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第二天中午的时候,赫斯特警官去了法尔茅斯。他的朋友——法尔茅斯警察局局长给他发来一封电报,要求他暂停手中的一切工作,立即赶过去,却没有给出任何具体信息。是发现新的线索了吗?图威斯特感到一阵疑惑,不过此刻,他的思绪完全沉浸在克兰斯顿家族的兴衰史中。
一整个下午,他都像前一天一样沿着海岸漫步。之前,他特意去看了一下那座老旧的塔楼。那是一座废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对恐高或脚下不稳的人来说有点危险。塔楼内部通往顶部的那条螺旋楼梯,以及仅剩两个垛口的顶部平台都没有任何护栏,早就应该被禁止进入。虽然入口处有一扇门,却没有被锁住。这门显然是用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旧门匆忙装上去的,门框已经破破烂烂,虽然带了一个从里面上锁的插销,但也只是个摆设罢了。
之后,图威斯特又带着一个小包裹造访了尼尔森家的农场。他到那里时发现大门紧锁,于是把小包裹放在门前并留了一张小纸条,包裹里面是威廉·卢卡斯没能卖出去的五双盖伊牌丝袜。就在这天早上,图威斯特在客栈碰到了威廉·卢卡斯,最终买下了他仅剩的存货。威廉对图威斯特感激不尽,声称如果没有博士的帮助,他将被迫把这些丝袜吃下去,因为他的表兄会严格执行他们的赌约!图威斯特当然不相信这种说法。他心想,就算海妖不需要丝袜,牧羊女也是需要的。他觉得英格丽德应该会喜欢这个礼物。虽然没能见到她令图威斯特有点失望,不过把包裹留在门口并附上小纸条倒也是个好办法,有些当面不敢说的话,写下来就没什么负担。
离开牧羊女家的时候,图威斯特感到十分愉悦,甚至为他的大胆留言感到自豪,他想象着英格丽德发现纸条后的反应。现在,他愉快的情绪又开始渐渐消散了。傍晚,太阳的余晖在雾气中渐渐暗淡,将海水染成了淡黄色。图威斯特一边散步,一边回味着卡明斯医生的话。跟那位词典学家一样,医生把话说完以后,又给人留下了新的疑惑。
阿兰·图威斯特心想,命运可真是难以捉摸啊!一个已婚妇人渴望孩子却总是不能得偿所愿。经历了一次外遇后,她生下了一个女儿,却要立刻与孩子分开。然而,四年后她又和丈夫把女儿领养了回来。至于这个女孩,她以为自己是被领养的,而实际上,她的养母就是自己的生母……
正如卡明斯医生所说,这些事其实是说得通的。当玛丽·克兰斯顿意识到自己怀孕后,结合最近的外遇和夫妇之间的不育问题,她马上就猜到自己怀的是牧羊人的孩子。她能把孩子留在身边吗?莫顿伯里只是个小村庄,如果这个孩子长大后,长得越来越像深色头发的情人而不是丈夫,那么,朱利安很快就会明白谁才是孩子的亲生父亲。他将受到莫大的羞辱,无论他是否愿意,都只能提出离婚。于是,玛丽·克兰斯顿公开了她怀孕的事,秘密分娩之后,又差人把孩子送给牧羊人,并给了一大笔钱,也许这样能让牧羊人的妻子好受一点。然后,在卡明斯医生的帮助下,她对外宣布说自己流产了。
之后的四年里,伊恩和他的母亲独自照顾着两个孩子,玛丽·克兰斯顿很可能私下对他提供了一些经济帮助。后来,伊恩·尼尔森去世了,玛丽认为是时候以领养的方式把自己的女儿接回来了。
“最后她终于得偿所愿,可这中间经历了多少曲折!”卡明斯医生总结道。“但故事到这里还没结束。”他又补充说,“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孩子刚出生的时候,玛丽曾在半疯半傻的状态下,向我吐露了一个秘密。不过,这个秘密就让我的好朋友杰瑞米来跟您说吧,我曾经告诉过他,他是知情的。在这种问题上他可是个专家,比我厉害多了!那是一种非常特殊的诱惑方式,经常出现在古代神话中。”
医生的最后一句话让图威斯特陷入了深思。他的调查有了一些进展,事情逐渐明朗了起来,一些行为也似乎找到了合乎逻辑的解释。比如克兰斯顿夫妇只收养了姐妹中的一个人,这是因为玛丽只想要回她的孩子。可与此同时,新的谜题又出现了,解开其中一个,马上又会牵扯出另一个,甚至好几个。这些谜团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越来越厚且无法穿透的网。解开庄园主的身份之谜后,莉迪的身世之谜又接踵而至。而现在,两人的身份问题似乎都已经得到了解答,但我们可以感觉到,一些更加难解的问题正在涌现。这些问题将会形成一张诡计交织的巨网,其中就包括了海妖那“无声的尖叫”……
氤氲的海雾从海岸上升起,笼罩着阿兰·图威斯特混乱的思绪。回到客栈后,他径直回到房间,决定厘清主要事件的时间线。根据各处收集到的具体信息,他制作了一个关键人物的简略家谱。
1897年:莉迪和英格丽德出生,与此同时,伊恩·尼尔森的妻子海拉死于难产。
1901年:伊恩·尼尔森去世。朱利安·克兰斯顿和玛丽领养小莉迪。
1904年:衣柜事件暴露了海拉的母亲玛莎与查尔斯·克兰斯顿爵士之间的私情。接下来,海妖发出了尖叫,而查尔斯·克兰斯顿却没有听到。随后,他就在塔楼上被一只长翅膀的海妖袭击致死。(海妖第一次现身。)
1910年:朱利安·克兰斯顿死于海妖的诅咒。当时的他也没有听到海妖的叫声,并在接下来的几天内意外死亡。(海妖第二次现身。)
1911年:玛丽去世。莉迪十四岁时,她的监护权交由瑞贝卡姑妈接管,后者带着十二岁的儿子埃德加一起搬到了庄园。
1914年:瑞贝卡去世。莉迪与杰森·马勒森结婚。
1915年:杰森离家。
1918年:杰森从战场归来。
1919年:“阿尔戈”号沉船。杰森开始听到脚步声。
1922年8月中旬:杰森回来后,坊间开始再度疯传关于他可能是被人冒名顶替的谣言。“粉色房间”出现了诡异的幽灵。马勒森向我求助。
1922年9月底:我和赫斯特警官同时到达此地。村子里有一个小女孩被尖锐的尖叫声吓到,是海妖作祟吗?

写到这里,图威斯特停了笔,他认为小女孩的事很有可能像警官所说,只是小孩的恶作剧,但他还是隐隐感到了某种征兆。
夜幕已然降临,窗户上的轻薄纱帘被油灯照亮,在暗色毛玻璃的映衬下熠熠生辉。海风吹过时,其中一块纱帘在微微翻动。海浪低沉的哀号声被淹没在客栈模糊的喧嚣声中。偶尔传来一阵爆笑,足以撼动整间客栈。阿兰·图威斯特突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十年前在南安普敦码头上目送“泰坦尼克”号离港时的感觉一样。这孤独的一天对他来说漫长而乏味,他已经习惯了阿奇博尔德·赫斯特的陪伴,尽管这家伙总是抱怨个不停,却总能激发自己的灵感。警官才离开了几个小时,图威斯特已经开始想念他了。不过,他在心里暗想,警官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现在是时候下楼吃饭了,尽管他的胃口并不似往常那样好。他看了看怀表,已经是晚上七点四十五分了。
“诡异事件”正是在此时发生的。
一声长长的哀鸣突然响起——这声音时而尖锐,如同海鸥的鸣声;时而嘶哑妩媚,如同小猫的叫声;时而又邪恶,如同狼的嚎叫。
声音似乎是从大海的方向传过来的,不过方向太过模糊,无法准确判断。楼下大厅里震耳欲聋的喧嚣已经安静下来,一阵长久的寂静后,那悲惨的哀鸣再次响起。
阿兰·图威斯特打了个寒战,他从未听过如此阴森的声音。
举着半截断梳的长发海妖再次现身,这世间又将出现新的冤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