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在三位同伴惊讶的注视下,阿兰·图威斯特平静地装好烟斗,催促赫斯特尽快赶去邮局,否则就要关门了。
警官如同被催眠一般站起身,结结巴巴地问道:“告诉我,马勒森犯了什么罪行?”
图威斯特平静地回答:“在解释这件事之前,我想先回顾一下几年前令克兰斯顿家族陷入悲痛的两起离奇惨剧:查尔斯爵士和朱利安·克兰斯顿的死亡。人们草率地将两起事件归咎于邪恶的海妖。”
当赫斯特在一刻钟后赶回来时,听众的紧张情绪已经到达了顶点。杰瑞米把玩着手里的雪茄,不停地扶着眼镜;卡明斯医生一反常态,用热切的目光打量着图威斯特;赫斯特则难以控制地气喘吁吁。
沉思片刻后,图威斯特开始了讲述。
“不久前,贝尔先生曾告诉我,海妖的起源要追溯到远古时代,也许和《奥德赛》一样久远,所以想要搞清楚她的起源必定是徒劳的。我们只需要记住她所引发的恐惧和神秘感便足够了。这个地区对这样的传说尤为敏感,每当夜幕降临时,哪怕一丁点的古怪声响都会引起人们对灵异幻象的联想。
“那个晚上就是这种情况。查尔斯爵士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在客栈里借酒浇愁,不知道是什么人类或动物发出了一声尖叫,所有人都听到了,只有他没听到,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查尔斯爵士当时的心境。他刚刚与妻子大吵了一架,心情十分沮丧,试图通过酒精来打发悲伤的情绪。据大家所说,查尔斯爵士夫妇曾是一对模范夫妻,如今因为一封情妇的信件,使他们的关系走向了破裂。那封信能被发现是一次不幸的巧合,可以说不幸至极,因为就在不久前,查尔斯爵士曾公开向魔鬼发出挑战。这封信不仅证明了查尔斯爵士与人有染,而且对方还是个声名狼藉的女人——尽管这样的名誉评价毫无根据。但更可悲的是,那个女人并非自愿接受这段关系,而是在被迫忍受……查尔斯爵士的妻子对此实在难以接受,她无法原谅这样的背叛。因为自己一时糊涂,毁掉了整个人生,查尔斯爵士越来越觉得悔不当初。这就是他当时的心境。
“他一直在回想着自己的错误,‘没有听到’那个古怪的声音,请注意,当时的叫声只是古怪,并不是尖锐。也许他根本没有听见,也许只是模糊听到了一点,但无论如何,他对此毫不在意。我个人认为,他根本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于是很快打断了人们的提问,并声称根本没听到。他满脑子只想着自己的妻子洛蒂,因为那是对他最重要的人。回家以后,他试图再次向妻子解释。但这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虽然他没有喝醉,但也确实喝了不少。他们的谈话最终又陷入了新一轮的争吵,情况变得更加糟糕,我敢打赌,这一次夫妻俩一定大打出手了。我无法告诉你们其中的细节,但我可以想象,查尔斯爵士一定痛苦得发了疯,在酒精的刺激下疯狂地摇晃着他的妻子,试图让她理智一些,而他的妻子则进行了激烈地反抗,在愤怒、绝望和盲目的妒火中抓伤了他。两个晚归的醉汉恰好听到了他们尖锐的争吵声,几秒钟后,他们看到查尔斯爵士跌跌撞撞地从家里跑了出来,就像‘被死神追赶’一样。他们已经先入为主地认定他受到了诅咒,只因为他没有听到尖叫声。”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说得通,”杰瑞米·贝尔说道,他的夹鼻眼镜上映出壁炉里闪烁的火光,“但接下来,那个从空中向他扑来的海妖,您又如何解释呢?”
“一方面是因为两个目击者已经喝得烂醉如泥,另一方面他们已经形成了先入为主的印象。但更重要的是查尔斯爵士自身的意图:他一手造成了分离的局面,而后又被悲伤压垮,于是选择了从塔楼上跳下,结束自己的生命。他自己发出了尖叫声,并假装在与一只飞行的生物搏斗,这只是为了掩盖挚爱的妻子在他身上留下的抓伤痕迹。妻子爱得有多深,这些伤痕就抓得有多重。最后他跳入虚空,佯装是被推下去的。我猜,他故意把自杀归咎于海妖的诅咒,是为了保护他的妻子,以免她因自杀事件而受到责难。从各个层面来看,这件事都像是恶魔在作祟,而查尔斯爵士还足够清醒,明白可以利用这一点,尽量避免自己所爱的人承受无谓的折磨。我想,他们应该还是深爱着彼此,因为洛蒂在不到一年后也同样撒手人寰。贝尔先生和卡明斯医生,你们比我更了解这件事,不过我相信,这起案件只能按照我刚才解释的方式发生。”
“确实。”卡明斯医生表达了赞同,“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逐渐夸大了受害者颈部和手臂上的伤口。查尔斯爵士和洛蒂确实是我遇到过的最和睦恩爱的夫妻。但我想问的是:查尔斯爵士为何要寻求外遇呢?”
贝尔深深地陷进沙发,叹息道:“自古以来这就是个难题,亲爱的弗雷德,我们必须直面人类心灵,才能明白这些令人称奇的纷纷扰扰,但这又是另外的话题了,与我们要讨论的内容无关。现在,图威斯特先生,我想知道您要怎么解释朱利安之死。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的内情,但这并不是我推断出来的,而是有人告诉我的。上次我没有说出实情,是因为我曾发誓要保密,而且这与其他案件并无关联。这场悲剧首先要归咎于海妖引发的焦虑氛围,我希望你们能理解这一点。”
图威斯特兴奋地说:“太好了!那您就可以印证我的推断了!以下是我的解释。这一次我们还是要考虑到受害者的个性。朱利安非常严肃,是个不苟言笑的人,通常我们都喜欢跟这样的人开玩笑。然而,这一次他们的玩笑开得有些过了头。
“这天,朱利安·克兰斯顿决定稍微放松一下,参加了一个朋友的生日聚会。来参加聚会的都是男性朋友,这些朋友策划了一出恶作剧,他们假装听到了令人恐怖的尖叫声,当然这都是他们编出来的,根本没有什么尖叫。朱利安被吓得魂不附体,这正中朋友们的下怀。当时一切都很正常,然而不久之后,无法挽回的事情就发生了。大概是因为担心自己会遭遇不幸,朱利安变得失魂落魄,以致在悬崖边散步时不慎失足。对伙伴们来说,这是件不幸的事。因为如果他们承认开了这个玩笑,就等于承认他们对这起事故要负重大责任,所以他们决定对这场荒诞的闹剧保持沉默。虽然他们的沉默并不是谋杀,但仍然有些不道德……”
“请设身处地为他们考虑一下!”杰瑞米·贝尔在椅子里大声说道,“他们的事后忏悔不仅无法让不幸的朱利安起死回生,反而只会让大家感到难堪!”
“噢,这简直是太过分了!”卡明斯医生责备地看着他的朋友说,“连我都不知情!要知道我一直信以为真!贝尔,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嘿,别这样,弗雷德!”词典学家转动着无辜的双眼说道,“我也没有参与这件事,只是有人告诉了我而已,而且是在事发之后。”
“也许吧。但您也完全有可能参与其中。这样的把戏完全符合您的风格!”
“我承认您说得没错,弗雷德。天哪,我们不要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纠缠不休了!还是听听图威斯特先生接下来的解释吧。他已经对过去的事进行了精彩的回顾,现在应该与我们谈谈眼下的这桩案件了,杰森·马勒森到底犯下了什么可怕的罪行?说实话,年轻人,我还是无法相信他是杀人凶手!”
“事情并非如此简单,一会儿您就明白了。在回到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说完其他内容,尤其是埃德加的离奇去世,我们都目睹了那件事的发生。不过,其实没有什么可说的,这个可怜人突然发疯自杀了,仅此而已。你们都知道,埃德加的心灵有些脆弱,尽管我对他的心理状况有一些了解,但目前我更愿意保持谨慎,不谈论这个问题。无论如何,贝尔先生,请记住:我们当时目睹了这场悲剧。不得不说,除了自杀,找不出其他解释了。与他的外祖父一样,埃德加假装在与人搏斗,但却是出于不同的原因。然后他发出一声恐怖尖叫,传到了我们的耳朵里,接着他就跳下了塔楼……”
“我不同意,侦探先生!”贝尔举起手说道,“我们并没有看清楚袭击他的人,所以才判断他是自杀。但杰森·马勒森亲眼看到了有个人影在与埃德加纠缠!”
“马勒森的证词毫无价值,绝对不能相信。我现在无法向你们解释清楚,但请相信我,他有充足的理由使人相信这是一起神秘事件。”
“……所以说,那声恐怖尖叫,也许并非埃德加发出来的。我们好像听到声音是从塔楼上传来的,但我认为事实并非如此。你们还记得吗?那晚狂风大作,风向变幻莫测。我个人认为那声音更像是从东边传过来的,仿佛是被风消了音……”
图威斯特点了点头,微笑着看着词典学家:“看来您热衷于把事情复杂化,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来好好研究一番。如果风不断改变方向——当然事实也的确如此,那么它也有可能把埃德加的尖叫声吹回我们这里。也就是说,我们听到的声音应该是时强时弱的,这样的解释是否更符合您对细节的严苛要求?”
“我就是随口一说。”贝尔不屑地回答,“请继续分析吧。姑且认为那位年轻诗人是跳下塔楼自杀的,但现在,我的老天!快告诉我们杰森的事情吧!他到底犯下了什么可憎的罪行?他是不是那个冒名顶替的帕特里克·德根?是否残忍地谋害了真正的杰森·马勒森?”
“被谋杀的人不是杰森·马勒森,而是帕特里克·德根。应该说,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真正的杰森·马勒森犯下了令人发指的罪行,就连恶贯满盈的罪犯也会为之颤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