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十六年 九《春夜》|鬼话连篇网,一个分享鬼故事的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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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
第4章 十六年 九

北京奥运会后,我结婚了。我买了新房子,买了一部宝马5系轿车。第二年,我的儿子菜包出生。我公司搬到长寿公园隔壁,租下二十一楼的复式顶层,扒了阳台上,正好俯瞰音乐喷泉,黑白琴键分明。一日,公司里做九州系列图书的编辑,吃中饭回来,带了一本旧书,发黄,霉烂,八十年代纸头,苏联科幻小说,扉页敲了图章“上海春申机械厂工会”。他讲是楼下公园,有人摆地摊,卖旧书报杂志。我想了想,下到长寿公园,音乐喷泉旁边,寻着旧书地摊。我没看到张海,只看到一个老头。我认得他,我爸爸曾经的密友,工会主席瓦西里。他坐了小矮凳,手指头舔了唾沫翻页,欣赏十年前的《艺术界》人体摄影专辑。铜版纸上模特,丰乳肥臀,来自东欧,捷克斯洛伐克。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美好的精神食粮也会有的,让人不知饥饿与疲倦。瓦西里看得津津有味,我不便打扰他的好事。我也没告诉我爸爸,免得让他烦恼。

上海世博会这年,九州幻想寻着投资,开了一家游戏公司,送我一点零头股份。游戏公司在嘉定,实在太远,我偶尔去看看,不想开车,坐地铁11号线。过了南翔,列车钻出地面。我是眼皮瞌,座位上困着,醒来已到汽车城,坐过了站。我决定出站。深秋,天黑得早。地铁站外,公路笔直,对面上海大众厂房,连绵不绝,帕萨特,桑塔纳,Polo,一部接了一部,十月怀胎,或者剖腹产。公路这边,依然空旷,望到上海F1赛车场顶棚。我一个人走,世界面目全非,寻不着那片荒野,更不要讲,地球上的深沟,早被填平,或造楼房了吧。我是刻舟求剑,信马由缰,再回头,地铁站像座小山,可望而不可即。

天黑了。一部富康轿车,挂了皖牌,停了我身边。车窗摇下来,司机问我去哪里。嘉定一带,黑车多如牛毛,皆是外地牌照。我上了车。后排车垫,霉烂味,烟草味,上一任乘客的狐臭味。我说,去地铁站。司机说,十块。他从后视镜里瞄我,慢慢起步,后头一部东风卡车,拼命按喇叭,凶猛超车而去。我说,师傅,太慢了。司机说,阿哥。我说,你跟啥人讲话?司机说,阿哥,我是张海。车子靠边停下,打开双闪,司机掏出红双喜,打火机点烟。我怀疑,车里气味让人神志不清。我凑到前排,仔细端详他的面孔,就是张海,千真万确。我不晓得讲啥。张海笑了,面门中心,鼻头两旁,切出两道法令纹。张海说,阿哥,真有缘分。我说,你开黑车了?不卖碟片了?张海说,现在DVD生意不好,大家上淘宝买片子,迅雷直接下BT,最近世博会,大自鸣钟市场被冲了,这边只有一条地铁,工厂多,夜里只好打黑车,生意不错。张海重新上路,加了两把油门,我看到地铁站了。张海说,师傅还好吧?我说,蛮好,在家里陪孙子呢。我低头看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张海说,对不起,阿哥,你结婚这天,我都没来,我托师傅带了红包给你。我说,是我没给你发请柬。张海说,有小囡照片吧?肯定老像你的。我没接话。黑车停了地铁站口。张海说,我们三年没见了吧。我没声音,匆忙打开车门,走上台阶,想起还没给钞票。我翻开皮夹子,没零头,皆是一百块钞票。我掏出一张粉红票子,塞进车窗。张海说,我不收你的钞票。我说,收吧,不要找了,油价涨了。话音未落,车窗马上升起,差点夹到我手指头。富康的发动机,像一口煮开的高压锅。张海加速度,车子闯过红灯,超过两部轿车,一骑绝尘,消逝无踪。我的食指跟中指间,还夹了一百块钞票。

上了地铁,我没去嘉定开会,直接回去了。11号线,车厢空旷,疲惫从骨头缝里生出来。我立不牢,敞开两只脚,独享整条长椅。月挂中天,汽车城旷野,魔术般变幻,时而灯火辉煌,时而星辰点点。两条冰冷轨道,从田野到工厂,再到城市中心,又像两把利刃,切出幽深隧道,拖我沉入地下。我再没见过张海,他成为我记忆的一部分,赛过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直到又一年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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