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里弥漫着同样阴郁的氛围。马勒森深陷在扶手椅里,手里拿着一杯白兰地,出神地望着壁炉中的火苗。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自从妻子的表弟去世以后,杰森发生了很多变化。他看起来像是老了好几岁,甚至有点驼背,一举一动都没了往日的从容,眼神里透露出一种疯狂,似乎一直在担惊受怕。
门嘎吱作响,但他没有回头。踩在地毯上的脚步声轻得几乎不可闻。
“你还好吗?”卢卡斯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身后响起。
“不能更好了!”杰森冷冷地说,“我们刚刚埋葬了埃德加,莉迪已经如同行尸走肉,而我也好不到哪里去……真是太完美了!”
卢卡斯清了清嗓子:“我只是想问问,你能不能承受住这样的打击……”
“我尽力而为,比尔……”
卢卡斯看了看杰森身后的白兰地酒瓶,叹了口气:“你应该稍微节制一些,杰森。我也爱喝酒,但是必须知道自己的酒量……”
“谢谢,我知道。我很清楚自己的酒量。而且,这几天我的幻觉也消失了……你看,比如壁炉上的帆船模型,它不再移动了!”
“亲爱的,你要是有闲心关心这些琐事,那是你的自由。其实,谁都有可能碰过它,尤其是家里这么多来来去去的女佣。不过,你要是真想知道,我觉得不是帆船模型被人移动过,而是台灯……你上次说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调整了帆船模型的位置,把它摆在了正中间,但其实你应该移动台灯,才能保持其居中的位置……算了,还是不要谈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那我们应该谈些什么?”
威廉·卢卡斯在旁边的扶手椅上坐下,犹豫再三后说道:“我马上就要离开了,还有些事情等着我去处理。我知道现在真的不是谈论这件事的时机,但对我来说,时间很紧迫……你的那些田地,它们正好与我的田地连成一片。实际上,它们对你来说没什么用,甚至可以说毫无用处。如果你能以一个合理的价格卖给我,那对我来说会是件大好事。杰森,我打算鼓足勇气,大干一番事业。所以,如果你能抽出一点时间来解决这个微不足道的问题,我将不胜感激……”
客厅的门打开了,莉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身穿一条黑色长裙,显得比平时更高挑,但也更苍白了。她的嘴上抹着鲜艳的口红,无疑是为了掩饰一脸倦容,只是效果并不理想,鲜红的嘴唇看起来像是脸上的一个伤口。
她穿过房间,走到两个男人面前,有气无力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不是什么大事,”卢卡斯结结巴巴地说,“只是家族的一些旧事,没人在乎……”
“比尔想让我把田地卖给他,”庄园主异常冷静地说,“而且他盼望我以极低的价格出售。”
“杰森!”这位前推销员像是受到了冒犯,他瞪大了眼睛说,“你怎么能如此曲解我的话?”
“比尔,这么多年没见,你突然造访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你兜兜转转了这么长时间……我可能是疯了,但还不至于愚蠢到这种地步吧?”
“杰森,你怎么能这么想?”
“我告诉你,”马勒森斩钉截铁地说,“我的答案是否定的。我不想低价出售我的田地!如你所知,我是个很难对付的卖家,我就是个冷血的人,你懂吗?他们甚至称我为‘冰冻人’。明白吗?‘冰冻人’!”
“不,我不明白!”卢卡斯惊讶地看着他的表兄,站起身说道,“我觉得你今天不太对劲……不过我能理解,我还是先不打扰你了……对了,别忘了我刚才的劝告,少喝点白兰地!”
卢卡斯向莉迪示意之后便转身离开,坚定的脚步声后面传来了关门的响声。
客厅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我觉得你刚才说的话有些不妥。”莉迪说话的时候,没有看着自己的丈夫。
“关于‘冰冻人’的事情?”
“没错,杰森,我不喜欢你这样影射埃德加。”
杰森的眼神里泛出奇异的金属光泽:“他就是这样称呼我的,不是吗?”
“他曾经这样称呼过你。”莉迪纠正道,“埃德加已经去世了……杰森,你应该对死者表示尊重,尤其是在今天。”
马勒森微笑着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白兰地,强挤出的笑容毫无生气,就像小丑一样。尽管他穿着无可挑剔的三件套西装,但看起来并不潇洒。他的马甲被解开了,衬衣领子松垮着,领带也系得乱七八糟。尤其是他那看破一切的疲倦态度、懒散的动作,还有那迷离的眼神,根本谈不上潇洒。
“我对死者只有尊重。”他用一种奇怪的语气强调道,“我不会忘记死者!我不会忘记他们,因为他们也不会忘记我!”
尽管杰森如此歇斯底里,莉迪仍然没有看他一眼。她回答道:“不要再想着战争的事了,杰森,战争已经结束好几年了。”
“噢!我并不是在谈论战争,尽管在这个家里,我似乎是唯一可以谈论战争的人!”
“别再说这种指桑骂槐的话了,杰森!埃德加已经死了,你没必要再这样说了!”
马勒森眯起了眼睛:“亲爱的,我觉得我们最好不要再谈论他了,我们已经约定好了……”
“没错,你说得对。这样对我们都好。”
两人再次沉默。
马勒森倒满一杯白兰地,一口咽下去,双眼开始变得模糊。他像是窒息一般说着:“他不该这样做……”
莉迪漠然地解释道:“是我们不该这样做……都是我的错,我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他不该称我为‘冰冻人’。”杰森重复道。
莉迪眼神无光地看向自己的丈夫:“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杰森。如果你是在影射……一些什么事,那就太不应该,太伤人了……”
一瞬间,杰森·马勒森的眼神飞快流转。起初,他的眼里出现了一道闪烁的奇异光芒,就像壁炉里余烬的倒影;接着,他的眼神逐渐变得迷茫,如同一座雕塑一般凝固在那里;最终,他的目光又变得冷酷,如同“泰坦尼克”号上用来装饰的水晶……
“没有人能够理解我,亲爱的。”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不可闻,“莉迪,即使是你,也不会理解我为你所做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