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敲响了两点钟，庄园里寂静的氛围让人近乎窒息。刚才，伦敦警察厅的赫斯特警官当着杰森·马勒森夫妇、埃德加和威廉·卢卡斯的面，清晰地表达了他对庄园主身份的怀疑。他没有进行过于详细的说明，但也没有对事件的严重性含糊其词，同时还强调他们正在法国展开关于帕特里克·德根的大力调查，很快就会得出结果。
毫无疑问，埃德加显得最为惊讶。他呆呆地看着马勒森，眼睛里似乎闪过了各种情绪。莉迪从始至终保持着凝重的神情，当警官高声对她的丈夫提出严重指控时，她依然面不改色。至于庄园主本人反倒显得并不惊讶，他时不时紧张地捻着胡须，最终却报以淡淡一笑。这平静而愉快的微笑，狠狠地激怒了警官。赫斯特警官的脸涨得通红，时不时把那缕叛逆的发丝撩到头上。
“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庄园主转向阿兰·图威斯特说，“杰瑞米·贝尔几天前的邀请就是对我的第一次测试吧？”
“您成功地通过了那次测试！”赫斯特插嘴道，“为此我们不得不向您表示祝贺——您的表现十分出色，竟然完全骗过了老杰瑞米·贝尔！”
杰森·马勒森黯然点了点头：“亏我一直这么信任他……真是让我有点失望。”
“如果您是清白的，您应该明白这种情况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件愉快或高兴的事。我们只是各尽其责，每个人按照自己的方式……”
对威廉的昵称。
“那么，连你也不相信我吗，比尔 ？”庄园主转身问了问表弟。
那位农夫绅士感到十分尴尬，他拉了拉外套下摆，说道：“杰森，你要知道，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了！而且，听完这些人告诉我的事……嗯，没错，我希望把事情弄清楚，这样才能安心！杰森，你得明白，没有人喜欢这样去猜疑，不管是你、我，还是莉迪以及你身边的任何人……”
庄园主走近他的表弟，一脸不解而嘲讽地看着他：“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将由你来对我进行第二次测试，对吗？”
“是的。”威廉·卢卡斯一边轻声说着，一边焦躁地揉着乱糟糟的红发，“我会问你一些我们小时候的事情……”
马勒森的笑容更加明显了，他直视着威廉的眼睛：“坦白说，你觉得我可能是别人吗？”
“老实说，我觉得不可能……但我们可以马上解决这件事，杰森！这样事情就过去了，我们就可以讨论些别的事！”
“比如，卖给你土地的事？”
“没错，就是这样。不过，杰森，你别因为这件事而不高兴……”
“那我们来做个交易吧，比尔。”杰森打断他，“如果我能正确回答你的陷阱问题——”
“这可不是陷阱！只是一些简单的问题……”
“如果我回答出了你的所有问题，你就要把未来一周内卖不出去的所有盖伊牌丝袜全都吃下去！”
“吃袜子？”这位前推销员惊得目瞪口呆，“但是……这可不好消化……而且……”
“亲爱的表弟，你不必担心。你如此擅长推销，相信很容易就能清空库存，这样你就不会再拿这些丝袜来烦我们了！而且我确信，你一定觉得我是个骗子，所以……”
“杰森，这太荒唐了！我向你保证，你误会我了！”
“好啦，先生们！”警官怒吼道，“这是非常严肃的事，请你们不要把它当成儿戏！卢卡斯先生，请您立刻提出第一个问题！”
众人再次陷入沉默，威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表兄。杰森后退了几步，漫不经心地在壁炉前踱步。片刻后，他停下来站在帆船模型前，略带惊讶地看了它一眼，然后又开始在地毯上踱步。
几秒钟过后，威廉·卢卡斯终于发话了：“杰森，你还记得我们在祖父家谷仓后的田地上玩耍的时光吗？”
杰森耸了耸肩，回答道：“当然。”
“我们那时候多大了？”
“让我想想……那是在我离开的前一年……应该是十一岁。”
“没错。谷仓后面有一口井，因为我们总是在那边闲逛，所以祖父用铁丝网把它围了起来。我们给那口井取了个名字……你还记得是什么吗？”
一瞬间，四下鸦雀无声，只听到庄园主急促的脚步声。他双手背在后面，来回走动着。
“——是幽灵井，这就是我们取的名字，因为我们有时会在晚上往里扔石头。我们曾想象过，石头‘扑通’的落水声是曾经淹死在井里的人的幽灵发出的回响。当然，这一切都是我们想象出来的，井里并没有淹死过人。”
威廉·卢卡斯点头表示赞同，赫斯特却分明对这个正确答案感到不悦，他急躁地插嘴道：“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德根这种诡计多端的人肯定早就把这样的童年趣事套了出来！幽灵井，这名字怎么可能忘得了呢？……不，这问题实在太简单了！”
警官的言论并未得到多少认同，大家都有预感，这次的测试将会异常激烈。
“现在，我要继续考察你的视觉记忆。”卢卡斯说道，“还是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阶段，当时除了那口井，还有三样令我们非常珍视的东西，它们应该会在你的脑海里留下一些印记，请告诉我那是什么东西？我知道这个问题有点难，你要是能回想起其中两样，就已经很不错了。你可以思考几分钟……”
“真是不胜感激。”马勒森露出一丝僵硬的微笑，嘲讽地回答，“三样东西……天哪，你怎么能指望我记得那些……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试着回想一下那片田地，杰森，我们当时经常在那里玩耍……”
庄园主突然停下脚步，闭上了眼睛：“嗯……门口有一把旧镰刀，我不知道这算不算……”
“没错！这确实是其中之一。”卢卡斯回答道，他似乎对这个正确答案感到十分满意。
“还有一个草叉……”
“也许吧，不过我刚刚想到的不是这个。”
赫斯特和他的朋友互换眼色，笑容开始浮现在他的脸上，但当“嫌疑人”继续发言时，这抹笑容又消失不见了。
“啊！我想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东西了……我们在一个角落里埋了些宝藏，还立了个铁十字作为标记。这个铁十字其实是从一把旧犁上拆下来的，它的形状非常独特，我们把它称为……天啊，我不记得了……”
“你就快就能找到正确答案了，杰森，就是那个……”
“住嘴！”赫斯特生硬地打断威廉，“您不能帮他！”
“对了，就叫克里斯泰尔十字架，没错！”马勒森打了个响指，“其实它跟这个符号并无任何相似之处，只是因为我们从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就顺口这样叫了，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没错。”卢卡斯一声叹息，渡劫般松了口气，“还剩下第三个东西，如果你能记得那个就太好了！不过，这也可能是最难想起来的……”
“是那个破栅栏吗？”
“啊！我都忘了这回事了。不过我刚刚想到的不是这个……”
“是邻居家那个被我们洗劫一空的凉亭吗？”
“也不是！”
随着时间的推移，时钟的嘀嗒声越发清晰。马勒森一言不发，焦急地捻着胡须。细细的皱纹在他的额头上浮现，人们可以感受到他似乎快要放弃了。突然间，他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想我知道了！有一天，邻居家的儿子来找我们玩，我们发生了争执并打了起来。凭借人数优势，我们打赢了，还向他要求了一份战利品。他给了我们一只旧靴子，我们趾高气扬地把它挂在了一根杆子上。那只旧靴子在那里挂了好长一段时间——因为祖父说它是守护菜地的绝佳稻草人！”
“完全正确！”威廉·卢卡斯赞同地对警官说，“我还有一个问题，是一件发生在很久之前的事，但我要告诉您，我已经可以断定他就是我如假包换的表兄！”
“快问！”赫斯特威胁道，“我希望这次的难度可以更加‘变态’一些！”
“这件事发生在我们六岁的时候……”
“啊！这才像样嘛！”
“我也只是有些模糊的印象，因为我的母亲曾跟我说过一两次。我甚至怀疑，哪怕是真正的杰森都不会记得……”
“就该问这样的问题。”赫斯特说着，脸上再次露出微笑，“如果马勒森先生记得这件事，我们就能完全证明他的清白。卢卡斯先生，我们洗耳恭听！”
威廉用双手拢了拢头发，抿起了嘴唇。
“杰森，”他开始说道，“你应该记得我们去你祖母那里度假的事吧。那时，一个邻居家的谷仓着火了，我们被这场景吸引，在晚上跑了出去……”
“这确实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庄园主颇为谨慎地回答道，“但我得先跟你说明，除了祖母和她的那个旧农场，我几乎无法回忆起那个时期的任何事情，而我的祖母一年后就去世了。”
“那么，你准备好了吗？”
“你说吧。”
“哔！哔！哔！来吧，小家伙，我来教你游泳……”
马勒森沉默良久，然后问道：“你能再重复一遍吗？”
“当然可以——哔！哔！哔！来吧，小家伙，我来教你游泳……”
“这涉及某个具体事件吗？”
“是的。确切地说，这件事既严肃又荒谬，还有点幼稚。”
“那你自己还记得吗？”庄园主怀疑地问道。
“啊，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有人告诉过我……不过我确信这些话是准确的……”
马勒森缓缓摇了摇头，嘴里嘟囔着：“哔！哔！哔！……哔！哔！哔！……我来教你游泳……这太离谱了，根本毫无意义！”
“可它确实应该有意义！”赫斯特伪善地笑道，“记忆啊，有时就是会捉弄我们！”
“我可没有大象那样惊人的记忆力！”杰森焦躁地继续在壁炉前来回走动，“哔！哔！哔！……真是奇怪！可以肯定的是，这与大象毫无关系，因为祖母没有养大象！哔！哔！哔！……我想这是她在喂鸡的时候说的话……”
马勒森转身看向他的表弟，后者依然面无表情，于是他又踱回壁炉旁。他的目光再次停留在瓶中的帆船模型上，观察了一会儿，然后皱起了眉头：“很奇怪，有时候我会觉得‘泰坦尼克’号在移动……”
没有人回答他，大家都在紧张地等待着，庄园主的话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感觉它离那盏小灯更近了，”他向右稍微移动了一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然而，这个新的摆放位置似乎也不能令他满意。他仔细观察着模型和台灯，皱起了眉头，然后轻轻地向左推了一下模型。
“马勒森先生，”警官插话道，“您觉得现在是该关注这种细节的时候吗？”
“不是……”杰森简短地回答道。此刻，他的声音有些缺乏自信，脸色开始变得苍白：“您知道，这里发生了太多离奇之事，有时会让人失去理智……让人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而焦虑。”
“那么，请回到我们关注的话题，这件事与您有最直接的关联。”
马勒森点了点头，重新整理了领带，然后去吧台倒了一杯白兰地。他询问客人们是否要喝，只有威廉接受了。埃德加坐在一把扶手椅上，出神地看着书架，视线却不知落在何处。莉迪脸色苍白，紧盯着丈夫的眼睛。阿兰·图威斯特和警官的视线也没有离开过马勒森，但他们的眼神里却有着不同的含义。
“我记不起来了。”杰森一边嘟囔着，一边又开始在壁炉前徘徊，“时间太久远了……那时候我才六岁，我只能勉强想起那个地方！不行，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那可真是遗憾！”警官假惺惺地说，“就差这最后一个正确答案，就可以排除最后的疑虑了。”
“很抱歉，但我对此确实毫无印象……哔！哔！哔！这只能让我想起祖母给鸡喂食时召唤它们的声音……除此之外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明白您的感受。但还有一个办法，我们可以对您的指纹进行比对……”
杰森停下来，他完全呆住了。几秒钟后，他转身朝警官伸出双手，掌心朝上：“全凭您处置，警官先生。仔细想想，也许您本该先检查我的指纹！”
警官的脸涨得通红，微笑中带着一丝苦涩：“如果您是个冒名顶替者，先生，我不得不向您表达我的钦佩，因为您的表现实在是太出色了。您知道，与您有关的军事档案已经被毁了。这件事本身并不奇怪，但蹊跷的是，您的民事档案也被毁了。存放这些档案的建筑在战后不久就被烧毁，而且就是在您从战场上回来后不久，直到现在，失火的原因都没有找到！您分明就知道这些事！”
“不，我不知道！”
“说得倒轻巧。”赫斯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您没必要在我面前摊开手指，再这样，您的双手就要变成鸭掌了！”
警官的话掉在了地上，随后的沉默让他为自己的失言感到一丝尴尬，他尝试着缓和气氛，却又显得相当笨拙：“张开手指，还有手掌，就像鸭子的脚蹼……或者小鸭子……”
又是一阵沉默，杰森一动不动的样子使气氛变得更加沉重。他看着自己的手，手指仍然张开着。过了一会儿，他说：“哔！哔！哔！……过来，小家伙！哔！哔！哔！……我来教你游泳……”
随后，他慢慢抬起头看向警官：“谢谢您，警官。”
“谢谢？见鬼了，为什么要感谢我？”
“我想，我已经找到了答案，这得多亏了您……”杰森转头对表弟说，“这跟一只可怜的小鸭子有关，对吗，比尔？”
威廉露出了坦诚的微笑：“请说吧。”
杰森喝了一口白兰地，慢慢在嘴里品味着，然后回答道：“我的母亲也曾跟我讲过这个故事。但是，我只记得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了……当时母鸭生下了一群可爱的鸭崽，而我们最大的快乐就是去抓这些小鸭崽。有一天，我抓了一只鸭崽，并下决心教它学会游泳。我高兴地把它扔进农场旁边的小池塘里，还把它轻轻按到水里好几次。当然，那时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最终淹死了它。可怜的小鸭崽，我当时难过极了……我还记得祖母过来责备了我……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对吧，比尔，就是这样的吧？”
威廉笑意盈盈，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白兰地，然后对阿奇博尔德·赫斯特说：“警官，他还能记起这件事完全是凭运气，这么久以前的事是很难想起来的。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就是我从小认识的杰森。我想，这应该是大家的共识了，尤其是我，已经没有任何疑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