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慑于少年的气势,还是手疼得实在难耐,赵肆咬牙抖着:“我……我确是红寨瑶人,那些人、那些人要用人血去拜红石臼……”
“什么红石臼?在哪?”少年一把揪起赵肆的衣领:“带路。”
赵肆没挣扎,他比少年高半个头,却被拎着衣领推搡了几步往前走。
盛全看这情况,也赶紧起身去拿了墙上的火折和地上的匕首,跟在两人身后。
三人绕过那石罗帐,盛全还特意照了照内里的人影,原来是一棵跟人坐姿等高的石笋。想不到这看似平凡的山涧一村寨,地下却别有洞天,他不由心中称奇。
再往前走水声又大,赵肆让盛全拿火来照路。
“老赵,难道你就一个人黑灯瞎火待在这里埋伏我们?”盛全觉得哪里不对。
赵肆啐了口血痰,却不搭理他的话,罗帐后就是一道蜿蜒向上的湿滑窄道,旁边一团黢黑深陷,从中冒着森然的寒气,看来又是一处极深的渊潭。
忽然他举起火朝高处照亮:“你们看那。”
隔水的光滑石壁上居然凿着八个字:石滴物象,古渊潜龙。
“这是什么意思?”盛全不解。
“据说这里水底囚锁着一条潜龙,你下来时见过那些大锁链吧?就是锁龙的。”赵肆阴恻恻地道。
锁龙传说到处都有,盛全向来只当故事听的: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又抬头看着那些字:“这种地方……是谁来刻的字?”
赵肆半垂着头,不知在沉吟什么。
“走吧。”少年的声音沉静地催促道。
赵肆不作声继续走,这一段石路像是天然由溶水冲流而成,表面光洁如镜,他们三人即便穿着草底的编鞋仍止不住打滑,往上走了五、六步,赵肆举着火折对上前方,怪石林立的尽头像是有一道巨大的缝隙,凉风 ‘飕飕’地透进来,应是出口,赵肆突然全身一僵,指着那里大喝道:“谁?”
“什……”余下两人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但火折的光火太过弱,赵肆趁着两人注意力都移开之际,猛一回身将少年尽全力一推:“下去喂龙吧!”同时还伸出一脚,少年踉跄后退一步,又防不胜防就被他一脚踢中腹部,兼之脚下湿滑,他站立不稳即朝后就翻入窄道旁的深潭中去——
‘咚’的一声落水回荡,盛全还惊在那,赵肆却转而一把攥住他:“盛捕头跟我走!出去我告诉你怎么回事!”
盛全茫然震骇中,正想去拉那少年,但赵肆一直是自己人,他的话一出,盛全就略犹豫起来,方才赵肆偷袭自己,还是少年及时赶回阻止,但想那少年充满神秘,而且心思狠辣,亦不似善类,便由不得两下为难起来,扯着赵肆说:“不行,你不给我个说法,我必去救他,绝不信你!”
赵肆急得不得了:“老盛就信我一次,快随我走!等他爬出来,我们全都活不了!”
“为什么?”盛全坚持仍在逼问。
“这个人是来杀那曾家小姐的,我带着人逃到这里躲起来,谁知还是被他发现跟来的!快走吧!”赵肆不由分说便扯着盛全走去。
盛全心下吃惊,又惦记曾家小姐安全,已无暇分辨,只得听从跟去。
* * *
漫山遍野的火光,照得一爿山谷都是灿红的跳色。
盛全跟在赵肆身后踉跄奔走,踩着漫过腰际的同一种草棵,望着前方不远处不知因何聚集起来的密密匝匝人头,他惊诧莫名,这些人在干什么?他想揪住赵肆继续问个清楚,但赵肆却低头狂走,并不理他。
终于赶上那伙人,站在外延,盛全踮起脚尖往里看,是一处木搭建的平台,那个寨主似的壮汉挥舞大刀在跳着巫舞,所有人都朝着山的方向观望,那里树影葱茏,但隐隐蒸腾起山岚一样的雾气。
“那里有什么?”盛全不由得发问。
“那里有个山洞。”赵肆小声道。
“洞里有什么?”盛全更加不明白。
“洞里曾经住着一位神仙,在山里活了几百岁,这一方百姓生病的都会去找他,他都能让大家痊愈,这是我很小的时候,祖奶奶就告诉我的,但好几十年前,州府上面不知哪位大人听到风声,就派了十二个官兵前来寻找,那位神仙就消失了,但他留给了红寨很重要的法宝。”赵肆的话语中透着蛊惑。
“法宝?你刚才说用人血祭的红石臼难道就是?”盛全吃了一大惊,扯住赵肆的衣服压低声:“州府若真派来过官兵,肯定不是单纯因为听说这里有神仙啊?”
“嘘!”赵肆却不肯接着说了,而是拽着他拨开人群往里面走,盛全本以为他是想靠近看清楚情况,便没抗拒,两人穿过几十人走到最里圈时,赵肆突然将他膀子一搡就推出当中的空地,并且大声道:“寨主,这里还有一个!”
“啊?”盛全怎么也估不到赵肆出尔反尔至此,眼看着那舞刀的壮汉神情肃穆地觑了自己一眼,但动作不停。
“这人是官府派来的人,跟方才那两个是一伙。”赵肆大声禀告道,盛全眼睛四下一扫,寨民们都立刻自觉地围拢上来,自己现在手中虽有匕首,但仍然寡不敌众,思忖间,就把手中的匕首暗暗收入袖中。
“赵肆你……出卖我们!郑青郑云呢?”盛全没想到自己三人早落入对方的掌控之中,原来方才叫他们下泉眼也是故意的?
‘呜——呜——呜’像是螺声的号角从山林间飘出。
舞刀的壮汉挽刀收势,一众人包括赵肆都望向山中显出肃穆神情。
“怎么?”盛全情知有异,很快就听到山涧’隆隆’的溪水的流淌声陡然间变得奔涌起来。
甚至脚底下都感觉到微微的震动,似乎是地下的水道都翻腾起来。
“怎、怎么回事?”他立即就近地用力扯上赵肆的衣领逼问。
后者仍歪着头望向那片树木,脸在四周熊熊的火把中映照出像是欣慰的神色,根本无暇搭理盛全,只是嘴巴喃喃动着正说出什么,盛全急了:“我问你郑家兄弟呢?”
“嘿嘿……两个人的血,足够养好神仙大人的 ‘遗蜕’了。”不知是谁这么说了一句。
盛全以为自己听错了,又转而去寻说话的人:“什么血?什么遗蜕?”
“捆上送进去。”先才舞刀的壮汉猛地转过来大喊了一句,寨民们回过神,周围最近几个纷纷拿上绳子过来,盛全挺立匕首在指向赵肆的脖子:“你们、你们谁敢过来……赵肆!你们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
赵肆虽然被擒,却丝毫不觉惊惶,他斜目看着盛全:“老盛,我也没有办法,事关家乡的生存……”
“什么生存?”盛全才不信什么神仙的鬼话,几乎用吼的大叫:“郑家兄弟到底在哪?不然我就杀了他!”
“你拿我威胁是没有用的。”赵肆冷笑:“没有人血养在石臼内,仙人的遗蜕就会干枯,红寨的泉水就会变红然后枯竭……你要是还想见郑家兄弟一面,就不要反抗,我们自会带你去见他们。”
“那你现在就带我去!”盛全的刀尖快要刺赵肆的咽喉,四周的人对他也有忌惮,总是保持在三步开外距离,没有继续逼近。
“带我走!”盛全怒视所有人,尤其是舞刀的壮汉,那人定定地看着他一会,便抬手令其他人退开:“让他上去。”
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准他上去,但盛全知道此中肯定有诈,自己上去恐怕也是有去无回,他手里仍死死揪着赵肆:“你给我带路!”
赵肆似乎也朝那些人打了眼色,便有一个拿着火把的男人站出来:“跟我来。”
往前就是一道浅涧,踏过低洼处的溪水,前方就是石头铺就的崎岖阶台,接着往上几步有个山洞,洞内荧荧有些光亮,盛全以为这就是赵肆口中说的红寨人参拜的神仙山洞,但拿火把的人只是走过去,盛全多了心眼,便朝洞内打量,只见洞壁上嵌着火把,有两个看守叉腰杵在那,身后暗影里委顿着一团东西,听到有声音路过,那东西便挣扎起身,盛全仔细分辨一眼,竟像是个女子,只是头发散乱看不清容貌。
“是谁?”盛全又用刀指着赵肆对向洞口:“你们还敢动用私刑?”
“嗬……跟你无关的事少管。”赵肆对他全不畏惧。
洞里的人却听出端倪,连忙就往外探出身子急道:“我是禹门坊曾家的……呜……”看守的人回身已将她拦住。
“禹门坊曾家?”盛全彻底明白赵肆与这个红寨的人必然遮掩着什么:“巡检司要找的人你们敢私下扣留?”
“盛捕快,你若再拖延,郑家那俩小子就快没命了。”赵肆阴冷地回道。
“你……”盛全气急只得抬膝往他腰上一撞:“快带我去!”
赵肆闷哼一声,由盛全推搡着继续往上攀走,道路嶙峋,溪水咆哮声越来越大,又往上走了数十米,便见前方斜弯过去隐隐有一片红光。
盛全心中思忖自己独身一人,即便被他找到郑家兄弟,三人又该如何面对这帮诡异莫名的寨民?靠近红光边想着对策,忽然鼻端就有些异样气味,他久经阵势当即暗叫不好!
身前的赵肆已率先发难,他先是将头猛地往后一撞,盛全防备躲过,但身中腰际处还是中了他随即发出的一记肘击,这一下想是用了全力,他趔趄几步就后仰着跌坐在地,赵肆狞笑一声上来就缴了他的匕首,又在他肚子上狠踩一脚:“既然你那么想见那二人,现在就遂你的心愿。”
说话间,拿火把的人举着一把冒烟的干草扎过来,往盛全眼前虚晃几下,那种浓烟异味伴随着头脑昏沉感袭来,人的意识也逐渐变得不清明。
但他并未真正昏迷,只是四肢无力,感觉到赵肆将自己提起,就半拖半拽地被押着走向那片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