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斯托斯伯格局长站在窗户后面，微微拉开窗帘，出神地凝视着街景。那是周一的下午，街上几乎毫无动静。然后他戴上玳瑁边框眼镜，缓缓转向阿奇博尔德·赫斯特。此时赫斯特坐在办公桌前，努力保持着谦逊的态度，但还是无法掩饰住内心的骄傲。他嘴唇紧抿，脸上却挂着扬扬自得的表情。他的头上没有一根叛逆的发丝翘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很好，”斯托斯伯格边说边朝扶手椅走去，“您的解释非常令人满意。我原本没有料到凶手是马勒森，但既然他自杀了，也给我们省了很多麻烦。看不出马勒森竟是这种恶棍，为了区区一个骗子，竟然牺牲了这么多人的性命……简直不可理喻。阿奇博尔德，您抽雪茄吗？您应该不介意我这样称呼您吧？”

“非常感谢！”赫斯特回答道。他高兴得红了脸，激动地伸手接过斯托斯伯格递过来的已经打开了的玛瑙盒子。

赫斯特点燃了雪茄，开始吞云吐雾。斯托斯伯格在扶手椅上稳稳坐下，若有所思地问道：“还有那两把断梳子，您能给出解释吗——不过那真的是重要线索吗？”

“那两把断梳？”赫斯特吃惊地重复道，“啊，对，我记得非常清楚……我记得在粉色房间找到的那把是乌木的，在海滩上找到的那把是角质的……”

斯托斯伯格皱起了眉头：“难道还有其他梳子吗？”

赫斯特轻轻咳嗽了一下：“没有，当然没有……我记得很清楚……您是说解释吗？当然……我马上解释给您听……”

赫斯特突然感到一阵恐慌。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他几乎逐字逐句地复述了阿兰·图威斯特的精彩演示，说得如此流畅，连自己都感到惊讶。但听到最后，当图威斯特对那两把断梳做出解释时，他只是心不在焉地听了几句，因为他早已被马勒森的真实身份和案件的多次反转震撼到了。他依稀记得，好像并没有什么证据……但具体是怎么说的呢？

“让我想想，”他暗自说道，“应该还能想起只言片语……真可惜，原本一切都进行得如此顺利！”他按照阿兰·图威斯特前一天的办法依葫芦画瓢，把这个复杂的拼图一块一块重新拼凑完整，不断累积对庄园主的指控证据，直到最后扫清了所有的疑虑。斯托斯伯格不止一次对他流露出惊讶和赞叹的目光。赫斯特回想起图威斯特友善而平和的脸，那天的记忆重新涌入他的脑海中。

“对不起，”他接着说道，“我最近有点睡眠不足……”

斯托斯伯格用慈父般的口吻安慰他说：“这完全可以理解。”

“昨晚我的朋友们一直想知道案件的所有细节，我反复解释了好几次，直到很晚才结束！我甚至觉得他们并没有真正听进去我对那两把梳子的解释……马勒森的真相已经足够令他们震惊！”

“确实令人震惊，相信我。”

“关于这两把梳子，”赫斯特清了清嗓子，“虽然我没有任何证据，但我认为这也是马勒森的杰作。他的心灵饱受困扰，最终开始相信在本地盛行的海妖传说。也许他在内心深处认为，应该把这些折断的梳子留在现场，以此把罪责都推到海妖身上。至于说他是如何留下第一把梳子的，我相信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他随时可以把它放进粉色房间内。又或许，那把梳子只是单纯不小心被遗落在那里，可能是在我们发现这把断梳后，他才产生了嫁祸海妖的想法。至于第二把梳子，情况就明晰得多，只有他自己能把梳子留在沙滩上，因为只有马勒森才知道，将在那里结束生命的人就是他自己。”

几秒钟后，斯托斯伯格赞许地点了点头，突然抬头直视对方的眼睛：“阿奇博尔德，你出色地破解了这个案件。这是个非常棘手的案子，你的众多同僚们恐怕都望尘莫及。尽管年纪轻轻，但你已经展示出了非凡的推理能力，我认为你已是全国最优秀的侦探之一。我将上报此事，毫不夸张地说，我相信你的前途十分光明。说实话，你超凡的洞察力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赫斯特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表达了感谢。离开法尔茅斯警察局时，他开始相信真的是自己在脑海中逐步推理，最终导出了真相。不过，最终他还是承认了朋友的功劳，只不过稍微占有了一些朋友的贡献，认为图威斯特只是自愿参与了破案，提供了一些有益的建议罢了。

（二）

两天后，成功破案的阿奇博尔德扬扬自得地返回了伦敦，而阿兰·图威斯特则决定继续在村子里待上一段时间。他告诉警官，这个艰难的调查任务让他身心俱疲，他需要放松一段时间。此话确实不假，但实际上，他还有个更加坚定的想法没有说出来。

连着两个下午，他都在山上帮牧羊女照看羊群。周围一片沉寂静默，只有风声在呼啸，偶尔传来羊羔的叫声，像是悠扬的歌声，如同心灵的悲鸣，又像是一首哀伤而婉转的乐曲。他从未感到如此幸福，只有这广袤的大自然能给予他这样的自由和宁静。看着无尽的大海，风在草地上吹起的阵阵涟漪，以及空中变幻莫测的云朵，他感觉自己拥有整个世界，拥有这样一个被牧羊女的温柔目光照亮的美妙世界。

他们经常相伴无言，任凭时光静静流淌。但不久前发生的悲剧偶尔会打破这份默契的宁静。

从他们所处的地方看，克兰斯顿庄园像是一个微型玩偶屋。图威斯特指向庄园，询问牧羊女最近是否有去见见她的姐姐。年轻的牧羊女郑重地摇了摇头。

“您应该去看看她，”图威斯特继续说道，“因为丈夫的死，她感到十分悲痛。”

“她知道……所有的细节吗？”

“赫斯特警官没有掩饰事实真相，向她解释了所有的情况。我认为这样更好，无论如何，她迟早都会知道的。据赫斯特说，她几乎没有任何反应。杰森自杀的消息令她终日消沉，好像其他事情都不重要了。所以我觉得您应该时不时去看望一下她，这对她有好处。她现在很孤独……”

“我会考虑的。”英格丽德回答道。她漫不经心地望着云彩，明亮的眼睛中有一层阴霾在逐渐消散：“但说真的，我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我觉得她也许会感到非常尴尬……您不觉得这时候的她会更想独处吗？”

图威斯特没有看她，最终提出了一个令他煎熬已久的问题：“您喜欢孤独，是吗？”

他没有得到回应，耳边只传来了席卷着荒凉草原的、低吟的风声。牧羊女一言不发，长长的鬈发时不时在肩上飘动，又时不时地在头上飞舞。图威斯特走近她，帮她把发丝挽到耳后，并告诉她，这是他所见过的最美丽的面孔，不想让它被风扬起的发丝挡住。然后他坦承，在他心里，英格丽德就像一幅美丽的图画，他希望能够将其珍藏在心底。

英格丽德显然受到了触动，却没有说一个字。直到回到农场，他们之前的美好瞬间已经不复存在。图威斯特告诉她，他理解她的态度，他刚才的确忘记了英格丽德已经订婚的事实。

他站在门口问道：“我可以知道是谁吗？”

牧羊女的视线落在图威斯特身上，却似乎是穿透了他。

“他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她迟疑地说道，“很有魅力……他无疑是世界上最有魅力的男人！”

“您经常与他相见吗？”

“不，但这并不重要……我很爱他。”

在返回客栈之前，图威斯特又走了长长一段路。他回到客栈时，夜幕已经降临。他感到天旋地转，思绪变得无比混乱，心里产生了一种极度空虚的感觉。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他已经无法主宰自己的思维了吗？

他回到房间里，在信纸上写下了自己在埃德加的笔记中读到的几行诗句，并附上了前言：“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表达我的想法，只能写下这些诗句。我知道这是来自我心灵的声音，而不是理性的声音……希望您能够明白。”

他将信纸放进信封，第二天就寄了出去。两天后，客栈老板递给他一封回信。英格丽德的回复简短而明确：

“我和我的羊群生活得很幸福，我钟爱孤独。永别了。”

收到回信的那天下午，阿兰·图威斯特带着行李离开了客栈。他坐在开往法尔茅斯的车上，一次都没有回头。他没有再最后看一眼克兰斯顿庄园，也没有再看一眼莫顿伯里和这里的山丘。他的脸上流露出深深的留恋，同时又透出万分的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