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步错步步错《漫长的惊悚》|鬼话连篇网,一个分享鬼故事的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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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惊悚》
第二章 一步错步步错

1

不知不觉中悄然降临的大雪,在不知不觉中又杳然消逝。

寒潮毕竟只是寒潮,短短几天之后,市区里就看不到一丝大雪的踪迹了。天气异常晴朗,大街、房屋、行人的表情,都像春天的阳光一样明媚。

天气变化鲜明,世道人心同样也变化多端。虽然气象台警告市民,目前仍属一年中的最冷月,回暖只是暂时现象,新一轮寒潮很快就会降临,但大街上还是有不少姑娘穿起了裙子,心急的小伙子则穿上了越来越时兴的西装,扎着五颜六色、软不拉塌的领带招摇过市。

只有到了藩城郊外,尤其是地势较高、丘陵起伏的耳湖地区,才会感到冬天的威势犹存。背阴的北坡上,松枝、崖壁和灌木丛上,或多或少还残存着一小片一小片的积雪。开阔的湖面上不时有清冷的阵风掠过,把平静的水面搓揉得纷乱,宛如皱纹密布的老人那苍老的愁容。

不过,景区的入口处还是颇有生气的。园方一定是考虑到了季节的变化,主道两旁和通往半山亭阁的甬道周围,种植的大多是玉兰、针松、冬青、石楠等常绿植物。阳坡上还点缀着一丛丛已是繁花满枝的迎春花,在正午的阳光下,那点点温暖的金黄,令人心情振奋。

再看入口处的那片腊梅园,不仅数量多,而且大多高大繁茂。或许是这两天气温陡升的缘故,腊梅一树一树竞相吐艳,枝头一片娇黄,远远望去浑似一派淡淡的黄雾,秾香如薰。风歇的时候,那花痕枝影投映在光滑如镜的水面上,仿佛仙境一般。

2

对照鲜明的,或许还有景予飞和许小彗的心境。

许小彗的情绪明显要好过景予飞。两人在郊线车站碰头时,她早早就站在那里,向着景予飞来的方向,偏着个脑袋张起了手臂……再等迎近景予飞时,她就像一抹灿烂的阳光一样飞射过来,她紧紧挽起他的手,亲热地揽在肘弯里,一句怨言也没有,一路上笑眯眯地紧偎着他,乐乐呵呵地有说不完的话。

在公交车上,许小彗旁若无人的表现更让景予飞感到分外窘迫。

虽然今天晴好,但毕竟不是星期天,出来散心的人并不多,车上还算宽松;但由于郊线车班次少,所以当景予飞和许小彗上车时,还是没能占到座位。景予飞站在后车门边,拉着扶手。许小彗紧挨他站着,起先也撑着点椅背,车开不久,她干脆就双手抱住了景予飞的腰,把头埋在他肩窝里,随着汽车的颠荡,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景予飞虽然出生县城,到底也在藩城读过几年大学,自忖不是保守的人,但许小彗的这种姿态仍然让他感到些许不自在。他偷眼看看周围的乘客,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于是也就随她去了。没想到,许小彗竟偷偷踮起脚尖,乘着车身的晃荡,嘬起嘴唇在他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景予飞本能地偏开头去,可是许小彗却追着他的脸又来了一下。景予飞慌忙偷看身边,视线刚好和后排座上几个人撞在一起。其中一个穿着身灰布中式棉袄的中年妇女,故意将身子一扭,向着他狠狠地翻了个白眼。景予飞顿觉脸上烫起来,于是赶紧附向许小彗耳畔悄悄警告道:别这样,后面有人看着我们哪。

可是,许小彗回应他的,是一个不屑地翻向后排的白眼,和一个更明显也更热烈地贴在他唇上的吻。同时,双手还在他腰间使劲搔弄了几下!

景予飞无奈,只好高高地仰起脸来,假装关注车外的景色,再也不看周围一眼。

许小彗今天的衣饰也透着鲜艳的春天气息。她穿的是一件显然是新买的粉色春秋衫,色彩和式样都是市面上少见的。紧绷绷的胸前还露出件绣着几朵鲜艳玫瑰的开司米毛衣,颈子上又束了条淡绿色的绸纱巾,浑身洋溢着青春的芳息;加上她那娇小玲珑的身材,看上去更是轻盈可人。

相比起来,景予飞的穿着就黯淡多了。身上还是那件穿了快一个冬天的厚棉袄,外套颜色灰扑扑的,前襟还有一小条明显的油渍;脚上的皮鞋出门前倒是擦了一下,毕竟心不在焉,擦得马虎了些。皮鞋太旧了,看上去皱巴巴、脏兮兮的,人都显得没精神。

其实更没有精神的是他的心境,甚至可以说是灰不溜秋的。今天尤甚,本来是他约的许小彗到耳湖来玩,但从早上睁开眼睛,他就觉得振作不起来,眼皮涩涩的,心头还莫名其妙地慌慌的,好像有一股股暗流,时不时地涌动一下。他很清楚,隔夜自己睡得不踏实是一个原因,但那个这几天一直在心头盘桓的“目的”,才是首要的原因。

这个“目的”就是:他一定要和许小彗好好谈一次,越早越好,把一些她不知道的情况和她说清楚,把两个人的关系,作一个准确的“定位”。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也太缺乏心理准备了,宛如那场不期而至的大雪,完全出乎自己的预料。

一切又都发展得太迅猛了,仿佛这几天升温的天气,几乎由不得自己掌控,甚至还由不得自己去体味和思量。事情,即他和许小彗的关系和定位,似乎就已经像阳光一样明朗无误而自然而然了。虽然他从一开始就曾企图将它控制在合适的范围内,但他的人生经历里此前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由于侥幸心理的作用而缺乏对后果充分的预判力,以至事态的发展越来越超乎了他的可控范围。

几乎是不经意间,自己已然失控了。

这几天里,他们又幽会过数次,机会应该说是充裕的。奇怪的是,一到那个时候,他好像就不会说话了,只要一见到许小彗,好几次话已涌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一看见许小彗那满心欢喜满脸幸福又理所当然的神情,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扫自己的兴,不忍扫她的兴,一而再地把话头咽了下去。

关键的关键还在于自己的犹豫和迟疑(当然也不乏暂且贪欢得过且过的苟且之心)。景予飞深知自己个性中的某些软肋:生性谨慎,却又有所迂阔;心地善良,却又易在需要果断时心肠太软;虽也不乏慷慨激昂、热血沸腾的基因,却又往往失之于优柔寡断。其次,许小彗那几乎从一开始就显露无遗的明快、果敢,并由此而形成的理所当然的姿态,以及她性格中似乎是先天具有的独断特质,始终对景予飞形成一种无形的制约力,控制得他俯首帖耳,难以突破。

但景予飞心里很清楚,突破是必须的。话更是越早说明越好,否则后果难以预料,否则会越来越对不起喻佳,最终也势将伤害到许小彗。

虽然在那个雪夜,许小彗走后,他即已从先前的狂欢和意外的满足中清醒过来,以至当夜竟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眠;虽然,从那时起,他心里其实已越来越强烈地生成了自己或许已铸成一个大错的预感:两人的关系无论如何是不正常的,而且也实在是走得太远也太快了些,几乎连一点铺垫都没有就到了这种地步,以后该如何收场?但更多的时候,他更多顾虑并深感有愧的是面对喻佳。后来和许小彗的几次接触,才使他逐渐意识到,或许今后他更该顾虑和应对的还有许小彗。

他隐隐感觉到,表面看去天真无邪、娇柔率真的许小彗,其性格的内层或许并不柔软或简单。外表看上去单弱而柔曼的许小彗,实质上其个性及意志中的刚烈、执拗与坚韧,决不亚于耳湖边那饱经风吹浪打的礁岩,或裸露于浪滩边那些久经磨砺的老树的根。

3

耳湖是公园内的一片小水泊,因其形似耳朵得名。

一泓清澈秀丽的柔水,浅浅地弥漫于起伏的峰峦脚下。在它相对较为窄些的“耳垂”处,一座九曲长桥把游人送到对岸。顺着缓坡上去,便是这个景区的最佳处:半山亭。从下面望上去,半山亭掩映在低矮但浓密的马尾松间,只露出一个六角形亭阁的顶部,好像一个老人戴着的笠帽。亭子下面那青铅色的裸岩中间有一道明显的裂隙,裂隙间有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石磴小径,就是有名的“一线天”。

景予飞正想过九曲桥,许小彗将他拉住了,也不征求景予飞意见,就向桥畔一侧一个代客照相的遮阳伞下的摄影师招了招手:帮我们来一张吧。

伞下立刻跑来一个喜滋滋的老头,指挥着他们以桥为背景合影。景予飞僵在那里,心里颇觉犹豫,有心拒绝,可是看见许小彗兴奋得像孩子般红光满面,又开不了口;转念再想,照就照一张吧,一般男女朋友或同事之间,照个合影不也是常见的事吗?

于是两人便倚着桥栏,摆好了姿势。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刻意把身子站直,两手插在裤袋里,脸上也笑得很是节制。不料许小彗一把就抱紧了他的腰,还把头依偎在他的怀中,露出一脸阳光般幸福的妩媚。

这样不太好吧?景予飞婉转地表示了自己的担忧。

有什么不好?许小彗依然抱住他,笑眯眯地看着镜头。

毕竟我们还……万一让你家人看见的话……

没关系!

话音未落,耳边咔嚓一响,一切已成定局。

事已至此,景予飞不便再说什么,默默地付了钱。回过身来准备写邮寄的信封时,许小彗却已在一边写好了。景予飞见她写的是自家的地址,不禁又有点担心起来,许小彗挥挥手:没事。我家人不会拆我信的。

景予飞于是又闭上了嘴巴,心里却更加忐忑了。

两人手挽着手走过九曲桥时,眼前出现一块红漆大字的石刻:漱玉泉。

石刻下有几行黑漆小字:漱玉泉系因耳湖下丰富的沼气不断上涌而形成。一串串不断涌起的气泡好似一串串美丽的珍珠,向人们送来无尽的祝福。更妙的是,不断涌腾于水面下的无数细密的气泡,仿佛是一张宽厚的气垫,但水面上看起来依然平静。传说湖底有条青龙,气泡正是它的呼吸。谁若将硬币放在水面上而能漂浮不沉,青龙会保佑他和家人都平安吉祥,并满足他许下的美好心愿。

景予飞念念有声地看完说明后咧嘴一笑:看来,想托青龙之福的人还真不少哪。

他指的是身后的水面下那白花花一大片静静沉落着的分币。

他一时兴起,从崖边找来根枯树枝去搅那些分币,不料许小彗一把夺下他的树枝:别这样!那里面躺着好多人的美好心愿哪!

你还当真啦?景予飞不以为然地看了许小彗一眼,不禁大发感慨:巴掌大一块水面,有什么青龙嘛,还满足什么心愿!难道你不知道,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龙这种动物,那不过是先民想象出来的一种图腾罢了。什么四海龙王、泾水龙王、《柳毅传书》的,也统统不过是些神话传说而已。子虚乌有的东西,能满足什么心愿?把它当真的人,纯粹是迷信。或者就是脑袋愚昧,思维不会转弯!好玩的是,中国人的龙情结还真是发达,仿佛见庙就想烧香,见块有点意思的水就想到龙。而说到龙,就想来求这求那!其实这地方不过是周围丘陵水系形成的一个小小潟湖,底下冒点沼气,也来附会出什么青龙。这么点大的水面下就是真有条青龙,它又能有多大能耐,竟能够满足芸芸众生的愿望?比如我想当皇帝,它就能让我当皇帝?我想长生不死,它就能让我长生不死?

那当然不行,你不能太贪心嘛!

不贪心?那我希望它保佑我升官发财总可以吧?或者,今晚就捡到哪怕是五块钱也好呀……

许小彗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巴:行了行了,我知道你读书多,见识大,不愧是科普工作者。可你也别太认真了。这些许愿的人,多数也是试着玩玩而已。真信的人呢,多少也有点心理安慰,不是蛮好的事吗?好比我妈,去年是她的本命年,系了条红腰带还一天到晚忌这忌那的不安心,后来我又给她买了个红肚兜,她就感觉轻松多了。一年下来,还真是平安无事呢!

说某种做法有点心理安慰我信,但你这种一年下来平安无事是系红腰带辟了邪的说法,我还是没法苟同。本命年不本命年的说法在我看来,本来就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而已。因为它压根儿就没有任何科学道理。而且,属相不过是东方人的一种文化习俗,西方人就从来没有这一套瞎讲究。至于年代啊,历法啊,也完全是一种人为的时间划分,并不是真有那么一个与猪有关或与狗有关的“年”的存在,谈何本命年不本命年的?世世代代的西方人从来不讲这一套,更不会特意系什么红腰带,他们死绝了,或者都中邪了吗?最滑稽的是穿红辟邪的说法,要多幼稚有多幼稚!你想嘛,就是真有什么本命年不吉利、坎坷多的规律的话,那么这个能影响人的命运、吉凶的“邪”,一定魔力非凡。既然魔力非凡,一点红颜色就能把它吓倒了?何况,真要是一根软不拉叽的红腰带就能驱散的“邪”,本身又能有多大法力,你又何惧之有?

哎,你这么说倒是有点道理,一般人真不会这么想问题的。许小彗咯咯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满脸敬慕地轻捶着景予飞的肩:你这个人哪,头脑还真是不一般哎!我敢肯定,你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不过你啊,有时候也实在有太顶真点了。看你看你,又皱眉头了!你就不怕老得快吗?其实呀,我还就特别喜欢你这份顶起真来傻里傻气的劲哎!

话是这么说,可是两人离开泉边没几步,许小彗还是恋恋地站定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想许个愿。就当是玩玩不行吗?

景予飞对这种名堂当然没兴趣,但见许小彗一脸的虔诚,又不忍拂她的兴,便从口袋里摸出几个分币给她:那你就玩玩吧。我说过了,真能浮起来,也丝毫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许小彗早已俯身到水边,小心翼翼地将分币轻轻地置于水面上。可是一连两枚都迅即飘飘摇摇地沉入水底,和那一大堆白花花的分币做了同伙。

许小彗显然是当真的。眼见得她的脸色已变成了一张白纸:不算的不算的,一二不过三,第三次才算数的。

说完,她双手捂胸,念念有词地默祷了几句什么,屏住呼吸又放上第三枚分币。这回,那枚分币居然真的像一片叶芽般在水面上漂了起来——哇!成啦成啦!许小彗拍着手,开心得双脚都跳了起来:你看你看!它真的浮起来啦!

话没落音,分币又晃晃悠悠地沉入了水中。

许小彗一把拉住景予飞的胳膊,使劲儿地摇晃着,眼角边竟溅出两点泪花:你看见了吧?你亲眼看见它浮起来过了吧?后来沉下去应该是没关系的了,谁也不可能让它永远漂浮在水上的,能浮起来就应该算是应验了吧?那个说明上也没说它要浮多少时间才算数嘛!

景予飞赶紧安慰她:没错没错,我亲眼看见它浮起来的,当然应该算数的。只不过,你到底许了什么愿啊,这么当真?

当然是关于我们俩的。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唐玄宗和杨贵妃不是也在长生殿许过愿吗?

许小彗突然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不安地看着景予飞:虽然他们后来……可不管怎么样,他们的感情是千古流芳的。谁能说他们现在不是一对快乐地飞翔在天堂里的比翼鸟呢?

景予飞骤然感到一阵心绞。他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拉起许小彗往山坡上走:天不早了,我们到亭子上看看吧。

上半山亭需要经过一线天。好在此处的一线天不过是一种附会的说法而已。两面石壁中间的通道虽然不宽,但并不陡,高度也不过十来米。只是那些石磴砌得有些马虎,大大小小,厚薄不一,凹凸不平。有些还被周围树木蔓延过来的裸根覆盖着,且因崖壁的渗水而变得湿滑,踩上去不小心摔下来可不是玩的。

景予飞拉着许小彗的手,自己在头里先走。没走几步,许小彗就不动了。景予飞回头问她怎么了。她闭着眼睛说路太难走,她害怕。景予飞说这路又不险,有什么好怕的?许小彗眼中闪出一线黠光:你不怕就背我嘛!

景予飞想了想说:背就背。他真的俯下身子,许小彗也就真的伏在了他的背上。

景予飞吃力地挺直身子,刚迈上一个石磴,许小彗却又咯咯大笑着让景予飞放她下来。景予飞不理她,顾自往上走。许小彗咚咚咚地捶着他的背,硬是从他背上挣脱了下来:真当我这么娇气啊——我只是想看看,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说着,湿热的嘴唇又把他嘴唇紧紧裹住,发出叭的一声响:真想把你一口吃下肚!

景予飞一时闪开去,佯装没听清道:你说什么?

恨不得把你吞到我肚皮里,这样你就永远也不会离开我了。

开玩笑,我有什么好的嘛……半晌,景予飞试探地说。

就好,就好,就好!说着她又把嘴唇贴了过来。景予飞的心更紧地缩起来,不由得直往身后躲,直到倚在石壁上,闷闷地喘开了粗气。

许小彗诧异地凑上来,抱住他说:怎么,你不高兴啦?怪我不好,把你累着了吧?

景予飞终于下定了决心。他顺势抱紧许小彗,嘴凑着她耳根颤声道:不对不对,你没有错。要怪都得怪我,早就该把话说清楚的,而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应该说是……一心不能二用,请你一定要体谅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许小彗霍地挣出景予飞怀抱,两眼睁得大大的,像一只猝然受惊的兔子,直愣愣地逼视着景予飞。景予飞赶紧躲开她的目光,期期艾艾地又不知该怎么说了。

太阳开始滑落,像一只硕大的灯笼,红红地栖在耳湖对面起伏的山巅上。山腰间那一大片苍郁挺拔的杉树林上空,不知从哪儿飞来一群灰喜鹊,看上去起码有五六十只,吱吱呀呀地互相招呼着,上上下下盘旋着,在平滑如镜的水面上留下一串串姿影;随即又在枝杈间起起落落着,似乎是要归巢了。景予飞忽然浮起无限感慨,不禁喃喃道:你看那些鸟呵……有时候想想,这人哪,还真不如做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呀,看它们亲爱友善、无拘无束的,多好……

可是许小彗显然已意识到了什么,根本无心听他的感叹,甚至头也没回一下,她脸色苍白地使劲儿搡着景予飞,催他快把话说清楚。

景予飞倒觉得心里平静了些,于是把自己和喻佳的关系和盘托了出来。而此时,他却再也看不到许小彗的表情了。他没讲几句,许小彗就一个大转身,背对着他,深深地垂下头去,仿佛要逃避什么似的,紧紧咬着一根手指,再也不看他一眼。景予飞多次歪过头去,想看看她的表情,她却又坚决地转开身去;景予飞想去搂她,反被她狠劲一下推倒在石壁上。景予飞越说越没底气,声音也渐渐低了下来,但他还是硬着心肠,把自己认为该说的话说完了。

骗人!许小彗突然迸出一声尖叫,把景予飞吓得打了个哆嗦:鬼才信你的鬼话呢!

我以我的人格起誓,刚才说的没有半句假话。

人格?你还好意思说人格?那天晚上你怎么不说人格?你有人格,怎么可以对我做那种事?那种事是一个正经的人、一个有人格的人随随便便可以做的吗?而且,假如你说的都是真的,后来那几次你怎么还是只字没提什么喻佳?什么早和她谈了五年了……现在你玩够了我,倒来跟我说什么人格了!我跟你说,你看错人了。我可不是个随随便便的人,任你玩,听你骗。你应该很清楚,我从一开始就是认真的。刚才在泉水边上,还掏心掏肺地许愿……

这我知道。正因为我越来越感觉到你的真心,不忍心让你受到伤害,所以才把实话告诉你——不信你可以看看这个。景予飞说着,从胸前掏出他特意带来的一本小相册。那上面都是他在过去几年里和喻佳的照片,有合影的,更多的是喻佳的单人照。他刚要打开,许小彗一把夺过去翻开来,刚看了几张,她的脸又扭歪了,红一阵白一阵,随即哇的一声恸哭起来,一只手抹着泪,另一只手则紧攥拳头,雨点似的直往他肩膀上捶。

你别哭,你别哭,你……你冷静点好不好?

虽然早就预感到今天的摊牌会有一些麻烦,但真的面对许小彗的反应尤其是眼泪时,景予飞还是感到十分意外。他完全乱了阵脚,慌得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也不知做什么好,只好下意识地去搂许小彗。不料脑门上啪的一声,被许小彗用相册重重地敲了一下。景予飞想去接相册,脑子一阵迷眩,相册掉在石磴上,又跳到下边的泥沟里。他扑过去捡起来,相册上已沾了些许泥水。他还没顾上擦拭,一扭头才发现许小彗已经飞快地跑开了。那身影矮小却敏捷,一跳一蹿的,活像一只拼命逃避恶狼的小羊。

许小彗,许小彗你别走呀!小心,小心地滑……

可是,许小彗已经像一只受惊的岩羊般,跳跃着,转眼就跑到了九曲桥上。景予飞追了几步,蓦然怔住。但见许小彗抓住桥栏上面的栏杆,双脚蹬在下面的栏杆上,做出一个投湖的姿态,厉声道:你敢过来,我就跳下去!

你……你千万别动!千万别跳!好好好,我不过来,我保证不过来,你看你看,我就在原地等你。你冷静点好不好,有什么话都可以商量,千万别做傻事!

许小彗狠狠地啐了他一口,一溜烟地跑过九曲桥,很快消失在对面的林间小道上。

4

三天过去了。

五天过去了。

许小彗毫无动静。

越是这样,景予飞的神经就绷得越紧。因为许小彗那天回去后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不清楚。而不确定性是相当磨人的。他不知道她现在到底在想什么。虽然他直觉事情不会就此了结,却又不由自主地希望这就是结局。虽然他希望这就是结局,却又不由自主地希望至少不是这样的一种结局。

白天,景予飞坐在办公室里,在人前像模像样地办着事,实际上眼睛几乎就没落在纸面上。脑后稍有动静,他便会紧张地扭过头去,既期望又不希望看到许小彗出现。上食堂或者到大院外去办什么事,他也会警觉地四下窥探,总觉得许小彗会在哪棵树下或什么拐角处等着他。晚上在寝室里还是什么都做不成,看书更心不在焉,时不时地会打开门看看,许小彗会不会又悄悄地站在门口。经验告诉他,许小彗是可能这么做的。

科技馆只有一部电话,安在走道尽头的小木几上,供所有人公用。电话外面加了个木盒子,白天盒子开着,傍晚下班时,办公室主任回家时会将盒子的拨号盘锁上,这时的电话就只能接听而不能向外拨打了。以往景予飞对它的存在并不太在意,因为人生地不熟的他极少会接到电话。现在,他却对它多了一份特别的关注,一听到铃响就冲出去先接,生怕万一许小彗打来电话让别人接到。而别人先接了电话,他也会支起耳朵留意着,猜测会不会是自己的电话。他这么牵挂着也不是没根据的,去耳湖前许小彗就曾打过几次电话给他。

但是没有,电话没有,信也没有,人更是没有半点踪迹或声息。

也许这就是她的性格吧?真的像彗星一般独往独来,来得轰轰烈烈,去得干脆利落?再说,事情本来就只能如此了。她又是聪明人,要强而不愿意示弱的人。我的情况都摆得明明白白,态度也坚决而客观,并无商量的余地了。她就是一万个不情愿,还能怎样?爱情不像做买卖,可以讨价还价,或者是两国交兵,可以打打谈谈。爱情是两厢情愿的事,你爱我,可以,但我不爱你,或者说没法爱你,你总不能逼着别人把心切一半来遂你的意吧?而我,未免也太高估了这件事的影响。虽然我和她是发生了肉体关系,但那并不是我欺骗的结果,而是她主动找上门来的结果。虽然我没有及时告知她真相,可是在那种彼此并没有确定什么的情况下,几乎就不可能多说什么嘛!况且,就是我不好,不是也及时止步了吗?现在是什么年代了?改革开放了,人的观念和承受能力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重大的变化。许小彗不是自比彗星吗?她总不至于像一般人那样过深地受制于从一而终之类的传统道德观念的束缚吧?她对我肯定是有感情的,但这么短短的几天,这份分明是一厢情愿式的感情又会深到哪里去呢?她对此变故无疑是不情愿的,但也至少应该比世俗之人多一点心理承受能力吧?何况,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吗?这世上好女人多得是,许小彗虽然长相挺好看,又这么年轻,但真以为人家会像呆子一样,只会吊死在你这棵树上不成?

东想西想,自圆其说间,景予飞的心慢慢安定了一些,虽然直觉还在提醒他,事情恐怕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其实现在景予飞最担心的不是能不能和许小彗分手,而是希望能尽量减少对她的刺激和伤害,从而也最大程度地减少自己的内疚、愧怍和惶惧之感。他的愧惧源自自己内心固有的某种道德感,也与社会环境密不可分。虽然1981年的中国,思想解放风生水起,经济改革如火如荼,但观念领域的许多禁区和忌讳依然如铁幕深垂,极大地制约着人们几乎所有的思想言行。尤其对于“男女关系”,其认知仍可谓极端敏感,它依然是道德之大防所存焉。对此,景予飞这个年纪的人,潜意识里不可能不有所浸润而戒备或自制,其七情六欲之本能虽可能逞露于一时,“道德感”却更可能制约其一世。因此,在与许小彗的关系上,尽管他不断地自我开脱,心中却始终笼罩着大大的阴影和压力,终觉得无论这事是不是自己主动引发的,自己作为男人,在这事上是做得不当的,于情于理都是亏欠的。虽然自己还没结婚,但是一个有了固定女朋友的人,再与别的女孩发生性关系,从大义上来说,是不道德的,私下说也是少年轻狂,纵欲发昏,怎么说也是对许小彗的不负责任。而且,怎么就那么轻率地走到那一步,又那么仓促地就葬送了许小彗的希望(可是不“仓促”的话,岂不是更不好吗)?或许,真像她所说的那样,在第一个晚上就把自己的实情和盘托出,对她的伤害也不至于这么大吧?

他总觉得自己在这事上应该,也可以处理得更好些。

许小彗骑在栏杆上作势欲跳的情景,像电影里定格的镜头,在他的心屏上闪现。真没想到她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会如此刚烈而执拗。恐怕她只是威胁威胁我而已。但万一她一时失控真跳下去,或者,这几天里,她又做出别的什么糊涂事来可怎么得了!

他这么想也不是空穴来风。许小彗的性格里有许多逐渐显露出来的特质让他越来越感到自己缺乏驾驭她的信心。就说那天耳湖分手的事吧。本来他以为许小彗只是一时任性跑开去,等一会儿还会回来,或者会在汽车站等他一起回去。没想到他紧跟着她的踪迹追到汽车站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人影。他问了站上的人,先前并没有汽车发出,于是就在站上等,直等到天黑透了,仍然见不到许小彗的踪影,最终,只好忐忑不安地独自坐末班车回去。

这也是他这几天一直特别不安的原因之一。难道她那天没坐汽车,独自走回去了?从耳湖回市区有十来公里远呢。

五天过去了,什么音讯也没有。这说明什么呢?至少说明她没有做傻事吧,否则,最起码她家里人早就找上门来了。就算她家里人可能不知究竟而没有来找他算账,报纸电台和周围人的表现,也没有任何异常迹象呀?

看来是我多虑了。事情就这么个事情,顶多像一块石头。石头再大,落进水里不过溅起些或大或小的浪花来;炸弹才可能血肉横飞,惨不忍睹——这么件事情,再怎么也成不了炸弹吧?

可是景予飞很快就听到了轰隆隆的爆炸声。虽然那只是他心理的震荡,但却再清楚不过地证明了,他所面对的这个人,这件事,绝对不像一块石头落水那么简单。或者说,就算这是一块石头,也是颗从天而降轰轰烈烈把地面砸出个泥浪翻飞、人仰马翻的大陨石!

中午时分,大家都下班了。景予飞端着搪瓷饭盆正想去食堂时,迎面看见局里收发室的老吴头举着封信走过来,笑眯眯地递给他。这个明显有几分诡异的笑容首先就给了他一个不祥的直觉,老吴头的话更让他一下子面红耳赤:

你的信,刚送来的。小姑娘蛮漂亮哩。

他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含含糊糊嘀咕了一句,接过信便迅速塞进口袋里,假装没听清老吴头后面的话,扭头就跑出楼道。看看四下无人,一哈腰钻进路边的树阴里,立即摸出信来。信很薄。信封上只写着“烦交景予飞先生亲收”几个字。那是他第一次看见许小彗的字体,从此这字体便刀刻斧镂般镌刻在他脑膜上了——许小彗的字迹一个个都像是小人儿般紧紧站列在一起,有的高些,有的矮些,却几乎是一样的虽然细瘦、稚嫩,却都昂首挺胸,倔强无比。

这第一印象再次证明了他的某种判断。他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信的封口,看不出拆动的痕迹,心稍稍平静了些。然而,撕开信刚瞥了一眼,脑袋里就嗡地一响,仿佛真有颗火光直冒的陨石在自己头顶炸落。

一整页信纸上只有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的十几个字和好几个惊叹号:

我做不到!我离不开你!我要和你好好谈谈!!

令景予飞心惊肉跳差点晕倒的还不是这几个字句,而是那些字和标点,统统都是褐红褐红的,也就是说,这是一份血书!

天哪!用血写的?有这个必要吗?这哪里是要求?更不是请求,而是……是命令!哦,她怎么这样啊?看那副模样,她可是一点儿也不像个烈性子的人啊。这下麻烦大了……

饥饿感早已烟消云散。他打消了去食堂的念头,掉头走出了大院。

街上和往常一样,人来人往,车流喧哗,汽车的尾气和它们卷起的尘埃,让每个行人都捂起嘴巴或皱起一张苦巴巴的脸。正是午饭时分,人们步履匆匆,目不旁顾。但是景予飞却觉得似乎有很多人都在诡异地打量着他,悄悄地指点着他,甚至还有人捂着嘴窃窃地发笑。头上的太阳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黯然失色,视野里一切都灰蒙蒙的,显得那样失真,那样不怀好意。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努力在人流中搜索许小彗的身影,但毫无踪迹。

他停住脚步,倚着一棵法国梧桐发了一会儿愣,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插在裤袋里的手又触到了许小彗的来信。他下意识地又摸出来看,这才惊愕地发现,信的另一面,还有一大片用圆珠笔密密麻麻写就的小字:

我不是傻瓜,一开始就怀疑,我爱你而你不爱我!但是我找不到理由,也想不通我做错了什么,老天爷才让我这么不幸,让你对我侧目而视,对我看不顺眼,就像从一面破碎的镜子里看我一样。我不甘心,我就是不甘心。因为我从第一眼见到你之后就没有办法地爱上了你。我爱你身上所有的特点,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我爱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和每一个动作。虽然你看起来并不算太英俊,但是我爱你的智慧和才华,这一切都对我十分珍贵,在我心里再没有任何人可以超过你。

那天夜里,那个可怕的夜晚,我不知怎么回到的家。我一分钟也没有合上过眼睛。我什么也没对家里人说,什么也想不清楚。回忆中只有我们短短的相处中一串串的片断和想法,我们的共同点和不同点,你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笑容。这一切在我脑海中飘飘而过,又反复飘回,像是夜空中的一颗颗流星。我也想要狠狠地抽你一个嘴巴,再昂起我受伤的头,骄傲离去。但是最终的结果我还是不得不承认,我只能老老实实地爱着你。我还想象着你也是真真实实地爱我的。这是一份多么合乎我们心意的难得的爱情。世界上简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相比!我们心心相印,就像早晨树林里的鸟鸣一样,和谐自然。包括头上的青天,天空的白云和地上的树木,都希望我们真诚相爱,白头到老!

可是,为什么你就不能放下架子,真心爱我一点点?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不是明明白白告诉你了吗?你怎么还这么固执?而且,这根本就不是架子不架子的问题。就算是没有喻佳,至少到现在,我也没法和你心心相印!

景予飞心烦意乱地在心里嘀咕了一阵,挨了火烫一般团起了信纸。心头愈加无助地呆愣了片刻后,垂着头拐进了附近一条僻静些的小巷,心神迷茫,步履僵硬而漫无目的地一阵乱走。身后,一只瘦长而委顿的土狗无奈地紧随着他,沿着高低错落的白灰墙边走了好一阵子,才慢了下来。

5

天刚黑下来,一直在科技局院门外的梧桐树下焦灼徘徊的景予飞果然看见许小彗出现在大院对面的石拱桥上。

他立刻迎了过去。

两个人对了下眼神,景予飞并没有返回大院,而是快步超过许小彗,越过石拱桥,隐入对面的巷子里。

许小彗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走到护城河边上的树阴下,景予飞才放慢脚步,回头招呼了许小彗一声,并解释说,最近晚上常有人留在单位加班,在宿舍见面不太方便。

这个没关系。许小彗说话时眼睛看着身边的水面:在哪儿见都一样。她的声音有些嘶哑,表情却比景予飞想象的平静得多,只是没像往常那样主动去挽他的胳膊,而与他保持了一小段距离。借着路灯的光照,景予飞偷眼细看,心又抽搐了一下。她的气色与前些天大相径庭,脸色异常苍白,以前叮咚叮咚泉水般不断翻涌的笑容,也像是被两天来重又来袭的寒流冻住了,脸上僵硬而萎黄。整个感觉,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下午快下班前,魂不守舍的景予飞终于接到了许小彗的电话,说是晚上会来看他。景予飞刚应了一声,她就挂断了电话。霎时,景予飞眼前却掠过老吴头那暧昧的笑语,顿时担心起来,目前这种情况下再在寝室里见她,既不合适也没那个心绪。于是他早早到食堂吃了点饭,就一直在院门外等着许小彗。

对此,许小彗毫无异议地配合,倒让景予飞感到了几分宽慰。

可是许小彗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的心揪了起来:

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真的不想为难你。这几天我一直在挣扎。夜里根本合不上眼睛,只好爬起来在房间里转;白天勉强去上过两天班,可是眼前总是一片漆黑,怎么也看不到光明……做不到,我根本做不到,我没法欺骗我自己!我不可能离开你!遇到你,是老天给我这辈子唯一的机会,我决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话可不能说得这么绝对。我们的相识其实还是很偶然的,相处的时间也不长。当然,分手对你来说确实是残酷了些,所以你的心情,我也能想象得到。一下子要接受自己不情愿的结果,谁都难以做到。其实,这几天我也很难受……景予飞吭哧吭哧道。

你有什么好难受的?一切都是我的错,鬼迷心窍了,没头没脑地跳进陷阱里!

怎么是陷阱呢?我真的不是刻意在伤害你,或者故意利用你的情感。这一切对我也活像一场梦——它真要是场梦倒好了,大家都不受伤害。

哼,就知道你会这么想。你的目的达到了,正好轻轻松松地甩开我。我不希望这是一场梦。不,就是梦我也要让它变成现实。因为这是我这辈子活到现在的第一次真情,一旦失去,就不可能再有下一次了。所以,我不能就这么真的像颗流星似的灰飞烟灭。

别这么想好不好?就是我们不怎么了,你也不至于就会像流星那样灰飞烟灭呀,你的生活天地还大得很!实话讲吧,你这样的想法和那天差点跳湖的做法……都有些极端呢。今天那封血书,也让我很害怕。真的,我绝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们的相处虽然短暂,今后还可以是……朋友,或者兄妹。

兄妹?朋友?亏你说得出来,兄妹和朋友能是我们那样的吗?

我是说……

你什么也不用说了。我就想听你说一句话:你真的就这么狠心吗?真的非要甩了我吗?

这不是甩不甩的问题,而是根本就没法子的事情。或者说,爱莫能助……

好的好的!总算又听到你说到了“爱”字,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好,我再问你一句,从头到现在,你心里对我有过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爱吗?

……怎么说呢,一切都那么短暂。而且,如果没有喻佳的存在,如果我们有可能友好相处或有更多时间……至于现在……我想应该是有过的。但是,这和我跟喻佳的感情是不同的,毕竟我们谈了五年了,双方家里也早就认定了。如果不是我借调来藩城,我们可能都结婚了。站在我的立场上,你试着想想,我怎么可能抛弃她而……

又来这一套了。难道爱情也有先后的区别吗?难道爱了五年和爱了五天也有什么不同吗?一个人要是真有爱心,有什么不可能的?下个狠心不就行了?

听到许小彗的歪论,景予飞心里陡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反感,差一点就想说:你这种话未免也太偏私了,如果我能对喻佳下个狠心,为什么就不能对你下个狠心?但是他清楚这话是说不得的,尤其是对许小彗这种性格的人来说,除了引发更大纠葛,使事情更复杂化,更难了断,什么作用也不会有。但究竟该怎么说才好,怎么才能真正说服她,心里乱哄哄的他,一时又想不出更好的话来。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没想到,许小彗竟像是得到了某种允诺一样,突然扑上来,一下子搂住了他的腰,而且搂得是那么紧,浑身明显地颤抖不已。答应我,答应我好吧?她不停地央求着。

景予飞想挣开她,但还是忍住了,话音却明显焦躁起来:答应你什么?我能答应你什么嘛!

从头开始,一切都从头开始。就当我们俩没有过任何关系,你和她也没有过任何关系,我们三个人都从头开始,这总可以了吧?哪怕你试着再爱我一回也好。好不好?好不好嘛!

你的意思是……什么从头开始?事情都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了,怎么可能从头开始?真当有谁可以把梦境变成现实吗?

我不管!你也别给我装傻!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从今往后,我也不会再让你装傻的!

不是我在装傻,而是你真的太傻了。明明知道是没有结果的事情,我不过是一个再平庸不过的男人,何苦还非要吊住这棵歪脖子树不放呢?

没错没错。天下大树好树英雄树多得是,可我就是只看上你这棵歪脖子树了——就这么说定了!

说定什么啦?

景予飞当然明白许小彗的意思。若要反驳,他有无数词藻来反驳;若要否定,他有无数雄辩的理由。可是,他还是无奈地又堕入了自己性格的某种泥淖,仍然采取了自以为和缓或委婉的言词。没想到许小彗不容他多说什么,烦躁地捂住耳朵,大喊一声:我不听!我什么也不想听了。紧接着,竟然一个转身,就此走了!

景予飞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急忙去追她。却见许小彗已小跑起来,很快就隐入了护城河边的树丛中不见了。

这下,景予飞真的有点傻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就这么说定了,我和她说定什么了?简直就莫名其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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