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黄耳小犬《镇墓兽Ⅳ:鲛人泪》|鬼话连篇网,一个分享鬼故事的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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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Ⅳ:鲛人泪》
第二十五章 黄耳小犬

小镇墓兽,迫不及待,一骑绝尘。秦北洋强忍灼烧的胸腔,骑着汗血宝马紧追不舍。老金骑淡栗色银鬃公马,中山骑菊花青母马。希尔顿警察跟几名印度巡捕,驾着汽车跟在后头。

上海滩,南京路,千万种气味纵横交织。各色人种的气味,各色动物的气味,女人的胭脂水粉,男人的烟土狐臭,南货店里的开洋干鲍,小菜场里的花椒大蒜,还有永安百货里的法国香水……在九色与秦北洋的鼻子里,开了一座琳琅满目的气味博物馆。

但没有一种气味,能掩盖阿尔卑斯山少女峰下的香草,还有这种香草与肥皂的化合物,残留在十五岁日本少女皮肤深处的芳香分子,犹如密密麻麻的昆虫爬入九色的鼻孔,犹如棺椁打开瞬间封闭了三千年的腐烂灰尘……

过了静安寺,过了外国坟山,前方道路变成坦途。进入一派田园风光,唯独冬日的萧瑟让人心悸。小镇墓兽与汗血宝马走得比谁都快,下午三点,就来到青浦县的一片荒野,平地凸起一块坟冢般的小山丘。

九色停下来了。

就是这儿?秦北洋下马询问当地农人,方知此地名叫福泉山,曾有一座古庙,早已破败,据说山下有古墓,百姓称为丞相墓,又称黄耳冢。

“哪个丞相?哪个黄耳?”

中国历代那么多位丞相之中,名叫“黄耳”的丞相倒是闻所未闻。

怪不得越靠近此地,胸口的和田暖血玉坠子就越有感应——秦北洋今晚要钻的古墓,已有下落了。

农人茫然无知,指着一块倒在野草中的残碑。秦北洋拂去碑上的灰尘,再用清水一浇,方才显露几行碑文——

福泉山头丞相墓,通波曲曲绕墓门,日露青枫不知路,寻春来吊墓中魂。

碑文当是后人凭吊所留,依然无法解答墓主人的身份。

公共租界巡捕房的汽车也赶到了,但这里已属华界,巡捕房无权执行公务,只能在外等候。忽然,希尔顿警长仔细端详秦北洋的面孔,似乎想起了几年前……

“等一等……我记得你的脸……秦?”

“是我,1917年12月,我也上过你们的悬赏通缉令。”

秦北洋淡然一笑,很快发现了墓道口。九色狂躁地要冲进去,秦北洋将它牢牢控制。

“阿海为何预设战场于此?”还是老金想得周到,“他不是最害怕九色吗?到了古墓深处,岂非镇墓兽的用武之地?且慢!”

老金三步并作两步爬上山,烧起一堆干柴和牛粪,再向巡捕房要了一个备用轮胎,直接扔入火堆。福泉山顶升起一堆浓烈的黑烟,如同烽火狼烟,黑龙般直冲天际,几十里外都能瞧见。

秦北洋抓起洛阳铲问:“老金,为何点起狼烟?将有一场大战?”

“主人,关键时刻,自有分晓。”

老金说罢,扛着矿工镐,背上“地宫道”的包袱,步入深深的墓道。

深呼吸,大量古墓里的空气,犹如新鲜的粮食涌入肺叶,瞬间让秦北洋心旷神怡。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这座墓的规模不大,没走几步便看到空旷的墓室。马灯照亮幽暗飞舞的灰尘,墓室门半敞开着,里头亮着幽幽的光。

三人简短商议,中山年轻,缺乏探墓经验,由他留在门口殿后。交给他一把匕首、一支快枪,还有一张钢质十字弓。

秦北洋与老金钻入墓室门,只见墓室内一片狼藉,甚至爬满了蜘蛛网,有尊被打碎的石棺,早已被盗墓贼洗劫一空。地宫角落有不少破碎的骨骸,不晓得是盗墓贼还是墓主人的。

“光!”秦北洋高声呼喊着光的名字,“ひかり!”

地宫中传来空空荡荡的回音。

深呼吸,他闻到了光的气味,飘荡在古墓尘埃颗粒中,阿尔卑斯山少女峰香草的芬芳……

墓主人的大棺椁旁,还有个小棺椁,同样被打碎了,难道是小孩子的骨骸?

秦北洋好奇地用马灯一照,似乎是具怪物——这不是人类所有的。

棺椁中的头骨、脊椎骨还有肋骨的形状,似乎是条小狗,什么品种就难说了,或许是学名“中华田园犬”的草狗,又叫柴犬,生前体形绝不会超过眼前的九色。

“光在哪儿?”

这回是秦北洋对着九色吼叫,小镇墓兽闲庭信步地走到地宫中央,用蹄子敲了敲地下。

他和老金扫开破碎的砖瓦,露出一方墓志铭。马灯依次照出文字,虽也是工整的楷书,笔锋却与唐朝地宫的墓志铭明显不同。

秦北洋从小学习墓匠之道,父亲教会他刻碑的基本功。这墓志铭是魏碑字体,上窥汉秦,下达隋唐。早期楷书残留汉隶笔法,苍凉悲壮,堪称历代碑帖之极品,可管窥出魏晋风骨之独特美——

晋故持使节后将军河北大都督平原内史关中侯陆机墓志铭

秦北洋注意到了“陆机”两个字。

正文第一行是“君讳机字士衡吴郡华亭人也祖逊吴丞相父抗吴大司马”。

“陆机,字士衡,吴郡华亭人,祖父陆逊是三国东吴丞相,父亲陆抗是东吴大司马。”

秦北洋对三国如数家珍。东吴风流人物,除了大帝孙权,首推周瑜公瑾,再便是江东大族陆逊,袭荆州,斩关羽,烧夷陵,可说是蜀汉的苦主,逼得刘备死于白帝城。

墓主人的身份已非常清楚,就是西晋大文豪陆机,字士衡,又称陆平原。

上海,古称华亭,又名云间。静安寺始建于东吴孙权年代。陆逊被封华亭侯,世居华亭谷,生东吴大将陆抗。陆抗有二子,一名陆机,一名陆云。西晋灭亡东吴,陆氏兄弟出仕京城。陆云,字士龙,遇洛阳才子荀隐,字鸣鹤,自我介绍“云间陆士龙”,荀隐答曰“日下荀鸣鹤”,成为史上第一对联,至今无出其右者。

秦北洋与九色对着破碎的石头棺椁三跪拜。

墓志铭旁有个漆盒,秦北洋小心翼翼打开,只见一张脆而薄的麻纸,却写满缭乱的字迹,竟是带有汉朝遗风的“章草”。

借着马灯的光线,他发现竹简隶书般的文字介于魏晋之间,辨识起来颇有些难度——

黄耳,吾爱犬也。吾尝笑语犬曰:“我家绝无书信,汝能赍书取消息不?”黄耳越千里,渡江水,至云间,得报还洛。黄耳卒,吾悲乎,葬之云间兮,堆黄耳冢。

好不容易读通了,也许还有错误,那得大金石学家才能下定论了。不过这短短的几行文字,更像古时候的便笺,墨色微绿,以秃笔写于麻纸,笔锋婉转而质朴。

造纸术发明后,凡写在纸张或丝帛上较短的文字均称为帖。这张帖,无疑是墓主人陆机的手迹,内容是关于一条狗——

陆机在京城洛阳出仕,从家乡带来一条漂亮的狗,名曰“黄耳”。同时代的文人张季鹰,也是东吴出身,见秋风起,思念故乡的鲈鱼堪脍。陆机则对爱犬开玩笑:“你能为我送信回家乡吗?”这条狗跃跃欲试,陆机真的写了一份帖子,塞入竹筒,挂在狗脖子上。

秦北洋在太白山上“天国图书馆”,读到《晋书·陆机传》与《述异记》,觉得陆机的心可真大,这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想不到,黄耳竟如老马识途,沿驿路南下,饿了打猎吃肉,遇到大江大河,就在渡口装可怜,让人载它一程渡江。黄耳回到华亭谷,家人又修书一封,同样塞入黄耳的竹筒,让它原路返回洛阳,来回千里奔波,堪称神犬。黄耳死后,陆机厚葬了这条狗,在家乡聚土为坟,世人呼为“黄耳冢”。

此地既叫“丞相墓”,又名“黄耳冢”。原来“丞相”就是曾经官拜后将军的陆机,“黄耳”就是小棺椁里的骨骸。主人与宠物葬于一处,有情有义,有始有终。

秦北洋再次与九色一齐向棺椁跪拜,致敬一千六百年前的神犬黄耳。

“九色啊九色,日后我若是死了,你为我守墓乎?”

小镇墓兽点头,然也。

“你俩别怀古矫情啦!”还是老金说话实在,“看看那边吧!”

随着老金的手指方向,地宫角落之中,亮起一对绿色的目光。

“呔!”秦北洋抽出背后的三尺唐刀,“阿海出来!”

阿海人没出来,声音先出来了,却是一声声狗叫。

古墓里的狗?

“主人!老金我是‘镇墓兽猎人’,挖墓无数,许多已被盗掘过的古墓中,出于盗洞的缘故,常常变成动物巢穴,别说是野狗、野猫、野兔子,我连老虎、豹子窝都见过。”

老金话音未落,便有一条狗蹿了出来,竟有金属光泽,浑身并无一根狗毛,倒是类似九色身上的鳞甲。这条“狗”的尾巴,有明显的关节外露,犹如九节钢鞭,夹紧在双股之间,明显是来决斗的。“狗”嘴并未淌出涎液,而是露出大金牙似的犬齿,发出咕噜噜的警告。酷似中华田园犬的小小身体里,散发出滚滚热量,就像即将爆炸的火药桶……

黄耳小犬镇墓兽。

秦北洋瞬间给它起了名字,云间陆机墓中,还有墓主人手迹的“黄耳帖”,都说明它就是黄耳化身。

这尊镇墓兽并非大怪物,几乎是与柴犬相同的体形。这是九色第一次遇到体形比自己还要小的镇墓兽。

无须主人命令,九色喷发出琉璃火球,闪电般撞到黄耳身上。以往遇到体形庞大的镇墓兽,这火球也能让对方重创,而这小狗般的镇墓兽,恐怕要原地爆炸了吧。

秦北洋正要为陆机的爱犬叹息,却听到一记清脆的碰撞声,琉璃火球撞到黄耳小犬镇墓兽头上,仿佛回力球击中墙壁,又原封不动地弹回来,瞬间撞到了九色的身上。

幼麒麟镇墓兽用鹿角抵挡。琉璃火球以力打力的猛烈冲击,竟让九色踩着地宫表面,往后退了数十尺,四蹄之下,火星四溅,地砖碎裂。

犬吠声中,黄耳小犬飞身跃起,速度快到在秦北洋眼中连成一串金色铜钱,宛如无数次快门按下的摄影作品。

农家常说会叫的狗不咬人,反之亦然。九色被黄耳的吠声迷惑了,以为它只是孱弱的中华田园犬,想不到作为镇墓兽的黄耳小犬,威力竟已超过最凶悍的鬼脸獒王。黄耳的体形娇小,恰比所有猛犬都灵活,避开九色的鹿角,从侧面咬中了幼麒麟镇墓兽的肩部。

九色为自己的轻敌付出了代价。

黄耳的嘴巴不大,但牙齿极为锋利,力道来自镇墓兽灵石所赋予的机械力,蕴藏积攒了上千年,犹如千斤顶又似冲击钻头,立时打破九色的青铜外壳,咬开两个犬齿大小的口子。

幼麒麟镇墓兽愤怒回头,但黄耳咬住它不放,仿佛牙齿在九色的肩上生根了。这样九色的鹿角也无法顶到自己脑后,琉璃火球更是无法瞄准射击。秦北洋看得揪心,这是斗狗场上顶级斗犬的格斗策略。

耳听九色发出痛苦的呦呦鹿鸣,秦北洋心急如焚,正要飞身以唐刀劈刺,却听到一阵熟悉的二胡声……

镇墓兽性喜宫商音律,风雅丝竹。

果然,黄耳停止了第二下攻击,从九色的肩上下来,前腿撑地,虎视眈眈,从进攻变为防守的态势。

作为顶尖的“镇墓兽猎人”,老金精通各种乐器,最拿手的是中国民间俗乐,一个人能抵得上一支农村红白喜事的乐队。

本以为能一口吃掉对方的九色受伤了,力量迅速衰竭,无力再发动突击,只能以蹄蹬地,虚张声势。

秦北洋乘势举起安禄山的唐刀,要与黄耳小犬镇墓兽搏命,地宫响起噼里啪啦的炮仗声,简直要刺破耳膜,立时压制住了老金的二胡。

噪声代替了音乐,硝烟代替了冷兵器,黄耳又疯狂地冲过来。九色重新振作精神,勉强以鹿角抵挡它的猛扑……

黄耳是一条悲伤的小狗,也是一条疯狂的小狗。墓主人的棺椁早已被捣毁,哪怕在无尽的岁月中,不计其数的盗墓贼被它撕碎,但它依然为自己没能保护好主人而内疚。它决心继续在此守护,守护自己与主人的灵柩,如同天下所有的忠犬,不离不弃。

它守了一千六百年。

“欧尼酱!”

忽然,秦北洋听到一句清脆的日语,她是光。

不可思议,在这嘈杂的连续不断的鞭炮声中,如何能听清这一句?是脑子里的幻觉,还是某种定向发生的装置?

秦北洋倾向于后一种,他的听觉早已超乎常人,分辨出了声音来源。

背着唐刀,循声而去,冲向地宫尽头。然后,一脚踩空。

没有尖叫,只有失重与自由落体的惶恐,但他睁大眼睛,在0.01秒的瞬间,坠落了六十个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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