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但没月亮。此地近海,湿漉漉海风吹来。我说,今日没计划好,既寻不着费文莉,也回不去市区,完结了。小荷说,哥哥,不要紧,住我家里好吧。我说,你又瞎讲了。小荷说,跟我走嘛。浦东新区成立,川沙撤县,但有护城河,旧时县城规格。我骑了脚踏车,小荷在背后指挥,穿过北市街,转到中市街,进一条弄堂,两边皆是高墙,青砖裸露,苔藓湿滑,换了人间。一扇老宅门前,头顶匾额,名曰“营造第”。
小姑娘拍了铜头门环,等好一歇,咿呀打开,但见一个老头,橘子皮皱纹,浑浊眼角。小荷跳起说,爷爷。老头定睛一看,眉开眼笑说,小荷宝贝回来了。进了老宅,迎面青砖照壁,雕了蝙蝠一只,母鹿一只,仙桃一只,福禄寿三宝。天井种了花花草草,夜来香味道浓,还有两只家猫,一只花,一只黄,跳到小荷怀里撒娇。我问,你爷爷?小荷说,当然了。她拉了老头说,爷爷,这是我哥哥,他的文章写得老好,想来望望你。小荷爷爷客气说,小阿弟,请进,请坐。客堂间,雕梁画栋,早已破败,横了一张书桌,笔搁了笔架上,宣纸墨迹未干,四列颜体楷书——
金炉香烬漏声残
翦翦轻风阵阵寒
春色恼人眠不得
月移花影上栏干
我说,赞,不像唐诗,倒有宋诗味道。我妈妈有一本《宋诗一百首》,我看过几百遍。小荷爷爷一口浦东本地腔说,小阿弟,眼光不错,宋神宗召王安石入京,命他在翰林院值夜班,恰逢春夜,风光幽静,王安石有感而发,作诗《春夜》。我兴致盎然说,好一首《春夜》,看似不动声色,只讲香炉,轻风,月影,却是静水深流,暗潮翻涌,只待来日,扭转乾坤。小荷爷爷笑笑,欲言又止。
小荷缠了我说,哥哥,你在讲啥啊,我爷爷的书法灵光吧。小荷爷爷说,小姑娘,瞎三话四,我是退休没事体,随便写写,解解厌气。小荷走到门口,望了老屋深巷说,爷爷,你晓得爸爸在啥地方?小荷爷爷叹气说,上个月,你妈妈来过此地,怀疑你爸爸藏在老宅,但他真的没来过,你也是来寻爸爸的吧?小荷说,爷爷,芦潮港哪能走?小荷爷爷立起来说,要去芦潮港做啥,远开八只脚呢,已经超出浦东新区,远在南汇的角落。我也惊说,费文莉在芦潮港?你也不讲清爽。小荷说,我只晓得浦东,当然先来寻爷爷。我说,四十度太阳底下,浪费了一天。小荷噘嘴巴说,哥哥,明日一早,我们去芦潮港,去寻女会计,寻我爸爸。我没回答,手机便响了。新买的摩托罗拉,我手忙脚乱接听,却是我妈妈打来,问我回来吃夜饭吧。我是心慌,狠狠瞪了小荷一眼,她却向我吐舌头。我灵机一动,电话里编故事说,妈妈,我在崇明,今夜回不来。我妈妈惊说,你在崇明?我说,团支部活动,共青团员一道去崇明,住了岛上宾馆。我妈妈说,你个小鬼,不早点讲,夜饭都给你烧好了。我说,临时通知,出门忘记讲了,明日就回来。小荷在我对面,摆了个剪刀手。我妈妈又关照一通,叫我注意安全,跟同事们搞好关系,身上带了多少钞票云云。我应付几句,挂了电话,小荷笑说,哥哥,你蛮会吹牛皮嘛,蛮听妈妈的话。我的火气辣辣上来,摒牢不响。小荷说,爷爷,肚皮饿了,有吃的吧。小荷爷爷说,我是脑子坏掉了,孙女回来,哪能好没饭吃呢。
转到东厢房,一张方木台子,摆了碗筷,老人牙齿不好,天天吃泡饭,还有黄泥螺,醉蟛蜞,豆腐乳,萧山萝卜干。小荷皱眉头说,没肉吃吗?小荷爷爷说,我现在去买。我说,泡饭蛮好的,谢谢爷爷。我捏了小姑娘一把说,有饭吃蛮好了,不要挑三拣四,小姐脾气。我也长远没吃过泡饭,老头子烧了一镬子,吃得精光见底,打了饱嗝。小荷爷爷笑说,到底小伙子,这栋房子里,就我一个孤老头子,退休以后,叶落归根,回祖宅养老。我说,房子有多少年数了?小荷爷爷说,清末光绪年间,戊戌年造的,超过一百年了。我看看头顶房梁,再看窗棂上雕花说,不错,蛮值铜钿。小荷爷爷说,从我爷爷一代起,就分了大房,二房,三房,四房,我老爹只算四房,到我这一代,小辈多分散到国外,我只有居住权,卖也卖不得,租也租不得,又是国家文保单位,不好私自改造,我等于是看门的。
小荷带我参观,老宅格局不小,别有洞天,第二进院子,摆了几只老盆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墙上爬满藤蔓,草木葳蕤,静谧。庭院深深深几许,围绕三进院落,螺蛳壳里做道场,套室回廊,栽花取势,虚实相间。可惜颓败多年,木头断裂,屋顶穿洞,蜘蛛网成群结队,好在养了两只猫,否则鼠患猖獗。小荷访古探幽,又像盗墓寻宝,游来荡去,要是穿上戏服,装了水袖,披了三千青丝,再唱一支《倩女离魂》,倒是要成女鬼。小姑娘手脚并用,爬上楼梯,落满灰尘。我跟她屁股后头,生怕地板腐朽,楼板断裂,我是担待不起。我说,小荷,你在寻啥?小荷说,我要寻我爸爸。我说,你爷爷不是讲了吗,你爸爸不在此地。小荷说,嘘,哥哥,你不晓得,这栋老宅,就像迷宫,有九十九间房,笃定藏人。我笑说,真是大红灯笼高高挂,老爷妻妾成群。小荷神秘兮兮说,不要开玩笑,万一我爸爸,就在你背后偷听呢。我是一吓,回头看到一只红木柜子,上下都是灰尘,打开柜门,当然并无厂长,只有一摞摞线装书,民国石印本,《酉阳杂俎》《太平广记》《镜花缘》之类,原来是藏书楼。
第三进院,逼仄潮湿,敞开一道后门,飘来香味道,一歇淡,一歇浓,我的鼻头有点点酸,老多年没闻了,想起我的外婆,只好在托梦中相逢。风里飘来女人声音“栀子花,白兰花……”。后门外,一盏路灯,照亮石头弹格路,一个老太婆走来,浦东乡下蓝布衣裳,头发花白,皮肤也是雪雪白,手挽一只竹篮子,满满装了白颜色花瓣,散了浓浓香味道,绕指柔般,冲入鼻息。小时光,我常看到这样的老太太,或者农村妇女,挽了竹篮子叫卖,五分铜钿能买一簇,我外婆特别欢喜,白兰花别了衣裳,一房间都是香的。每趟外婆来寻我托梦,此种清香就会充盈梦中,流溢到枕头上,余味缠绕,隔夜都不散。小荷说,阿婆,我要白兰花。老太婆说,妹妹,五分一簇。小荷说,这样便宜啊,但我没五分硬币。老太婆说,妹妹,多买一点,这位先生欢喜。我是尴尬,翻开皮夹子,寻出一元硬币,交给老太婆说,阿婆,我要十簇花,不用找零。老太婆说,不作兴。小荷从竹篮子里,挑了十簇白兰花,两簇帮自己别上,两簇帮我别上。竹篮里还有一支莲蓬,新鲜出水地碧绿,莲子粒粒可见。老太婆翻出一张纸币,老早绝版的五角,塞到我手里。诧异之间,老太婆便转身,挽了竹篮子,回到弹格路上,一路叫“栀子花,白兰花”,没入浓雾夜色,像锦鲤潜入深水。
穿过三进院子,白兰花清香,长了翅膀,飞遍营造第角角落落,每一格窗棂,每一根雕花木头,每一张蜘蛛网,每一粒灰尘,都变得多愁善感,低吟浅酌,患得患失,化作一片香海,夜来香也被压了风头,黯然失色,顾影自怜。客堂间里,小荷爷爷惊说,啥地方来的白兰花?小荷说,爷爷,剩下来给你。小姑娘摊开手心,还有六簇白兰花,像引爆一颗香味道炸弹,直教老头呆坐不动。我说,刚刚到后院,看到一个卖白兰花的阿婆。小荷爷爷立起来,拉了我的手说,啥样子?我说,六十多岁,头发雪白,面孔也是雪白,穿了农村衣裳,竹篮里还有一支新鲜莲蓬。小荷爷爷说,现在这季节,哪能会有莲蓬?我也惊说,对,秋天才有莲蓬。小荷爷爷走到后院,我们紧跟在后,生怕老头子碰着磕着。出后门,弹格路上,空旷静谧。小荷说,香味道还没散。我说,是你衣裳上的白兰花。
关好后门,放门闩,回到客堂间。小荷给爷爷泡一杯茶问,刚刚的阿婆,你认得?小荷爷爷说,她是我的长辈。小荷说,她看上去比你年轻。小荷爷爷说,我们都叫她莲花奶奶。小荷说,莲花奶奶?小荷爷爷说,从清朝讲起吧,我考考你,宋氏三姐妹晓得吧?小荷说,宋霭龄,宋庆龄,宋美龄。小荷爷爷说,她们三姐妹,祖籍海南,实际上呢,都生于川沙县城内史第,距离此地,不过几十步路,宋庆龄只会浦东口音上海话,基本不懂国语,她跟孙中山只好以英文交流,我再考考你,“营造第”是啥意思?小荷说,我们浦家,是川沙的营造世家,就是造房子的,建筑队,包工头。小荷爷爷说,不错,从晚清到民国,上海滩的大楼,多是浦东人造的,和平饭店南楼,老早汇中饭店,就是我爷爷营造,还有大名鼎鼎的哈同花园。我说,上海滩大亨哈同?小荷爷爷点头说,哈同生在巴格达,苦出身,穷得捡垃圾,二十几岁到上海,身上只有六块银元,在沙逊洋行做门童,哈同发财,除掉犹太人的精明,也因为他的夫人,罗迦陵。小荷说,刘嘉玲?老头子口齿不清,川沙本地口音,自然让人听错。他取了毛笔,蘸了墨水,在王安石《春夜》下头,写了“罗迦陵”三字,宽博遒劲,力透纸背。我说,这只怪名字,也是外国人吧。小荷爷爷说,中法混血,生在上海老城厢九亩地,从小卖花为生。小荷嗅了胸口花香说,栀子花,白兰花。小荷爷爷说,罗迦陵大字不识几个,但是聪明,学会英文跟法文,哈同还是小瘪三,认定她有旺夫运,贩卖烟土,大发横财,又炒上海滩地皮,南京路上半数地产,几万间石库门房子,皆属哈同洋行,日进斗金,富可敌国。我说,此人名声不好,巧取豪夺,为富不仁。小荷爷爷说,哈同是犹太人,罗迦陵却信佛教,请了乌目山僧设计花园,仿照《红楼梦》大观园,营造商就是我们浦家,我祖父负责工程,糅杂中国式,日本式,科林斯式,巴洛克式,洛可可式,殖民地式,东西合璧,造了足足八年,人称海上大观园,命名“爱俪园”。小荷爷爷又提毛笔,写了“爱俪园”三字。小荷说,爷爷,哈同花园讲了半天,莲花奶奶在啥地方呢?
小荷爷爷吃一口茶,看了屋檐下的莲花木雕说,哈同跟罗迦陵生不出小囡,有一个中国养女,学名罗友莲,就是莲花奶奶,再讲我的大伯父,浦家长房长孙,爱俪园落成后,我大伯父常去做客,莲花奶奶,彼时还是莲花姑娘,两人结缘,同欢喜李商隐的诗,琴瑟和鸣,私定终身,不过嘛,大伯父早有结发妻室,出于川沙本地名门,惹来一场风波,莲花奶奶委屈做小,终归嫁入浦家。小荷说,莲花奶奶搬来此地?小荷爷爷说,是,但她是偏房,不能容于正室,此中故事,后人已不晓得了,等到哈同死后,中外子女争产,莲花奶奶志不在此,我大伯父也无意继承家业,两人一道出国,游历南洋,又去印度,最后到阿拉伯,也是寻根。我说,因为哈同生于巴格达。小荷爷爷说,对的,莲花奶奶在伊拉克寻访古迹,古巴比伦,亚述古城,还有通天塔,又到大马士革,耶路撒冷。我说,基本是《天方夜谭》地界。小荷说,哥哥,你不是讲过,耶路撒冷,是你最想去的地方。我笑笑说,就是太远。小荷爷爷说,两人西游回来,黄浦江已飘了太阳旗,浦东也被日本人占了,莲花奶奶回了娘家,躲了租界太平,等到罗迦陵过世,日本偷袭珍珠港,孤岛沦陷,哈同花园变成日本兵营,一夜失火,海上大观园,多少奇技淫巧,付之一炬,真是《桃花扇》唱的,眼看他楼塌了。我说,莲花奶奶烧死了?小荷爷爷说,她侥幸被人救出,却得了失心疯,一日到夜,不停讲起爱俪园,讲起巴格达,《天方夜谭》故事,宰相女儿山鲁佐德。小荷说,莲花奶奶真可怜。小荷爷爷说,哈同遗产官司,十几个养子争产,莲花奶奶无处可去,只好搬回川沙营造第,我的年纪还小,跟了莲花奶奶学书法,她写得一手颜体字,真正漂亮,笔锋藏了古人意气,等到上海解放,我读了圣约翰大学,大伯父带了金银财宝,乘船下南洋,又去法国,他从巴黎给我写过信,寄过美金,这层海外关系,让我吃过不少苦头,不谈了。小荷说,莲花奶奶去巴黎了?小荷爷爷冷笑说,大伯父带走一家门,包括原配夫人,唯独莲花奶奶除外,一来呢,莲花奶奶有精神病,二来呢,莲花奶奶早年有过流产,养不出小囡,正室夫人肚皮争气,生了三男两女,必要一道带走。小荷说,不公平。小荷爷爷说,莲花奶奶留了营造第,深居简出,不见天日,满头青丝变霜雪,雪白面孔却不变,她不大跟人讲话,要么念《金刚经》,要么读唐诗,不是相见时难别亦难,便是锦瑟无端五十弦,后来嘛,我分配到机械工业局,搬到静安寺,愚园路,涌泉坊,小荷的爸爸,叔叔,还有姑姑,都在浦西出生,营造第改成校办工厂,唯独莲花奶奶留下来,卖花谋生,只要听到栀子花,白兰花,便是莲花奶奶来了,她活到八十岁,熬过十年动乱,方死在老宅后院。小荷说,刚刚看到的阿婆,就在后院门口。小荷爷爷说,粉碎“四人帮”,国家落实政策,房子退还浦家,街坊一直传说,莲花奶奶阴魂不散,还在卖白兰花,但我从没碰着过。小荷说,爷爷,你一个人住了此地,不怕吗?小荷爷爷说,我这一辈子,看到过的魑魅魍魉,多如牛毛,不会怕的,最起码呢,莲花奶奶不会害人。小荷说,我们真碰着鬼了?我纠正说,不是鬼,是魂灵。小荷爷爷说,今朝夜里,莲花奶奶出来,大概是因为小荷。小荷说,跟我搭界?小荷爷爷说,你爸爸结婚好几年,养不出小囡,偷偷摸摸回到川沙,到了营造第老宅,烧香求过莲花奶奶,隔两个月,你妈妈果真怀上,后来就有了你,所以起名小荷。小荷说,懂了,我的名字,也是莲花奶奶给的,所以今夜,她要送我白兰花。
天井又穿风了,屋檐下吊的风铃,花枝乱颤,叮当乱响。客堂间,两扇门板吹开,两只猫,滴溜溜滚进来。花猫跳了小荷怀里,黄猫跳了我怀里。小荷一低头,衣领上,白兰花,酱香浓郁,猫也跟了微醺,放大的瞳孔,慢慢交缩下去。夜深,我困在客堂间二楼,小荷困隔壁。老家具早已搬空,没寻着中式架子床,只有单人木床,顶上放下蚊帐,月朦胧,鸟朦胧,铺一卷草席,湿抹布揩过,闻了白兰花香,勉强困着。风铃狂响,像金陵塔,唧呤又唧呤,泄入窗棂格子,牵丝攀藤,蜿蜒蛇形,爬上床榻,透过纱帐,泻入梦魂。
莲花奶奶又来了,送我一簇白兰花,又送一支莲蓬,我跟她出门,绕过三进院子,却不是弹格路,而是艳阳天下,桃红柳绿,叠石成烟,三堂,二楼,十八亭,六桥,天演界,飞流界,文海界,海棠艇,驾鹤亭,引泉桥,侯秋吟馆,西爽轩,听风亭,涵虚楼,亭台水榭,美人蕉栏杆,哪里是川沙营造第,分明是上海爱俪园。再看莲花奶奶,一头华发变黑,面孔皱纹烫平,双眼激浊扬清,荡了秋波,返老还童,变成小姑娘,西洋裙子,遮阳小帽,挽了我的手臂膊,爬上一只亭子。我是心惊胆战,又是心旌摇荡,莲花奶奶,错了,应叫莲花姑娘,石桌上铺宣纸,蘸墨水,写唐诗。突然,纸头烧起来,烧起一片彤红光芒。我拽了莲花姑娘要逃,却见青丝又变白,皱纹如冰裂绽开,面孔下巴松下来,荡下来,眼角浑浊灰暗,唯有肌肤雪白,又是莲花奶奶了。我眼睁睁看了她,烧成一团灰烬,祝融托她到高空,飘逝无踪。全城噼啪巨响,鬼哭狼嚎,好似焚尸炉。又一场大雨落下,浇得我湿透,爱俪园已是骨灰,断垣残壁,假山,砖头,木炭,依次升天,重新排列组合,扭曲变形,眼乌珠一眨,搭积木一般,千砖万瓦堆叠,明黄颜色外墙,高耸门廊,中轴对称,平面规矩,主楼高耸,回廊伸展绵延,搭出一座煌煌大厦,纯粹苏联风格,俄罗斯套娃,莫斯科不相信眼泪水,飞来一座克里姆林宫,当中竖起尖顶,跳起一颗五角星,闪耀上海心脏。一夜间,莲花奶奶的哈同花园,造起中苏友好大厦,如今是上海展览中心,而我已经长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