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追凶 四《春夜》|鬼话连篇网,一个分享鬼故事的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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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
第5章 追凶 四

是夜,“钩子船长”断七。沪宁高速,白茫茫,氤氲生烟。夜色灰蓝,大灯如炬铺路。我开了宝马X5,捏紧方向盘,盯紧前方卡车,双层铁架子,捆绑十几辆轿车,皆是上汽新车出厂。张海在副驾驶座,叼了香烟,但没点上。我爸爸跟冉阿让一道坐了后排,硬要跟我同行。车载音响,张国荣《夜半歌声》,缠绵悱恻,魅影绰绰。张海要关,我说,让他唱吧。经过冉阿让的汽车改装店,灯光打了广告牌上,冉阿让跟红与黑,熠熠生辉,笑傲苍穹。转入一条小路,两边皆是厂房仓库,今夜风景,似曾相识。张海问我,那只擎天柱,你儿子欢喜吧?我不好意思讲,张海亲手做的擎天柱,又重又硬,占地方,人撞到特别痛,变成家庭安全隐患,我娘子讲,正规玩具都要安全测试,这只铁家什,不适合给小囡。看我闷声不响,我爸爸说,小海啊,东西做了蛮好,你的手艺有进步。

汽车坟场到了,开进大门,乌漆墨黑,星月暗淡。光子贴地飞行,扫出不计其数的报废车,有的只剩车壳子,有的四分五裂,支离破碎,有的倒是完好,看起来五成新的,五脏六肺却已移植出去,层层叠叠,幕天席地,好像一口口棺材,一通通墓碑,一具具骨骸,腐烂,生蛆,分解,化作白骨,灵魂飘散。我爸爸说,我的 Polo,也在此地吧?前几年,我给我爸爸买了一部奔驰C200,本来的上海大众Polo,卖给二手车中介。我爸爸做过一个梦,醒来后眼泪汪汪,原来Polo寻他托梦,已经死在汽车坟场,雨刮器还在划,喷水像飙眼泪水。Polo哭诉,新主人虐待它,各种危险方式开车,冬天点火就开,伤害发动机,从不保养,像后娘手里小囡,只好报废,乱葬岗上,黄土一抔。

远光灯尽头,照出一条沟。我的眼乌珠被刺一记,鲜血淋淋地痛。我跳下车,一步一步走过去。灯光泛出金颜色,红颜色,我跟张海,两条黑影,慢慢交倾斜,拉长,弥散消逝,像塔尔可夫斯基电影色调。深沟,地球上一道伤疤,通向南北两极,无限延伸。十六年,红与黑,便是落到这条沟里。张海双脚发抖,当年是他开车,脚骨在此掼断。当年厂长承诺之地,没能造起来春申厂,倒是变成汽车坟场,所谓命运,蛮有意思。寻到值班室,张海送了一条软壳中华。管理员带路到围墙下,困了一部桑塔纳,沪C牌照,春梦未醒,静候旧主。

不是红与黑。我蛮失望。管理员说,再仔细看。我打开手机电筒,照亮车子上半身,蒙一层厚厚的灰,有点深褐色。冉阿让拧开矿泉水瓶盖,水浇到引擎盖上,抹布用力揩,汰去尘埃污垢,终归显露本色。火一样红,血一样红,心脏一样红。我爸爸打开X5后备厢,搬来一箱子矿泉水,打开浸透抹布,亲手洗刷车子。我爸爸平常节约,吝啬,今夜却是土豪,矿泉水当成自来水。灰尘一点点汰去,像小姑娘衣裳一点点揭开,妆容一点点卸掉,脂粉剥落,唇膏揩净,鸡蛋壳剥开,露出真面目,到底是王昭君,还是白骨精。车顶流水,描出烈焰红唇,引擎盖流水,画出鲜血梅花,车身流水,蘸出徽墨色泽,尾翼高挺,无须流水,自傲星辰。月光出来了,她也出来了,赤条条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姿态撩人。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她是倾城倾国,她是红与黑。她坐下来,小家碧玉;她立起来,敦煌飞天;她躺下来,乌尔比诺的维纳斯。她的端庄,她的风情,她的欲望,让我弹眼落睛,让张海五体投地,让我爸爸发痴,让冉阿让发狂。但她不再是黄花闺女,而是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车门好几道划痕,轮胎瘪掉,两块车窗没了,风挡玻璃碎裂,尾翼断了只角,大光灯灭一只,后视镜碎一面,雨刷断一根,两边转向灯皆不见,统统是皮外伤,内伤难以判断。管理员打开引擎盖,寻到发动机号码,验明正身——上海大众,桑塔纳普通型,1993年出厂,芳龄二十四,恰逢本命年,生肖属鸡,汽车世界里,相当于九旬老妇,百岁老翁。

车子油箱是空的,张海又出手一条中华,问管理员要来一桶93号汽油,小心灌入油箱口,可见中华是硬通货。蓄电池没电,我爸爸说,不要紧,我有办法。在我爸爸指挥下,我开动自家宝马X5,对准红与黑车头,相距不过半尺,像一对小情人,干柴烈火,就要亲嘴巴。打开两部车的引擎盖,抽出搭电线,连接两边蓄电池,先连正极,后连负极。红与黑桑塔纳,白颜色宝马X5,两根搭电线,好似两条舌头,法式舌吻,浪漫交关。我爸爸一声令下,X5点火启动,开始对红与黑充电,一如杨过对小龙女赤膊疗伤,幸好此地并无尹志平。我爸爸说,差不多了。张海断开搭电线,先断负极,再断正极,合上引擎盖。揩揩坐垫灰尘,我爸爸坐进红与黑,并不介意灰尘,蜘蛛网,蟑螂,死老鼠,转动钥匙,点火。先是像喉咙口含了浓痰,又像浓痰变成汽油,气管里大火焚烧。一只大光灯亮起,刺痛我的眼乌珠。我爸爸倾听车子咆哮,像比利时神探波罗,夜访杀人现场,发动机里藏了开膛手杰克,化身博士,香港雨夜屠夫。我爸爸下车说,发动机不错,可以修好。张海说,我要买这部车子。

管理员寻出中介电话,张海马上打过去,对方梦中惊坐起,以为有人托梦,又拿电话挂掉。张海连打三只电话,中介才接起来,以为碰到神经病,一顿狂骂。张海冷静,只讲一句,我想买车子,报出车牌号。中介发蒙,以为有人恶作剧,存心捣乱,又向张海推荐其他二手车,同样价廉物美,车龄十年内,公里数二十万内。张海说,对不起,我就要这部车子。中介随口开价,八千块,包括沪C牌照。地球上最贵铁皮,便是上海牌照,已经涨到十万。唯独沪C牌照,还是白菜价钿,因为不准进外环线,只好开在上海郊区。有了“魔都”讲法,魔都便成了结界,佛家,道家术语,便是禁区,铜墙铁壁。孙悟空用金箍棒给唐僧画圈,保证妖魔鬼怪不能进来吃唐僧肉,也是一种结界。这些年,每逢台风来袭,碰着上海地界,要么转弯,要么掉头。人人皆云,魔都有结界。上海外环内六百平方公里,对于沪C牌照来讲,大概便是地球中心,不可突破的结界,在此圈外,畅通无阻,可以走遍中国,还能去天涯海角,去西伯利亚,去撒哈拉沙漠。

张海说,我要了。中介说,明日签合同,后日付款,大后天提车,办手续。张海说,我就在车子旁边,你加我微信,现在付钞票,明日办手续。我问张海,你确定要买?张海说,确定。张海用微信付了八千,当上红与黑第五任车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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