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青年律师顾涟波氏,第一句就说:“实在吃惊!当真那时节我的心恐怕绝不是惊愕、骇异、恐怖等字句可以形容。活了二十七岁,方始尝到这经验啊!”
他说了这一句开场白,便道:“其时是五月某日的下午两点钟光景。我是到火车站去迎接朋友的。不多一刻,火车到了,我正在旅客离乱的月台上向人群中寻觅友人时,忽见一个妙龄女子从二等室内走出来,担心似的环视四周。但是在那第二瞬间,伊毅然决然地走到这里来了。我刚打算转身时,伊那玉手竟来与我握手,脸上的神气似乎非常亲密,面孔又与我很接近着。我突然遇此,不免一呆,伊恰如变戏法的那么极巧妙、极神速不使他人来得及瞧见,将一叠纸类塞在我手中。”
伊又看着旁边的旅客们高声道:“你竟特地来迎接我么?”又说:“我实在疲倦了,你替我去叫一辆摩托车来罢。我立刻就想回家咧!”
伊始终是装着与我极熟的样子,在那里说话。我只是哑然凝视女子那美丽的面容,但是我无论如何想实在不认得这女子,其实我的精神也锁定了,便道:“你一定认错了人了。”
那女子忙抢着说:“你为什么只是看着我的脸,我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快些回去吧!我旅行得太长久,疲倦极了。”伊说得仍旧很亲热。
我又说:“我实在什么也不明白……”
女子仍旧不使我多说,即道:“我有许多话要谈咧!三姨妈到底要嫁了,嫁给那个姓严的老头儿啊?你还记得此人么?我说话很多,我们一壁走一壁谈吧!”
我一想这女子定是疯人,便两目直射在伊脸上,然而仔细地看,总没有疯人的神气。不过从伊的举动来说,竟是疯人无疑。我曾经在舞台上见过一个女子糊糊涂涂赶到门外,将一个不认得的男子抱住的。但是此刻这女子绝不是梦游病,定是疯人。我只好依着伊做去,倘使违了疯人之意,一来伊的病必定发作得更厉害;二来,在众人环视中,演出这种怪剧来,哪里受得住呢?
其时,女子感激似的靠近我身,勾住我的臂。我听伊做去,握着伊的手,向着收票口。
伊与我并肩走时,伊更把身体接近我,用一种几乎听不出的声音很真挚地说道:“你不是很吃惊么?突然来惊扰你,你大约当我是疯人了。”伊的声音与口气与方才截然不同。我又是一惊。
伊说:“我绝不是发疯。其中有极复杂的事情。停一刻可以向你细谈,此刻有两个男子暗中把我跟着,我非避去他们不可,所以假意和你亲近了,请你救我才是。我决不忘掉你的恩的……”
我此时更觉为难,答道:“我实在不明白。”
女子道:“自然,自然。不过此刻来不及说明。请你救我出眼前的迫害罢,绝不会损伤你的名誉的。详细过后再谈,那你还……”
我虽不是容易向年轻貌美的女子肯表廉价的同情的男子,实在伊一双哀求似的眼睛叫人难以排斥伊啊!
便道:“明白了,我尽力来援助你便了。”我爽爽快快一说那含着热情的话。我来的心脏很鼓动,血也跃着。
伊说:“那么请你叫一辆摩托车,早些避去跟随的人才是。方才的笔据,对不起,要你暂时保管着,他们是拼着性命在那里要得到这笔据,会用什么可怕的手段也论不定。不过由你保管,他们就注意不到了。并且又不能加危害在你身上的。一切我们在摩托车中谈罢。”
女子迅速说完时,我忙道:“不用唤摩托车,我有自己的摩托车在此。”
女子就说:“那更好。在什么地方?”
我道:“就在车站前,立刻回去吧。”
我扶了伊,走出收票口。由人群中赶到摩托车处。
女子说:“我在未撇去他们之前,且坐后座吧。”
我就听了伊,自己乘在开车处,握着把手,女子急忙要求把那笔据还伊。我一授给伊,无心的向车站那边一看,确有两个男子过来,向着路旁接生意的摩托车夫说了几句话,就此跳上去了。他们机关已经回旋了,不知怎样还不开车。我一想这定是尾行这女子的人啊!我便急忙开车,转了一个弯,来到热闹的市街时,回头一看,他们所乘的摩托车已逼近在后面数丈处了。
我忙旋过头,去告诉女子道:“背后那摩托车追上来咧!”
女子颤声道:“是啊!不晓得撇得掉么?”
我答道:“不用担心!”说罢,渐次加足速力,用全速力疾驰,但是到了繁盛的十字路口,往往被警察隔阻停止的。然而我们已经距离了有一里光景了。
我又道:“大概不打紧了。”
我眼睛注意着前方,这么说时,伊不回答,难道没有听得么。再大声这么说着,还是不答。我十分奇怪,顿时把速力放慢些,回头看时,奇了,女子影踪也没有了。我真和鬼迷一般。
二、
梦么?的确不是梦,但是很奇怪,太奇怪了!如此神秘的谜,恐怕福尔摩斯也要退避三舍罢。
那女子又是何等人,迫害是怎样,授了给我又拿去的笔据是什么,女子在哪里下车的,难道会无影无踪消失的么?我想了种种念头,想得倦了,不知怎样睡着咧。
不知睡了多少时候,我自己也不明白,仅觉得一身冷汗,一阵心跳把我惊醒了。恰巧时钟打两下,横到床上时,那打在窗上的雨,已经停止。皎洁的夏月之光,透到玻璃窗中来了。突然隔壁一间内,微微有韵律的声音,来打破这夜里的寂寞,咯咯咯……只是响着。
我即刻起来,用足尖轻轻走到相隔的门旁。我本来租借两间房子,一间充书室,一间充卧室的。这不可思议的声音,觉得从那书室内来的。我靠近门,细听时,咯咯咯咯,用同一的调子,反复着。我便静静旋着门上握柄,把门开成一条缝,观看室内时,月光正射在壁炉前面,只见一个恶汉,坐在地上,一手拿着怀中电灯,一手拿一把刀,在墙上将砖一块一块地叩着。
我很觉得奇异,便暗想那恶汉的目的何在。总也想不出来。正在种种的疑惑时,我的眼前又展开更可怕的光景,那砌在壁中的铁箱之门开放着。桌上的抽屉也都一齐开放,纸类已经堆满在地上了。
我便极轻地把门开得更大些,将身体潜入室内,他正在工作,一点没有觉得。我便一按壁上电灯的机关,顿时,亮光射在恶汉头上,其时,一留心,方知还有一个恶汉,正立在书架之前,在那里检查书籍。两个怪汉一惊,看见了我,就电光般快的立起来,从怀中摸出手枪,对我作势。
我倒没有准备,身上不带寸铁,危险极了。
其时,怪汉忽而大笑道:“我们的粗暴举动,请你宽恕一点。也不必惊吓,放心好了。我们绝不会开枪的。”
我就说:“没有什么惊不惊。半夜里闹得这种样子,算什么呢?”我对于恶汉虽抱疑念,不过,从他们的态度上看来,不像有危险,因此,我反逆袭起来了。
那恶汉道:“弄得这么乱,却对你不起。但是原因仍旧在你,你藏得太周到了。到底藏在什么地方的啊?”
我急问道:“藏什么?我藏了什么东西?莫名其妙啊!”
恶汉说:“不行,你这么说了,当我会相信的么?”
我淡然地说:“你们相信不相信,与我毫无关系……总之,你们的言行,我实在很可怪。你们当我藏着什么?”
怪汉对我脸上凝视了一下,忽然用粗暴的说话威吓我道:“嘿,你一味推脱,反对你不利啊!你怕后悔时,还是细细想了再行回答吧。我们到此地来的目的和所要的东西,你自然明白的了,现在限你五分钟赶紧拿出来吧。”
我便道:“威吓,有什么用?你们限我五分钟,我就在此坐着等五分钟好了。”说罢,我向椅上坐将下去。
怪汉讥嘲似的说道:“厉害,厉害,恐怕是个疯子,也说不定。”
其时,我更装得沉静,从细斗中取出香烟来点了火,徐徐吸着,呆看了一会儿,喷出来的烟,便道:“不晓得你们要听不要听,我且告诉你们一句话,我大概是疯子了。否则是不明白你们的说话。你们说要我拿出来,我竟不知道什么东西。你们不会是弄错了么?”
恶汉道:“你别花言巧语,再有四分钟,我要开枪了。”
我便禁口不语。
怪汉又喊道:“只有三分钟了。”
他们这态度似乎不单像威吓,又道:“快些觉悟着,回答我。在这三分钟内,你不把方才那女子给你的笔据藏在哪里说出来,我就开枪了!”
三、
忽然我脑中很怪异的一闪。原来这两人就是追赶我摩托车的怪汉么。那是我也要卷入这神秘剧中去了啊!那女子不是说过的么,他们拼着性命要夺取这笔据,无论用什么可怕的手段,也说不定的。可怕的手段是什么?他们要杀害我么?哪里,哪里,可以轻易做的成么?定是那女子说得过分些了。那么为什么二人断定我保管着这笔据呢?
我便对那立在桌旁的一个人道:“你到底是弄错了。无论如何,强迫我没有的东西,哪拿得出来呢?”
怪汉仍旧说:“你还是这么想躲避一时么?只有二分钟了!”
我毅然说:“我说的是真话!你们不信,还有什么可以说呢?”
那人道:“但是不信有不信的理由。笔据的内容你总晓得的。我们无论费怎样的代价,不得到这笔据是一步也不退出这里的。”
我对着香烟凝视着,默无一语。从怪汉的言语态度上观察起来,似乎有一种坚决的意思,并且事件一定比我所想象的更觉有深意味在内。
我又把同一的话说道:“我虽不必再三声明,你们一定被错误的想象束着……我是全然没有关系的。从什么理由可以说我知道笔据的内容呢?此事在我真是一种受累无穷的误解。”
怪汉道:“你单说误解、误解。我们实在有确实的证据,笔据是非常重要之物。无怪你要藏好了。总之这是关于好几个人浮沉的笔据。我们实在非用最后的手段得到它不可。”
我说:“可惜,我没有。你们为何指定我拿着呢?”
怪汉道:“你听了。昨天午后,那女子从火车上下来时,笔据的确带着。所以我们预定把伊立刻捕住,取伊的笔据的。不料,突然你来迎接,我们的计划就此龃龉,只得在背后追赶到某处十字路口,女子忽然从摩托车上跳下来,我们忙提了伊,交到警察署中,一搜身,那应当有的笔据竟不见了。可见,伊已交给你咧!一查摩托车的号码,就明白你的住宅,所以特来搜索。我们也不愿意用暴力,你还是好好把笔据拿了出来吧!”
这时候,我一壁听怪汉的说话,一壁默想着,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这怪汉的说明更使我彷徨在五里雾中。什么交给警署,什么搜查身上,难道那女子是个犯罪的人么?女子若是犯罪者,这二人是警察方面的人物。那么何以不公然来访,就是堂皇皇来搜我家中也很可以啊!深夜像盗贼那么闯入人家家里,说是搜查东西,这明明是一种有恶计划的证据啊!我若是明白了这笔据的内容,那这哑谜也很容易猜破了。我乱想了一下,心里打定主意,觉得我眼前的办法,只有老实把昨日午后的事讲出来了。
我便点头道:“不错,我此刻方始明白疑我的理由了。”说罢,我先看看这一句话有何等效果,对怪汉脸上凝视着,又说:“讲到事实,这笔据一时确实到过我手中,但是内容全然没有知道。你们是当我迎接那女子的。其实不然,我竟从没有认得过伊。”
我说罢,二人脸上很惊,还是不信,说道:“胡言乱语,这种谎话有谁肯信,只要是头脑健全的人,就觉得是谎话了。”
我用力说道:“这不是谎话。我到此刻才明白自身已卷入这谜的漩涡中。不过我是一切没有关系的。若是笔据在我手中,我此时也断不会笨到要隐蔽,你们总也瞧见的。昨日在火车站遇见那女子时,我看了女子的举动就当伊是个疯人了。因为怕引人家注目,便听其所为,勾着臂走出月台。女子方始向我道歉,为伊的唐突,又低声说背后有两个男子跟着,生命非常危险,要我搭救,我就答应了。后来的事实,你们也都晓得。摩托车一开,你们追着,我尽力的赶到你们追不上时,方始放心。不料,回头一看,女子已经不见,照你的话听来,可见是在十字路口被交通警察阻止时,伊下车的。不过为什么要下车,我竟不明白,你们信不信是另一问题。这就是当时的事实。”
立在桌子旁边的人想了一想,对我脸上瞧瞧,就独语似的说:“事实或者会如此,不过太奇怪了。对着素不相识的男子……”又用锐利的语气道:“那么,算你的辩解是真的,那笔据的不见又应当如何解释?”
这时忽然室隅叫道:“举起手来!开枪了!”
二人惊得跳起来,立刻旋身向放声处看去,室内除三人外别无人影。不过,一只鹦鹉在架上,很奇怪地对他们看着。
四、
数年以来,我一向饲养着一只鹦鹉,高兴时,故意把种种的说话教它,因此它学会了“举起手来,开枪了”一句话。常常拿来惊吓我们的友人。今夜也被我们的声音一惊醒,它便叫道:“举起手来,开枪了。”这全然是偶然的事。
二人大惊回头去看时,我立刻伸手在抽屉中取出手枪来,对着他们道:“举起手来,我不是鸟,当真来了。”
怪汉见我占了优胜位置,只得恨恨地服从着,我便道:“这一次必须依我做去了。”
我很沉静地坐下来,伸着左手去取电话机。一个怪汉慌忙问道:“且慢,你做什么?”
我说:“自然叫警察把人交给他们啊!”
那人又问道:“当真么?”
我道:“这种时候还有什么真不真。”
怪汉又对我脸上呆看了一下,启口道:“此刻我方始明白了。你把我们当做什么人看待。”
我说:“这不晓得,不管你们是何等人,总没有侵入他人住宅的权利。你们的行为分明是犯罪。”
那人说:“不过,其中别有缘故。一切没有知道实在。我是警署中人,这一位是警长王志伦。我是侦探马德南。我们既说明了姓名,你也用不着打电话通知警署了。”
我半信半疑地答道:“你若是真的马德南侦探……”
他道:“我身边的侦探小簿,就可以证明了。”
我说:“那么请你立刻从衣袋内取出小簿,放在桌上。”簿上的确写着警察厅犯罪搜查科侦探马德南。
他又说:“你打开来,里面还有我的照片贴着。”
我一看,这照片本身明明是立在我面前的怪汉啊!我说:“这一来疑惑一起消失了。不过,在你们的行动上还有不了解之处,你们为什么要像盗贼一般的举动。难道有理由么?”
他道:“你说保护的女子实在是个非常人物。伊窃取着我们所寻觅的笔据。”
我就说:“马德南君,且慢,伊既是盗笔据。你们何不公然来找我?”
他答道:“其中却有缘故。我们打算很安稳地取回笔据。本来这件事情在性质上是应当避去社会上的耳目的,所以不能发表,并且晓得你是个律师,要表面上公然处置,便非常周折。因此做出这种事情来了。”
我即道:“你们说过好几次要夺我生命的话,这是对嫌疑人的惯用手段么?”
那人道:“不然,这不过是误认了你是那女子的一党!恶人的爪牙。无非想要你早些拿出笔据来罢了。”
我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我也不来追究,但是我对于此事竟不明白是好是歹。笔据到底是何等性质?”
他道:“顾先生,对不起,这我没有说明的自由。现在只好请你就是这样满足了。”
我说:“那么,我们也不用多谈了啊!”
他点头道:“不错。顾先生,你没有卷入这漩涡也是侥幸。今夜的事,并且要你不在人前提及才是,我特警告你一句。”
五、
二人去后,我把疲劳的软如棉花的身体横在床上,但是,眼睛总睁着闭不下。对这不可思议的事件,想着,真是一个极奇怪的谜。无论是怎样的,想那年轻女子的人格没有什么可疑。反而是侦探的言行有些令人怀疑的余地啊!
朝晨醒来时,日光已射入窗内,我再把昨夜的事想着,实在不可思议。我换好了衣服,打电话到事务所去通知上午缺席,然后把昨夜弄得紊乱的书室,着手整理。
正在收拾那业务上应当保存的书、报纸时,我的眼睛忽然盯住在三个月前的一张《东方时报》上,只见载着一个五十多岁绅士的照片,旁边还有一个像是他的女儿,二人都是全身。这女儿的照片分明是昨天车站上使我吃惊的年轻女子啊!一看照片的说明,载着道:《星光日报》总经理陆朗庭及其女公子。按,陆氏因此次大选之际,为收买投票事处监禁四年之罪。照片下面又载着当时市民瞩目的贿选事件。其时,我脑中想起来的是,那女子既是陆朗庭之女,那么那贿选案与昨夜的事有什么关系么?当初陆朗庭由占有某属势力的梁松如君证实起诉的。在法庭开审时,梁松如说陆朗庭的星光日报馆当选举议长之际,为着应援无所属的候补者,陆朗庭曾供二万五千元,使无所属的候补者在梁松如地盘内买收投票,并且其时,由王志伦警察长、马德南侦探的证言把梁松如的话证实了。陆朗庭便处非常不利的地位。结局,陆氏判决有罪,送入狱中去了。
我手里拿了这段记事,独自默思,觉得有好几处是贿选案与昨夜的事关联着。女子既是陆朗庭的女儿,贿选案的有力证人又是王马二人。我的想象更为确实了。
他们苦心搜索的笔据是何等样的内容呢,解决此事的钥匙一定在此。既想到这里,我也无暇顾及侦探的警告,决计一直线地同此事的解决上突进了。
忽而桌上的电话一响,把我的冥想惊破,我急忙提起听筒来一听,是个柔软的女子声音说道:“对不起,你请顾先生来听啊!”
我答道:“我就是顾涟波。”
伊道:“那么就是昨天的一位……”
这声音确是昨天的女子之声。我笑着答道:“昨天吃惊的人就是我啊!”
伊说:“听得出我声音的么?”
我道:“听得出的……你是陆女士啊!”
伊似乎很惊,暂时没有声音,一会儿反问:“你何以会知道我的姓?”
我说:“我偶然在旧报纸上瞧见你的照片的。你又怎么晓得我的姓名?”
伊答道:“我把摩托车的号码做了目标,托报馆中人去调查的。”
我说:“说一句老实话,此事我如人五里雾中,并且你也忽然不见了啊!”
伊应道:“对不起得很。此刻还有种种事情要和你见面细谈咧。”
我便问道:“你到这里来么?什么时候?”
伊说:“只要你有空便好了。可以请你到星光俱乐部来么?”
我答道:“立刻就来。你可晓得昨天的两个男子夜里闯到我家里来的啊!”
伊说:“他们怎样说法?”
我便简单把昨夜的事情讲了一遍。伊似乎很抱歉地说:“实在对不起,累你受惊了!”
我说:“不用你担忧。只要你有益处就好。”
伊答道:“我也不晓得要怎样谢你才对。你若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决不会懊悔搭救我的了。”
我说:“虽不明白真相,也不后悔。我就来找你吧。”
伊就说:“那么,我等候在此地。”
六、
我被好奇心所驱使,开了摩托车到俱乐部。陆女士已立在门口守着。急忙领我到没有人的应接室中。伊坐在椅上时,伊便这么先谢我一声。
我说:“你要谢我,反使我不安啊!”
伊答道:“亏得你一帮助,效果奏到预想以上了。”
我讶道:“这是什么缘故?实在我闹得糊糊涂涂,只晓得你有一种笔据,是可以叫某种人们心里不安的。此外,不晓得什么了。这也不过从昨夜闯进来的两个人的言行上推测出来的。”
陆女士说道:“这也难怪你,你且听着。”伊打断了话,略为想了一想,又道:“你也知道的,我父亲在数月之前处四年监禁。当时此案很引世人注目。你也想必还记得吧。”
我答道:“记得的。”
伊道:“然而我父亲完全元罪。”伊用一种感慨的声音说着。
我道:“那么是冤枉了。”
伊又发悲痛之声说:“是的。警察方卖弄做成圈套,要陷害父亲。”
我讶道:“警察陷害人么?有什么证据?”
伊道:“有的。这也是由你庇护着,没有夺去啊!”
我忙问道:“什么意思?”
伊说:“父亲由梁松如的证言起诉判决有罪。昨天上午,梁松如死在R市的医院中了。未死时,曾写信给我,这是他要给我关于此案的自供。你若一读《星光日报》的社说,就可以明白了。我父亲对本省当局的施政常常反对着。选举议长之际也援助过无所属的候补者。不料胜利仍归横暴的多数党之手。近来,父亲更谪发的紊乱自治当局的横暴,为着党利去牺牲人民幸福。父亲特地大加攻击。这反响收到绝大效果。当局自己的地位颇不安稳了。据梁松如承认说,实在是当局者虚构买收投票,特地要将我父亲葬去,便利用握有王志伦、马德南二人的弱点,强叫梁松如出来做伪证。有警官与梁氏的证明,就可以陷我父亲入狱了。昨天梁松如唤我去。他们不知怎么探得的。王马二人同赴R市,他们还晓得我从梁松如那边得到他的忏悔书咧。要向我夺取,因此跟在后面,似乎预定借着什么理由,在车站上捉住我的。我早已明白这意思,所以向你失礼了……起初我以为笔据由你保管很为安全,后来更想出一个妙计来,在十字路口,警察隔阻之际,我暗暗从摩托车上跳下,故意被他们捉住。因此他们到了警察署中,仍旧不能在我身上发现笔据。”
我忙问道:“这是什么理由?你既向我把笔据取了去,怎么自己身上……”
伊说道:“就是我想到的地方,你自己不知道你竟替我把笔据保管着。我一听昨夜里他们到你家中搜查时,我更知这是妙法了。”
我急问道:“何故?”
陆女士向四面看看,屈着身体凑到我耳畔极低地说道:“藏在你摩托车坐垫之下啊!”
一会儿,我们走出俱乐部的门,乘入摩托车时,笔据很安全地保管着。这梁松如的口供就做了控告的要证。此案重新开审,结果王志伦、马德南等一起人处了一年至四年的有期徒刑。陆朗庭先生不用说了,自然即日释放。陆女士至今还常来访我,往往与我一同吃饭的。我还想向伊要求要二人永远天天在一只桌子上吃饭,我敢确信伊一定肯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