老六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以为自己身后杵着一棵树，但很快发现不对，因为竖立起来的比人高的笔直 ‘树干’上，那密密的墨色鳞甲色块熠熠，于橘红的火光照射中流烂分明。
如此森然的一条巨大蚺蛇，是什么时候来到他们身后，并一直没被发现的？那约莫木桶粗大的身躯就盘桓在道路的中央，蛇头和颈部耸立起来就比老六的个头高，还有径直迤逦入灌木深处的尾部，还不知有多长。
真的有龙王？方才江里掀起浪花的就是它？可怎么转眼间就上岸来了？
有的村民吓得倒身就朝巨蚺膜拜，其余还有吓呆滞的，或者奔走去喊人的，却听远处一声女子的尖叫：“不是龙神，龙神在江里！那是山上的蛇怪！”
这期间，风正刚还处于惊骇未明的情境里没缓过来，虽然一早听说过粤西和粤北山区会有大到可以轻易吞噬水牛和成年人的蚺蛇，但亲眼看到这么大的还是第一次，而且是在人烟稠密的村子附近——
“别让水里的东西靠岸……”
“……嗯？”声音小的像耳语，等到又重复一遍，风正刚立即醒悟过来，低头看向压在身下的小叫花，后者满面狼狈但目光却意外地明亮，嘴唇微微颌动似乎有意只让风正刚听见。
“水里的是什么？”风正刚顿时收敛心神，盯着近在咫尺的小叫花，但他似乎因伤重力竭，摇一摇头便闭上眼，像是昏过去了。
“快用火驱蛇！”只听方才尖叫的女子声又提醒大声一句，同时风正刚只见白影闪过，风正刚感觉到手上以及小叫花脖子的绳套瞬即收紧，他暗叫不妙，立即凝神绷紧肌肉，全身努起十八般横练的劲道，同时暴喝出声：“呔！”
一鼓作气蓦地身形弹起，背上压制的几个村民就被震得四下滚开，他挣脱桎梏后举刀斩断束住手腕的绳索，但绳索性质特韧，凭他的快刀竟也锯了好几下才勉强割断，昏迷着的小叫花则被那绳套连人一起 ‘咻’地就被揪走，风正刚下意识想伸手抢人，但又怕两边力道一勒，小叫花的脖子就要扯断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飞出去数米远，像个软塌塌的麻袋般落在一个女子脚边。
女子立定当地便拉开架势，腰间和双臂挽满绳环，看来是个练软功、耍软索的会家子，到此可以断定蓬围村发生的事就是有人蓄谋所为。
“姑娘哪条道上的？不妨亮个招子？”风正刚用江湖上的行话向女子打个招呼，但对方却只是嘴角一勾，露出不屑的冷笑，一手捞起地上的小叫花回身往江滩跑去，风正刚抬脚去追，却不想身后 ‘呋呋’信声挟风带势袭来，村民们都怪叫着逃窜，还听得老六喊：“镖头小心！”
风正刚已经猜到是巨蚺追来，以风声判断是在自己右后方，他低身滚向一旁躲闪，蹲姿稳住后才去看那蚺头，发现它却是冲着那个女子去的。
而奇的是那女子好像早有预知，夹着小叫花跑出数十步外又回头，一手从腰间捻出什么东西就往空中抛去，然后再旋身一个漂亮的飞踢，将那东西径直踢到蚺头面前，似乎是纸包类的物件，半途中便松散开来扬起一幕漫天黄尘——
夜风吹送顿时那黄尘到处都是，风正刚鼻端闻到气味，是雄黄？
巨蚺果然不安地摆动起来，那气味扩散四周，甚至到处的草丛灌木里也传出杂乱的 ‘西索’蠕动声，难道还有其它蛇了？
看女子甩完雄黄包又跑，风正刚再追上去，看出她到底是女子，那小叫花即便瘦弱也有几十斤份量，几番折腾下来她的行动显出一些迟缓，风正刚几大跨步便要追上，却突然听见江滩那头扬起一片凄厉惨叫。
所有人都本能地一震，老六几个人捡了火把赶上来，望向江水方向。
江面远远出现两颗闪烁的黄光，不知是灯笼还是什么，透过朦胧夜雾左右摇摆。
“啊——啊！”
又有惨叫声，有男有女。
出人命了！在不明江岸什么状况的此刻，风正刚却陡然冷静下来，他首先想到的是留在客栈的镖物和那些看守弟兄，那边千万不能出事，至于这边，找解毒药虽然要紧，但整件事与义兴走镖无关，终归属于闲事……但江湖人出手有始有终，不能任由小叫花被那女人带走！
思及眼下，便将身凌空一翻，朝那女子的后心踢去，女子回转又甩出绳索，他已有防备，半空中将腕子甩一记刀花，拨开绳套攻势的同时，脚尖就点到女子的肩膀上，可惜去势时被绳索阻拦，当下力道也大减，女子只是被踹得踉跄几步，风正刚落地随即稳住下盘，两边就近对峙一眼。
“放了那孩子，解药拿来！”风正刚冷声道。
女子的面目生得英气，当下稳住马步，低头去看臂弯里吊着的小叫花，小叫花突然喉咙发出几声咳嗽，似乎开始醒转，女子顿时显露出焦急神色，举起另一边空手擎成手刀就要往他后颈上劈下，风正刚连忙挺身推刃一格，女子的手掌几乎撞刃只得半空斜开，风正刚再横扫一腿，女子仓促躲避只得整个人后仰跌去。
“镖头！客栈起火了！”老六的声音骤然一吼，风正刚心中 ‘咯噔’一沉，转头往回村口方向，草木背后果然冲天的烟火红光。
坏了……镖物！
人的退意一生，动作便迟缓下来，但他更没料到的是，已经重新爬起来并准备拔腿继续飞奔的女子，在转瞬间就自动扑倒在地，而她手下的小叫花子利落滚到一边，抬手掐在嘴边朝虚空发出“嘘——”的拖长唿哨。
倒地的女人听到唿哨竟发出惶恐的惊呼：“你……”
她行动快于嘴皮，当下又奋力起身，再不顾小叫花就自己朝江水方向跌跌撞撞地跑，那散乱的模样像是……逃命？
风正刚还没清楚状况，就觉耳后一股腥风 ‘呋’地掠去，眼角只瞥见蟠龙一样的身形飞了过去，瞬间就将女子的身体卷入鳞甲膨胀的旋扭之中。
“格拉格拉”的骨骼折断声，女子的身段像拧干的帕子一般，发出“啊——”地一声拉长的惨叫，风正刚本以为她会立时毙命于巨蚺的绞杀，但巨蚺将她松脱下来后，女子只是全身骨骼呈现不自然扭曲姿态伏在沙上，抽搐着喉咙喷出几口血，人却没死。
风正刚大惊失色，但更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小叫花冲他喊：“那些人登岸就要屠村，快！”
* * *
接下来的事情完全都超出了义兴镖局人的预料——
首先是蛇，除领头的巨蚺外，大腿粗的树蟒、泛金、绕银环的索细、乌黑三角头的长信，总之各色蛇群，纷纷从不同方向现身。
“呜—嘘—”小叫花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前方黑暗，但他持续发出的哨声，像是不停在发号施令。
先前留下的村民早就又跑得无影无踪，风正刚和老六几人背靠在一起防御，却发现那些蛇都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都径直跟着哨声往江滩上游。
“镖头现在怎么办？”老六脸上都是冷汗，出来江湖行走也有些年头，如今夜这般的凶险怪事，他却是头一回遇见。
“先回客栈，保护镖物要紧！”风正刚沉声道，他一边说着一边揣度方才的小叫花，太蹊跷……本被拷打得半死不活的样子，昏迷醒来不止从那女子手里逃脱还御蛇将其绞个将死，手段之诡之快之狠绝，饶是自己行走江湖多年也看得目瞪口呆。
数百条各种色的蛇队很快过去，江岸那边果不其然传来阵阵惊呼、惨叫或咒骂，想来又是人蛇一场恶战。
风正刚招呼老六等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