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芳子《镇墓兽Ⅳ:鲛人泪》|鬼话连篇网,一个分享鬼故事的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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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Ⅳ:鲛人泪》
第四十四章 芳子

中华民国十三年,日本大正十三年,1924年4月5日。

樱花已开始凋零。

废墟上的东京到处是脚手架与新盖的房屋。靠近皇宫的嵯峨侯爵府邸已经落成,按照地震前被光公主一把火烧掉的原样重建。

嵯峨光十七岁了,枯守在窗边,看院子里落英缤纷,仍未放弃在日本各地寻找秦北洋。

门房通报,羽田先生求见。光飞快地奔下客厅,以为羽田先生去美国转了一圈,带回了跟秦北洋有关的消息。

然而,羽田大树的背后还有三个人与一只兽。

阿幽、老金、中山,还有九色。

光一声尖叫,扑到小镇墓兽身上,上次跟它在一块儿还是在秋高气爽的轻井泽。九色已被刺客们清洗过了,暂时消除了有毒化学品的恶臭。但光也看出九色跟以往不同,体形好像变大了,眼神也变得吓人。旁边二十出头的中国女孩,瞪着一双黑洞般的眼睛。

“你是谁?”

光摆出公主的气势,冷冷地质问客人,羽田大树低声做了翻译。

“我是秦夫人。”

阿幽不眨眼地回答,同样充满女主人的霸气。

经过羽田大树的翻译,光皱起眉头:“谁的夫人?”

“光公主,秦北洋是我的丈夫。小女子姓洪,名天幽,听说我的丈夫在日本期间,多多承蒙您的关照,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阿幽按照日本人的礼节向光深鞠躬,语气却甚是坚硬,反客为主的气场,盖住了嵯峨侯爵的公主。

九色不像过去那样在小姑娘怀里撒娇,而是默默走回阿幽身边,一人一兽的冷酷气场颇为般配。

光怔怔地看着阿幽的双眼,咬紧嘴唇,同样低头深鞠躬:“光一直承蒙秦先生的关照,今日得见秦夫人,荣幸之至。”

毕竟是日本贵族家的小姐,她务必表现得极为得体,不要被眼前的秦夫人比下去了。

“北洋肯定说起过我吧?”

“嗯……是啊,哥哥经常说起您!”

“哥哥?”

光对着担任翻译的羽田大树说:“五年前,秦先生在京都救过我的命,从此我们就以兄妹相称。”

看到小姑娘颇为骄傲的表情,阿幽才明白当年在巴黎,秦北洋为何拼命地把她救出来。

阿幽冷笑着说:“我的夫君最喜欢小女孩,他在世界各地认了不少干妹妹。”

看到羽田大树的表情尴尬,她又催促一声:“请如实翻译!”

羽田只得清了清嗓子,将这段话翻译完毕,又用日本话补了一句:“公主殿下,得罪!”

“没关系!”经历了这半年来的风风雨雨,光也变得比同龄人更加成熟,“秦夫人,您是来日本找我哥的吧?我也一直在找他。我有东西要给您,请稍后。”

嵯峨光回到书房,取出秦北洋留下的环首唐刀与俄国十字弓:“这是哥哥留下的武器,我代为保管了半年,可以还给您了。”

“多谢!”阿幽接过安禄山的唐刀,仍然沉甸甸,仿佛还残留着那个邪灵的力量,“光公主,我想知道,关东大地震前一夜,你的生日宴会,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生日宴会?我把我家烧了……对不起,我跟哥哥重逢,欣喜若狂,我抛下皇太子裕仁,跟哥哥跳了一支舞。”

“他会跳舞?”

阿幽的面色不太好看。

“您不必误会,哥哥丝毫不会跳舞,是我带着他跳的……”光闭上眼睛,回忆那一夜的狂欢,当初的宴会厅,早已烧成灰烬,如今的府邸在原地重建,应该还是这位置,“想起来了,哥哥先跟另一个女孩跳舞,然后才碰到我。”

“还有女孩?”

阿幽简直火冒三丈,强行按捺住愤怒。

光点了点头:“让我想想……她叫——芳子。”

嵯峨光描述了芳子相貌,从年纪到眉眼特征,完全符合在太白山上学习“地宫道”与“刺客道”的芳子,显然是同一人。

“我想想,她姓什么?怎么会有我的生日宴会请柬的?”光在客厅里踱步,“她叫中岛芳子,她的父亲是日本剑道大师,在关东一带很有势力,结交了不少贵族。”

“中岛芳子?”中山微微点头,“从前在‘天国学堂’,我们只知她叫芳子,从未问过彼此姓氏,既已相信在死后的世界,生前姓什么、来自哪里也不重要了。三年多前,芳子从‘天国学堂’毕业,跟着阿海下山执行任务,从此再无音信。”

老金皱起眉头,俯身对九色说:“你可记得芳子?主人出事前可见过她?”

小镇墓兽的双眼亮了,腾身跃起,用头撞击客厅的柱子。

芳子才是关键角色。

“我知道中岛浪速……”羽田大树终于说话了,“多年前,我的父亲便是被中岛麾下的浪人所杀……此人曾是兴亚会成员,具有极高的汉语水平。甲午中日战争期间,他为日军做翻译,又在台湾总督府任职。八国联军占领北京,中岛浪速出任日军占领区长官。后来被清廷聘用为客卿,担任高级巡警学堂总监。这些年他住在横滨,借用中华街背后的黑龙会坛口,开了一家剑道道场。”

当晚,东京的一座墓地。

九色已变化成了幼麒麟镇墓兽,鹿角在月光下如同分叉的枯骨。

阿幽质问中山:“中岛浪速,便是孟婆所说的‘四川道人’。此人假冒太平天国后代,将天资过人的孩子们送上太白山,养成天下顶级的刺客。你和芳子同时上山,无论她是什么人,但已叛变了太白山。第一个被‘四川道人’送上山的阿海也叛变了。那么你呢?”

“对不起,主人,根据天国的规矩,不能说上山前的事儿。因为上了太白山,那就是我们的上辈子,必须忘记!忘记!”

“就算你喝过‘孟婆汤’也必须告诉我。”

阿幽掏出匕首,老金攥着矿工镐,瞄着少年的后背心。

十八岁的中山,闭上双眼,听着墓地里被惊起的乌鸦尖叫,低声说:“在我七岁那年,我爹被人暗杀。不久,我娘也病死了。我和我哥孤苦伶仃,在街上流浪。有一天,我被一个男人带走,他自称四川道人。”

“你爹是谁?”

“我爹……”中山沉静了半晌,仰天叹息,“我爹是北洋第六镇步兵协统齐重兵。”

老金插嘴:“我听过这个名字。辛亥年,齐重兵效忠清朝,被袁世凯的刺客暗杀。”

“你是齐远山的弟弟?”

还是阿幽的眼睛毒辣,迅速想到在广州的狭路相逢,齐远山与中山的容貌有几分相似。

“不错!他叫齐远山,我叫齐中山,我们兄弟俩,已分别十年。我被四川道人带走时只有六七岁。在广州,他怕是没认出我来。”

“我想起了脱欢,他是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的堂兄弟。看起来,四川道人就喜欢你们这种世家遗骨。告诉我,他长什么样?”

阿幽始终都没能找到中岛浪速的照片,因而想从中山的口中确知。

“十年前,他大概四十岁,留着两撇浓黑的胡子,双眼炯炯有神。他带我在天津住了好几个月,又游历过上海、南京、杭州、苏州很多地方,差不多有三年时光。他还教我读书写字,教我练习防身术和擒拿术。他像待亲生儿子一样待我。而我管他叫义父。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死在街头,或被卖去戏班子或相公堂子。我把他视作救命恩人,不是父子,胜似父子。”

“阿海也是这么想的吧!”

中山嘴唇颤抖着后退:“在我十岁那年,我又认识了芳子,我们都是被四川道人收养的。他说,要带我们去一个新世界。我们走了很长很长的路,直到一座巍峨的高山前。然后,我就昏迷了。等我醒来,便到了天国,再也见不到义父。孟婆告诉我——我已是个死人了。”

“西洋人有《荷马史诗》,其中《伊利亚特》篇有‘木马屠城记’。”这些年来,受到秦北洋的感染,阿幽也看了些西洋书,“中山啊,你就是四川道人——中岛浪速安插在太白山的木马!包括阿海与芳子,你们都是乱臣贼子。”

话已至此,中山跪倒在阿幽面前:“主人,我对太白山一片忠心,若您不信任中山,我甘愿受戮。”

少年仰起脖子,面对阿幽的匕首,准备接受死亡的洗礼。

“阿幽小主!念在中山年幼,并无叛乱之实,老金请求网开一面!让他戴罪立功。”老金放下矿工镐,跪倒在阿幽面前,“大战当即,拯救主人要紧,我们在日本,孤立无援,切勿自损大将。”

墓地的月光下,阿幽收回匕首,抬头看到一轮冷月。

九色像头饥饿的野兽,用鹿角拱开一个个墓穴,可惜日本人的墓地里只有骨灰……

春夜,一轮明月高悬。阿幽匍匐在河边的芦苇丛中,冷冷地注视那座日式大屋。

羽田大树趴在她身边说:“大地震后,黑龙会横滨会所化为废墟,中岛浪速将道场搬迁到东京郊外千叶县与茨城县交界的利根川畔,继续招收剑道弟子。”

老金扛着矿工镐,中山握着一支快枪,前后两面包围剑道道场。

阿幽身后还有个十七岁的小姑娘。侯爵府逃出来的嵯峨光,穿着一身练习剑道的劲装,背后藏一把祖传太刀,若是被父亲发现非得打断她的腿不可。

羽田大树回头乞求道:“光公主啊,千万不要冲出去,就守在这里好吧?我保证帮你把秦北洋找回来。”

“公主,你对秦北洋有暗恋之心,这是你自己的事儿。等你长大,就不会那么愚蠢了。”阿幽话虽这么说,心想:自己算是长大了吗?接着说,“但我是他的妻子,我绝对会保护好他的,何况还有九色。”

幼麒麟镇墓兽,正从芦苇掩盖的利根川流水中探出头来,一对鹿角反射着月光。

老金第一个闯入道场,接着是戴罪立功的中山。阿幽与九色潜出芦苇丛,羽田大树战战兢兢地跟在最后。五百米外,还有他带来的三名武装保镖。

中岛浪速的道场,铺着许多张榻榻米,两边陈列武士盔甲与太刀,挂着一张张书法条幅。

不过,没有人。

老金与中山在大屋里搜索,翻箱倒柜,地板都撬开来看了,并没有地下室。

最后一间卧室,衣柜中藏着个小伙子,用胁差短刀袭击了老金。老金反应机敏,短刀擦破他的肩膀。九色吐出琉璃火球,照亮幽暗的卧室,少年中山举起快枪。

“芳子?”

中山喊出一个名字——眼前身着男装、剃着短发的“小伙子”,原来是“天国学堂”的同学芳子。

可她为何身着男装,剃了头发,形如一个高中男学生?

芳子眼眶发黑,面容憔悴,脖颈还有伤痕,蜷缩在老金与中山面前。当她再看到虎视眈眈的九色,苦笑一声:“你们终究是来了。可你们来得太晚了!”

“芳子,你还认识我吗?”

阿幽走到她的面前,袖管里藏着匕首。

“阿幽小主?”芳子面色惨白,羞愧地挡住自己的板寸头发,“我是不是很丑?”

到底是女人,第一想到的还是美啊,丑啊,阿幽淡淡地说:“不,你很漂亮。”

“是那个魔……让我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已彻底清算了自己的少女时代。”

“魔?”阿幽已猜到了几分,“四川道人——中岛浪速?”

芳子有些精神错乱,毫无“刺客道”与“地宫道”修行的风范:“是,我不敢说他的名字……”

“他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昨天还在这儿。”

中山却跪在芳子跟前:“你想要说什么?你是说,义父欺负了你,让你变成了这个样子?当年,我们两个还是小孩子,他对我们那么好,让我们在这乱世活下去……”

“你错了,中山,他是魔!”

芳子紧紧搂着自己前胸,再也不见太白山上飞檐走壁、英姿飒爽的模样。

“中山,你出去警戒。”阿幽拍了拍芳子后背,“我还有很多疑问,第一个——秦北洋在哪里?”

“太白山。”

“什么?”

芳子嘤嘤地说:“去年,关东大地震后,秦北洋为了救我,他被人抓走了。如今,他在太白山上。”

“你是在逗我玩吗?我们就是从太白山到日本来找他的。”

后半夜,中岛剑道道场的深处,阿幽的目光变得冷酷,缓缓抽出腰间的匕首。

芳子回答:“不是中国的太白山。”

“世上还有第二座太白山?”

“朝鲜——在朝鲜半岛东部,有一条纵贯南北的太白山脉。”

老金摸了摸头皮:“朝鲜太白山?哎呀妈呀!怪不得,我们和九色都走遍了日本列岛,连主人放过的屁都没闻到,原来压根儿就不在日本啊。”

“芳子,你还知道什么?”

十八岁的异装癖少女,哭得雨打梨花,一抽一抽地说:“是那个魔带走了北洋哥……对不起,我不想害他,但就算我逃到天涯海角,那个魔都会把我抓回来。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杀了那个魔。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北洋哥才能帮我做到……”

“芳子,你就像一个赌徒,反正你也一无所有。但你一旦赌输,我的夫君却将陷入绝境,跟我生死两茫茫。”太白山真正的主人收起匕首,停顿片刻,“你遇到过阿海吗?”

芳子的目光变得慌张:“阿海……我见过他。”

“糟糕!”阿幽的双手在发抖,“哥哥落到了阿海的手里。”

倏忽间,中山飞身回报:“外面有动静。”

阿幽点破窗户纸向外观察,黑漆漆的夜里,月光下耸动着许多人影,各自携带日本刀,怕是中岛浪速的剑道徒弟们。

羽田大树瑟瑟发抖说:“不知光公主怎么样了,我那三个保镖能保护好她吗?万一被侯爵大人知道,他会亲手杀了我的。”

阿幽攥着匕首答:“我会保护好光的。”

当剑道弟子们挥舞着日本刀,犹如柳生谷的门客们冲向道场时,九色挺着雪白鹿角而出,喷出琉璃火球。

这是一场屠杀。

暗夜中此起彼伏着惨叫声,中岛浪速的门徒们化作灰烬,洋洋洒洒被吹入利根川……

剩下几个漏网之鱼,已被老金的矿工镐、中山的快枪、阿幽的匕首一一毙命,不留活口。

全灭。

阿幽抹干净匕首上的鲜血,回到日式大屋深处,却发现芳子不见了。

后门敞开着,他们追出去,湿地上一连串脚印,直到没入冰冷的春水。

“芳子潜水溜了。”老金扛起矿工镐,往手掌心吐了吐唾沫,“怕是去了下游,我们去搜她。”

阿幽将匕首插回腰间:“不必徒劳,天快亮了,太阳一旦升起,九色再无用武之地。”

羽田大树提醒:“也许还会有浪人们赶来,黑龙会的、警视厅的,甚至军部。”

天上挂着一颗启明星,阿幽摸了摸九色的脑袋,走出中岛剑道道场。

芦苇丛中,三个保镖扈从着嵯峨光,她战栗着注视满地的尸体与骨灰,低声问:“姐姐,有消息吗?”

“秦北洋在朝鲜的太白山。”

光皱了皱眉头:“我明白了!他们怕九色在日本找到哥哥,就把他囚禁在了朝鲜。”

“我们这就去朝鲜太白山,去救秦北洋。光公主,请你回到侯爵大人身边,不要再出来冒险了。”

“嗯,秦夫人,拜托你,一定要救出哥哥。”

“我是秦夫人,无须你的拜托。光公主,若我救出他,将会允许他给你写一封亲笔信,这样你就放心了!”

“谢谢!”

旭日从太平洋的方向升起,刺客们迅速离开利根川畔的剑道道场,放了一把大火,毁尸灭迹。

烈焰熊熊,阿幽背着日出的方向,双目幽幽然,向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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