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8月31日,深夜,嵯峨侯爵公主的生日舞会刚到高潮,电工已紧急修复了所有电路,却搞不清原因为何。
嵯峨光提着裙摆,回到舞池中央,夺过司仪的麦克风大声说:“诸位!很高兴大家来给我庆贺生日,但我要宣布一件重要的事!事关你们每个人的生命!”
“光!”
嵯峨侯爵气势汹汹地上来,夺过女儿的麦克风,将她拖下去,并向宾客们道歉。这个女儿向来任性,毫无宫廷贵族淑女风范,平时总做些出格的事儿,爱幻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胡说八道,有时说自己家是开妓院的,又说日本帝国将在下一次世界大战中败亡,让他这个朝廷重臣丢尽了颜面。
女儿从父亲手中抢回麦克风,脱掉高跟鞋,爬到乐队的钢琴上说:“今晚的种种异常现象表明,东京即将爆发大地震!请各位速速离开室内,在开阔地带避灾,否则你们每个人都会死!都会死的!”
“疯了!”嵯峨侯爵简直要被气晕过去,女儿在生日宴会上说这种晦气话,“恶作剧开得太过分了!”
宾客们纷纷摇头,虽然大家都目睹了电灯事故、老鼠横行、草坪上的地光与地气等诡异的地震预兆,但没人相信这个十六岁小姑娘的警告。日本自古多地震,就算有这种前兆也没关系,早就习以为常。
生日宴不欢而散,宾客们纷纷告辞离去,包括众星捧月的裕仁皇太子,日本帝国未来的天皇。
秦北洋还想去找芳子,却发现她已无影无踪。羽田大树拽着他迅速离开,刚才那出戏已让嵯峨侯爵勃然大怒,免得侯爵编个理由把他们都抓起来。九色却站住不动,秦北洋一回头,才发觉府邸洋楼闪起火光。
乐队、仆役、保镖们纷纷逃出来,大火迅速从厨房蔓延到宴会厅,又蹿上了楼上的各个房间。有人打开大草坪上的消防水龙头,却无法控制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嵯峨光和父亲都逃出来了,侯爵被烧掉半边头发,狼狈不堪;公主的裙摆上还烧着火,管家好不容易帮她扑灭,结果晚礼服被烧成了小礼服,小腿肚子还被浅浅地灼伤了几块。
侯爵大发雷霆地咆哮:“光!我要把你送到少年管教所去!”
原来啊,这把大火,竟是嵯峨光自己放的。
“父亲大人,如果我不放这把火,全家几十口人都会在大地震中死无葬身之地。我不想让你死,我想拯救所有人的生命。”
光又对跑到大草坪上避难的管家、女佣、仆役们关照,让他们哪里也不要去,就在草坪上原地休息过夜,反正今晚天气炎热不会冻着,千万不要再去找房子住宿。
消防车已呼啸而来,水枪无法挽救这栋豪华的大厦,房梁轰鸣着坍塌,烈焰冲上高天,火星仿佛飞溅到了月亮上,附近的日本皇宫都被照得通亮……真个是“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接近子夜,那么多人不可能再找到旅馆了。嵯峨侯爵只得下令在大草坪上搭建帐篷过夜。他决定将女儿送去警察局,哪怕以纵火罪惩罚这个疯狂的公主。但他一回头,光已经消失。
数百米外,十六岁的嵯峨光逃到幽暗的街上,冲入秦北洋怀中,回头遥望火光冲天的侯爵府邸,大声说:“我是光!”
“你这把光也忒亮了点!”秦北洋哭笑不得地说了一句中国话,又跟出一句日本话,“公主殿下,你可太任性了。我只说发现大地震的预兆,可没叫你把自家房子给烧了啊。”
“可我不烧房子,怎么把那伙人赶出来呢?”
“有你这么一个邪乎的闺女,我开始理解嵯峨侯爵的痛苦了。”秦北洋抓着她细细的胳膊,“快回到你爸爸身边去吧。”
“唉!”光摇着头,咬着嘴唇,“我不能回去,爸爸说我犯了严重的纵火罪,要把我送到少年管教所去。”
“别骗我了!”
秦北洋回想起四年前在京都的冬天,就是着了这个小姑娘的道儿。
“我没骗你。”光的泪水又下来了,哀求旁边的羽田大树,“羽田先生,求求你们,带我走吧。”
“光公主,今天是您的生日,可不能哭哟。”羽田大树把光的小手交到秦北洋的手中,“北洋,你是甩不掉她了。”
秦北洋拍了拍额头,再看光又抱着九色的脑袋,好像这尊小镇墓兽是她的宠物。
“冤家!”
三人、一兽,没入东京的黑夜。
一路上,不时有老鼠大军在街上横冲直撞,飞鸟与蝙蝠纷纷逃离城市,月夜下不断掠过黑压压的飞行生物。雾气在地面升腾,甚至有干冰的效果,加上了诡异瑰丽的地光。秦北洋相信九色的判断没错——毁灭性的大地震近在眼前,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晓得何时劈下来。
他们不敢再回旅馆,只能在东京街头流浪,避开各种建筑物,沿着河边的开阔地而行。羽田大树打电话给报社、电台、气象局甚至警察局……可惜谁都找不到,若是后半夜发生地震,便会造成毁灭性的灾难。
穿着烧焦的晚礼服的嵯峨光坐在日本桥川的水岸边,托着下巴说:“我再去把这些房子烧了吧?把睡觉的人赶出来!”
“巴嘎!”羽田大树真想抽她一耳光,“公主殿下,地震还没来,东京大火灾就会烧死几十万人了。”
光弱弱地缩回去,抱着九色相依为命。秦北洋摘下她胸口的卡地亚钻石项链。戴着这个值钱的家伙走在夜里,要是没有他的保护,下一分钟就被人抢劫甚至绑架了。
凌晨时分,他们绕过日本皇宫,来到日本桥。
羽田大树示意大家小心,前方弥漫的雾气中,灯光照亮日本桥柱上的麒麟与狮子。带着翅膀的青铜麒麟雕像,酷似九色变身后的幼麒麟镇墓兽,坐姿却像西方恶龙。举着盾牌的青铜狮子,既像中国工匠的手艺,又带有欧洲近代风格。
秦北洋正要仔细端详,青铜麒麟雕像下出现几个影影绰绰的男人,仅从背影看就比日本人高大健壮。
羽田按住他的肩膀低声说:“他们是工匠联盟。”
“工匠联盟远东大圣殿,就在这儿?”
“嗯,日本桥!”
羽田示意秦北洋在桥边露宿一宿,大会要明天早上才开始。
秦北洋有些摸不着头脑,总不见得在桥上开会吧?这里是东京的市中心,紧挨着火车站与皇宫,是全日本的交通要道。他又爬到桥洞下,黑漆漆的水面,看不出有何特殊机关。
光已经困得睡着了。秦北洋给她披上自己的外套,又让九色离她远一点——有了卡佳之死的前车之鉴,这头小镇墓兽不得靠近任何对他来说重要之人。
羽田大树也打了个瞌睡,唯独秦北洋一宿未眠。
等待大地震随时来临的漫漫长夜。
天亮了,晨曦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东京恢复了活力,日本桥上的车辆川流不息。
地震却还没来。
秦北洋心中“咯噔”一下——难道自己和小镇墓兽的判断出错了?嵯峨侯爵的府邸白白被光一把火烧了?
羽田大树买了几个饭团,秦北洋和光用过早餐,来到日本桥边一栋不起眼的西式洋楼前。
“凶宅耶!”
光知道这栋楼,原本是明治时代的富商所建。日俄战争期间,富商破产自杀,并用斧子砍死全家十三口人,从此成为凶宅,至今无人问津。因为这宅子靠近皇宫,自然成为贵族学校女生们口中的灵异传说。
工匠联盟远东大圣殿,就藏在这栋紧挨着日本桥的闹市凶宅之下,就像北美大圣殿处于纽约曼哈顿哈莱姆黑人区贫民窟的地下。
真个是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
虽是十六岁的小姑娘,但光的胆儿肥,因为从小见惯了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哪怕凶宅也毫无畏惧,便跟着九色闯入一扇摇摇欲坠的门里。将近二十年前,这里曾经陈尸数人,依然散发着亡灵的怨气……
凶宅的客厅尽头,布满灰尘的窗外可以模糊地看到日本桥上的青铜麒麟,九色小心翼翼地嗅着气味,它能感到地下布满杀机。
忽然,斜刺里出来个身着黑色工匠服的男子,欧洲面孔,满脸须髯,手握一张十字弓。
“施密特!”
羽田大树叫出他的名字——工匠联盟的十二守门人之一。
施密特摘下鸭舌帽,举起马灯照亮秦北洋的脸。
“Guten Morgen!”
秦北洋用德语向他问候“早上好”,施密特微微点头,他将羽田大树与嵯峨光推向外边,示意只有秦北洋与九色可以参加工匠联盟大会。
羽田无奈地辩解几句,徒劳无功,工匠联盟的规矩森严,不是会员绝对禁止入内。秦北洋关照他俩留在外边,千万不要等在凶宅里头,万一地震来袭就完蛋了。
“哥哥!那你干吗要去地下?”
“我不能让全世界顶尖的工匠们都死在东京的地下。”秦北洋伸手抚摸着光的脸颊,“我要是没有出来,你就赶快回去找你的父亲!”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交到羽田大树的手中:“羽田先生,我若有个三长两短,请把这封信寄到上海浦东陆家嘴的墨者天工飞行器公司。”
“好的!”
羽田大树本想说些鼓励的话,但想想大地震即将来袭,也就沉默不语了,将这封信牢牢地揣在西装内袋之中。
昨晚,秦北洋临时起意写了这封信,大意若是自己死了,请阿幽继承太白山主人之位、阿萨辛的继承人以及刺客联盟的领袖。上海浦东的镇墓兽飞行器的工厂,请务必继续经营下去。
嵯峨光含泪向哥哥告别,秦北洋拍拍小镇墓兽九色的鬃毛,跟着守门人施密特走入地下室。
门楣上藏着一个“独眼金字塔”的标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