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烟雨已停下,风仍急。夜空无云,却有月,有星。已将十五,星光灿烂,月明如镜。
星光月色之下,道路仍然可以分辨得很清楚,龙飞一直西行,途中两次将那卷羊皮地图取出来,剔着火折子细看,他肯定自己所走的道路没有错误。
天上有月,方向更容易辨别了。
再前行三里,又看见了一个林子。道路从林中穿过。龙飞马不停蹄,奔了进去。
夹在林木中这条道路也颇宽阔,笔直的向前伸展,黑夜中看来,就像是没有尽头一样。
林中披着月光,在地上留下了影子,参差不齐,形状不一。
风吹树摇影动,有如群鬼乱舞。
龙飞并没有在意,这个时候走经这种地方,在他来说也不知多少次了。
道路是那么平直,当然是最好走不过,但前行数丈,不知何故,龙飞突然将坐骑勒住。
急风吹起了他的衣袂头巾,“躐躐”地作响,“擦”一声,他突然翻身下马。
——难道这就是公孙白要他来的地方?
就在这个时候,两旁树林陡然光亮了起来,四盏白纸灯笼在左右树林之内亮起。
纸白如雪,灯光惨白。
四个白衣长发少女旋即在龙飞身前四丈的左右树林中走了出来,灯笼也就握在她们的手中。
不知是否灯光影响,那四个少女的面色都是惨如雪,毫无血色。
她们的脸庞亦好像被冰雪封住了一样,肌肤彷佛都已僵硬,全无表情,一双眼珠像冰珠子般。
她们凝望着龙飞,龙飞不禁由心寒出来。
若非那四个少女行动与常人无异,他几乎以为是四具僵尸。
那四个少女一字在路上排开,左边两个与右边两个之间,却空出一个相当阔的空位。
这个空位足可以容下龙飞牵马走过去。
龙飞并没有那么做,他也知道那个空位的作用,并不是让他走过去。
他甚至一动也不动,只是静立在原地。
那四个少女也没有说什么,一字儿排开,一动也不动。
好一会,龙飞忽然开口道:“阁下还等什么?”
一个阴森森的语声应道:“年青人到底是年青人,耐性总比较差一点。”
语声阴冷而飘忽,也不知来自何处。
龙飞的目光却盯着左边的林木。
阴森飘忽的语声一落,一个黑衣蒙面人缓步从左边林木走了出来。走到那四个少女之中。——毒阎罗!
龙飞并不知道出现眼前的黑衣蒙面人就是毒阎罗,却已感觉到对方是一个高手之中的高手。
他淡然一笑,道:“这并非耐性问题,只是我始终认为,一个人实在没有需要诸般作态,出来就出来,准备干什么就干什么。”
毒阎罗冷笑一声,道:“这是教训我的了。”
龙飞道:“不敢,每一个人都有他做人的原则,阁下高兴先来这许多排场,又与我何干?”
毒阎罗冷笑道:“一剑九飞环,果然名不虚传,差一点的人,看见我这般排场,心头早就已寒了。”
龙飞道:“我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毒阎罗道:“说到姓名,我早就已忘掉,江湖中人,一向都称呼我做毒阎罗!”
龙飞虽然未见过毒阎罗,但心中早已有数,所以一点也不觉意外,语声保持平淡,道:“原来阁下就是毒阎罗——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毒阎罗挥手道:“废话!”
龙飞转问道:“不知道阁下深夜来到这里,有何贵干?”
毒阎罗反问道:“你真的不知道?”
龙飞道:“假的。”
毒阎罗道:“那么你打算怎样?”
龙飞道:“要看前辈打算怎样了。”
毒阎罗道:“将公孙白留下,你尽可以随便离开。”
龙飞道:“阁下这是要我做一个不义之人?”
毒阎罗道:“有何不义?”
龙飞道:“公孙白是我的朋友,朋友中毒垂危,我竟然弃之而去……”
毒阎罗截口:“你留在他身旁,也于事无补,倒是将他交给我,反而可以活下去。”
龙飞道:“因为他中的阎王针本来就是你这位毒阎罗制造出来的。”
毒阎罗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龙飞冷笑道:“你肯给他解药?”
毒阎罗道:“只要他告诉我那个秘密。”
龙飞道:“水晶人的秘密?”
毒阎罗道:“不错,他已经告诉你了。”
龙飞道:“嗯。”
毒阎罗追问道:“水晶人在那里?”
龙飞道:“他只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找他。”
毒阎罗沉吟一下,才道:“你是一个老实人。”
龙飞道:“老实人并无不好。”
毒阎罗道:“话是这么说啦,不过一般来说,老实人总比较吃亏。”
龙飞道:“人生不过数十寒暑,吃亏一点又何妨。”
毒阎罗盯着龙飞,缓缓道:“很好,我喜欢你这种年青人。”一顿又说道:“因为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龙飞道:“哦!”
毒阎罗道:“我的儿子对我也很老实。”
龙飞道:“所以你很喜欢他。”
毒阎罗道:“这只是一个原因,最主要的是——我只有一个儿子。”
龙飞道:“我明白。”
毒阎罗道:“这些事情你明白与否都无关轻重,只是有一件事情,你非要明白不可。”
龙飞道:“请说。”
毒阎罗道:“阎王针之上一共粹有七七四十九种最毒的毒药,普天下除了我之外无人能解。”
龙飞道:“这种毒针的厉害,我早有耳闻。”目光落在公孙白面上。
公孙白双目紧闭,面庞已发紫,但鼻息仍均匀。
毒阎罗的目光也落在公孙白面上,道:“看来他已经封闭了半身的穴道,然而这只是能够暂时延迟毒性发作,并没有多大作用。”
龙飞道:“总之暂时死不了。”
毒阎罗道:“阎王针不过午,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例外。”
龙飞道:“由现在到毒发之时相信最少还有两个时辰。”
毒阎罗道:“不一定的,但,看面色,一个时辰之内他还死不了。”
龙飞吁了一口气,道:“这是说,在一个时辰之内,我还用不着太过担忧。”
毒阎罗上上下下打量了龙飞两遍,道:“像你这样镇定的人实在不多。”
龙飞道:“像你那么紧张的人,也实在少有。”
毒阎罗“哦”的一声,道:“你知道我很紧张?”
龙飞道:“嗯!你就像一支已上弦拉紧的箭,随时准备射出!”
毒阎罗盯稳了龙飞,道:“很好。”
龙飞道:“一个人太紧张却不是一件好事。”
毒阎罗道:“最低限度,随时都可以应付任何突然而来的袭击。”
龙飞道:“你仇人很多?”
龙飞道:“这岂非终日食不知味,寝不安息。”
毒阎罗道:“有何相干?”
龙飞道:“这种生活,一天只怕我也受不了。”
毒阎罗道:“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生活方式。”
龙飞道:“也许你生来就是如此紧张。”
毒阎罗冷笑道:“或许是。”
龙飞转问道:“你准备将我们留在这儿?”
毒阎罗摇头,道:“不!”
龙飞道:“那你到底打算怎样?”
毒阎罗道:“由现在开始一个时辰之内你不妨考虑清楚,一个时辰之后我将会再来找你,到时你应该有一个答复的了。”
龙飞道:“我现在已经答复得很清楚。”
毒阎罗自顾道:“过了这一个时辰,便是大罗神仙,也会束手无策,你记住才好。”
龙飞沉默了下去。
毒阎罗道:“以水晶人的秘密换取解药,在目前,你们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行,公孙白醒来,你不妨与他细说分明,他若是昏迷不醒,你就只有自行决定取舍了。”他冷笑一声,接道:“你当然不愿意看见朋友在面前毒发身亡。”
龙飞忽然道:“也许另外还有一条路。”
毒阎罗居然明白他的意思,冷笑道:“凭你的本领,也许能够将我制服,迫我拿出解药。”
龙飞道:“也许可能。”
毒阎道:“可惜你身旁还有一个公孙白,我杀你也许力有未遂,但在你的保护下取公孙白性命,相信易如反掌!”
龙飞道:“因为我只有一个人,一支剑势难在战你同时,兼顾他。”
毒阎罗道:“我虽然目前绝不想杀公孙白,但迫不得已,还是会杀的。”他悠悠接道:“知道水晶人秘密的相信绝不止公孙白一个人。”
龙飞无言。
毒阎罗又道:“只有一个时辰,龙朋友不妨考虑清楚。”
语声一落,他转身就走,幽灵般消失在黑暗之中。
那四个白衣少女亦左右散开,走回两边树林之内。灯光一刹那熄灭。周围又恢复黑暗,又恢复静寂。
龙飞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们消失,没有动。
——这周围一带相信都已在毒阎罗的手下监视之下,否则绝不会有一个时辰再找我说这些话。
龙飞皱起了眉头。
——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翡翠即使束手无策,解不了公孙白体内的毒药,还可以找这个毒阎罗。
——便是在目前,无论如何得摆脱了他们的监视,否则将他们引到了杜家庄,可是大大的不妙。
龙飞心念一转再转,“擦”地又翻身上马,策马前奔。
风吹萧然,月冷凄清。
夜更深。
龙飞继续西行,飞马奔驰在山路上。
山路寂静,偶然一声狼嗥,凄厉已极,动魄惊心。
越西,道路便越偏僻,非独不见屋子,甚至完全就不像人居住的地方。
拿那条路来说,根本就不像是一条路。
龙飞再一次将那张羊皮地图取出来抖开,他实在怀疑自己看错,走进了另外一条路。
夜空是那么清朗,月光是那么明亮,龙飞还剔着火折子。
火光月光下,龙飞看得很清楚,事实并没有走错路。
那张羊皮地图绘画得也非常详细,哪里有一片树林,哪里有一个山坳,一一都标明。
——这路是走对了,赁地就是如此荒凉,一路走来,一户人家也都没有。
——地图若是没有错误,杜家庄倘若真的建筑在这种地方,只怕就大成问题了。
——这个杜家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龙飞不由生起了这个念头,却没有将坐骑缓下来。
那匹马无疑神骏,龙飞的骑术也无疑登峰造极,坐在马背上,稳如泰山。
他一手拿着火折子,一手将羊皮地图抖开细看,居然还能够兼顾公孙白。
公孙白这时候已经完全陷入昏迷状态,火光下,脸庞显然变得更紫了。
龙飞看在眼内,收起羊皮地图,连随伸手摸了一下公孙白的脸庞。
触手冰冷,彷佛冰封过一样,龙飞由心一寒。
……阎王针果真如此厉害?他不觉反掌击在马臀上。
那匹马负痛一声悲嘶,速度似乎又快了一些,龙飞却知道事实没有,也知道那匹马事实已快到不能够再快的了。
他本来是一个惜马之人,可是公孙白的性命现在却操在他手里。
只有一个时辰,现在已过了一半,他必须在这半个时辰之内赶到杜家庄,找到那个叫做翡翠的女孩子。
倘若翡翠束手无策,迫不得已,就惟有将公孙白交给毒阎罗的了。
他不知道水晶人的秘密对公孙白到底重要到什么地步,但从公孙白的言谈听来,却听出公孙白大有宁可死,也不肯将水晶人的秘密说出来的意思。
然而在真的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公孙白是否仍然会继续坚持下去?他可也不敢肯定。
公孙白与他到底向无来往,只是昔年在黄鹤楼见过一面,打过招呼。
这个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实在不大清楚。
不过,公孙世家向以侠义为重,公孙白有河北小孟尝之称,他都是知道的。
但既是侠义中人,怎会与水晶人这种杀手拉上关系,又何以宁死也要维护水晶人?
龙飞虽然觉得很奇怪,对于公孙白,仍然没有任何的恶感。
世间的事情往往就是那么的巧合,也许水晶人曾经救过公孙白性命,也许水晶人本来就是公孙白最好的朋友,也许……
每一种可能都可能成为事实。
至于水晶人是不是传说中的那么邪恶?龙飞亦不能肯定,因为他从没有遇上过那个水晶人,他所认识的朋友,也没一个亲眼目睹。传说毕竟是传说。
江湖上侠义中人日渐凋零,像公孙白这样的一个青年人,龙飞实在希望他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他自己是一个青年人,对于青年人当然特别容易发生好感。
可惜他对于药物所知不多,尤其是阎王针上所淬的那种剧毒,他自然束手无策。
在目前,他只有尽自己的能力,去抢救公孙白的性命。毒阎罗所说的若是事实,那么他更就非赶快不可的了。
黑夜中赶路,本来就比较白天缓慢一些,而且,亦容易出错,一出错,公孙白性命就大成问题的了。所以他不得不每走一段路就拿出那卷羊皮地图来看看。
一路上,他总觉得每隔相当距离,就有人隐藏暗中监视。
有一次,他甚至已见到两个人。那两个人虽然身穿黑农,又藏在乱石影中,但因为行动不大小心,仍然被龙飞看见。
龙飞并没有理会他们。
他肯定那两人是毒阎罗的手下,对于毒阎罗的说话他并不怀疑。
——这一次毒阎罗必然已出动很多人,散布在周围留意我们的去向。
——怎样才能够摆脱他们。
龙飞始终想不出一个妥善的办法。
以他的武功经验,绝对可以将那些人找出来,一一的制服。但是他这样做,是必会浪费很多的时间。在目前来说,他们怎能再浪费任何的时间?
——也罢,就让毒阎罗找去了,万一翡翠解不了阎罗针上面的毒药,仍可以立即找到毒阎罗。
对于公孙白的说话,龙飞也并不怀疑。
可是他却不能不考虑到一样可能,那就是翡翠可能已外出。
翡翠若是在,又能够解去阎罗针之上的毒药,毒阎罗找来又将会如何?
关于这一个问题,龙飞亦已经考虑清楚。惟一战而已!
到时候,他亦已完全可以放心与毒阎罗一战。
毒阎罗这个人,龙飞也早就有意会会了。因为他到底也是一个侠客。
前行再半里,道路仍旧是那么偏僻。
这半里龙飞没有再拿出地图来看,道路只有一条,并无岔路。
半里后,道路便被无数的巨石截断。龙飞将马停在巨石之前。在他的眼前,尽是奇形怪状的岩石,一块紧靠着一块,俨然一道石屏风。那道石屏风左右伸展开去,一望无尽,也不知有多宽阔。
龙飞却反而吁了一口气,然后又从怀中取出那张羊皮地图。
巨石名符其实是巨石,有些竟然高达七八丈。龙飞有生以来,还没有见过一个这样奇怪的地方。
那简直就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石山突然四分五裂,四方八面缓缓的倾下来,形成这样的一个地方。
巨石巨大的影子投在地上,也有好几丈,龙飞他们当然就置身石影之中。
他又取出火折子剔亮,藉着火光,细看了那张地图一遍。
这一遍他显然看得很细心,到他将地图收回怀中,目光就落在石屏风之上。
也只是片刻,他将坐骑勒转,向左面奔去。
左面是一个杂木林子,与石屏风之间约莫有半丈的一段距离。那也未尝不可以说是一条路。
龙飞策马沿着这条路走去,他似只是随随便便走着,事实暗中一直在计算。
以一般脚步的距离来计算。九九八十一步之后,他又将马勒住。左面仍然是树林,右面也仍是巨大的岩石。
龙飞“刷”地翻身下马,走到岩石面前,伸手按在其中一块突出的岩石之上。
那块岩石约莫有三丈高下,表面凹凸不平,与其他并无分别。
但是龙飞那只手一按下,那块岩石突然一阵“轧轧”声响,丁方约莫一丈的一块石壁突然缓缓后移。在那块岩石之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洞口。
龙飞看在眼里,一点也不惊奇,因为这一切都已经记载在那块羊皮地图之上。
根据记载,那就是进入这道石屏风唯一的门户。
龙飞方待牵马走进去,一声凄厉已极的怪叫声就划空传来。
紧接又一声怪叫,再一声蓬然巨响,都是发自杂木林子内。
龙飞几乎立即确定了方向,心念一转,身形飞燕般掠起,射入杂木林子,直扑惨叫声的来处。
人在半空,剑已出鞘!
人右手拔剑,左手却没有扣向那些金环,反而伸入腰带,取出火折子,“擦”的又剔亮。
火光迅速的驱散了黑暗,龙飞目光及处,看见了两个人。
那两个人一身黑衣,一个中年,一个才不过十八九,都是腰挂长刀。
他们的长刀却没有出鞘,毫无疑问,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死亡已经迫近。
到他们知道的时候,已显然几乎立即死亡!
这一点从他们面上的表情已可以看得出。
他们都不是伏尸地上,那个中年人的身子一半陷进一株老树的树干中,胸膛塌下了一大片,彷佛被一样坚硬的东西猛撞在胸膛之上,撞碎了那部份的肋骨,再将他撞进那株老树的树干内。
那株老树的树干已经迸裂,中年人的尸身紧紧嵌在树干内,之所以没有倒下来。
这一撞的力道已足以致命。这凌厉的一击到底来自什么人?龙飞虽然不知道,心头已不由自己一凛。
毫无疑问,那必然是一个高手,也只有高手才能够在黑暗之中发出那么准确致命的一击。
那个青年人也不是伏尸地面,是拦腰挂在一条树枝之上。
那条树枝距离地面怎也有一丈高下,青年人的尸体挂在那里,犹自缓缓的晃动。
他仰天挂在那里,那个身子差不多对折在一起,看情形,腰脊也折断。
龙飞目光先后在那两俱尸体之上一停,转向旁边的一株矮树。
一团惨绿色的光圈即时在那株矮树之后亮起来。
那是一盏长圆的灯笼,糊纸惨绿色,灯光变得惨绿。
灯笼甫出现,一个人就从矮树叶中冒出来,那只灯笼也就是握在那个人的手中。
是一个老人,髯发俱白,但是在灯光之下,也变成了惨绿色,骤看下,有如地狱出来的恶鬼。
老人的相貌事实长得非常凶恶,再加上一头散发怒狮一样倒竖,一面的凶光杀气,彷佛随时都准备杀人也似,只看他这副模样,便已经令人不寒而栗的。
龙飞还是第一次遇上一个神态相貌这样凶恶的人,却只是一怔,道:“这位老人家……”
老人家恶狠狠的道:“我叫做杜恶,杜家庄的人!”
龙飞道:“老人家……”
老人又截道:“你叫我杜恶。”
龙飞一怔,道:“好的。”
杜恶接道:“你是一个很幸运的人。”
龙飞又一怔,道:“哦!”
杜恶道:“我看见你的时候,你正好在看那张羊皮地图。”
龙飞道:“那张地图是一件信物。”
杜恶道:“所以我没有出手。”
龙飞道:“当时我是在哪里?”
杜恶道:“三里之内,任何人踏进这周围三里之内,若不是他们死,就是我死。”他狠狠的盯着龙飞,接道:“持有杜家庄信物的人当然例外。”
龙飞目光转向那两具尸体,道:“他们也许都……”
杜恶道:“那种地图就只有一张在外仍未收回。”
龙飞道:“不怕是假的?”
杜恶冷笑道:“那么到你进入杜家庄,将地图交还我家老爷的时候,就是你死亡的时候。”一顿又说道:“现在无论那是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只要知道你是拿着地图进来,我都会让你进去。”
龙飞目光又转向那两具尸体,道:“阁下好深厚的内功!好狠辣的心肠!”
杜恶冷冷的说道:“若不是这样,死的就不是他们,是我了!”说着他将横枝上挂着的那具尸体的右足踝一把抓住拉下,搁扛在肩膀上,然后横移三步,来到嵌入树干的那具尸体之前,一把抓住他的胸襟一拉。
“勒一下听来令人牙龈发酸的异响,那具尸体被他硬硬的拉了出来,却留下一大片皮肉连带衣服粘在树干之上。”
龙飞只看得毛骨悚然,一皱眉头道:“这两个人也许是……”
杜恶冷截道:“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龙飞道:“相信是毒阎罗的手下。”
杜恶道:“毒阎罗的手下都不是好人,但无论好歹,只要他们闯入禁地,我就得将他们杀掉。”
龙飞忽然问道:“你杀了他们多少人?”
杜恶道:“十四个。”他盯着龙飞接道:“看来毒阎罗对你倒是关心得很,据说在周围百里,每一条通路上都有他的人留意着你的行踪。”
龙飞道:“消息也真快。”
杜恶道:“飞鸽传讯,如何不快。”
龙飞微喟道:“黑夜之中,他竟然还能够利用飞鸽传讯,实在不简单。”
杜恶冷笑道:“这算得了什么,比起我家主人来,这简直就是小孩子的玩意。”
龙飞道:“哦!”
杜恶道:“你既然有机会进入杜家庄,总会有机会见识我家主人的神通的。”
龙飞道:“你家主人到底是……”
杜恶倏的截口道:“一个人好奇心太重,绝不是一件好事。”他面容一沉,郑重的接道:“这句话你朋友最好就放在心上,尤其在进入杜家庄之后。”
龙飞道:“我已经放在心上了。”
杜恶面上第一次露出笑容,道:“你是一个聪明人。”
龙飞道:“可惜聪明人有时也会做糊涂事。”
杜恶笑容一敛,道:“能够不做当然还是不做的好。”
龙飞转问道:“你杀了毒阎罗十四个手下,未必就能够阻止毒阎罗找到杜家庄。”
杜恶道:“我杀他那些手下,只因为他们闯入杜家庄的禁地,他们与你都是在这附近失踪,毒阎罗当然会找他们去。”
龙飞道:“抱歉!给你们增加这些麻烦,我本来可以一路小心行踪,但如此一来,我那个朋友的性命就成问题的了。”
杜恶道:“当然,你是为了救他的命才来杜家庄。”
龙飞并不否认。
杜恶淡然一笑,接道:“无论他受了多重的伤,只要你送到他杜家庄,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你就可以放心,绝对死不了。”
龙飞道:“我那位朋友也是这样说。”
杜恶道:“他当然清楚得很,那张地图本来就属于他的,他叫做公孙白,是不是?”
龙飞道:“是。”
杜恶道:“他总算来了。”
龙飞试深道:“你以前曾见过他?”
杜恶没有回答,自顾道:“我们流传在外面唯一的地图就是在他手中,也就是因为这张地图,这个地方始终不能够完全封闭,现在可好了。”
龙飞道:“他本来是不想来的。”
杜恶道:“可惜他中了阎王针,要活下去除非他接受毒阎罗的条件,否则就必须来此一趟。”顿一顿,又道:“像他这个年纪的人,对于生命都很留恋,他既不肯跟毒阎罗谈条件,就只有这条路可走了。”
龙飞奇怪道:“你知道的事情倒不少。”
杜恶道:“我杀第一个毒阎罗手下的时候已经问清楚。”他冷笑一声,接道:“千古艰难惟一死,无论是好人抑或坏人,在生死关头,大都会变得比较软弱,可惜他虽然说了出来,还是一样要死的。”
龙飞无言。
杜恶转过话题,道:“现在你可以进去了。”
龙飞道:“进入那道石门之后,是否依照地图上的指示继续前行?”
杜恶道:“否则要那张地图何用?”说完这句话,他就移动脚步向林外走去。
那两具尸体在他来说,彷佛没有存在的一样,那盏惨绿色的灯笼他仍然握在手中。
惨绿色的灯光下,鲜血也彷佛变成了惨绿色。
鲜血从那具后背绽裂的尸体上渗出,滴下湿透杜恶的衣衫,他却是若无其事。
其实他大可以避免,也不知他是并不在乎,抑或是喜欢浴在鲜血当中。
他脚步移动看来相当快,既快且轻勇,幽灵般眨眼去远。
那盏惨绿色的灯笼就像是鬼灯一样穿插在树木叶间,也消失在其间。
龙飞目送杜恶远去,一面移步走向林外。
那匹马仍然在林外石壁那道暗门之前,公孙白也仍然伏在马鞍上。
他双目紧闭,嘴唇发白。触手冰雪般寒冷,气息更弱如游丝。
龙飞哪里还敢再怠慢,牵马急走入暗门之内。
这暗门之内,到底是怎样的地方,他并不知道,但直觉,是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如果有危险,好像他这种高手,应该会有所感觉。
这当然是指人为的,譬如有人埋伏暗算之类。
因为他武功纵然怎样高强,耳目又怎样灵敏,到底是人,不是神。
他既不能够预知未来,也没有逢凶化吉的本领。
只不过他比起一般人,感觉无疑是灵敏些。
暗门后又是一面石壁,右边也是,左边却有一条甬道向前伸展。
龙飞毫不犹豫,牵马向左边甬道走去。
甬道夹在两道石壁之间,由下望上去,仍可以看见星光闪灿的夜空与照在石壁上苍白凄凉的月光,前行不到三丈,是一个弯角,转过了这个弯角,又是一条甬道,也是三四丈的长远而已。
龙飞顺着甬道向前行,左一转,右一折,也不知转了几个弯角。
他的耐性一向很不错,但因为牵挂公孙白的伤势,这样子转来折去,难免有些儿焦急。
——难道没有一条捷径?
——这若是一个迷阵如何是好?
他思潮起伏,正准备再拿出那张羊皮地图来看看,又转过一个弯角。
一道光立时射在他的面上。是月光。
转过这一个弯角,竟然就已经出了甬道。
在他的前面不远,是一座小石山,那座小石山的正面笔直如削,约莫有三丈高。
月光这时候已经开始西沉,那座石山背西向东,笔直如削的一面完全在暗影中。
可是龙飞仍然看见那上面写的三个字。——杜家庄!
那也不知涂上了什么颜料,黑暗中闪动着惨绿色的光芒,骤看来竟然好像不住在移动,令人有将会存壁而出的感觉。
笔划又是那么的有力,刀一般,剑一样,龙飞目光一落的刹那,忽然感觉到一股杀气!
石壁上那三个字说好不到,但笔划之间,竟然有杀气存在,这就不简单了。
——这些字绝不简单,写下这些字的人更不简单!
龙飞此念方动,眼前忽然一暗。
并不是月光突然下沉,只是石山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从龙飞站立的地方望上去,月亮正压在石山之顶,那个人正出现在月亮正中。
是一个女人。她背着月亮,面向着龙飞这边,浮着月光,全身的轮廓是显得那么鲜明,但细看之下却又那么迷湲,在她的身上彷佛有一蓬萤光散发出来。
但,却又不像一蓬光,而乃是一对蝉翼也似,接近透明的翅膀,因为月光的照耀,虽有形,却又似无形。
她出现得那么的突然,简直就像是从月中飞出来。
龙飞实在看不清楚她的面貌,却已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美丽。
明月一轮,佳人独立。今夕何夕?
非独今夕何夕,此时何时,此地何地,那刹那龙飞彷佛都已经忘却。
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个那么美丽的形像,那种美丽简直并不是人间所有。
难道那个女人竟然是来自传说中的月殿?那个女人长发披肩,夜风中轻烟般飘飞,是那么的柔和,那么的动人。她浑身的线条更是柔和动人之极。
她好像已看见龙飞,在望着龙飞,又好像不是,缓缓的转过半身,忽然跪下来。
龙飞看不见她的容貌,当然更看不见她的神情,可是那刹那,他忽然生出了一种她正在流泪的感觉。那刹那,他竟然又生出了一种已为之心碎的感觉。
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不寐立中宵?
龙飞呆了好一会才牵马走过去。
“的得”的蹄声,敲碎了深夜的静寂。
那个女人始终跪在明月中,一动也不动,彷佛并没有发觉龙飞的走近。
等到龙飞走上石壁,她仍然无动于衷。
龙飞收住了脚步,拉住了坐骑,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个女人。
他听到了哭泣的声音。
那个女人真的在哭泣,声音是那么低沉,是那么凄凉。龙飞那种心碎的感觉又来了。
像他这样的一个江湖人,心肠竟然变得这样的脆弱,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他到底忍不住,开口道:“姑娘!”
那个女人一点都没有显得意外,应声缓缓将头转过来,目注着龙飞。
她的眼瞳是那么晶莹,面颊上挂着两行珠泪。——为什么她这样伤心?
龙飞忽然有一股冲动,想走去替她将泪珠抹干。
那个女人即时幽幽道:“你叫我?”幽幽的语声,彷佛就来自天外。
龙飞道:“是。”这时候他总算看清楚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的容貌非常美丽,但不知怎的,他越看就越觉得。那种美丽不像是人间所有。
他跟着竟然又有一种感觉,感觉自己根本就没有看清楚那个女人。
这种感觉一生出,在他的眼中,那个女人的容貌又迷湲了起来。
那个女人这时候又问道:“为什么你叫我?”
龙飞怔在那里,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那个女人的眼泪忽然又流下。
龙飞总算找到了一个话题,道:“姑娘,为什么你这样的伤心?”
那个女人道:“我伤心?”
龙飞道:“若不是伤心,何以独个儿在这里流泪?”
那个女人道:“我流泪,当然就是伤心了。”
龙飞又问道:“为什么?”
那个女人道:“你不知道吗?”
龙飞一怔道:“我?”
那个女人叹了一口气,道:“你来了,我怎能不伤心呢?”
龙飞又是一怔,道:“姑娘,你认识我?”
那个女人道:“认识又怎样?不认识又怎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