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年,1921年,六月。
秦岭山麓的小道上,阿幽咿咿呀呀地唱歌,宛如望夫崖上等待夫君魂兮归来的小媳妇……
“你在唱什么啊?”秦北洋抓住她的缰绳,“绍兴戏吗?”
阿幽卖个关子:“不告诉你。”
一路再无言语,黑马白马,路过户县、周至县、眉县,到了岐山县的落星乡,又能望见星落秋风五丈原了。
秦北洋下马向五丈原诸葛庙三拜,刚要重新起程,阿幽却摇头说:“我在等一个人。”
“谁?”
“少安毋躁!”
阿幽低头看了眼小镇墓兽,同时告诫秦北洋与九色。
果然,原地等了小半天,只见从渭河方向,走来一人一马。
健硕的枣红马儿,马鞍上驮着个大木箱子。牵着缰绳的人儿,头戴棕色皮革牛仔帽,身着格子衬衣,两根吊带系着一条牛仔裤,远看脸庞发黑,只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对方来到阿幽面前,摘下帽子,居然是一张黑人脸。满头小粗辫子,颇有上海公共租界黑人爵士乐手的派头。相较中国人而言,他的皮肤虽黑,相貌却甚为英俊,鼻梁高挺,双眼有神,五官立体,或许有点混血。至于年纪,实在分辨不了,可能三十岁,也可能四十岁。
此人先擦去额头汗珠,说了一串标准的美式英语,又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问好:“嘿!阿幽,这里跟新奥尔良一样热!我没迟到吧?”
对方想用美国人的方式与阿幽拥抱,却被她轻巧地躲过,双手抱拳:“你好,迈克尔!”
“哦,这位就是……秦?”
“我是秦北洋。”
“我叫迈克尔,人们都叫我‘天使’,很高兴认识你。”
黑人迈克尔的英语夹杂着中国话,他又对九色说了同样一番话,对这条“大狗”表示友善。
秦北洋索性用日式英语回答:“很高兴认识你,‘天使’迈克尔。”
基督教中的大天使“米迦勒”在英语里就叫迈克尔,这个绰号并不夸张。
“迈克尔,你还有一次后悔的机会。”
“绝不后悔。”
“多谢。我等四人同行,”阿幽分别向秦北洋与迈克尔抱拳,“三生有幸!”
迈克尔注意到了第四个人——被担架捆绑在白马上的小木,还在昏迷之中。
“他是我们的朋友,也是这次上山最重要的礼物。”阿幽调皮一笑,“迈克尔,你的礼物准备好了吗?”
“当然。”
迈克尔拍了拍枣红马上的大木箱子。
阿幽掉转马头,折入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谷。
“妹妹,你要去何方?”
阿幽不作声。山势崎岖,回首远眺,八百里秦川,历历在目,左有五丈原,前有渭水一线。更遥远的东北方,依稀可辨武则天的乾陵,一对奶头峰后的巍峨山陵。山谷中转过几个弯,关中平原都望不见了。满目苍翠山林,寒气逼人,六月时节,亦如深秋。
秦北洋驰马到阿幽身边,低声问:“这个迈克尔究竟是什么人?”
“刺客。”
“你也是他的主人?”
“非也,他是刺客联盟的成员,美国排名第一的刺客,在刺客界的地位可比我高。”
“他为何会来找你?”
阿幽回头看一眼穿着牛仔裤的非洲裔美国人,微微一笑:“在巴黎,我救过迈克尔的命。当时,他在塞纳河边行刺美国3K党头目受伤,未能参加巴黎地下墓穴的刺客联盟大会。哥哥,如果迈克尔没有缺席,阿萨辛的金匕首,未必能落到你的手中!”
“难道——你是要我们帮你去行刺某人?”
忽然,阿幽勒马停住,指向正南方的秦岭山脉正中,一座终年积雪的山峰。
“哥哥,你问我要去何方,这就是答案。”
“太白山?”
“嗯,秦岭主峰,天国之所!”
遥望夕阳下闪闪发光的山巅积雪,便是“关中八景”之“太白积雪六月天”。
暮色苍茫,进入一片飘满异香的山谷,飞瀑直下,清泉叮咚。秦北洋下马步行,到处是中草药的芬芳,低头随便挖几下,果然有柴胡、党参、当归、独叶草……
阿幽一路导游:“这是药王谷,孙思邈在北周与隋唐之际,在此隐居采药,钻研医学药理,写成《千金要方》。”
“据说孙思邈活了142岁,想必与生活在这钟灵水秀的药王谷不无关系。”秦北洋却叹息,“再好的中草药,也难以治愈我的绝症吧。”
天擦黑了,加之人困马乏,不宜上山。于是他们在药王谷中过夜,秦北洋点起篝火。
小木从白马担架上被放下,依然被捆绑着手脚。阿幽在药王谷中如鱼得水,采集了好多奇花异草,都是上等的疗伤外用草药。她解开小木右大腿上的绷带,用新鲜草药敷在创口上,消毒避免化脓,从而保住这条腿。
重新包扎绷带的同时,小木发出尖厉的呻吟,灼痛终于将他唤醒。秦北洋给他喂了两口水,又让他吃了两块大饼,以及药王谷中的野果充饥。
“多谢……”
小木喘息着看着他,那张酷似小皇子长大后的面孔,但当他看到阿幽黑洞般的双眼,吓得魂飞魄散。
“为什么不杀我?”他又看到迈克尔那张黑人面孔,以为见到黑白无常中的黑无常,“还是我已经死了?”
“你会活下来的。”阿幽冷冷地说,“我问你借一样东西用几天。”
“借什么?”
“你的命。”
小木再度面色煞白,阿幽捏着他的鼻子,强行给他灌入一包药粉,逼迫他就着水吞下。
小盗墓贼的面孔涨得通红,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别怕,你不会变成哑巴,但在七天内无法说话,你的手指头也无法动弹。这样大家都可以安静几天。”
阿幽说罢,小木瞪大双眼,又无奈地闭眼,控制不住沉沉地睡去了。
秦北洋皱眉问:“你让小木暂时失去说话和写字的能力,是不想让他暴露自己的身份?”
“不,是不想让他暴露我们的身份。”
“哎……不要再说这些无趣的话题了吧。”
迈克尔提醒一句,他从大木箱里取出一把吉他,对着篝火弹奏起蓝调,咿咿呀呀地唱起美国南方的黑人歌谣。
虽然一句歌词都没听懂,秦北洋却单纯地觉得好听,阿幽不由自主地打起节拍。一曲终了,秦岭仿佛成了阿巴拉契亚山脉。
秦北洋问:“迈克尔,你是怎么学会说中国话的?”
“我是个混血儿。我妈是新奥尔良的妓女,她说我的爸爸可能是古巴人,也可能是墨西哥人,甚至可能是中国人。在我十岁那年,缅因号在哈瓦那爆炸,我妈得梅毒死了。我从路易斯安那流浪到了西部,又翻越新墨西哥的沙漠,来到了加利福尼亚。在旧金山,一对中国夫妇收留了我。我有了一个中国爸爸和一个中国妈妈。他们是来美国修铁路的华工,铁路造完了,就在旧金山开洗衣店。”
迈克尔大部分说英文,小部分夹杂中文与西班牙语,秦北洋只听懂了一小半。
“所以,你学会了中国话?”
“1906年,旧金山大地震,洗衣店变成废墟。有伙白人趁火打劫,射杀了我的养父母。我跟他们搏斗,我的肚子中了两枪,但杀死了一个浑蛋。法官判处了我十年徒刑。”
“我听说美国法律,正当防卫杀人是无罪的。”
“我是黑人,我的养父母是中国人,而我杀死了一个白人。在白人的陪审团面前,这就是我的罪!”迈克尔掰断一根树枝,扔进燃烧的篝火堆,噼啪作响,“我在监狱里学会了很多东西。跟我同一个监房的,有一个魔术师,还有一个职业杀手,他俩教会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两项技能。服刑的第三年,我再也忍受不了狱警对黑人的虐待,我杀死一个狱警,越狱了。我改名换姓,在美国大地上流浪,表演魔术,顺便做了职业杀手。我杀过的人,比我大变过的活人还多。但有一种人,没人支付报酬,我也会杀了他们……”
“什么人?”
“3K党。我成了美国排名第一的刺客,加入刺客联盟。全世界的顶级刺客,都知道‘天使’迈克尔,或者说魔术师迈克尔。”
迈克尔回头看着阿幽,居然说出两句广东话,他的养父母是广东台山人——意思是阿幽在巴黎救过他的性命,他当然要报答阿幽的救命之恩。
说罢,迈克尔钻进树洞,鼾声如雷……
秦北洋得空低声说:“阿幽妹妹,我可是被你绕晕了。我原本在白鹿原,为唐朝小皇子守墓,为何又跟你来到这太白山?”
“哥哥,这就是命呢!”
秦北洋拍了拍大腿:“哎呀!我这是又着了你的道儿!”
“不,我带你回家。”
“家?”秦北洋纵声笑道,“自从我出生之后,便是颠沛流离。除了九岁以前在天津德租界,跟着养父母过了几年好日子,余皆不知家为何物也!”
“太白山,就是你的家。”
秦北洋听出她的弦外之音:“难道说,太白山上,有古墓?有镇墓兽?”
“有。”
“莫不是……太白山,就是你们刺客的老巢,刺客联盟——远东大圣殿?”
“不错。”
秦北洋在心中叫苦不迭,想着这岂非自投罗网,羊入虎口?
“难道——你不想再见着唐朝小皇子了吗?”
话音未落,九色的双眼也亮了。不错,上一回在东三省,秦北洋被刺客们截住,阿幽就提出要带他上太白山。
“我想!九色更想!”
他搂着小镇墓兽的赤色鬃毛,遥望天上的星辰。
“哥哥,谢谢你能和我说那么多话,又跟着我来到太白山。”
山上夜寒,阿幽把头靠在他肩上,在耳根边吹气如兰。篝火的光焰射在她的脸上,竟有几分诱人之色。秦北洋不知该如何应对,闻着十八岁女孩头发里的气息,好像回到十二年前,光绪帝陵地宫旁的密室中,他第一次见到被老太监盛装打扮即将用水银毒死的童女……
次日一早,篝火已经熄灭,秦北洋身上盖着一条毛毯,阿幽正笑嘻嘻地看着他。迈克尔打着哈欠钻出树洞,犹如一只臃肿的黑熊。小木在担架上醒了,被秦北洋喂了水和食物,也变得安生了。
阿幽朗声道:“北洋哥哥、迈克尔,今日上山,万分凶险,按照计划,我们要化装了!”
秦北洋摸不着头脑,阿幽已取出一个化妆包,先给他粘上栗色的假胡子,又把头发染成栗色,再用蜡给他的鼻梁加高一层,化妆笔为鼻翼与眉眼扫上阴影。秦北洋原本五官就比普通中国人立体,加上高大的身材,这番打扮之后,俨然就是一个欧洲人了。最后,阿幽给他戴上了两片蓝色的隐形眼镜——栗发碧眼,多半属于阿尔卑斯人种。
“记住,你现在叫阿道夫·卢森堡——现年三十二岁,爸爸是德国人,妈妈是俄国人,善用十字弓杀人。”阿幽取出一块胶布,贴在秦北洋的十字弓钢弩上,正好盖住独眼金字塔标记,“三年前,你曾一箭穿心,射杀莱茵区的法国占领军司令。”
“所以,我同时擅长德语和俄语?”秦北洋照着一面小镜子,说了Guten Tag和Здравствуйте,“阿道夫·卢森堡——真的存在这个人吗?”
“不错,他是德国一等一的刺客。因被法国政府通缉,避难去了俄国,错过了两年前在巴黎的刺客联盟大会,不然你也没戏。”
至于安禄山墓里挖出来的三尺唐刀,必须藏在迈克尔的大木箱里,绝不能被认出来。
阿幽举起小镜子给自己化装,秦北洋和迈克尔饶有兴趣地托着腮帮子,欣赏美少女的化装姿态。
一个钟头后,她成了中年贵妇人。
完全认不出了,阿幽特意给自己化出鱼尾纹和淡淡的眼袋,紧致、鲜嫩的十八岁皮肤,化得松弛而布满皱纹。发型也大变样了,换上一身时髦的西洋装扮,下身是灯笼裤,简直是巴黎的时尚女神。
“记住,我现在是林娇娥,南洋槟榔屿的华侨,现年四十三岁。我是南洋排名第一的女刺客,善用小刀杀人,曾经刺杀英国驻新加坡总督。”
阿幽说罢,又说出一长串广东话,变成中年妇女的音色。
至于美国第一刺客——“天使”迈克尔,无须化装,本色出演即可。
“我不知道你们唱的是哪出戏,既然要我假扮,那么九色怎么办?”
“南美洲有一种神兽,名曰羊驼,我看九色打扮打扮,很接近羊驼的气质!”
九色眨巴着琉璃色双眼,不明白阿幽说的“羊驼”究竟为何方神圣。
“迈克尔,给动物化装,这个你比我在行!”
阿幽一个眼神,迈克尔迅速打开大木箱子,搬出好多家当。他给九色裹上一层黄色的羊驼皮毛,包括赤色鬃毛也被掩盖了。从脑袋到躯干还有四肢,无法包裹的部分,比如嘴部与面部做了“塑形”,又给它加了个羊驼的小尾巴,头顶一对三角形耳朵,惟妙惟肖,仿佛回到安第斯高原。
眼看小镇墓兽九色“焕然一新”,迈克尔托着下巴,总感觉还是哪里不对劲。
“对了,秘鲁羊驼的脖子很长,它的脖子不够长啊!”
九色听懂了迈克尔的美国南方英语,立刻伸长脖子,原来镇墓兽可以自动调节身体,达到羊驼的脖子高度。这下完美了。
秦北洋关照九色不要发怒,不要让灵石发出热量,保持大型食草动物的体温即可。
德国第一刺客阿道夫·卢森堡、南洋第一女刺客林娇娥、美国第一黑人刺客“天使”迈克尔,牵着三匹马,带着一头古怪的羊驼,出了孙思邈的药王谷,走向崎岖的太白山。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秦北洋吟出李太白《蜀道难》,“西当太白有鸟道”,唯有飞鸟双翅,人的双脚岂能而上?
翻过两道山梁,重峦叠嶂的绿荫中,阿幽挥出匕首,开辟出一条被藤蔓隐藏的秘道,可以并排通行两匹骏马,头顶皆为茂盛的植物所覆盖,冬天又为大雪所掩埋,若非世居在太白山上,绝无可能发现这个秘密。
海拔已到三千米左右,秘道尽头,又是一处盘山小径。阿幽留下汗血宝马,这匹马会被人认出来的,就让它躲藏在此。只剩下白马驮着担架上的小木。
前方已是万丈悬崖,白雾茫茫,深不见底,万丈千仞也不夸张。悬崖深谷的对面,云海苍茫的山巅,堆满万年不化的积雪。秦北洋觉得这景色眼熟,似在前世还是梦中来过此地。
两座山峰距离虽近,不过百尺之遥,仍是任何人无法飞越的天堑。这边山峰上悬着一座吊桥,上方有个鹰巢般的堡垒,飘扬着一面明黄色竖条旗,绣着红白相间的巨龙。不同于清朝的黄龙旗,这面旗的龙头为正脸,龙身垂直上下,缀有数片祥云,龙头上一轮红日。
阿幽把两根手指放入口中,打了个响亮的呼哨。堡垒中有人探出头来。她的呼哨声没停,犹如八卦的阳爻与阴爻,时长时短,又让人想起摩尔斯电码。
她用中年妇人的嗓音呼喊:“南洋林娇娥、德国卢森堡、美国迈克尔,代表刺客联盟,前来祝贺太白山新主人登基!”
头顶响起轰隆隆的机关声,吊桥被铁索缓缓放下,正好搭在对面山峰的半腰部。
“阿幽妹妹,若是密码错误,又当如何?”
“切记!如今,我是林娇娥!你是卢森堡!不要乱叫名字!”阿幽低声警告,指着悬崖上的几排密集的洞眼说,“这里处处都是机关暗器,若是外敌入侵,必是万箭穿心。”
扮成南美洲羊驼的九色走在前面。吊桥两边,万丈深渊,脚底有踏空的错觉,若是心脏不好,怕是要当场吓死。
一路惊险地过了吊桥,来到对面山峰腰部,就像来到一座远隔海外的孤岛。又是一条盘山小道,他们牵着马往上走,云雾扑面而来,如同神仙世界。
终于到了一片平地,四周全是壁立万仞的悬崖。迎面有片蓝宝石般的深潭,如同王母娘娘遗失在太白山上的一滴眼泪。
秦北洋扑到天池上,浅浅尝了一小口,甘甜冰凉的泉水,从喉咙贯穿全身。
舌尖记得这水的滋味,也想起了这深潭的名字——大爷海。
就是这片深潭,遍地奇花异草,犹如七仙女头上的花环。左边的山峰墨黑,右边的山峰雪白。黑色山峰上垂下瀑布,云雾缭绕,水汽氤氲,仿佛在海市蜃楼之中!
瞭望整片秦岭山脉,自己站在云海之上,伴随太白山雪峰,还有一轮金灿灿的太阳。
他的心头狂跳,这不是天国又是什么地方?
三年前,他原在北京,做了个漫长的梦,梦见自己在人间仙境的高山之巅。有人告诉他,这里都是死人,必须在天国修行。在这所只收死人不收活人的天国学堂,秦北洋认识了芳子、中山等同学。也认识了两位教官,一位叫孟婆、一位叫鬼面具。
他看到一座孤零零的殿宇,摆满蒙着灰尘的长条桌,云朵直接飘入窗户,送上寒意逼人的水汽。记忆渐次清晰明亮,就如一座黑暗的房间依次点亮烛火,照出每片尘埃与蜘蛛网。
这就是“天国学堂”,当初有十三个孩子在学习。他看到课桌上有一本线装古籍,竟是《战国策》,明朝崇祯年间版本。书里插着一张枯叶书签,居然夹在《唐雎不辱使命》这一页:“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
他对这里的一花一树重新变得如数家珍,闭起眼睛,仿佛看到了那些同学,比如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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