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进水的感觉很不好受，泉眼的水是凭着一股冲力往上冒，而盛全只能抱着大石头尽量不动地往下沉，口中虽然憋一大口气，但随着耳目被水流包裹，就觉得难以言喻的恐慌和难受，很快胸口到喉咙就想要炸开一般。
不知先下来的那个少年是什么情况，但从腰上那联系两人的绳子感觉来看，那少年正快速地往下坠去，盛全几乎是被他扯着一路下沉。
越往下水温越冷，不知过去多久，盛全已全身麻木忍到极限，双手开始在四周扑腾，原以为会有岩壁，但触手全是布满细密砂砾物的上涌水流，他开始凭本能地求生，想扯开身上的大石，但绳子捆得死紧，完了……可就在这一念之间，身体猛地被什么撞了一下，耳边只有轰鸣水声什么都看不见，但就觉得身下有了着落而且水流方向也突然改变，另一股冲力将他横向推了出去，很快脸就露出奔涌的水面，但四周全面黢黑什么都看不到，他得了命一般拼命张嘴呼吸，又用手抹几把脸和耳朵，直到耳中的水都抖出去大半，才听到少年的声音从左近传来：“……快，这边！”
“哦……”盛全晕头转向地跟着划水。
岩壁常年被地下水流冲刷，已变得平滑无比，其上还生着滑腻的苔类，盛全手足并用地不知道又跟着游了多久，突然他在伸手乱抓的时候，碰到一根触感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大约盛全的小腿粗，摸着一环接一环，这么深的地底竟然有一根铁链！
盛全就像得到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抱住铁链，循着他往前挪，就有借力的地方了。然而没想到又摸出十几步，脚下猛地踏空，紧接着有一股吸力就将他拖拽着往前方冲去，前面有斜坡？他被水流猛地带出，加上漆黑一片，人被抛在半空七荤八素，又一次以为这回死定了时，后脖领忽然被什么东西一拽，间隙少年的声音大声提醒：“抱住头！”
说着两个人就如离弦的箭般飞了出去，直到再‘哗’地落进水里，但这次是宽敞的水面，盛全正面拍到水里，得亏有胸前的石板，他只是震得发昏地沉下去，但很快就触到水底，他又被少年那只手提了出水，同时脸上被甩了一巴掌：“醒醒！”
“这、这是哪里？”盛全勉强稳住心神睁眼，四周仍然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但挣扎几下发现脚下能踩到底。
“这是地底的水潭。”少年的声音传来，伴随‘哗哗’的划水声，他似乎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哎！哎你去哪？”盛全赶紧朝着水声跟过去。
“找人。”那少年干脆地说道。
“哎？找、找谁？”盛全虽然头被转得发懵，但还是很谨慎。
“你不是来找赵捕快？”黑暗中少年回头直接问了一句。
盛全就不说话了，他原是沉得住气的人，便跟着少年身后一直走，慢慢水浅下去，但地底下特别潮湿阴冷，他开始止不住地打哆嗦，又想起刚才摸到过的铁链，不禁又问：“刚才那些锁链是怎么回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次少年却没搭理他。
说话间两个人就出了水面，盛全觉得自己走在十分光滑的石头上，正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突然前方的少年立住：“嘘，你听！”
盛全马上屏息静气，这里是个十分空旷的空间，距离不近的好几个角落都有 ‘咚—咚—’的滴水声，但少年肯定不会叫他听这个，再仔细辨认了一下，果然很快听到某个方向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人在说话。
“谁？”盛全立刻绷紧了神经，他慢慢低身去抽出绑腿里藏的匕首，然而再往前走一步，脚下踩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嘎吱’一响，吓得盛全“啊”地低呼。
‘呲—’前方一星火苗陡然升起，少年身上居然带了火折，火光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然后俯身去照两人脚下，地上有些散碎白花花的东西，是骨头！
“没事，是村民扔下来的牲口。”少年若无其事一句，继续往前走。
盛全也放宽了心，虽然前方那一星火点在这大溶洞里显得杯水车薪，但有了光亮，人心就不那么惶恐。
地势好像缓缓向上，脚底没那么滑腻了，少年的目光一直聚精会神地望着前方，很快两人来到一簇巨大的熔岩石柱前，窸窣的声音更明显，好像依稀能听清有个男人的声音，盛全有几分激动喊了一句：“赵捕头？”
那种细碎的声音立刻停止了，但接下来是死一样宁寂。
盛全紧张地去看少年，后者也是一脸凝重，用火折朝向一个方向并对他示意一下，盛全明白是要自己别做声跟他走这边，便点一点头。
两人绕过石柱，柱子后面居然是两个天然的岔道口，少年毫不犹豫地往其中一条路走去。
‘滴咚—’一滴水落在地上。
盛全突然吃了一惊：“你看那是什么？”
只见狭短的通道几步就到尽头，前方有光，细看是一幕浅红色的岩壁，仿佛是一顶帐帷曳地的红罗帐，也不知是什么质地，帐纱还天然有折叠拖垂的纹理，其中微微烁着细密的光点，应是某种发光的矿石。两人再往前几步，那红罗帐露出全貌，原来只是一座巨型摺瓣状的钟乳石。
“有人！”盛全眼尖叫出来，那石罗帐中恍惚有个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少年摆摆手制止他，低声喝道：“别出声！”
两人又向前走几步，盛全只顾盯着罗帐人影，却不防侧面一股风袭来，紧接着眼前一黑，少年手里的火折灭了！
盛全好歹是习武之人，当下横刀在前，临危不惧、耳听四面，一记破空风从右侧吹来，他瞬即以刀划去，’噗’地刀尖好像触破什么，但那股压迫感随之退去，盛全气急：“何人偷袭？”
他这一声吼完，前方一阵刀刃摩擦，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老盛？”
是赵捕头赵肆的声音！
“老赵？”盛全立刻认出来了。
同时’呼—’地一下，洞壁内渐渐又亮起微弱火光，是少年又吹起火折，他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把钢纹暗斓的短刀，正架在一个人的颈侧，而那个人一身血污褴褛，最可怕的是他双眼已成两块濡湿的血疤，盛全看清眼前情形惊得瞠目结舌：“你怎么这样了？”
少年见盛全认清此人，才慢慢移开短刀，盛全则上前一把攥住赵肆的肩膀：“老赵！你怎么……”
赵肆摇摇头，他手里拿的只是一段石笋，似乎刚才一击已耗尽他全身力气，此时石笋落地，松懈下来的身体也软倒，盛全搀着他慢慢坐下。
“老盛，”赵肆摸索着摸到盛全的手：“是、是那些村民……”
“什么？你、你怎会伤得这么重？”盛全下意识就想在身上找找有什么能帮他的，但自己除了一把刀和贴身物，创药都在郑青那。
“我、我眼睛坏了，耳朵……也听不灵。”赵肆艰难地说着，，盛全急着就想架起他：“咱找路出去，给你治伤！”
一直不作声的少年此刻也弯身下来，审视赵捕头：“那曾家的小姐呢？”
“啊对！”盛全也想起来：“你不是追着曾家小姐来这的么？”
“嗯……她没事，躲、躲在那边……”赵肆伸手指了个方向，少年立即起身离去，但走出几步他又立住，有些狐疑的神色转回头望着他：“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我、我没事……”赵肆摆摆手作势要他快去。
“你快去吧。”盛全不明白那少年怎就犹豫起来，也催他快走，少年默不作声看着二人，又四周找找发现旁边岩石有个缝隙，便把燃着的火折插在缝隙里，这才循着他指的走去，身影在通道石壁尽头一弯就不见了。
“老赵，我扶你起……”就在盛全双手以搀扶人的姿势去撑起赵肆的时候，对方突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冲他击出双拳，盛全毫无防备之下硬生生承受一记重击，登时只觉胸口如中大锤，猝不及防就往后倒去，但赵肆还不罢休，趁着空当劈手就夺过他的匕首，再向他面门刺去，盛全双目圆睁无法置信，眼看着刀锋迎面而来——
“噹—”盛全只觉眼前什么东西闪过，那是电光火石般的一刹，赵肆“啊”地一声惨叫，眼前一把暗纹斑斓的短刀就横在两人之间，而且恰恰穿过赵肆那举刀的手腕，将之一同钉在岩壁。
“躲开！”只听少年人一声暴喝。
盛全转头一看，少年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他的手还保持着甩出刀后的动作。
盛全当下也明白过来，连滚带爬就挪离赵肆身边，少年冷面走来，也不知他的腕力有多大，那柄刀居然就嵌入了坚硬的洞壁里。
赵肆一只洞穿的手被钉在石上，匕首已经脱手，但他还想再用另一只手去拾，少年就两大步飞快跨上来朝他当胸就是一脚，赵肆被他踢得整个人撞在身后壁上，少年又一脚踏在他胸口，冷冷地瞪着他：“说，曾家小姐在哪？”
赵肆的脑门上青筋都疼爆了出来，他喘了几口粗气，根本说不出话来。
盛全被这阵仗惊得不知所措：“老赵、赵？”
少年见他不说，也不拖延，略俯身猛地拔出刀，却用刀的前端去刮赵捕头的眼睛：“你根本没瞎，你是故意在这里埋伏我们的。”
“什么？”盛全看着少年的平整刀头在赵捕头脸上动了动，果然眼睛上两块血污就被撇开，微弱的火光中露出两只完好的眼睛。
“老赵！到底怎么回事？”盛全抑制不住地想扑过去抓住这人问个明白。
赵捕头睁开眼，却梗着脖子不作声把脸转向一边。
“你是这个红寨的人？”少年眯一眯眼。
盛全的脑子里突然浮现起白天在码头那家茶寮时，小二打着哈哈说那壮士是来探亲的，三十年没回来过的话……
“老赵！你是这里人？可你是公差，来此只管把曾家小姐带回即可？你这又是作甚？还有……巡检司那边你要怎么交代？啊？到底怎么回事？”盛全急得也过去扯赵捕头的衣服，却被少年的刀挡开。
“你、你想干什么？”盛全仰头望向少年，他略长乱发只随意束在脑后，低下头长短不一的散碎刘海几乎遮过半边脸颊，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此时他手中缓缓架到赵肆喉咙动脉处的刀，已经斜斜刺入半分皮肉道：“我没有耐心，你不说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