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只海鸥盘旋在老旧的圆形塔楼周围,发出刺耳的叫声。阿兰·图威斯特凝视着这座建筑问道:“是您亲眼所见吗?”
“不是,我当时还很小。但是,有人看见了……”
“简直不可思议!”图威斯特低声说道,“这太邪恶了!”
“没错,”杰森·马勒森盯着远处的地平线,用低沉的声音附和道,“只有用魔鬼出没才能解释这样的行为。是的,我相信魔鬼,我能感觉到它的存在,有时甚至近乎可触。因为这片土地上曾发生过一些非常可怕的事,一些无以名状的惨剧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悲惨,然后就陷入了沉默,但寂静很快就被埃德加的叫声打破。在房间里踱了好一会儿后,年轻的男子突然在窗户边俯下身去:“我的围巾!我刚刚想整理一下,一阵风就把它吹走了!我先走了!”
埃德加匆匆跑向出口,同时补充道:“如果不赶快去捡,恐怕它就会成为鱼群的玩具了!”
杰森·马勒森看着埃德加离开了粉色房间。他一动不动地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后,转过身微笑着嘲弄道:“他甚至能为了条围巾摔断自己的脖子呢!”
“是的!”莉迪说道,突然担忧起来,“你最好去帮他一把!他笨手笨脚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要是为了这么个毫无价值的东西而丧命,那就太蠢了!”
“我这就过去,亲爱的。”男主人朝妻子投去安抚的微笑,然后又对图威斯特说道,“我去去就来,几分钟就好!”
说罢他也走出了房间。等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里,阿兰·图威斯特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是因为突然跟美丽的年轻女人同处一室,抑或是室内沉闷的气氛,还是因为客厅里弥漫的沉默?他说不上来。实际上,他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有些古怪。
莉迪的脸庞,她的眼神——他在她眼里看到了大海般的虚无,然而这眼神里像是还有别的东西。他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她……
年轻的女主人似乎有些出神,她不停地用食指抚摩着床柱上的金色雕刻。为了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沉默,图威斯特问道:“您的表弟是做什么工作的?”
“埃德加没有工作,”她回答道,“他只是写些小诗。除了他自己和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外,就没有别的读者了——如果这也能算得上是种职业的话。”
“那就是诗人了……”图威斯特的嘴角咧开来,“嗯,这倒很适合他。我感觉他好像没有什么人生历练,是吗?”
看到莉迪没有回答,他又补充道:“他的年纪太小,没有打过仗吧?”
“是的。战争爆发时,他才十五六岁。之前除了这个村子和庄园,他从没去过别的地方。他是瑞贝卡姑妈,也就是我父亲的妹妹的独生子。瑞贝卡姑妈嫁给了一个叫赖斯的少校,然后就守了寡。我们都不认识这位上校,他在埃德加出生那年死于南非的战乱之中。我的父母过世后,瑞贝卡姑妈成了我的抚养人,就这样,她和她的独生子在这座庄园里安顿下来,那时候我才十四岁。十七岁时,我嫁给了杰森。那时我们才相识了几个月,但因为瑞贝卡姑妈的突然离世,我们的婚期也就提前了一些。”
“然后,您的丈夫就搬来这里住下了……”
“噢!我们不是出于利益而结婚的!”莉迪脸上露出了微笑,“如果您是这么想的话!”
“老天,绝对没有!您的丈夫跟我说过,他搬了很多书来这里!”
“他自己也从父母那里继承了一笔财富——他的父母是附近富有的农场主。我们是在这里认识的。他在村子里有几个朋友,而且和这里的大部分孩子一样,他以前也在词典学家杰瑞米·贝尔先生那里上学……”
“杰瑞米·贝尔?他是不是长得很强壮,穿着一件巨大的斗篷,还戴着一副系着黑色饰带的夹鼻眼镜?”
“是的。您认识他吗?”
“我在客栈见过他。”
“他是个十分幽默且很有创意的人。他很喜欢孩子,尽管他自己一直保持单身。孩子们也十分迷恋这位老先生。——再说回我们的婚姻吧,我们是1914年结婚的。一年之后,杰森就去参战了,所以在战争肆虐的那几年,只剩下我和年轻的表弟相依为命。偌大的庄园里,只有我和埃德加孤零零地等着消息,凝望着大海和云朵,倾听着风声……”
“也许,是这一切启发他成了诗人?”
“也许是吧,但这也扰乱了他的心绪。我当时相对年长,也结了婚,而他还是个孩子。如此孤独、悲伤而阴森的地方,一定严重干扰了他的神经系统……”
图威斯特把手肘撑在窗沿上,提醒道:“也许他只是因为紧张和笨拙,所以才松开了围巾!这里确实有一点风,但在我看来,还不足以把一个东西从人的手中卷走……”
“有可能吧……”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图威斯特出神地看着风景,完全沉浸其中。在被雾气笼罩着的地平线外,有他的故乡爱尔兰……
“您知道吗?”图威斯特说道,“我的母亲也曾写过一些民族主义的诗歌,主题是歌颂故乡的美丽及其人民的勇敢和善良。她是个十分敏感的人,也许跟您的表弟一样……”
“是的,他的确很敏感,甚至有些极端。”
“有时候您的丈夫好像也很紧张……”
图威斯特说出这些话时,正好瞥见在庄园脚下的两人。他们绕过庄园,顺着风的方向走,风已经把围巾吹到了远处。为了佐证他的观点,他又讲述了与马勒森谈话时的只言片语。
“是的,我明白。”莉迪走到依然伏在窗台上的阿兰·图威斯特旁边,“您还提到了他经历的那次海难——那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影响。您看,就在那边,在这排岩石尽头的灯塔那边……从这里是看不到的,实际上那周围布满了暗礁……北边更远的地方也是如此。‘阿尔戈’号是在一个冬夜里失事的。杰森当时去朴次茅斯待了几天,返程时选择了坐船。虽说当时的天气状况并不好,但还是无法解释为何经验丰富的水手会偏离航线,驶向那些暗礁。不过,在那片海域失事的老练航海员确实不胜枚举,那地方就是个名副其实的船舶墓地。
英制长度单位,1英里约等于1.61千米。
“夜幕降临,悲剧在黑暗中发生。不幸的是,几名幸存的乘客几乎什么都没看到。大部分人都在打盹儿,尽管离北边的目的港只剩下几英里 了。貌似在听到一声可怕的巨响后,船很快就进水了。大部分乘客在无以名状的惊恐中纷纷冲向救生艇,但是,海底布满了暗礁。您稍微想象一下就能明白,在如此糟糕的天气下会出现什么样的情景:大海很快就吞噬了几艘小小的救生船,还有那些落水的人。船上超过两百名乘客,最终只有五个人幸免于难……”
“上帝啊……”图威斯特低声说道。
“您可以想象,当我听到海难的消息时是怎样的心情!经历了三年漫长而焦急的等待,直到一年前我才与从战场上回来的丈夫团聚,感谢上天把他还给了我!没想到竟又是这般悲剧!当我得知他是幸存者之一时,又是多么狂喜!简直是个奇迹!老天第二次拯救了他!他浑身都是擦伤,但与他刚从战场上回来时的样子相比,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您是说他右边脸颊的淡色疤痕吗?”
“是的。但您没看到这疤痕一开始的样子。在战场上,军医已经用尽了所有办法,但都没有成功……不过之后他得到了很好的治疗,尤其是在‘阿尔戈’号海难之后,我们找了一位优秀的专科医生为他重新处理了旧伤疤。随着时间的流逝,伤疤恢复得很好,现在几乎已经看不到了。但是,您应该不难理解,我丈夫的内心深受这一连串悲剧事件的影响……”
图威斯特也有同感。他默默欣赏着莉迪如天仙般美丽的脸庞,突然间灵光一闪。他终于知道自己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了——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当时他也只是匆匆一瞥,还不足以完全确信。总之,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前一天他到达村庄时,司机差点撞到了一个陌生女子,而莉迪·马勒森与那名女子长得十分相似。但是,他又思考了片刻,觉得这还是不太可能。那名陌生女子穿着十分朴素,司机还说她是个野丫头。图威斯特很难想象,莉迪·马勒森夫人穿着滑稽可笑的衣服,在自己庄园附近的路边闲晃。或许,她只是与那名女子长得很像而已,更何况这只是他的印象。只是长相相似罢了……
“这间房间完全就是个谜团,”图威斯特环顾四周后说道,“与之相关的那些神秘脚步声也是一样。一名不速之客在夜间潜入阁楼里行走,还十分用心地打扫房间。他打开了床上的灯,用备用钥匙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面,然后又魔法般地消失不见……该如何理解这个现象呢?这意味着什么?是否与您祖父的离奇死亡有关呢?”
“我不知道……”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几乎毫无生机,眼神也再次暗淡下来。
“好奇怪,”图威斯特继续说道,“我有种感觉……我感觉这房间里有股奇怪的氛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这里是我的祖父母,查尔斯·克兰斯顿和洛蒂·克兰斯顿的卧室,”莉迪娓娓道来,“他们特地让人把这间房改造了一下,因为这里可以看到美丽的海景。这是个舒适又安静的小窝,里面铺了地毡,装饰也十分讲究,从这些家具就可以看出来。他们是在这个世纪初结的婚,不是新婚的两人却还是任性地进行了改造。不过,他们并不是一直在此处就寝,只是偶尔为之。1904年的一个夏夜,我记得很清楚,我当时七岁,刚刚庆祝完某个同学的生日。那晚他们吵架了,我已经不记得是为了什么,但是这不重要。吵完之后,作为一个狂热的无神论者,我的祖父向魔鬼发出了挑战,并声称:如果它是真实存在的,就命令其就地现身。那天晚上,他们就睡在了这间房间……
“因为一只柜脚被白蚁侵蚀,您面前的这个衣柜当时已经有些摇晃,柜体摇摇欲坠。那天晚上,随着一场暴风雨的降临,该发生的终于发生了。一声惊雷后……”
“衣柜倒了下来,”图威斯特接着说道,“它倒向了您的祖父,并且弄伤了他!这就是魔鬼的回应!”
“衣柜确实倒了下来,但没有人受伤。”莉迪转身看向这件老家具,纠正道,“实际上,事情变得更加棘手,也更凶险。我要告诉您的是,这个事故发生的两天后,祖父就悲惨而离奇地去世了。倒下来的衣柜把里面装的东西都倒了出来,放在上面的书也掉了下来,您现在看到的就是当时的那些书。其中的一本书里夹了一封信,是一封败坏祖父名誉的信。这封信无可辩驳地证实了那些在坊间流传的关于他的谣言都是真的:他与村里的一名贱妇有染……这对祖母洛蒂来说,是一个十分可怕的打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