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飞怔住在那里,思想却迅速的动起了。他始终想不出在哪里见过那个女人。
若是不认识,她又怎会这样说话?
那个女人看着他,缓缓的接道:“你不来,这里是很太平的,你一来,就不太平了。”
龙飞道:“哦!”
那个女人道:“你难道没有发觉,已将灾祸带来这里?”
龙飞心念一动,道:“姑娘是说我引来了那个毒阎罗?”
那个女人没有回答,转过脸,目注那一轮明月,道:“你看这月亮多么美丽,这月色多么皎洁!”
龙飞道:“嗯。”
那个女人道:“却只是今夜的了,过了今夜,这月色,这月亮,都不会再这样皎洁,再这样美丽。”
龙飞听得实在奇怪之极,道:“又是什么原因?”
那个女人道:“因为都已被鲜血染红。”
龙飞道:“姑娘,恕我不明白。”
那个女人道:“到时候总会明白。”
她仍然目注那一轮明月,接道:“不过,血淋淋的明月,亦未尝不美丽,可惜这里到时候已没有人能够欣赏得到了。”
龙飞苦笑,只有苦笑。
那个女人忽然漫声轻吟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幽幽的语声,是那么伤感,诗句又是那么的凄凉。龙飞只听得心头一阵怆然。
那个女人忽然将头转过来,道:“这首诗你有没有印象?”
龙飞颔首,道:“这是张九龄的望月怀远。”
那个女人又问道:“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龙飞道:“我知道。”他微喟一声,接道:“和夜寂寥,只有明月千里普照天涯相共,也就只此千里月色,别情索心,如何能够安寝入睡?”
那个女人道:“你真的知道。”
龙飞道:“灭烛因月光之盛,露滋则因人已在户外,伫立在宵多时,姑娘——”一顿他才道:“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不寐立中宵?”
那个女人并没有回答,叹了一口气,道:“我也该回去了。”
她说着缓缓站起身子,双手忽然一掬,转向龙飞道:“我送你一捧月光好不?”
龙飞不觉伸出一双手去接。
那个女人的面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笑得是那么的凄凉。
然后她飘然后退,幽灵般消失。龙飞呆然目送她消失,心头忽亦感觉凄凉之极。
——不堪勇手赠,还寝梦佳期。谁是深闺梦里人?龙飞微喟举步,牵马前行。
他现在才想起还没有问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是这里的什么人。
他很想追上去一问,但到底还是打消这个念头。有缘总有再见的一天,若是无缘,问名何用?
明月已西斜。石山旁边那一个杂木林已照不到月光。林子内一片黑暗。
杜恶扛着尸体,提着灯笼,仍然走在杂木林内。
那个杂木林子也算大的了,树叶虽然不怎样浓密,足以遮蔽天空,若是仰首向上望,目力差一点的人,就只见一片黑漆而已。
杜恶并没有抬头上望,只是幽灵一样的移前。他移动得那么迅速。
灯光不住在晃动,惨绿色的灯光就像是鬼火一般,闪烁着向前飘去。
再转几个弯,前面逐渐光亮了起来。迷湲的光芒,也不知来自何处。
灯光这时候逐渐变得迷湲,却不是因为受那光芒的影响。
林子的这一边赫然笼罩在迷湲雾气这中,杜恶也就是走在雾气之内,非独灯笼,就是他整个人也已被雾气包里,灯光也因此迷湲。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杜恶带着尸体到这里来究竟要干什么?
又转一个弯,一轮明月突然出现在杜恶面前。
这一个弯转过,已经是林子的出、口,对面仍然是石山,却崩了一个大缺口。
明月一轮就出现在这个缺口中。
这个缺口可以说也是杜家庄的另一个进口,然而要从这个进口进去,却是没有那么容易。
在缺口与林子之间是一个天堑,悬崖峭壁,下临无底。
月光下,那个天堑中雾气翻滚,就像是一窝煮沸了的白粥,两三丈以下便已经完全看不到。
树林中的雾气也就是从这个天堑涌上来。
走到这里,杜恶手中的灯笼已变得有如萤火一样,只见淡绿色的一团,已差不多完全被月光所掩去,彷佛根本就没有燃上。
萤火之光又焉能与皎月相比?
杜恶并没有将灯笼吹灭,缓步走出了杂木林子,走到天堑的断崖边缘。彷佛步向那一轮明月当中。
龙飞这时若是看见,只怕会怀疑这一轮明月是否是那一轮明月。
那一轮明月之中佳人独立,泪流双颊,明月彷佛也要化成了泪珠,月色在他的眼中看来是那么凄凉。现在的月色,只有肃杀的感觉。
绝不是因为那两具尸体,也不是因为鲜血已湿透了衣裳。
杀气仍是从杜恶的身上散发出来。他甫一踏出林子外,整个人就彷佛已变成了一把刀。
一把准备杀人的利刀。
他步向那一轮明月,就像要将那轮明月斩开来。
一团雾气同时左右分开,彷佛遭遇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阻力,无法再接近杜恶的身旁。
若不是目睹,有谁相信一个人竟然能够显示出这么凌厉的威力。
然而这一种威力,却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觉察得到。
但龙飞若是就在一旁,一定可以觉察得到,因为他也是一个高手。
只有高手才能够感觉到高手的威力。
明月当然仍是那一轮明月。
出现在这轮明月之中的却不是绝色佳人,是一个恶人。
杜恶这时候真的人如其名。
方才在他杀人的时候,也许亦这样杀气奔腾,然而等到龙飞看见,却仍然感觉到杀气,看见到他一面凶光,彷佛随时都准备杀人,但是与现在相较,先前的杜恶简直就是一个善良的老人。
即使是疯子,也不会毫无缘故在动杀机。
杜恶并不是一个疯子,好像他这种高手,又岂会无缘无故杀气毕露?
夜风吹急,吹得杜恶一身衣衫“躐躐”地作响。
他突然霹雳吆喝,一振臂,将提在手中与及扛在肩膀上那两具尸体,一齐“呼”的飞直来,飞投向那个天堑!
月光下人影一闪,雾气一开即合,那两具尸体迅速消失在雾气中。
在杜恶的身后,杂木林子之内即时亮起了四团光芒,是四盏灯笼,分握在四个少女手中。
灯光惨白,那四个少女的面色有如白纸,毫无血色,也不知是灯光影响还是本来就是如此。
她们两两分站一旁,当中空出了约莫一丈的距离,一个黑衫人鬼魅一样出现在她们之间。——毒阎罗
杜恶彷佛什么也没有感觉,仍然是面向着那一轮明月。
毒阎罗森冷的目光落在杜恶背后,一眨也不眨,身形一稳定,没有再移动,与目光同样,彷佛已凝结。
惨白的灯光与迷湲的月光辉映之下,飘浮在他身外雾气那刹那亦有似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横挥了开去。毒阎罗的身子竟然变得迷湲起来。
是杀气!也就在这个时候,杜恶缓缓的转过身子,道:“毒阎罗?”
毒阎罗道:“正是!”
杜恶道:“很好。”
毒阎罗道:“什么很好?”
杜恶道:“我是说,你也是一个高手。”毒阎罗冷笑。
杜恶道:“你非常紧张。”
毒阎罗道:“嗯。”
杜恶道:“天生的?”
毒阎罗道:“与你何干?”
杜恶冷笑,道:“我不喜欢与你那么紧张的人站得这么的近。”一顿接道:“这与一个疯子站在一起没有多大分别。”
毒阎罗道:“疯子随时都会杀人。”
杜恶道:“不错,没有人比疯子更危险了。”
毒阎罗目光一寒,道:“疯子最低限度会让人知所防避。”
杜恶道:“不错,就正如恶人一样。”
毒阎罗道:“就正如你。”
杜恶冷笑道:“所以我们彼此都没有占对方的便宜。”
毒阎罗道:“像你长得这样凶恶的人也实在少有。”
杜恶道:“这未尝不是一种荣耀。”
毒阎罗忽然道:“高姓——大名?”
杜恶道:“姓杜——名恶!凶恶的恶,恶人的恶!”
毒阎罗道:“人如其名,很好!”
杜恶道:“无论谁看见我都会退避三舍,否则也一定会生出了戒备之心,所以严格说起来,你比我实在危险得多。”
毒阎罗道:“也许。”
杜恶道:“一个人是否紧张,差一点的人,是感觉不出的,何况你面上还蒙着黑布?”
毒阎罗道:“这是说,你是一个高手了。”
杜恶道:“相信绝不会比你差。”
毒阎罗道:“到底如何,相信很快就会知道。”
杜恶道:“相信是。”
毒阎罗突然问道:“你杀了我十四个手下?”
杜恶道:“你的消息很灵通。”
毒阎罗道:“他们并没有开罪你。”
杜恶道:“没有,如果他们不踏进这周围三里之内,我绝不会出手。”语声一沉,道:“任何人踏进这三里之内,不是他们死,就是我死的了。”
毒阎罗道:“现在我人已在这三里之内。”
杜恶一字字的道:“所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毒阎罗突的冷笑一声,道:“凭你的武功,绝不是我的对手。”
杜恶道:“你有此信心?”
毒阎罗道:“绝对有。”
杜恶一皱眉道:“凭什么你这样肯定?”
毒阎罗道:“因为我见过你出手。”
杜恶道:“在哪里?”
毒阎罗道:“就在你击杀那两人的时候。”
“那两人?”
“方才你将他们的尸体抛下天堑的那两人。”
杜恶面色一变,道:“方才你已经来了?”
毒阎罗道:“否则又怎会这么巧,现在在这里出现?”
杜恶一怔道:“我完全没有察觉。”
毒阎罗道:“这大概是因为你全神在击杀我那两个手下。”
杜恶道:“龙飞也竟然没有察觉。”
毒阎罗道:“像我这种人,只要站得远一些,不是容易察觉的。”
杜恶目光转落那个少女的面上,道:“她们当时也是在那里?”
毒阎罗摇头,道:“你放心,他们并不在。”
杜恶轻吁了一口气,道:“像你这样的高手,一个已经不容易对付,若是再来四个,那还得了。”
毒阎罗道:“一个已经足够。”
杜恶冷笑。
毒阎罗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杜恶冷笑道:“你却是等到现在才现身出来,才准备动手。”
毒阎罗道:“有件事不怕对你说,方才你看见的那个年轻人,我对他是有些顾虑。”
杜恶道:“哦!”
毒阎罗道:“没有把握的事情我是很少做的。”
杜恶道:“如此说来,你现在是绝对有把握将我击杀的了。”
毒阎罗道:“不错。”
杜恶忽然一笑,道:“可惜纵然如此,你也未必敢动手的。”
毒阎罗道:“是吗?”
杜恶道:“也许你必须考虑一下后果。”
毒阎罗沉吟了一下,道:“从你的武功与附近的情形看来,这个地方绝不是一个普通地方。”
杜恶道:“绝不是。”
毒阎罗上下打量了杜恶一眼,道:“看你的衣着,你还是一个仆人。”
杜恶道:“是的。”
毒阎罗道:“仆人的武功已经这样,主人的武功,简直不可想像了。”
杜恶忽然道:“你们五人将眼睛挖出,将舌头切下,再留下一双手臂,我杜恶可以做主,让你们五人离开。”
毒阎罗只是冷笑,那四个少女个个木无表情,仿佛泥塑木雕的一样。
杜恶不由颔首道:“强将手下果然无弱兵。”
毒阎罗道:“你就是将刀架在她们的脖子上,她们也不会害怕的。”
杜恶道:“是吗?”
毒阎罗道:“因为她们若是害怕逃命,就算你不杀她们,她们还是不免一死。”
杜恶道:“原来如此。”
毒阎罗忽然一声冷笑,道:“你那个主人到底是谁?”
杜恶道:“他也是姓杜。”
毒阎罗冷笑,道:“杜什么?”
“杜杀!”
毒阎罗目光一闪,道:“名字够凶恶,可惜在江湖上并没有听人说过。”一顿接道:“江湖上的名人,我不知道的大概还没有。”
杜恶道:“我家主人在江湖上并没有什么名堂,但江湖上的名人,不知道他的,相信也绝无仅有。”
毒阎罗冷笑道:“像我这样的一个名人,却竟然不知道有杜杀这个人的存在。”
杜恶道:“你真的不知道?”
毒阎罗奇怪的道:“这句话什么意思?”
杜恶缓缓将手中灯笼抬起来。
他已经背着那一轮明月,整张脸都显得有些阴沉,但灯笼一抬高,立即被惨绿的灯光照得发亮。
毒阎罗盯着杜恶,目不转睛,那眼瞳之中,隐约露出疑惑之色。
——杜杀到底是什么人?
他搜遍肚肠,的确想不起江湖上有这人的存在。
杜恶也在盯着毒阎罗,整张脸已因为灯光变成了惨绿色,说不出的诡异,他的语声也变诡异起来。
突然轻吟道:“尔其动也,风雨如晦,雷电共作,尔其静也,体象皎镜,是开碧落。浮沧海兮气浑,映青山兮色乱。为万物之群首,作众材之壮观五石难补,九野环舒。星辰丽凉而照耀,日月凭之而居诸——”
朗朗的语声,划破黑夜山林的静寂,听来却是那么诡谲。
那四个少女面上露出了诡异的神色,诡异的盯着杜恶,显然并不知道他是在吟什么。
毒阎罗面蒙黑巾,没有人看到他的神情变化,可是杜恶“尔其动也”四字出口那刹那,他的身子显然一震。
杜恶的语声方一顿,毒阎罗截口道:“这是碧落赋!”
“正是!”杜恶一笑,道:“想不到阁下一听就知道。”
毒阎罗道:“我读书虽不多,这首碧落赋也没有读过,却听过。”
杜恶道:“江湖上的名人纵然目不识丁,这首碧落赋相信也会听过,而且会稳记心头。”
毒阎罗干笑一声,道:“杜杀是碧落赋中人?”
杜恶反问道:“你说是不是?”
毒阎罗冷笑,道:“日月星风雨雷电,他是那一样?”
杜恶道:“你没有知道的必要。”
毒阎罗沉默了下去。
杜恶道:“我说的话也就是我家主人说的话。”
毒阎罗一声冷笑,道:“凭你一个奴才,也敢如此说话?”
杜恶道:“留下你的眼睛、舌头、还有一双手,滚!”
毒阎罗道:“好一个奴才,大胆。”
杜恶闷哼一声,道:“将性命也留下!”
语声一落,他手中灯笼就飞了起来,飞上了半空。
“噗”一声,那盏灯笼在半空中突然粉碎,灯火流星般四射。
毒阎罗右手衣袖即时飞云般卷出,呼一股劲风,直卷向半空中流星般四射的灯火。
那些灯火立时飞蝇般乱射,一点点迅速熄灭。
杜恶脸色一变,道:“好一手飞云袖。”
毒阎罗道:“你也知道这是飞云袖。”
杜恶道:“飞云袖乃是海南秘传的武功,你是海南派的弟子?”
毒阎罗冷笑道:“好利的眼睛。”一只右手突然在衣袖中穿了出来。
那只手白烟也似,毫无血色,指缝间寒芒乱闪。
杜恶的身子那刹那疾向上拔了起来,几点寒芒疾从他的脚下射过。
他一声暴喝,身形半空中一折疾向毒阎罗扑下。
毒阎罗那只右手一翻再翻,又是数十点寒芒射出!杜恶半空中扑落的身形随一换,“霍霍霍”一连三个筋斗,倒翻了出去。
数十点寒芒先后射出!
杜恶第三个筋斗翻出,身形已着地,手一挥,“忽哨”的一声,一条乌黑闪亮的东西射向毒阎罗的面门!
那条乌黑闪亮的东西只有线香粗细,末端尖锐如利针,长足有一丈多。
这样的一种兵器竟然能够藏在衣袖之中,挥袖飞出攻击敌人,实在是出人意料。
毒阎罗也是有点意外,他反应的敏锐,身形变化的迅速,实在是非同小可,那刹那半身一转,正好将那条乌黑闪亮的东西闪过去。
那条乌黑闪亮的东西在毒阎罗胸前三寸射过,正射在毒阎罗身后一株碗口粗大的树干上。
“咻”一声,那条乌黑闪亮的东西被那树干缠个正着,那株树干几乎同时“唰”的断下。
乌光一闪,那条东西一掠而回。
毒阎罗身形一凝,冷冷的盯着杜恶道:“这是什么东西?”
杜恶道:“剑!”
毒阎罗道:“碧落赋中人果然不比寻常,就连剑也与一般不同。”
杜恶道:“你本来可以保住一条命的,可惜你现在就是留下双眼一舌双手,还是非将性命留下来不成了。”
毒阎罗道:“凭你?”
杜恶道:“死而后已!”剑一闪飞射,一边十三剑!
毒阎罗双脚迅速移动,身形一刹那竟十三变,正好将来剑一一避开,道:“好剑法,只可惜变化奇诡有余,迅速却有限。”
杜恶冷笑,长剑飞射。
毒阎罗身形迅速就换,一面将来剑闪开,一面道:“若换是平日,不等你的剑出手,只听到碧落赋,我已经不敢再逗留,因为我到底只是一个常人,焉敢与天人争锋!”
杜恶剑出不停,一面道:“现在与平日有什么同?”
毒阎罗道:“现在心已如枯灰,生死已不放在心上,我连死都不怕,还会怕什么?”
杜恶剑一停,道:“你只有一个儿子?”
毒阎罗道:“只有一个。”
杜恶大笑道:“你这个儿子却被人刺杀,所以你要找到凶手不可?”
毒阎罗反问道:“你有没有儿子?”
杜恶道:“一个也没有。”
毒阎国道:“那么我现在的心情,你是绝对不会了解的。”
杜恶道:“难道他的命比你的还要紧?”
毒阎罗道:“要紧得多。”
杜恶道:“你虽然蒙住整个头颅,但,凭我的经验,你不像一个老人。”
毒阎罗道:“事实不是。”
杜恶道:“你可以再娶妻生子,难道你已经没有能力再生孩子?”
毒阎罗语声一沉,道:“住口!”
杜恶大笑道:“原来如此,难怪你不惜性命,不惜开罪碧落赋中人。”
毒阎罗沉声道:“不错!”身形电射而前,手一抬,点点寒芒疾射向杜恶。
杜恶身形飞闪,百忙中问一声:“你用的又是什么暗器?”
毒阎罗应道:“针!”
杜恶道:“阎王针?”
毒阎罗道:“阎罗用的针不叫阎王针叫什么针!”这句话说完,他浑身上下突然出现了一团惨绿色的寒芒,都是针!
——阎王针!
那刹那之间,他的一双手上下移动,也不知变换了多少个姿势,就只见无数掌影,在他的身子前飞闪,一道道寒芒也就从他的掌指缝射出来。
那些阎王针每一支都是那么的细小,要将气力贯注在掌心已经不容易,何况一发就是如此多?
每一支的阎王针显然都非常的狠劲,尤其是每一支都是蓝汪汪的,分明已淬剧毒。
杜恶也想不到毒阎罗那刹那之间竟然能够发射出那么多的阎王针,面色一变再变,身形亦自一闪再闪。
一闪之间他最少要换了七余个姿势,毒阎罗那些阎王针竟然给他闪避开去。
毒阎罗看在眼内,冷笑道:“好,碧落赋中人难怪名动江湖,就连手下的一个奴才,居然也有如此灵活的身手!”
每说一个字,他的身形都掠前一尺,一双手同时间移动七余次,每一次移动,就有几道寒芒射出来!
他话说得非常快,身形双手更加快,杜恶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却看不清楚毒阎罗扑前的身形,就只见一团惨绿色的光芒迎面飞撞过来。
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杜恶不暇细思,身形箭也似暴退。
在他身后有一株松树,树干却也有碗口大小,可是一挨上他的身形,立即就“劈拍”一声断折。
他的身形并没有因此缓下,一退丈八,已到了天堑的边缘,也不知他是否早已算准了距离,眼看就要坠下天堑那刹那,身形猛一顿,横里疾射了出去。
在他停留过的地上,几乎同时射出了一支支的阎王针,无不是没入土中。
毒阎罗身形不停,紧迫在杜恶身后,整个人彷佛已变成一团惨绿色的光球。
从表面看来,相信很少人看得出他那阎王针藏在身上的哪一部份,但从他的动作看来,他身上任何的一部份仿佛都收藏着阎王针。
一个人在身形移动得那么迅速之间,仍然能够发射出那么多,那么小的暗器,实在匪夷所思,数量之多,更就骇人。
他追击杜恶,简直就是如附骨之蛆。
杜恶到拖逾丈长剑,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他的身形绝不比毒阎罗稍慢,左闪右避,在阎王针射到之前,先行避开。
两人在轻功的造诣看来差不多,但在明眼人看来,杜恶比毒阎罗又何止相差一筹。
毒阎罗非独追得那么近,而且还不停发出暗器,这毫无疑问,对他的身形影响很大。
他若是不发暗器,绝对可以迅速将杜恶追截下来,可是他没有这样做。
大概他知道暗器一停下,杜恶就可还击,他不想杜恶有还击的机会。
月光灯光的辉映之下,两条人影鬼魅也似飞闪在林木间,只瞧得那四个少女眼花瞭乱。
她们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惊骇之色,也不知是惊于毒阎罗的暗器,还是杜恶的身形。
她们的视线都追着两人迅速的移动,但突然一顿。
毒阎罗与杜恶的身形也正在这个时候停下。
杜恶先停下,停得那么突然,然后毒阎罗,其间相关只不过弹指光景。
杜恶的面色非常难看,神色已不止凶恶,还狰狞之极。
毒阎罗一双手已缩回袖中,没有再射出阎王针,那双手甚至背负起来,冷冷的盯着杜恶。
杜恶第一个开口,道:“你的判断果然并没有错误。”
毒阎罗道:“没有十分把握,我是绝不会出手的。”
杜恶道:“千古艰难惟一死,这句话实在有些道理。”
毒阎罗道:“你若是不怕死,不管我的阎王针是否射在身上,我的阎王针反而没那么容易射在你的身上。”
杜恶道:“你居然胆敢杀我,倒是大出我意料之外。”
毒阎罗语声一沉,道:“没有人胆敢开罪碧落赋中人,是事实,可惜我已经淡薄生死,遇上我,是你的不幸!”
杜恶道:“不过我可以肯定说一句,在黄泉路上,我是绝不会候你多久!”
语声一落,身形骤起,丈长剑咻的飞射向毒阎罗的胸膛。
毒阎罗视若无睹,但长剑要刺到他胸膛的刹那,他的身形偏开。
这时间拿换的准确,实在惊人。
长剑几乎是贴着他的胸膛刺过,“噗”地刺入他身旁一株松树的树干之上,穿过树干。
毒阎罗的身形旋即飘前,一只手疾从衣袖中穿出,左击杜恶持剑手腕,右截杜恶咽喉。
杜恶抽剑已不及,松手也不及,他所有的动作这时候竟变得异常呆滞。
毒阎罗的左手正击在杜恶的持剑手腕之上。
“砰”一声,杜恶的右腕被击碎,整张脸痛得全都抽搐起来,可是他仍然及时一偏上半身,闪开截向咽喉的那只手。
他的左手更加快,五指如钩,抓向毒阎罗的面门,食中指分插毒阎罗左右眼,还有的三只手指却捏向毒阎罗的鼻梁。
从他这只右手的迅速看来,他显然仍有力反击。
食中指一插中,毒阎罗一双眼非瞎不可,捏向鼻梁那三只手指足以将毒阎罗的鼻梁担碎。
他浑身的气力已经集中于这一击之上。
这一击就连毒阎罗也意料不到,但,间不容发的那刹那,还是给他避开去。
杜恶的五指却仍然抓住了毒阎罗的蒙面黑巾。
裂帛一声,那块黑布被撕下来。
毒阎罗藏于黑布后面的面庞立时出现在杜恶面前,杜恶看在眼内,面色骤变,瞳孔暴缩,失声道:“你……”
一个“你”字甫出口,一蓬惨绿色的寒芒就射在他的面上。
——阎王针!
百数十枚阎王针刹那从毒阎罗的袖内射出,将杜恶的面庞射成了蜂窝一样。
杜恶竟然不知道闪避,那刹那一呆,惨呼,暴退!
在他的身后不远就是断崖,一脚踏空,直往下飞坠,这时候,他的身子已显得有些僵硬。
阎王针性霸道,何况中上那么多。
那个天堑笔直如削,便是好好的一个人坠下去,只怕也是性命难保,杜恶这样跌下去,若是还能够生存,简直就是神话了。
杜家庄之内有人能够化解阎王针的毒药,所以龙飞才不惜昼夜将公孙白送来。
杜恶自己曾经说过,无论身负多重的伤,只要进入杜家庄,便绝对死不了,他既然是杜家庄的人,对于杜家庄的情形当然比谁都清楚。
是以阎王针他根本不放在眼内。
公孙白中了阎王针几个时辰仍然死不了,可见得这种阎王针就是毒也毒不到那里去。
却不知公孙白所中的阎王针事实并不是毒阎罗用来杀人的那一种,到他知道的时候已经迟了。
毒将一入血,毒性就发作,杜恶立时觉得有如万蛇钻心,他知道除非立即逃返庄内,否则大罗神仙也束手无策。
他当然知道,毒阎罗绝不会让自己离开,凭毒阎罗的武功,也绝对可以将自己截下来,所以他只有全力拚命一搏。
毒阎罗仍然轻易将他击倒,他撕破毒阎罗蒙面黑布,终于看见了毒阎罗的面庞,当场一呆。
那刹那他心中的惊讶实在难以形容。
所以毒阎罗射向他面门那些毒针无一落空。
毒阎罗经年黑布蒙面,据说没有人见过他的相貌,到底,他是怎样的一个?没有人清楚,江湖上的朋友只在揣测而已。
杜恶也许是唯一看见他真面目的人,一瞥之下,却如此惊讶。
到底是什么令他如此惊讶?
是毒阎罗的面庞与常人迥异,抑或是他认识的一个人?
这始终是一个秘密。
杜恶虽知道,却带着这个秘密坠下天堑。
那四个少女?
她们并没有看见毒阎罗的面庞,却都知道毒阎罗蒙面的黑布已经被撕下,一双双眼睛立时都睁得很大,盯稳了毒阎罗!
在她们来说,那莫非也是一个秘密?
毒阎罗始终是背向着她们,阎王针出手,身形与杜恶暴退同时,陡然疾向上拔了起来。
上面枝叶浓密,簌一声,毒阎罗消失在其中。
夜风吹急,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那仿佛都是毒阎罗发出来的声响,他的人现在到底藏身哪里?
那四个少女没有东张西望,只盯着毒阎罗消失在那片枝叶。
那片枝叶仍然在簌簌的颤动,四个少女的身子不知何故亦颤抖了起来。
她们的面上都露出了惊荒之色。
树林中旋即响起了毒阎罗的声音:“你们很想看见我的本来面目?”
语声飘忽,不知从何而来,既似从天上降下,竟又似从地底涌出。
四个少女不由自主的点头,一个脱口道:“很想的。”
毒阎罗道:“因为你们以前曾经见过我的本来面目,见过我本来面目的人,没有不想再见的。”
四个少女都一齐点头,晶莹的眼瞳都变得迷湲起来,就是蒙上了一层雾。
她们显然都想起了什么。
是不是想起了毒阎罗的本来面目,若是,从她们的神态看来,毒阎罗的本来面目只怕已深印在她们的脑海中。
毒阎罗一声叹息,接道:“这已经是多年的事了。”
一个少女道:“老爷,你……”
毒阎罗截道:“你们想必亦因是希望再见我一面,所以甘心留在我身旁,毫无怨言。”
四个少女不觉又点头。
毒阎罗又一声叹息道:“你们都还很年轻,有些道理还是不懂——即使怎样完美的东西,也绝不能够永远保存不变的,生命中一刹那的满足,已等于永恒。”
四个少女呆呆的站着,最右的一个忽然流下两行泪珠,幽声道:“我明白的了。”
这句话说完,她纤巧的身子忽然倒下来。
她的右手忽按在心胸之上,指缝间鲜血奔流,跌在地上的时候,她的右手才松开。
在她的心胸之上已然插着一支匕首,直没入柄。
她手的中灯笼同时落在地上,化成一团火焰。
其余三个少女看在眼内,惊讶失声,一个脱口问道:“老爷,小夏她为什么自杀?”
毒阎罗道:“她所以留在我身旁,甚至可以说生存在世上,只为了再见我一面,现在她既然想通了,当然也就放心去了。”
那三个少女怔在那里,看来仍然不明白。
毒阎罗接道:“这样自杀,比起你们仍然幸福多了。”
一个少女道:“老爷若是肯让我再见一面,我亦是死也甘心。”
毒阎罗道:“小春小秋呢?”
另外两个女孩一齐点头。
毒阎罗叹息道:“这既然是你们的愿望,我总得成全你们。”
叹息声中,他鬼魅也似凌空落下,正好落在那三个少女面前。
在他的面庞之上,并没有再蒙上黑巾。
那三个少女都看见了,瞳孔都几乎同时暴缩,不约而同失声道:“你……”
这一个“你”字出口,她们就倒了下去,咽喉上都多了三支惨绿的阎王针。
阎王针见血封喉,何况就正射咽喉上?
她们手中的灯笼同时也熄灭,就像被三只无形的魔手同时将灯蕊捏断。
在地上燃烧着的那盏灯笼,亦同时灭熄,毒阎罗的一只脚正踩在那上面。
杂木林子之内立时暗下来。
灯火熄灭的刹那,毒阎罗的身子正蹲下,双手抱起了小夏的尸体,他的面也紧贴在小夏的面上。
“可怜的孩子。”树林中响起他低沉的叹息声。
这时候,明月已经在那边山缺沉下,山缺中只见一蓬迷湲的光影。
从天堑涌上来的雾气更迷离。
毒阎罗亦迷离在雾气中,他幽灵一样从杂木林子之内走出来,双手仍抱着小夏的尸体,一直走到断崖的边缘。
迷湲的光影中,小夏的尸体从他的双手中飞起来,飞坠下雾气迷离的天堑。
毒阎罗又一声叹息。
这一声叹息,人已经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