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重逢 一《春夜》|鬼话连篇网,一个分享鬼故事的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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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
第9章 重逢 一

春夜,张海从浓雾里走出,叼一根中华,火星一点点跳,蓝颜色烟雾,如同蓝颜色魂灵头,袅袅飘到汽车坟场半空,伴了所有星星一道旋转。面孔红里发紫,像只苹果配上茄子;头发根根竖了,又像顶了一头毛刷子,黑颜色里夹几根白;背挺得笔笔直,好像电线木头,越来越像他的外公,不单长相,还有味道,从每一只毛细孔里,每一根头发丝里,两只眼乌珠里,慢慢交扑散出来,浓得像一碗高汤,像我爸爸手指甲缝里机油,像“钩子船长”的右手,一道钻进我的童年噩梦。还有一部汽车,红与黑,三个单音节,头一个红,嘴巴收圆;第二个与,开口缩小;第三个黑,入声。张海上车,绑安全带,放手刹,转钥匙点火,发动机响起来,像早点摊的油锅开滚,油墩子,粢饭糕,油条,统统掼进去,金黄酥脆,香味道扑鼻,于今早已不见。车子亮起大光灯,从一堆堆汽车尸骸当中,开出弯弯曲曲小路。

天亮时,开出上海地界。张海摇下车窗,蓊郁蓬勃绿叶,一点点枯黄凋落,被风卷到漫天金黄,从春华开到秋实。车子零部件调了新的,发动机保养蛮好,做了四轮定位,加装发动机护板,后备厢存两桶机油,千斤顶,打气筒,备用轮胎,三条红双喜,一条软壳中华。后排坐一只老头,保尔.柯察金。穿过苏州,先绕北寺塔一圈,再绕沧浪亭一圈,到姑苏城外寒山寺。眼乌珠一眨,江南已在烟雨中,四百八十寺飘摇,到了六朝金粉地,直上南京长江大桥。江北风光大变,碧云天,黄叶地,从灰蒙蒙到黄哈哈,空气又湿起来,像湿抹布慢慢交摊开,冷凝成水滴,化作秋雨连绵,层林渐染,霜叶红于二月花,天地变成油画颜色。过淮河,从南国到北国,张海横穿河南,老子西出函谷,入潼关,过秦始皇陵,千乘战车,各着铁甲皮盔,引弓操戈,狼奔豕突。西安起风沙,满城尽带黄金甲。过法门寺,到甘肃地界,从兰州渡黄河,入河西走廊。祁连山下,寻着甘肃狄先生,有朋自远方来,主人欢宴招待,再送补给辎重,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长河落日,过敦煌,错过莫高窟,直入星星峡,大疆等候多时。保尔.柯察金父子团圆,乌鲁木齐分别,张海从此独行,沿了天山北麓,准噶尔盆地南缘,翻越果子沟。天山白雪皑皑,哈萨克牧民转场,风吹草低见牛羊,可爱的一朵玫瑰花,赛蒂玛丽亚,强壮的青年哈萨克,俱要留人醉,但红与黑必要马不停蹄。

出了霍尔果斯,离开中国,入了中亚。天际线辽阔,荒芜,像月球表面。路过残垣颓壁,钢铁废墟,壁画一面是犍陀罗天使,摩尼教神像,佛本生故事,另一面却是镰刀榔头麦穗,红领巾小朋友,列宁同志大招手,好像上半夜在唐朝,碎叶城上,李白呱呱坠地,怛罗斯大战;下半夜在苏联,德意志人,犹太人,朝鲜人,车臣人扶老携幼,流放而来。一夜,前不见村,后不见店,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张海困了车里,卡式炉烧方便面。车窗笃笃笃响,张海惊醒,抓起铁扳手。玻璃外,戈壁月光明媚,慢慢交,显出一只马头,两只大眼乌珠,隐隐反光,好像一对铁锥子,刺破玻璃窗,刺到心里厢。张海觉着是发梦,或者已经死了,阴间牛头马面,索他去向阎王老爷报到。隔手,马眼里溢出两团眼泪水,升起白乎乎热气。不是梦,张海摇下车窗,马头一惊,背后鬃毛抖擞,鼻头喷出两团白气,扬起蹄子,嘶鸣,拨转屁股,晃了马尾巴而去。张海点火起步,奈何戈壁崎岖,远光灯照亮一刹那,马已撒开四蹄,奔上一道高岗,红鬃烈马,转瞬即逝,仅余马蹄声声。世界上最后的野马,普热瓦尔斯基野马,野生基本绝种,一匹有故事的马,就像一个有故事的人,一部有故事的车。张海踏了油门,夜渡戈壁,野马掉头又来,跟了红与黑狂奔,好像追一匹雌马,想要谈朋友,轧姘头,交配,播撒种子。一夜,草原石头人,古塞种人的高帽子,匈奴单于夜遁逃,成吉思汗西征骑兵,跷脚帖木儿手臂膊上猎鹰,十万骑士的魂灵头,配了十万匹战马的魂灵头,跟了红与黑,跟了张海,向了月亮飞,向了落日飞,向了流淌奶与蜜的草原飞。从秋天开到冬天,几百公里,不见人烟,也寻不着手机信号,直到跳出一片海,张海心想不妙,往内陆走了几千公里,竟又回到海边?海岸荒凉,遍地盐滩,不长一毛,张海撩起一口水,吃到嘴巴里,又苦又涩,真是海水,打开地图一看,世界上最大的内陆海,名曰里海。张海往西北走,渡乌拉尔河,从亚洲到欧洲。再走一日,验过护照签证,便到了俄罗斯,伏尔加格勒。

俄罗斯寒冬,去莫斯科路上,一颗颗雪片像子弹,打了风挡玻璃上。路边坐了个男人,冻得硬邦邦,唯有面孔如生。张海吃一根香烟,不知此人为何冻毙荒野。

等了半天,不见车子经过,张海便在死人身边,堆起一个雪人,再点一支香烟,插入雪人嘴巴,待到来年春天,一道融化,一个变成清水,一个变成腐尸,引来苍蝇产卵,化蛆,分解成无数原子,重归大地胸怀。张海继续上路,开出去不远,看到一部车子,打了双跳灯,敞开四只车门,俄罗斯国产UAZ越野车,苏联时光车型,年份比桑塔纳还老。这一路,每趟看到别人车子出问题,尽管语言不通,张海都会上去帮忙,有时要用千斤顶,爬进人家底盘,弄得浑身油污,有人要给钞票酬谢,但他一律不收。这一趟,张海停车下来,却碰着两条大汉,一身伏特加气味,举枪对准他。原来是车匪路霸,剪径强盗,刚才路边死人,怕是受害者。张海掏出所有现金,不过五千卢布,相当于五百人民币。强盗不甚满意,抢走张海手机,拿他绳子捆绑,掼进UAZ越野车后备厢。后备厢里还有个女人,金头发俄罗斯人,最多三十岁,长得漂亮,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冬妮娅,双手双脚捆牢,讲不定被强奸了,真是作孽。两个强盗,不系安全带,一边开车,一边吃伏特加,还听摇滚,音响开得砰砰响,要人耳朵震聋,结果方向盘打偏,雪地轮胎太滑,失控翻进深沟,风挡玻璃碎光,两个酒鬼,一个头颈扭断,当场报销,还有一个,手脚骨折,痛得昏过去了。张海跟冬妮娅,绑在后备厢里,没啥大问题,撞出几只乌青块,流了一点血。张海命硬,弄断绳子,帮了冬妮娅爬出来。他从强盗身上,寻到自己手机,本想打电话报警,但是荒野一片,前后不见人影,手机信号没得,张海决定带了女人,回去寻红与黑,刚走几步,听到越野车里,一声声惨叫,断手断脚的强盗醒了,要是丢在此地,不是冻死,就是失血而死,绝无生路。冬妮娅拖了张海就跑,她是恨煞强盗了。张海不走,他拿强盗拖出来,放到自己后背上。强盗分量死沉,像一头狗熊,零下三十度,张海背他在雪地里走,浑身冒了热汗,终归寻到红与黑。张海拿强盗放在后排,寻出纱布,还有几块硬纸板,帮他固定骨头,勉强止血。张海带了女人,带了强盗,一路开过雪夜。天明寻着医院,强盗保牢性命,交给警察。冬妮娅邀请张海去家里休息,开了一夜的车,张海眼皮瞌,困了俄罗斯女人家里。她是单亲妈妈,还有个四岁小姑娘,跟莲子一样大。她的老公是酒鬼,前两年吃饱伏特加,雪地里困着,天明被人发现,变成僵尸哉。张海还没困醒,冬妮娅脱光衣裳,爬上床来,肤白似雪,胸是胸,屁股是屁股,抱了他亲嘴巴。张海差点喷出鼻头血,想起小荷跟莲子,狠狠心,推开冬妮娅,披起衣裳,逃出房子,跳上红与黑,一骑绝尘。

莫斯科,红与黑兜了红场,列宁墓,克里姆林宫,圣瓦西里大教堂。开到卢日尼基体育场,俄罗斯世界杯,开幕式,冠亚军决赛,俱在此地。张海绕行球场一圈,开往圣彼得堡。两日后,到老早的列宁格勒,北方威尼斯,经过涅瓦河上一座座桥,张海记起电影《意大利人在俄罗斯的奇遇》,神经病般,咯咯咯笑起来。涅瓦河早已冰封,看过冬宫,看过阿芙乐尔号巡洋舰,张海出圣彼得堡,便到芬兰。申根签证派着用场,还买了欧盟交强险。俄罗斯卢布汇率低,物价便宜,张海住得起旅馆,但到欧盟地界,物价贵了老多,油费也贵,张海每夜困车里,不开暖气,放下座位,裹了鸭绒被头,抱了汤婆子,热水袋,熬过冬夜。到了赫尔辛基,红与黑开上渡轮,破冰穿过波罗的海,到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苏联波罗的海三国。到了波兰,有部卡车逆向行驶,红与黑躲避不及,车头已经撞上,五脏六肺受伤了,除了心脏发动机。张海在医院困了七天,不敢告诉小荷,生怕老婆跟女儿担心,只好关了视频,只通声音,装作一路平安。出医院,张海自己修车子,还好桑塔纳不金贵,配件到处都能寻着,德国大众旧零部件还能用。红与黑伤筋动骨,廉颇老矣,当年焊接过的红颜色车顶,还有前后三对车柱,风雨飘摇,随时断裂。张海只能用上胶带,关键部位,反复缠绕几圈,起死回生。华沙一夜,波兹南又一夜。过奥德河,便到柏林。红与黑招摇过市,蛮多人围观拍照片,德国人也不曾见过这种车子。柏林墙倒了三十年,只留下勃列日涅夫跟昂纳克亲嘴巴合影,红与黑停在墙下拍照片,张海传给小荷看了。穿过老早东德,到了沃尔夫斯堡,德国大众总部所在,红与黑桑塔纳,荣归故里,不再锦衣夜行。住在青旅,有个德国老头来寻张海,中国留学生帮忙翻译,原来德国老头欢喜老爷车,专门收集大众牌子车型,愿出一万欧元,收购红与黑,张海眼皮不眨便摇头,对方涨到两万欧,张海拔脚就走,老头拖了他不放,开到五万欧元。张海还是不卖,连夜开了红与黑,逃出沃尔夫斯堡,免得再有人打他主意。经过北德平原,连绵雨雪不断,德国高速公路修得好,平安到了鲁尔区,多特蒙德,盖尔森基兴,埃森,杜伊斯堡,老早遍地煤矿钢厂,烟囱林立,如同焚尸年代,现在皆是绿水青山。张海沿了莱茵河,逆流而上,先到杜塞尔多夫,再到科隆,红与黑绕了大教堂一圈,便向西行。过亚琛,查理曼大帝首都,穿过阿登森林,便到比利时地界。过法语区列日,到了欧盟首都布鲁塞尔。开到大广场,张海去天鹅咖啡馆,进门左手,有一张椅子,啥人都不准坐,却坐了一个幽灵,三十岁的德国人,头发茂盛,络腮胡子;旁边还立了个幽灵,也是德国人,相貌堂堂,胡子还要长,年龄却也不大。这两个小青年,十九世纪衣冠,鲜衣怒马,好像从《悲惨世界》跟《雾都孤儿》铜版插图里钻出来。稍年长的小青年说,一个魂灵头,共产主义的魂灵头,在欧洲大陆游来荡去。稍年少的小青年说,为了对这魂灵头进行神圣的围剿,旧欧洲的黑道白道,神仙,皇帝,宰相,法国热昏派,德国老娘舅,统统立了一道。张海竟然听懂,想要跟他们讲话,两个魂灵头,慢慢淡去,退回墙壁,消逝无踪。张海吃一顿简餐,欢喜薯条,原来是比利时人发明。吃好买单,张海一抬头,才看到天鹅咖啡馆墙上,挂了两个小青年相片,一个叫马克思,一个叫恩格斯。第二日,张海开到法国,红与黑到底老了,相当于百岁老人,越开越慢,不时要停下来,修修补补,只好走乡间小路。开了三日,才到巴黎,已是一月。

若说上海是东方巴黎,巴黎自是西方上海。但论帝王将相,上海便失了颜色;论到风流人物,上海又稍逊风骚;论到文明珍宝,上海更是一败涂地。只不过,上海尚是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大姑娘,巴黎已是历经风霜的杜拉斯了。从上海到巴黎,要飞九千多公里。但是开车子,单看行驶里程,便要一万六千公里,整整两个月,两箱方便面,刚好吃光。拉雪兹神甫公墓,王尔德墓碑前头,终归故人相逢,张海寻到了厂长。

盘桓七日,张海却没一道回国,行李箱留了芳汀家里,装满礼物。他开了红与黑,塞纳河边转一圈,便去巴黎郊外,奥维尔小镇外的麦田。张海在网上一查,晓得这片麦田,凡.高自杀殒命之处。可惜冬天,麦田不是金黄,而是白茫茫,乌鸦倒是活络,天上盘旋几十只。张海吃了两支香烟,一支给自己,一支给凡.高。他舍不得红与黑,甚至舍不得沪C牌照,要拿这部车子开回上海。

红与黑,先到第戎,再到里昂,往阿尔卑斯山走。冬天雪大,走走停停,这头是法国,旁边是瑞士,对面意大利。到了小镇霞慕尼,抬头便是勃朗峰,海拔四千八百米,还好不用像汉尼拔翻山,勃朗峰下有隧道,开了一刻钟,穿山到了意大利地界。张海先到都灵,尤文图斯地盘。再往东,伦巴第平原,欧洲膏腴之地,他这辈子最想去的地方,米兰。他开到圣西罗球场,上一场米兰德比,10月份已经踢过,下一场呢,要等到3月份,今日比赛对手,是马拉多纳蹲过的那不勒斯,这两年东山再起。张海买了黄牛票,价钿不菲,头一趟坐在圣西罗球场,浑身发抖,整个人木掉,旁边人都以为他发了毛病。比赛结果不重要,张海出了圣西罗球场,开了红与黑上路。经过布雷西亚,维罗纳,维琴察,帕多瓦,到了威尼斯。张海没空进老城乘船,从潟湖外匆匆路过,沿了亚得里亚海,到了的里雅斯特,再到斯洛文尼亚,老早南斯拉夫地界。萨拉热窝不顺路,并且出了欧盟,不方便去。张海直接到匈牙利,布达佩斯,开过多瑙河上链子桥。除夕夜,张海到了申根区尽头,开进乌克兰。张海停在公路旁边,从超市买了一斤肉,困了车子里,卡式炉烧了火锅,招呼几个乌克兰卡车司机,一道吃了年夜饭。翻过喀尔巴阡山,便到乌克兰平原,白雪皑皑下,埋了黑土地,万里沃野。终到一片森林包围的废墟,外头一圈铁丝网,还有核辐射警告,便是切尔诺贝利,停留苏联年代,张海看到一架摩天轮,锈迹斑斑,几乎要坐上去。他又看到一只瞭望塔,下头是核反应堆石棺,世界上最大的棺材,任何火葬场,焚尸炉,都没办法烧化,只好让它困着,慢慢交释放,轻轻交衰变,直到世界末日。此地离基辅不远,乌克兰混乱,张海不去城里,过第聂伯河,顶风冒雪,开到哈尔科夫。再往东走,便是顿巴斯,乌克兰打内战,同室操戈,兄弟阋墙,血流成河。

张海打弯,向北到俄罗斯。签证还有效,红与黑沿了顿河,直到伏尔加格勒。若是照了来时路,他应往东南走,去哈萨克斯坦,从新疆回国。但他不走回头路,决定逆了伏尔加河而上。红与黑从雪中开过,三种颜色调配得漂亮。没几日,冰雪泥泞,车子已龌龊得不能看了。过了萨拉托夫,萨马拉,汽车城陶里亚蒂,列宁故乡乌里扬诺夫斯克,到了鞑靼斯坦共和国。张海在喀山休整,又调一批零部件,加了各种补给,踏上西伯利亚之路。穿过乌拉尔山,欧亚分界纪念碑,算是回到亚洲。经过叶卡捷琳堡,末代沙皇一家门喋血之地,开到石油城秋明,立了一只只磕头机,白雪下藏了黑色黄金。张海渡过源于中国的额尔齐斯河,便到了鄂木斯克;渡过鄂毕河,便是新西伯利亚;渡过叶尼塞河,便是克拉斯诺亚尔斯克。从上海到巴黎,一万六千公里,从巴黎到西伯利亚,又是一万公里,等于从北极走到南极,再从南极走到赤道。张海不肯住旅店,人已瘦了十斤,额角头凹陷,法令纹如刀刻,三个月没剪头发,拖到肩胳,开始打结,身上搓出一条条老垢,又搓成一团团泥球,生了一窟窟跳蚤,胡子围了嘴唇皮几圈,倒是像冉阿让爷叔,每趟走去,都要冻一层霜雪,又像圣诞老人。这一漫长冬天,张海皮肤越发苍白,还是亚洲面孔,像当地鞑靼人。气温低到零下五十度,亘古黑暗的针叶林,红与黑的远光灯,开出金光大道,围猎雄鹿的野狼,闻风而逃,好像碰着史前怪兽。张海停不下来,再也不困了,二十四小时开车,不是他的手在捏方向盘,不是脚在踏油门刹车,发动机里烧的不是汽油,而是数不清的魂灵头,驱使车子奔跑,像哥萨克征服西伯利亚,红军追击高尔察克。穿过伊尔库茨克,看到一大片冰面,贝加尔湖到了。不管公路还是西伯利亚大铁路,必须绕湖而行,但是不巧,前头道路滑坡,修路不易,要等一个礼拜。

半夜里,张海跟红与黑,俱是归心似箭,想要快点回国,直接开上贝加尔湖。夜是白的,树枝是白的,雪有声音,落下的,融化的。雪停了,月亮蛮大,照亮红与黑,照亮对面布里亚特共和国。发动机终归熄火,动弹不得,停了银颜色冰面。张海背后头,长出一张木头假人面孔,毛笔画了眉毛鼻头,原来是老厂长。副驾驶座,多了一个老头子,紫红色面孔,根根白头发竖起,右手缺了指头,像一只铁钩子,是他的外公。后排座位,还蜷了一条八尺大汉,竟是神探亨特。冰面下,好像一支交响乐队,又像在跳芭蕾舞,白天鹅,黑天鹅,《匈牙利舞曲》《西班牙舞曲》《拿波里舞曲》《马祖卡舞曲》,魔王被杀死,血流千里,万物复苏,名叫奥杰塔,光芒万丈,天崩地裂。恶龙与天鹅共舞,冰面裂开缝隙,贝加尔湖水翻腾,烟雾氤氲。张海终归是怕死的,心里想起娘子跟女儿,还在上海等了他回来,便抱了方向盘叫,爸爸,爸爸,爸爸救我啊。水,地球上最浩大的水,最冰冷的水,最博爱的水,吞没红与黑,吞没张海,吞没一车子魂灵头,下沉到地球最深之处,幽幽传来一个男人沉吟:夜已深沉人寂静,听窗外阵阵雨声与雷鸣,想起今日发生事,思绪纷纷难安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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