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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魂六记》惊魂六记之罗剎女
青龙十一刀

又是黄昏。

夕阳边,云淡淡,小桥外,柳丝丝。

萧七缓步从柳林中走过。

走向那边小桥。

晚风吹起了他的衣袂,也吹给他柳花的芬芳。

他嗅着这柳花的芬芳,精神更清爽,走出了柳林,一点醉意也都已没有。

他已经醉了差不多一天。

每当杀人后,他总是习惯躲起来醉一醉,以酒洗去心中的杀气,洗去所吸入的血腥味。

那条柳堤的尽头有一间小小的酒家,他就买醉在那间酒家之内。

只是醉,并未倒。

他带着七分醉意在那间酒家之内画了一幅画,做了一首诗。

画画的就是那条柳堤上的风光,诗吟的也是。

诗写在画上。

他文武双全,诗书画方面的成就虽然比不上他的武功,但两河名士,比得上他的,却也没有多少个。

很奇怪,他作画写诗,大都在杀人之后。

也许他亦借此消除心中残余的杀气血腥味。

幸好他喝酒作画写诗的时候并不多。

他不喜欢杀人,一点也不喜欢,可是面对恶人,路见不平的时候,心中的杀气却立即火焰般飞扬,手中剑不动则已,一动必杀人!

绝不留情!

因为他练的根本就是杀人的剑术,无情的剑术!

传他的剑术的也并不是别人,就是无情子。

“中原第一剑”无情子!

无情子纵横江湖数十年,斩恶除奸,心狠手辣,一支无情剑,七七四十九式断肠剑法,据说未逢敌手。

无情剑现在挂在萧七腰间,至于七七四十九式断肠剑法,萧七也已尽得无情子真传。无情子在萧七出道之后,亦已退出江湖。

他一生之中,就只有萧七这个徒弟!

这个徒弟总算还没有令他失望。

萧七青出于蓝胜于蓝,无情剑下诛杀的无不是奸恶之徒。

所以很多人都说,萧七是一个侠客。

每听到这种说话,萧七都只是淡然一笑。

他并没有立心做一个侠客,他所以路见不平,除强扶弱,只不过因为他觉得自己应该那样做。

也许他虽无意做一个侠客,体内流的却是侠义之血。

小桥流水。

一个人铁塔也似立在小桥上。

这个人六十左右年纪,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挎一把长刀,一身锦衣夕阳下闪闪生辉。晚风吹起了他的衣袂,桥下流水有他的倒影。

夕阳将下,天地苍茫,一股难言的豪迈之气,猎猎衣袂飞舞响声中,从这个人的身上散发出来了。

他瞪着萧七走近。

萧七并没有发觉这个人的存在,头低垂,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他一步踏上桥头,才有所感觉,猛抬头,目光落在那个锦衣人的面上,一落一怔,脚步一顿,失声道:“董千户!”

锦衣人环眼一翻,叱喝道:“大胆萧七,竟敢直呼我名字!”

霹雳也似的叱喝声,震人心弦。

萧七又是一怔,随即抱拳道:“董老前辈!”

董千户咧开嘴大笑,道:“这还差不多。”

“奔雷刀”董千户二十年前便已经名震江湖,刀出如奔雷,性情也是霹雳一样,当真是人快刀快。

他名字本来并非叫千户,千户这个名字是别人替他改的,也名副其实。

对于这个名字他一些意见也没有,欣然接受。

因为无论如何,这比他本来的名字好得多了。

他也是乐平县的人,退出江湖之后,也就在乐平县住下,一直没有离开。

所以萧七对于这个人并不陌生。

可是这个人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却仍是不免有些儿奇怪。

他奇怪问道:“这么巧。”

董千户摇头道:“一些也不巧。”

萧七愕然道:“老前辈莫非是有意在这里等我?”

董千户道:“不错!”

萧七道:“哦?”

董千户道:“前天我已经接到消息,知道你回来。”

萧七道:“好快的消息。”

董千户道:“一接到消息,我就准备起程去找你,谁知事情那么巧,不迟不早来了几个老朋友!”

他一捋颔下长须,道:“几年不见,难免喝上几杯,该死的酒,竟然醉了我整整一天!”萧七笑笑道:“老前辈喝的只怕不是几杯。”

董千户哈哈大笑道:“这个当然,莫说几杯,就算几壶,也未必醉倒我。”

萧七道:“良友相逢,把酒聚旧,未尝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一个人开心之下,自然就会多喝几杯。”

董千户道:“不错不错!”

萧七道:“反正我是回家去,老前辈来不来找我其实都一样。”

董千户道:“我却等不及了。”

萧七听得奇怪,正想追问,董千户的话已接上:“我今天早上才动身,估计你应该来到这附近的,所以起程之前,先教了几个奴才赶来将你留住,就是你半途改变主意,溜到别处去,也可以有一个消息,哪晓得我人来到,奴才们一个个回报,都说到处不见。”

萧七又待开口,可是董千户的话又抢先接上:“我只道你闻风先遁,独自到处找了一趟,来到这桥上,一口气无处发泄,正准备将这条桥踏断,谁知道你小子就从那边走过来。”

萧七道:“幸好我及时出现,否则教老前辈你连人带桥掉进水里,如何过意得去?”

董千户一笑,连随又板起脸孔,道:“你小子整整一天到底哪里去了?”

萧七直言道:“躲在一家酒家内喝酒去了。”

董千户目光一落。

萧七衣衫上酒痕斑驳。

目光一落一抬,董千户就想起了一件事,道:“你莫非又杀人了?”

萧七笑笑道:“老前辈还记得我这个习惯。”

董千户道:“你这个习惯不好。”

萧七点头,道:“的确不好。”

董千户目光一闪,道:“今天有消息传来,中州双煞伏尸在那边柳堤之上,齐皆肠断,莫非就是你小子下的手?”

萧七没有否认,道:“正是!”

董千户放声大笑,道:“杀得好!”萧七道:“哦?”

董千户道:“这万家兄弟无恶不作,若非这几年我骨头懒得可以,不想外出,若是他们就住在乐平县的附近,我早已拿刀去砍掉他们的脑袋!”

萧七道:“晚辈代劳也一样。”

董千户道:“这兄弟二人武功听说也有几下子,而且诡计百出。”

萧七道:“这是事实。”

董千户笑道:“好小子,有你的!”

萧七道:“若换上前辈出马,是必一刀一个,杀得更爽快!”

董千户一笑骂道:“小子你少拍我马屁!”

萧七道:“前辈一把奔雷刀,江湖中人岂非早就已闻风丧胆!”

董千户大笑道:“那是陈年旧事,现在宝刀老矣,英雄老矣。”

他话说得似乎很谦虚,其实一些也不谦虚。

因为他的心中,人仍是英雄,刀乃是宝刀。

这个人年纪虽然一大把,豪迈还是不减当年,也仍喜欢被人奉承。

萧七正想趁他高兴,问他此来何事,但又给董千户抢在前头。

董千户笑问道:“中州双煞为什么要找你拼命?”

萧七道:“因为我曾经强闯万家,打伤了他们好几个人!”

董千户又问道:“还有呢?”

萧七道:“抢走了万老二的老婆。”

董千户笑容一敛,板起脸孔道:“你小子当真色胆包天!”

萧七叹息一下道:“晚辈可是替朋友抢的!”

董千户道:“助纣为虐,更是罪加一等!”

萧七道:“万吉那个老婆却是抢自我那个朋友。”

董千户道:“大胆万吉,心目中难道没有王法?”

萧七道:“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王法为何物。”

董千户道:“这么说,你倒是做了一件好事哪。”

萧七道:“即使不太好,也不会是太坏的事。”

董千户道:“中州双煞,本就死不足惜。”

萧七道:“有前辈这句话,晚辈就安心了。”

董千户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多礼?”

萧七道:“对于前辈侠客,晚辈一直是深心尊敬的。”

董千户闷哼道:“我还以为你心目中没有我这个老东西。”

萧七道:“岂敢岂敢。”

董千户道:“谅你也不敢!”

萧七忙问道:“未悉前辈这一次找我何事?”

董千户道:“要人!”

萧七一呆,道:“谁?”

董千户道:“就是湘云那个丫头!”

萧七又是一呆,问道:“湘云她怎么了?”

董千户道:“难道你没有见过她?”

“没有。”

“当真?”

“绝无虚言。”

董千户皱眉道:“湘云这个丫头到底哪里去了?”

萧七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董千户回问道:“你什么时候离开乐平县的?”

“半年之前!”

“你离开乐平县之后三日,湘云就叫我让她出去跟你闯闯。”

“有这种事情?”

“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那么前辈可有答应?”

“当然没有,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武功又未练好,学人闯什么江湖。”

“湘云不成竟偷偷溜了出去?”

“正是!”

“什么时候的事情?”

“在我拒绝她的第二天。”

“有没有留字……”

“有,就是说去找你!”

萧七感觉脑袋已涨大一半,道:“我却是一直没有见过她。”

董千户嘟哝道:“我早就告诉她说,小子你像百虫一样多爪,别说你已离开三天,就是只一天,要找你也不容易。”

萧七摸着脑袋道:“我这次出门,本来就是打算到处走走,难得在一个地方留两天。”

董千户道:“这就难怪那个丫头找不到你,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无一处地方不陌生,自然推测到你的行止,也不懂抄快捷方式。”

萧七道:“前辈意思是,她一直追在我后面?”

董千户道:“希望如此。”

萧七道:“嗯。”

董千户目露忧虑之色,道:“但江湖险恶,就是半途出乱子,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萧七道:“湘云妹子不是命薄之相,一定不会出事的,老前辈不必担心。”

他口里虽然这样说了,其实内心也担心得很。

江湖上如何险恶,他是知道的。

毕竟他也闯荡过江湖。

董千户更是老江湖,也听得出萧七在安慰自己,环眼一瞪,道:“你什么时候学会了看相?”

萧七苦笑道:“湘云妹子到底如何,相信很快就会有一个端倪。”

董千户道:“哦?”

萧七道:“她若是追在我后面,我既已回来,一两天之内,相信她也会回来的。”

董千户道:“否则如何?”

萧七叹息道:“晚辈再出外一趟,无论如何将她找回来。”

董千户道:“话出你口。”

“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当然!”

“好!”董千户把须一捋。“今天老夫就放你一马。”

听口气,他竟是准备打架来的。

萧七吁了一口气,一颗心却未放下。

董千户也未放下,叹息道:“早知道如此,我就索性与她走一趟。”

萧七道:“嗯。”

董千户叹息接道:“我只得这一个女儿,若是她有什么不测,那在九泉下,教我如何对她的母亲?”

萧七道:“这十天八天便有分晓,半年都等了,前辈何妨再等十天八天?”

董千户道:“这半年以来我倒也不大担心。”

萧七道:“哦?”

董千户道:“因为我一直以为她已经找到了你。”

萧七道:“晚辈着实毫不知情!”

董千户环眼一瞪,突然道:“若是她有什么闪失,我惟你是问。”

萧七一个头立时大了两倍。

他只有叹了一口气。

董千户面容突然又一宽,道:“说句老实话,你看我这个女儿怎样?”

萧七道:“很好。”

董千户道:“那是说,你很喜欢她?”

萧七道:“我……”

董千户道:“湘云回来之后,我就将她嫁给你好不好?”

萧七急忙道:“前辈……”

董千户截口道:“我跟你父亲马马虎虎也算是朋友,他在生的时候,也是很喜欢湘云的,你们两个娃娃平日不是也很谈拢得来?”

“前辈……”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有什么好怕的。”他连随转过话题,道:“中州双煞我早就想砍掉他们的脑袋了,你替我将他们杀掉,大快我心,来!我请你到那边酒家喝几杯!”

萧七摇手道:“晚辈的酒意还未全消,再喝就会醉得一塌糊涂。”

董千户笑道:“醉就醉,难道你怕中州双煞死而复生,来找你麻烦?”

萧七摇头。

董千户接道:“走!”

萧七苦笑道:“晚辈最多只能奉陪三杯。”

董千户哈哈笑道:“有酒须尽欢,三杯两杯,有什么乐趣。”

“晚辈……”

“老夫现在虽然还未成为你的岳父,马马虎虎也是你的长辈,长者之言,岂可不从?”

这句话说完,董千户就大踏步前行。

萧七苦笑举步。

也只有苦笑。

又是黄昏。

蝶困梨花月,马嘶杨柳春。

归路黄昏。

夕阳这边方下,月亮那边已然升起。

今天已经是十五。

十五月圆。

残霞未散,夜色未临,淡月无光,淡如梨花。

乐平县城的城墙已在望。

董千户飞马从梨花树下奔过,反手拗下了一支梨花,打在马臀上。

马痛悲嘶,四蹄狂洒。

梨花亦尽散,只剩下一条树枝。

董千户目光一落,大笑将树枝抛下。

这个人毫无疑问不是一个惜花人。

萧七紧随在董千户之后,经过梨花树下并没有攀折一枝梨花。

过了梨花,奔入柳林,却拗下一枝杨柳,也反打在马臀上。

马负痛发力狂奔,迅速又追近了董千户。

在他们的身后,怒喝连声,马蹄雷鸣,九匹马箭矢般追来!

九匹马,却有十一人。其中四人乃是同骑在两匹健马之上。

这十一人并不是无名之辈,乃是毒龙寨的十一个寨主。

毒龙十一刀!

萧七实在只想奉陪三杯。

可惜他奉陪的不是一般人,乃是董千户!

三杯之后,董千户再三劝酒,见萧七仍不喝,就将刀拔出来。

萧七并不想跟董千户打架,所以他只有喝酒。

幸好董千户只要他喝酒就成,并没有要他一杯换一杯,虽然是这样,董千户醉倒的时候,他也已有了七分醉意。

董千户醉了几乎十二个时辰,萧七当然不会就这样将这位长辈抛下,而且他走起路来,也已经摇摇摆摆。

所以他只有留下。

这一次他没有再写诗,再作画。

他只是睡觉。

到他醒来仍然有三分醉意,但是到董千户醒来,他已经一分醉意也没有。

他没有,董千户有。

两人吃过一些东西,正准备起程,毒龙十一刀就来了。

他们是进来喝酒的。

看见他们的坐骑,董千户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要买两匹马代步。

他看中了那一匹马的其中两匹,而且出了一个合理的价钱。

可惜毒龙十一刀并不是马贩子。

他们也不想卖掉坐骑,一匹也不想。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等钱来用。

即使等,他们也不用卖马。

毒龙寨是个强盗窝,十一刀是十一个强盗。

真真正正的强盗。

他们不肯卖,董千户却一定要买,抛下钱,招呼萧七一声,骑上马就走。

长者之命,岂可不从。

所以萧七慌忙也上马,紧追在董千户的后面。

他虽然不认识毒龙十一刀,但也看得出,眼前这十一个人不是普通人。

也知道董千户闯出了大祸。

果然不出他所料。

是可忍,孰不可忍?

董千户仍然有三分醉意,一个身子在马鞍之上摇摇摆摆。

萧七紧追在后面,只看心惊肉跳。

可是董千户居然一直没有栽下马来,那匹马在他的策骑下,却横冲直撞。

他现在走的不是大道。

乃是走在大道旁的柳林中。

他策马如飞,左穿右插,居然没有连人带马撞在柳树。

这就连萧七也有些佩服了。

马快如飞,从两株柳树中奔过。

两株柳树之后,还有一株柳树。

那株柳树距离不过一丈,正在两树之中。

董千户大笑回头。

笑声方出口,马已撞在正中那株柳树之上。

“蓬”一声,人仰马翻,好一个董千户,他竟能够在剎那之间离鞍飞起,掠上了旁边一株柳树上。

萧七在后面忙将坐骑按住,道:“怎样了?”

董千户道:“还好还好。”

萧七捏一把冷汗道:“没有受伤?”

董千户道:“没有。”

萧七道:“那么你现在准备好你那把宝刀了。”

董千户飘身跃下,一舒拳脚道:“我正有意思活动一下筋骨!”

话口未完,后面马嘶声乱响,七匹马十一个人如飞奔至,绕着两人疾驰了一圈,纷纷停下。

马上连随滚鞍跃下,十一个人前后左右将两人围在当中。

呛啷声接起,刀出鞘!

萧七目光一扫,苦笑道:“你现在就是不想活动一下筋骨也不成。”

董千户双手捧头摇一摇,大笑道:“幸好我的脑袋现在虽还未完全清醒,也只不过有些微疼痛。”

一个冰冷的声音实时划空传来,道:“要不要我们来替你治一治?”

说话的是一个颧骨高耸,脸颊如削的中年人。

也正是毒龙寨的瓢把子。

董千户应声望去,笑问道:“你们懂得治头痛?”

“多大的头痛我们都懂得治,而且保证药到病除永不会复发!”

“到底什么药,这样灵?”

“刀!”

“刀也能够治头痛?”

“一刀砍下你的头颅,看你以后还痛不痛。”

“原来是这样治。”

“正是这样!”

“这个药方不好,你们有没有第二种比这更好的药方?”

“只此一种。”

“那么我情愿由得这个头痛下去,不治了。”

“不治也不成!”

语声陡落,柳林中闪起了一片刀光。

萧七叹了一口气,从马上跃下。

董千户实时瞪着他,道:“看来你一会又要喝酒了。”

萧七只有叹气。

董千户目光一转,道:“用刀的大夫,先报上名来!”

“毒龙寨!毒龙十一刀!”

董千户一怔,倏地大笑了起来。

实时一声叱喝道:“老匹夫,你笑个什么?”

董千户一搓双手,大笑道:“我方在担心你们都是好人,施展不开手脚,打得不够痛快!”“现在你可以放开手脚了。”

“听说你们日前方在乐平县附近,洗劫了张大户的庄院,杀了张大户一家六十四口!”

“不错!”

毒龙十一刀,面上皆露得色。

萧七插口问道:“老前辈,这可是事实?”

董千户瞪眼道:“我的话你也不相信了?”

萧七笑笑道:“果真如此,我也替你放心了。”

董千户大笑道:“我早就瞧出他们不是好东西。”

毒龙寨的瓢把子冷笑道:“你这老匹夫强抢别人坐骑,难道就是好东西了?”

董千户笑道:“这马可是我用钱买来的。”

“谁希罕你的钱。”

董千户大笑道:“敢情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何人?”

“你是何人?”

“果然不知道,难怪你们来到乐平县,连我都不劫,竟去劫张大户了。”董千户大笑不绝。瓢把子皱眉道:“此言何意?”

董千户挺胸突肚,道:“张大户话虽是大户,到底就只得一户,我却有千户之多!”

瓢把子面色一变,道:“阁下莫非就是董千户?”

“正是!”

“奔雷刀董千户?”

“乐平县只有一个董千户!”

毒龙十一刀面色亦皆微变,瓢把子上下打量了董千户一眼,道:“老前辈何不早一些说。”

“老匹夫怎么变成老前辈了?”

瓢把子面色一沉。

董千户接着问道:“早一些说又如何了?”

瓢把子道:“老前辈开到口,咱们兄弟那两匹马便送与老前辈又有何妨。”

董千户道:“这又算做什么?”

瓢把子道:“一点心意。”

“敢情你们还将我董某人放在眼内。”董千户道。

“到底是前辈。”

董千户板起脸孔,道:“我若是有你们这种后辈,早就拿刀子抹颈去了。”

瓢把子面色又是一沉。

董千户转问道:“听说官府已悬红白银五百两赏给知道你们下落的人。”

瓢把子沉声道:“老前辈莫非要通风报信?”

董千户道:“五百两白银还不在我的眼中,不过连通风报讯都有五百两白银,将你们十一个人头送到衙门去,就算没有五万两,五千两一定少不了的了。”

瓢把子语声更沉,道:“老前辈家财千万,又怎会在乎区区五千两?”

“话不是这样说。”

“哦?”

“五千两已可以买很多东西,也足以使我发生兴趣。”

瓢把子面寒如水。

董千户笑顾萧七,道:“钱到底是没有人嫌多的,你说是不是?”

萧七道:“这话你不该说出来的。”

董千户道:“哦?”

萧七道:“我本来并不怎样在乎那五千两白银,但现在听你一说,却想分你一半了。”

董千户瞪眼大笑,道:“好小子,竟然打起老夫的主意来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根本就不将毒龙十一刀放在眼内。

毒龙十一刀尽皆怒形于色。

瓢把子目光落在萧七面上,道:“这一位又是高姓大名?”

董千户接道:“连他你们也不认识?”

瓢把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萧七好几遍:“莫不是挥断肠剑的萧七?”

董千户大笑道:“除了萧七,乐平县一带还有谁这样英俊?这样潇洒?”

毒龙十一刀心头又是一凛。

董千户实时仰天望了一眼,笑顾萧七道:“天色已不早,要赚钱就赶快了!”

这句话说完,他人已箭矢一样射出,刀同时出鞘!

三尺七寸的长刀,闪亮夺目!

刀光一闪,血光崩珠!

一匹马的前蹄应刀光中断了!

马悲嘶,人惊呼,飞身急从马鞍上跃了!

董千户身形飞舞,长刀飞舞,眨眼间,又是四匹马的前蹄被他斩下!

惊呼四起!

瓢把子那边瞥见,又惊又怒,大吼道:“杀!”

语声未落,身旁已响起一声惨叫,毒龙一刀惨叫中从马上倒下,咽喉鲜血箭也似射出,一支剑正从他咽喉拔出来!

萧七的明珠宝剑!

他不杀马,却杀人,凌空一剑,闪电般刺入那毒龙的咽喉!

一刺即出,他身形一旋,长剑一翻,又从另一个人的颈旁刺入!

剑拔血溅,萧七身形落地!

瓢把子实时拍马舞刀,疾冲了过去!

刀斩下,萧七身形一闪让开,凌空一飞,人剑射向旁边的一匹马!

那匹马之上骑着两个人,一见萧七射来,齐齐离鞍飞起,双刀急劈!

萧七剑一震,“叮叮”将两刀敲开,斜从一人的左胁削入!

那个人狂吼一声,溅血坠落地上!

另一人亦落地,才落地,萧七的剑已削入他的腰间!

一剑断肠!

瓢把子目张欲裂,一声暴喝,离鞍从马上飞扑萧七,凌空一斩就是九刀。

萧七退步三步,挡九刀!

瓢把子刀势未绝,又九刀!

萧七再接九刀,人已在柳林外。

柳林外不知何时驰来了一辆马车。

双马大马车!

车马如飞,从萧七身旁驶过,一团东西突然从车厢内冲出,疾扑向萧七后背!

瓢把子的刀同时斩至!

好个萧七,他应变的迅速实在非同小可,倒踩七星步,让前刀,翻手一剑,刺向后来那个人的腰部!

刹那之间,他的眼角已瞥见一截腰,一支锋利的长剑!

他倒踩七星步,已同时让开那一剑刺来的部位,翻手一剑,正刺向那人必救之处!

那个人竟然不单不自救,甚至顺势一剑刺来!

又是什么剑法?

难道竟然就存心死在萧七的剑下?

抑或以为这一剑必杀萧七?

动念未已,剑已从萧七的右肩头上刺过,萧七的剑同时削入了那个人腰间!

一剑断肠!

“吱”一声异响,那个人的身形剎那间停顿,萧七的剑势亦停顿!

他的这一剑,竟然削不断那个人的腰腹!

那个人握手的剑此时正搁在萧七的右肩上。

冰冷的右手。

萧七的右肩,立时感觉到那股冰冷。

人的手怎会这样?

“吱”的那一声也不像剑削入人体的声音!

萧七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不由自主地回头望一望!

一望之下,毛骨悚然!

从他后面扑来的竟然不是一个人!

是鬼!

一个青面獠牙的罗剎鬼女!

那个罗剎鬼女面庞青绿,浑身上下的肌肉亦尽是青绿,四只獠牙却白森森的,就像是四支小小的、锋利的弯刀。

眼睛则鲜血如血,尖而长,斜斜的延伸至两边太阳穴,没有眼瞳,就像是两个血洞,恐怖而妖异。

她的容貌虽然是如此狰狞,体态却迷人之极。

丰满的乳房,纤细的腰肢,微隆的小腹,浑圆的大腿,袒露无遗,一丝不挂!

她的左手曲指如葱,斜贴着心胸往外登,似在保护自己的心房,又像要抓向别人的心窝,将别人那颗心抓出来,放进自己的嘴巴。

剑握在她的右手,三尺三寸长的剑,锋利!闪亮!

剑毫无疑问,是真正的剑。

萧七却忽然有一种这样的感觉。

——那个人既不是真正的人,也不是真正的鬼。

——只是一个瓷像!

——但谁有这种本领,制造出身样的一个栩栩如生的瓷像?

——这莫非真的是一个鬼,被自己一剑断肠,硬化成这样?

——鬼难道仍有生命,仍有肠可断?

——那辆马车又难道来自幽冥?

——这个罗剎鬼女又为何从后偷袭?

萧七思潮起伏,目光再转。

马车已消失在那边路口,只有辚辚车声遥遥传来!

毒龙十一刀的瓢把子也瞪着那个罗剎鬼女发愕,他同样想不到从马车扑落,对萧七突施暗袭的竟然是一个罗剎鬼女!

他却没有萧七想得那么多,眨眼间已回复自我,见萧七转目他顾,心头大喜!

机不可失!

瓢把子一声不发,一刀疾劈了过去!

这一刀眼看就要砍下萧七的头颅,谁知道萧七及时半身一偏,这一刀就斩空!

瓢把子刀势未绝,猛一翻,连斩十一刀!

萧七明珠宝剑陷入那个罗剎女鬼的腰腹,身形亦难免大有影响,松手,弃剑,斜踩七星步,连闪十一刀,闪电般抢入空门,双拳直取瓢把子前胸!

瓢把子十一刀之后居然还有一刀,迎头劈落!

萧七双拳亦未老,猛一缩一翻,拳化掌,“童子拜观音”!猛一拍!

“叭”一声,那把刀竟然被萧七拍在双掌中!

瓢把子大惊,一抽刀不动,右掌猛一震,“呼”一声,那把刀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脱手飞出,飞入半空!

萧七身形连随抢进,双掌一落,插向瓢把子的左右双胁!

瓢把子双臂一翻,“大鹏展翼”,震开萧七双掌,左拳护胸,右拳“黑虎偷心”,疾击萧七胸膛!

萧七冷笑一声,左掌一架,右掌急落,电光火石之间,连环两击!

瓢把子一声:“不好!”右拳不及收,左拳亦不及抢救,“格格”两声,一条右臂剎那变了三断!

萧七右手连随又一翻一抄,正好抄住从半空跌下那把刀,一插,“夺”的插入瓢把子的小腹之内!

瓢把子一声惨叫,倒退三步,倒仆在地上!

一条人影实时从柳林中窜出!

是毒龙十一刀的其中一刀,一眼瞥见他们瓢把子溅血倒地,立时从柳林窜出,萧七冷然站立在前面,一声惊呼,身子自然一缩,背后正撞在一株柳树上!

一道刀光同时从柳林中飞出来!

霹雳一声暴喝亦同时暴响:“断!”

“刷”一声,柳树霹雳中两断,柳树前那个人亦两断!

血飞溅!

刀光一敛,董千户手握长刀,大踏步从柳林中走出来。

奔雷刀不愧是奔雷刀!

也就在这个时候,急激的马蹄声从来路划空传来!

董千户脚步一顿,大笑道:“毒龙十一刀不止十一,还有个十二?”

话口未完,一骑已奔至,鞍上骑士遥遥大呼:“谁在杀人?”

董千户闻声一怔,道:“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语声甫落,来骑已经在他们面前停下,一个颧骨高耸,面孔黝黑的中年人翻身滚鞍跃下!这个中年人一身捕头装束,腰插一对天门棍,一面倦意,但身子仍然标枪般挺得笔直。

董千户目光一落,大笑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赵松你这个小子!”

那个赵松正是乐平县的捕头,这时候,亦已经看清楚了眼前之人,怔了一怔道:“是两位!”

董千户接问道:“你不在衙门内好好享福,走来这里干什么?”

赵松不答,目光一扫,道:“你们在这里杀人?”

董千户道:“不错!”

赵松目光又是一扫,道:“两个?”

董千户道:“十一个。”

赵松瞪眼道:“你们这种江湖人就是不将王法放在眼内!”

董千户瞪了他一眼,道:“先看清楚我们杀的是什么人再说。”

赵松几步走到那个瓢把子的尸体旁边,俯身将尸体翻过来,目光一落,失声道:“这不是毒龙十一刀的老大?”

董千户道:“如假包换!”

赵松长身而起,道:“你们杀的难道就是毒龙十一刀?”

董千户道:“一个不留。”

赵松一呆之后,倏地大笑道:“杀得好!”

董千户一怔,道:“哦?”

赵松道:“张大户那件事两位大概已经知道了?”

董千户道:“谁不知道。”

赵松道:“他们十一人入城之际,已被我认出,亦想不到他们必有所谋,暗中派了八个手下左右监视,一面往见大人,请求立即调派军兵协助!”

他一顿补充道:“因为他们根本就是官府通缉的强盗!”

董千户道:“那么说,你当时就可以对他们采取行动,拘捕他们的了?”

赵松道:“当时我身旁只得八个手下,而且他们又分散三拨,所以我最后决定先行监视,一待时机成熟就将他们十一人一网打尽!”

他语声一沉,道:“谁知道他们一切已经准备妥当了,一会合立即发动,非独张大户一家六十四口,我那八个手下的七个亦因为上前欲阻止,被斩杀刀下!”

董千户忽然道:“现在我有些佩服你了。”

赵松道:“哦?”

董千户冷笑道:“出了那么大的案子,你居然还能够在这儿走马游玩。”

赵松沉声道:“没有这种事。”

董千户道:“难道你是在追缉毒龙十一刀不成?”

赵松道:“我已经追踪了他们两天了。”

董千户一怔道:“你只是一个人,竟就敢追缉他们十一人?”

赵松一正面容:“职责所在,死而后已!”

董千户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我现在才真的佩服你!”

他大笑着过去一拍赵松的肩膀,道:“难怪你的名气一天比天大,难怪周围数百里人口同声都说你是一个好捕头。”

赵松给董千户这一拍一赞,反而手足无措起来。

董千户大笑接道:“我本来要拿这毒龙十一刀的头颅到衙门捞上一把,瞧在你面上,赏金不要了,你就拿去安置你那七个手下的家属,若还是不够,多多少少尽管到我家里拿。”

赵松欠身道:“多谢老前辈!”

董千户回顾萧七,道:“我这个决定你反对不反对。”

萧七摇摇头道:“晚辈也正是这个意思。”

董千户放声大笑,道:“老夫总算没有看错人。”

赵松接问道:“萧兄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未曾听到消息?”

萧七道:“我现在就是归家途中。”

赵松道:“这么巧,刚碰上了董老前辈。”

萧七苦笑道:“的确巧得很。”

赵松大笑道:“遇上你们,实该毒龙十一刀倒霉。”

他连随问道:“是怎样打起来的?”

萧七道:“我们喝酒,强买了他们两匹坐骑代步!”

“原来如此!”赵松目光一落,一呆:“倒在萧兄身后的是什么?”

他现在才看见那个罗剎鬼女。

董千户也是这时候才发现,道:“是啊,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萧七苦笑道:“我也不清楚。”

董千户道:“哦?”

萧七偏身让开。董千户终于看清楚那个罗剎鬼女的面目!一怔脱口道:“鬼!”

赵松亦是失声叫道:“是一个罗剎鬼女!”

两人不约而同,一齐举步上前。

残霞已散尽,夜色虽未临,已不远。

东边那一轮圆月的轮廓下逐渐浓了起来。

暗淡的天色下,那个罗剎鬼女更觉诡异恐怖。三人先后在旁边蹲下。

董千户忍不住问道:“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萧七道:“方才我被毒龙十一刀那个瓢把子乱刀迫出来林外之际,一辆马车突然从身后驶过,这个罗剎鬼女就是从那辆马车的车厢之内扑出来,一下子出剑刺向我背后!”

董千户道:“却给你避开而且反手一剑削入她的腰腹?”

萧七道:“我因为仓促间看不清楚是什么人,原想剑削她必救要害,先将她迫开,哪知道她完全不闪避。”

董千户道:“真是奇哉怪也!”

赵松实时落在罗剎鬼女的肩膀上,一摸一敲,道:“我相信并不是一个人。”

董千户笑道:“人怎会这么样子?”

赵松接道:“相信也不是一个鬼。”

董千户道:“那是什么东西?”

赵松道:“以我看来,应该是一个瓷像。”

“哦?”董千户不由亦伸手往上面一摸一敲,连随道:“只怕就是了。”

赵松道:“可是瓷像又怎会从背后出剑刺萧七呢?难道……”

董千户急问道:“难道什么?”

赵松道:“这个瓷像原是放在那辆车之上,驾车的看见有人从林中杀出来,一惊之下,驱急了马,车厢一震,便将这个瓷像震跌出来,恰巧撞向萧兄后背。”

萧七点头道:“也不无可能。”

赵松道:“却是未免巧一些。”

萧七微喟道:“事情有时就是这样巧的了。”

董千户继续说道:“还有这个罗剎鬼女……”

赵松道:“又如何?”

董千户道:“手工精细,栩栩如生,不像是出于一般匠人的手下。”

“不错。”

“这样的瓷像若然放在庙中,只怕连阎王老爷也动心,附近一带的女人也一定会群起指责。”

赵松笑笑道:“相信还没有人胆敢在庙宇内放置这样的一个瓷像。”

董千户道:“那么这个瓷像的本身就已经成问题。”

赵松道:“然则那辆马车也是有问题。”

董千户头脑看来已经完全清楚,转向萧七道:“你有没有看到驾车的是怎样一个人?”

萧七沉吟道:“好像是一个头戴竹笠的黑衣人。”

董千户道:“你没有看清楚?”

萧七道:“我若是看清楚,一个脑袋只怕得搬家。”

董千户怀疑道:“以你眼睛的敏锐,就是多看他一眼,相信也没有多大影响,不至于脑袋搬家这么严重的吧?”

萧七道:“那边是西方。”

董千户恍然道:“光线影响?”

萧七颔首,目光落处,突然凝结。

他的目光正落在那个罗剎鬼女的腰腹间。剑仍嵌在那里,罗剎鬼女的腰腹虽未断,已被剑斩开了一条缝。

这条缝之中现在赫然有一些红黑色的液体渗出来。

董千户也发觉了,一怔道:“那又是什么?”

赵松以指蘸了一些,移近鼻尖一嗅,皱眉道:“好像血!”

董千户一怔,脱口道:“是鬼血?”

“鬼血?”萧七也自一怔。

天色剎那彷佛突然一暗,一股难言的寒意同时袭上了三人的心头。鬼,难道也有血?

夜终于降临。

东方月更亮更圆!

风也逐渐地急了。

萧七第一个从惊愕中回复自我,探怀取出一个火折子,“刷”的在风中剔亮。

火光下,那个罗剎鬼女的面庞上出现了好些阴影。

风吹火光不定。

那些阴影也随着火光的摇曳有停在变动,本来已经恐怖狰狞的罗剎鬼女更加狰狞恐怖。

一种难以言喻的阴森恐怖弥漫着,三人不约而同的打了一个寒噤。

火光也照亮了那个罗剎鬼女的腰间,照亮了那些红黑色的液体。

赵松看看那个罗剎鬼女的腰腹,又看看自己的手指,再一次将手指上蘸着的那些红黑色的液体移近了鼻端嗅了嗅。

到他将手指移开,双眉已紧锁在一起,道:“这只怕真的是血。”

听他的口气,似乎仍然不敢太肯定。

是不是因为那是从罗剎鬼女的体内流出来的血?

萧七旋即问道:“人血?”

赵松道:“嗯。”

董千户接问道:“不是鬼血?”

赵松苦笑不语。

他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真的鬼,至于鬼血更就不在话下。

董千户浓眉一皱,又道:“鬼据说是人所化,即使有血亦不足为奇。”

萧七赵松都没有作声。

这个问题实在已超出他们的知识领域之外。

董千户旋即大笑,道:“人化鬼,鬼变成这个瓷像一样的东西,不知道这个东西又能够变成什么样?”

萧七笑笑,忽然道:“这个瓷像若不是鬼所化,内中的只怕就大有问题了。”

赵松耸然动容,连声地道:“不错不错。”

董千户接口道:“想清楚还不容易,将它敲开来就是了。”

他手中长刀仍未鞘,这时候猛一翻,但待用刀背敲去。

“且慢!”赵松慌忙拦住。

董千户道:“你莫非有什么高见?”

赵松道:“这若是一个瓷像,要将它敲开可不简单。”

“放屁!”董千户冷笑道:“我一刀敲落,看它不马上四分五裂!”

赵松连忙道:“前辈是误会我的意思了。”

董千户道:“你是什么意思?”

赵松解释道:“以前辈的功力要一刀将这个东西敲开来,当然是轻而易举,但万一里面真的藏着什么,一敲之下,也四分五裂,那如何是好?”

董千户道:“这个也是。”

他回问赵松:“那么你认为应该怎样做?”

赵松道:“对付瓷像这种东西,正所谓力轻敲它不碎,力重又怕它太碎,所以最好还是由陶匠来动手。”

董千户想了想问道:“你是否陶匠出身?”

赵松摇头。

萧七接道:“我也不是。”

董千户道:“这附近可都是荒郊?”

萧七道:“即使不是,我们也不知道哪户人家有陶匠。”

董千户“嗯”的一声,四顾一眼道:“这个时候哪儿去找一个陶匠来这里?”

赵松道:“城中的陶匠却是不少。”

董千户道:“一去一回,如果骑马,也要相当时间。”

赵松道:“我的意思是将这个罗剎鬼女带回城中再处置。”

董千户道:“也好,反正已经入夜,在这里做什么也不方便。”

赵松接道:“衙门中有一个仵工正是陶匠出身,根本就不用外出再找人。”

萧七皱眉道:“赵兄想到用仵工,莫非是怀疑这罗剎鬼女之内,是藏了一具尸体?”

赵松道:“不瞒萧兄,小弟正是有这种怀疑。”

萧七点点头,忽然机饯饯打了一个寒噤。

赵松那种怀疑,事实不无可能。

果真如此,这只怕就是一件可怕的杀人案子。

到底是不是?

夜已深。

灯光通明。

一股难以言喻,令人嗅起来极不舒服的气味蕴斥在空气中!

这就是乐平县城衙门之内的验尸房。

门尽敝、窗大开。

清冷的夜风从外吹入,吹动了灯火,却吹不散那股令人极不舒服的气味。

那个罗剎鬼女就放在房中的那张桌上。

明亮的灯光照耀下,那个罗剎鬼女浑身上下闪起了一种令人看来心悸的碧绿色光泽。

四颗獠牙在灯光下更白,血红的两颗眼睛灯光下亦更红。

红得就像要淌血。

狰狞,诡异,恐怖!

仵工郭老爹瞪着那个罗剎鬼女,一双手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郭老爹其实还不怎样老,才不过五十五。

他是陶匠出身,二十年前却已经做仵工。

因为他觉得做仵工,最低限度比做陶匠舒服得多。

二十年经验积聚,现在他已经成为这一行的老手,也是乐平县城的仵工中最老资格的一个。

方才他已经验过那个罗剎鬼女腰腹中渗出来的那种红黑色的液体。

他肯定那是人血。

死人的瘀血。

人死既说就为鬼,那岂非就是鬼血!

鬼血!

萧七由心寒出来,倒在他剑下的人虽然不少,鬼却是只此一个。

即使是死人也是。

在此之前,他的剑从未刺进过死人体内。

他已经将剑从那个罗剎鬼女的腰腹内拔出,再将剑浸在一盘清水之中。

那盘清水放在他身旁的一张矮几上,剑现在仍浸在水里。

看来是那么诡异。

萧七目光现在已经从剑上移开,落在郭老爹的那双手之上。

董千户赵松的目光也没有例外,他们都是站在桌子旁边。

郭老爹亦已肯定那个罗剎鬼女是一个瓷像,铁锤凿子亦已准备妥当。

铁锤在右手,凿子在左手,郭老爹的一双手终于稳定下来。

完全稳定!

“叮”一声铁锤击在凿子上,“叮”一声凿子进入罗剎鬼女的体内。

萧七三人的心脏应声一跳。

也就在这剎那,又是一阵冷风透户,灯火摇曳,罗剎鬼女狰狞的鬼面彷佛就起了变化。

鬼在剑下变成了瓷像,在凿下又将变成什么?

尸体!

瓷像在凿下变成了尸体!

一具女人的尸体,藏在瓷像中!

萧七不幸言中!

虽然已丢下二十年,郭老爹并没有忘记他做陶匠时学到的技巧!

那一锤一凿在他的双手控制下,将尸体外面的瓷土凿下来!

每一块瓷土都有巴掌般大小,裂而不碎。

每一块瓷土方落下,郭老爹面色不由就一变,脱口一声惊呼:“尸体!”

果然是尸体!

那具女人的尸体一丝不挂,与瓷土紧紧黏贴。

瓷土脱落,尸体的肌肤有不少亦剥落!

郭老爹屏息静气,尽量使一双手保持稳定,尽量小心控制那一凿一锤。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滚滚落下。

他汗流披面,一身衣衫很快就已经被汗水湿透。

尸体的肌肤仍然剥落。

郭老爹心力交瘁,始终都不能够制止尸体的肌肤剥落。

瓷土终于尽去。

一具女人的尸体毕露众人眼前。

那简直就不像一个人的尸体。

肌肤大半都剥落,整具尸体看来,就像是一团肉浆。

有些地方甚至已现出白骨。

骨是白,肉似红非红,灯光下,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恐怖诡异之极的色彩。

郭老爹做了仵工二十年,从未见过一具这样的尸体,萧七他们就更不用说。

一股似臭非臭,似腥非腥的气味从尸体上散发出来,冲入了四人的鼻子,肺腑内。

一种恶心的感觉波浪般袭上他们的心头。

他们居然都忍得住没有呕吐。

瞪着那具恐怖的尸体,四人一句话也都没有,目光已凝结,犹如在梦中。

恶梦!

也不过了多久,四人才先后从那个恶梦中醒来。

赵松双手握拳,既惊且怒。

毫无疑问这是一件杀人案子。

他做了捕头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恐怖,这么残忍的杀人案子。

是谁下的手?

董千户一额冷汗,一手冷汗,胸膛不停地起伏。

萧七是最镇定的一个,可是一双手仍捏了一把冷汗。

郭老爹的视线已经被汗水掩盖,他却似若无所觉。

第一个开口的却是他:“我已经尽量小心的了。”

语声不住的颤抖,完全就不像是他的声音。

赵松听得出郭老爹此言何意,也看得出郭老爹事实已经极尽心力,微喟道:“你毫无疑问,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郭老爹如释重负,道:“谢头儿。”

赵松道:“快将汗拭干吧,不要着凉了。”

郭老爹应声举袖擦汗。

赵松道:“依你看,怎会这样子?”

郭老爹道:“尸体在涂上瓷土之后,是必就立即放进窟内火烧,时间火候都掌握不好,所以尸体的肌肤大半都与瓷土紧黏在一起,也所以与瓷土一迸脱落。”

赵松又问道:“人死了大概多久?”

郭老爹道:“应该不会超过三天。”

赵松沉吟道:“这样的凶杀案子倒是少有。”

郭老爹道:“前所未闻!”

赵松道:“凶手杀人之后,为了将尸体隐藏,就在尸体上涂上瓷土放在窑内烧成瓷像,又恐怕被人发觉,所以用马车夤夜运走。”

郭老爹道:“这即使被人看见也只以为他搬上车的是一个瓷像,绝不会想到瓷像内竟藏着一个尸体!”

赵松道:“不错,不错!”

目光转向萧七,道:“若非那个车夫一惊,马车一震,瓷像从车内跌出,若非你以为有人从后暗袭,刺出那一剑,杀人凶手这个毁尸灭迹的计划一定会完全成功,这个死者也就必然沉冤九泉之下!”

萧七沉吟不语。

赵松仰天打了一个哈哈,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冥冥中果然有安排,不由人算。”

董千户在一旁亦自大笑道:“不错不错!”

萧七只等他们笑语声停下,突然开口道:“若是只为了毁尸灭迹,似乎这也用不着化这么大的心机。”

赵松一怔道:“嗯?”

萧七又说道:“还有死者手中的那支剑,是一支真正的剑,那样的一个一丝不挂,赤裸裸的瓷像,再加上那支剑,又岂会不令人生疑?”

赵松不由点头道:“这也是。”

萧七道:“所以其中,只怕是另有蹊跷。”

赵松沉默了下去。

董千户插口道:“不过毫无疑问,杀人凶手必是一个陶匠,否则也造不出这样一个瓷像。”

萧七道:“从手工的精细看来,相信还是一个高手。”

郭老爹实时道:“这里陶匠虽然不少,好像这样的高手,我看还不过三人。”

赵松转眼瞪着郭老爹,道:“你似乎心中有数。”

郭老爹点头。

赵松追问道:“依你看,这到底出自何人之手?”

郭老爹一字字地道:“幽冥先生!”

董千户一怔道:“城东郊的那个幽冥先生?”

郭老爹道:“董大爷认识这个人?”

董千户摇头道:“不认识,只是听说过。”

萧七接道:“我也听说这个人。”

郭老爹转问道:“头儿……”

赵松道:“也只是听说。”

他一顿接道:“听说这个人乃本县首屈一指的陶匠。”

郭老爹道:“这是事实。”

赵松道:“他造的瓷像听说很少流传在外。”

郭老爹点头道:“因为他本身是一个有钱人,做瓷像在他来说只是一种兴趣,没有拿来卖钱的必要。”

赵松道:“听说是这样。”

郭老爹道:“他造的瓷像也别创一格,并不是以人做对象,造的尽是幽冥中的诸神,地狱中的群鬼。”

赵松道:“所以有幽冥先生之称?”

郭老爹道:“正是!”

赵松摸摸下巴,道:“看来我们得拜访一下这位幽冥先生的了。”

董千户急问道:“何时?”

赵松道:“现在已将近拂晓,就拂晓去好了。”

董千户道:“也好。”

赵松道:“两位也去?”

董千户道:“非去不可。”

萧七亦道:“我也想去看看这个幽冥先生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赵松道:“有两位从旁协助,事情相信更容易解决。”

董千户立时挺胸地说道:“这个还用说?”

萧七不由一笑。

赵松亦笑道:“如此两位就暂且休息片刻,我先去吩咐手下两件事情。”

董千户道:“哪两件事情?”

赵松道:“一是清理毒龙十一刀的尸体,二是到处去打听一下,有哪一户人家不见了妻子或女儿!”

董千户道:“我认为第二件比第一件更要紧。”

赵松道:“不错,我们必须弄清楚这个女死者的身份。”

尸体面庞的肌肤亦没有例外,大半随着瓷土脱落,破烂不堪,根本无法分辨得出原来这是什么样子的。

萧七听说目光不由又落在尸体的面庞之上。

目光从上往下移,一转道:“这个女死者应该还很年轻。”

赵松颔首道:“嗯。”

萧七道:“若是年轻而美丽,相信必然很容易打听出来。”

赵松又颔首。

年轻而美丽的女孩子必定特别惹人注目,无论她什么身份,一失踪,是必很多人都会知道。

也就在这个时候,郭老爹放下锤凿,拿起了尸体的右手。

那只右手的手腕戴着一只手镯,郭老爹的另一只手正是捏在那只手镯之上。

青绿色的手镯,看来也是瓷土所造。

萧七一眼瞥见,道:“老爹将这只手镯也凿开来看看。”

郭老爹道:“老朽正有此意。”

赵松脚步已举起,听说又放下,道:“这只手镯倘若也只是在外面涂上一层瓷土,并不是完全瓷土所做,也许就会是一条线索。”

郭老爹道:“嗯。”遂拿起了一把刀子,在手镯上缓缓地刮起来。

所有的目光立时间都集中在那只手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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