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有人留下了讯息《十一字杀人》|鬼话连篇网,一个分享鬼故事的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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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字杀人》独白2
第四章 有人留下了讯息

1

两天后,我和冬子一起去拜访坂上丰。在乘坐出租车前往位于下落合的排练场途中,我把从竹本正彦那里获得的资料告诉了冬子。

“有人正在调查竹本幸裕的弟弟,这件事我觉得很可疑啊!”冬子抱着胳膊,轻轻地咬了咬下唇,“到底是谁在这样干呢?”

“会不会是……遇到事故的那些人当中的一个呢?”

“那他(她)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我不知道。”我做出一个举手投降的姿势,“我不知道”这句话似乎已经渐渐地成了我的口头禅。

最后,这个疑问也只能被束之高阁。就这样,悬而未解的疑问越来越多。

但是不管怎么说,今天的先决问题是要和演员坂上丰会面。

我平时不太观赏戏剧,因此对他不怎么了解。不过,据冬子说,坂上丰是一名最近才崭露头角、主攻舞台剧的年轻演员。

“听说如果穿上欧洲中世纪的服装,他还是相当帅气的呢!能歌善舞,是一颗明日之星!”这就是冬子对坂上丰的评价。

“你是不是对他说了我们要向他询问一些关于去年那次事故的情况呢?”我问道。

“是啊。我本来还以为他会不高兴呢,可没想到根本不是那样的。干他们这一行的,面对媒体可是毫无招架之力啊!”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对于冬子再一次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一会儿,出租车停在了一幢貌不惊人的三层楼房前。我们下了车,径直走上二楼。上了楼梯,面前就出现了一个仅仅摆放着沙发的简陋大厅。

“你先在这儿等一下。”冬子说完后,沿着走廊继续向里走。我在沙发上坐下,环顾四周。墙上贴着几张海报,几乎全是舞台剧的宣传画,其中也有一些画展的广告。也许在剧团不使用的情况下,这个排练场会作为出租场地而另作他用吧。

海报前面放着一个塑料小箱子,箱子里是一些宣传手册,箱子上写着“敬请取阅”。我随手拿了一张介绍坂上丰所属剧团的简介,折叠后放入随身的包中。

过了一会儿,冬子带着一个年轻男子回来了。

“这位就是坂上先生。”冬子向我介绍道。

坂上丰身穿黑色圆领背心以及同色的紧身短裤。裸露在外的肌肉强壮结实,被太阳晒成了漂亮的金棕色。不过,他却长了一张娃娃脸,令人不由得认定他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

我们交换了名片,面对面坐在了沙发上。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演员的名片,因此非常感兴趣。可是,那张名片上只印了“剧团坂上丰”这几个字,毫无特别之处。话说回来,我的名片上也只是干巴巴地写了自己的名字而已。

“这是您的本名吗?”

“是啊。”和外表相比,他的声音未免有些轻。我看了看他的表情,也许是心理作用吧,我总觉得他好像有点儿紧张。

我向冬子递了个眼色,然后直入主题。

“其实,我今天是想向您询问一些关于去年那次海难事故的情况,所以才前来拜访的。”

“我想也是。”他用手中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但是,他的额头好像并没有出汗。

“那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您是通过什么渠道参加了那次游艇旅行的?”

“渠道?”他的眼中流露出困惑的神色,也许这个问题出乎他的预料吧。

“换句话说,您参加那次旅行的动机是什么?”

“啊……”他舔了舔上下唇,“是健身教练石仓邀请我去的。因为我经常去那里锻炼,因此和石仓的关系还挺不错的。”

接着,他又用毛巾擦了擦脸,不过,他的脸上根本没有一滴汗。看来这似乎只是他的一个习惯性动作。

“那您和其他人的关系呢?比方说,您和山森社长有没有私交呢?”

“我只不过偶尔见过他几次,还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那么,绝大部分的人,您都是在去年的那次旅行中才初次遇见的喽?”

“嗯……差不多是这样吧。”

坂上丰的声音不仅小,而且没有什么起伏,这到底说明了什么?我一时无法做出适当的判断。

“听说您好像是自己游到无人岛上的吧?”

“嗯。”

“大家都漂流到那里了吗?”

“没错。”

“也就是说,没有到达那个岛的人最后遇难了,是吧?就是那个叫做竹本的男人。”我紧紧盯着他的双眼。但是,他再次举起了毛巾在脸上胡乱擦拭,我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为什么只有那个人被海浪卷走了呢?”我不动声色地抛出问题。

“这个嘛,我也……”他摇了摇头,然后自言自语般小声说道,“那个人曾经说过自己不擅长游泳,有没有可能是这个原因呢?”

“不擅长游泳?他是这样说的吗?”我吃惊地问。

“不是……”也许是我的声音太大了,他的眼珠游移不定起来,“大概是我会错了意吧……我只不过是记得他好像这么说过一句……”

实在是太奇怪了!据竹本正彦所说,幸裕对于自己的游泳水平是非常自信的,所以照道理,他是不会说出自己不擅长游泳这样的话来的。

那么,坂上丰又是出于何种目的才这样说的呢?

我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看来他对于刚才自己所说的台词也颇有悔意。

我改变了问题的方向。

“坂上先生,您和死去的竹本先生相识吗?”

“不,我们没什么……交情。”

“那这样说起来,你们是在那次旅行中才初次见面的喽?”

“是的。”

“我刚才问了您是如何参加那次旅行的,那么竹本先生又是通过什么关系加入的呢?他好像既不是会员,也不是运动中心的员工啊。”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但是,您应该知道他和谁认识吧?”

坂上丰紧闭双唇,我也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嘴巴,一言不发。就这样,几十秒过去了,不一会儿,他的嘴唇开始微微震动。

“为什么……您要问我这些呢?”

“啊?”我脱口而出。

“您根本没必要来问我……这件事,您只要问山森先生就行了。”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不过语气却十分强硬。

“不可以问您吗?”

“我……”他好像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我再换一个问题吧!”

“没有那个必要!”他准备站起来,“已经到时间了,我必须去排练了。”

“有一个叫川津的人也参加了那次旅行吧?”我不管不顾地问道。他轮流看了看我和冬子的脸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还有一个名叫新里美由纪的女摄影师也参加了吧?您还记得吗?”

“这两个人怎么了?”

“被谋杀了。”

他好像突然被施了定身法,正在起立的身体有了一瞬间的静止。但是,他很快恢复了动作,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和冬子,继而说道:“这些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们究竟为什么要调查这些?”

“川津雅之……”我调整了一下呼吸,接着说道,“是我的男友。”

“……”

“如果您能允许我再说一句的话,那么我想告诉您,罪犯的目标是参加那次游艇旅行的成员,所以下一个受害者很有可能就是您。”

长时间的沉默。我和坂上丰互相凝视着对方的眼睛。

先移开视线的是他。

“我要去排练了。”说完,他便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很想再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沉默地目送他离去……

2

“你为什么要那样说?”在回程的出租车上,冬子问我。

“我说什么了?”

“你说罪犯的目标是参加那次游艇旅行的成员……”

“啊……”我苦笑,“不知道为什么,不知不觉地就说出了口。”

这次轮到冬子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那么,你的话是完全没有根据的喽?”

“理论上的根据的确没有,不过,我坚信肯定是这样的。”

“是你的直觉吗?”

“——是比直觉更有说服力的东西。”

“愿闻其详。”在狭小的车厢中,冬子跷起了二郎腿,身体朝我这边靠过来。

“很简单!”我说,“从迄今为止得到的资料来分析,自然而然就得出了这个结论。去年发生事故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事故之外的事情,而且有人想要隐瞒这件事。”

“你不知道那是一件什么事吧?”

“很可惜,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那件事情一定被写进了川津留下的资料中,而新里美由纪就是想要获得那些资料的人中的一个。所以,她被杀了。换而言之,在这次的事件中,被盯上的很有可能并不是想要了解秘密的人,而是希望守住秘密的那些人!”

“那么,那些想要保守住秘密的人就是参加那次旅行的成员们……是吧?”

“正是如此。”

冬子紧紧地闭起了嘴巴,面向正前方点了点头。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她再度开口道:“这样一来,我们接下来的调查就会越来越困难了。”

“因为所有的相关成员都会三缄其口。”

“这是理所当然的。”

事实上,今天的坂上丰也正是那种样子。

“接下来该怎么办?剩下的那些都是山森身边的人了。”

“正面接触看来不行。虽然我不能断言,但是假设所有的成员都事先串通好了的话,那么统筹这一切的人应该就是山森社长。”

“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办法了?”

“是啊!”我抱起胳膊,微微一笑,“办法是想到了。”

“你打算怎么做?”

“非常简单。即便山森社长对全体成员都做了某些指示,但是很有可能有一个人并没有接收到任何指令,那个人就是我的主攻目标!”

3

接下来的那个周日,我来到了东京都内的某个教堂前。

教堂建造在一条幽静的住宅街上,面向一条坡道,外墙是用浅咖啡色的砖块砌成的。教堂的入口设在二楼,有一道楼梯通向那里。

一楼是个停车场,有几辆沿坡道开上来的车驶入其中。

隔着坡道,与教堂正面而对的是一个公共汽车站,我坐在车站的长椅上,装出一副正在等公共汽车的样子,一边注意着对面的情况。正确地说,是注视着进入停车场的车辆。

山森由美——之前我遇到的那个眼睛不太方便的少女——我要和她见面,并询问相关情况。虽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但是很快我就发现这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她每天都去盲校上学,但都是由司机驾驶着白色奔驰接送,所以不太可能在她上学、放学的时候和她搭话。而且,根据我暗中向那所学校的学生打听来的情况,除了上学之外,由美只有去上一周两次的小提琴课,以及周日去教堂时才会外出。当然,无论在哪种情况下,她都是由司机接送的。

我决定在教堂中设法接近她。因为据我推断,司机把她带入教堂后,应该会返回车内等候。

坐在公共汽车站的长椅上,我静候白色奔驰车的到来。我觉得要等人,车站倒是一个非常方便的地方。即便是一个单身女子呆呆地坐着,也没有任何人会觉得奇怪。迷惑不解的恐怕只有路经车站的公车司机吧。

五六辆公共汽车驶离车站后,我终于盼来了等待已久的白色奔驰车。

当奔驰车顺利地驶入教堂的停车场后,我匆匆地环顾四周,在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便横穿过坡道,走到教堂前面。

我藏身在附近建筑物的阴影处,静静等待。不久,两个女孩子迈着小心翼翼的步子,从停车场内走了出来。其中之一正是由美,另一个是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女,大概是由美的朋友吧。那个女孩牵着由美的手向前走,附近没有司机的身影。

我从建筑物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快步向她们走去。一开始,她们似乎毫无察觉,但是不一会儿,由美的朋友就看到了我,惊讶地停下了脚步,由美也跟着停了下来。

“怎么了?”由美问朋友。

“你们好。”我向她们打了个招呼。

“你好。”她的朋友回了一句。

由美似乎不安起来,没有焦点的双眼慌乱地转动着。

“你是山森由美小姐吧?”我早已知道她看不见,笑着向她打招呼。当然,她僵硬的表情并没有因此而缓解。

“小悦,那是谁啊?”由美问。

小悦,大概是她朋友的名字吧。

我拿出名片,递给那个被称为小悦的女孩子。

“我念给你听。”她一字一顿地读出我的名字。由美的表情好像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我前一阵子在运动中心遇到过你……”

“啊,是吗?”我完全没有料到她竟然还记得那件事,慌忙回答道。看来由美这个女孩子比我想的要聪明得多。

了解到我是由美认识的人后,小悦好像也放下心来。我连忙抓紧机会说:“我有话要对你说,现在稍微占用一下你的时间可以吗?”

“嗯?但是……”

“十分钟就行,啊,不,五分钟就可以了。”

由美没有说话,她好像在顾虑身边的朋友。

我转向小悦,“谈完话后,我会把她送到礼拜堂的。”

“可是……”小悦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由美的家人交代我要一直陪着她的。”

“我会陪在她身边,你不用太担心。”

但是,两个少女都沉默不语。因为两人都没有决定权,所以只好选择不说话。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无奈之下,我只能抛出这么一句,“和去年那次海难事故有关。当时,由美也是遭遇事故的其中之一吧?”

“去年的……”看得出来她吃了一惊,脸颊一点点泛起红潮,不一会儿,连耳垂都变得血红。

“小悦!”她提高了音量,“我们走吧,要迟到了!”

“由美小姐……”我抓住她纤细的胳膊。

“请放开我!”她的语气非常严厉,但我却感受到了其中的挣扎与为难。

“我需要你的帮助!发生那次事故的时候,是不是还发生了其他一些事情?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可能一无所知!因为当时你也在场。我再说一遍,这可是一件人命关天的大事情!”

“……”

“一个名叫川津的男人和一个名叫新里的女人都已经被杀了。”我索性摊了牌。

由美的脸颊似乎抽搐了一下。

“你听说过这两个人的名字吗?”

由美紧闭双唇摇了摇头。

“也许你忘记了吧。这两个人就是去年和你们一起乘坐游艇并遭遇事故的人。”

由于吃惊,她的嘴巴一下子张大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当时的事故中肯定隐藏了什么秘密,我认为正是由于那个秘密,这两个人才会被杀害的。所以,我必须知道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

我抓住她的双肩,紧紧盯着她的脸。她应该看不见我的表情,却好像能够感受到我的心情,把自己的脸扭向一边。

“我……当时失去了意识,所以记不清了。”从她纤细的身体中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你只要告诉我你记得的事情就行了。”

然而,她依然不回答,悲伤地垂下了头。

“由美小姐……”

“不行!”她后退几步,两手在空中胡乱地摸索着。小悦连忙牵起了她的手。

“小悦,快带我去教堂吧!”由美喊道。

小悦一脸为难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

“小悦,快点!”

“嗯。”小悦虽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但还是牵着她的手小心地走上楼梯。

“等一下!”我高声叫道。

小悦的脚步眼看着就要停下来了。

“请不要停下来!”由美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

小悦再次看了看我,稍稍点头示意之后,又带着由美向上走去。

我没有再叫住她们。

4

这天晚上,冬子来到我家,我把白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

“是吗?看来还是不行啊!”她一边拉开罐装啤酒的拉环,一边失望地说道,“和我们的预想相反,敌人的防范很严密呢!山森对自己的女儿都下了封口令吗?”

“嗯,不过我感到事情好像并不是这样的。”说完,我夹了一片烟熏鲑鱼扔进嘴里,“虽然最终她是断然拒绝了我,但她的脸上却很明显地流露出犹豫的神色。我想如果有人曾经禁止她说出某些事的话,她不应该会出现这样的神情。”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是她自己决定要保持沉默的吗?”

“应该是这样的吧。”

“这我可搞不明白了。”冬子摇了摇头,“和那次事故同时发生的到底是一件什么性质的事情啊?连那个盲眼女孩都想要保守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据我的推测,她是在包庇自己的亲人。”

“包庇?”

“没错。爸爸或者妈妈,换句话说,她知道如果把那个秘密说出来,会对自己的亲人不利。”

“总而言之……”冬子停下来喝了一口啤酒,“她的亲人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不仅仅是她的亲人,是幸存下来的所有人!当然,也包括川津雅之和新里美由纪。”


当晚,不知道为什么,我辗转难眠。

喝下几杯加水威士忌后,我再一次钻进被窝,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却又频频惊醒,被噩梦纠缠。

就这样,当我不知道被第几个噩梦惊醒、猛地张开眼睛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很难用语言表达清楚,如果硬要我说的话,那应该是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我看了看床边的闹钟,凌晨三点刚过。我翻了个身,抱着枕头再次合上眼睛。

然而,就在此时——

咯哒,一个轻微的声音突然响起,好像是什么东西轻轻碰撞的声响。

我立刻睁开了双眼,侧耳倾听。

我依然抱着枕头一动不动,室内一片寂静。正当我认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时,下一秒钟却又听见了“丁零”一声撞击金属的声音——我记得那个声音。

那是悬挂在客厅中的风铃的声音。

什么嘛,原来是风啊!刚要闭上眼睛,却又一下子睁得老大。与此同时,我的心猛地狂跳了一下。

室内门窗紧闭,照理不可能会有风吹进来。

难道有人?

我的心中顿时充满了恐惧。抱着枕头的双手越来越用力,腋下也不禁渗出了汗,心怦怦乱跳。

这时,又传来一阵微弱的响动。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好像是金属声,但是又觉得有些沉闷。

壮起胆来!我鼓励自己。

呼吸平静之后,我轻轻地滑下床,蹑手蹑脚地走近房门,一边注意千万不能发出声音,一边小心翼翼地把门推开了两三厘米,然后向外窥探。

客厅中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摆放在电视机上方的录像机的液晶显示器上,时钟的数字正闪烁着绿色的光芒。

我悄悄地打量了一阵子,看情形并没有人在室内活动,也没再传出其他什么响动。不一会儿,我的眼睛就已经适应了黑暗,室内似乎没有被人潜入的迹象。那个风铃也静止不动。

我壮着胆子把房门又推开了几厘米,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平时见惯的房间如往常般展现在我的眼前。

心脏的悸动稍稍平息下来。

我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慢慢地站直身体,用手摸索到墙壁上的电灯开关按了下去。一刹那,柔和的光线充满了整个房间。

没有人,而且,房间里也没有任何异常。我睡前喝的威士忌的酒杯也放在原来的位置上。

大概真的是我的心理作用吧。

眼前的一切终于让我放下心来,但是那种忐忑的感觉却始终无法消除。也许是我太过神经质了吧?然而有一些仅仅凭借这样的解释无法令我释怀的东西,在我的心中如沉渣般淤积。

是太累了吧——为了说服自己,我试着这样想。

但是,当我再次熄灯、准备返回卧室的那个瞬间,一种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那个声音是从另一个房间——我的工作室中传出的,是我听惯了的声音,是接通了电源的文字处理机发出的声响。

真奇怪!

工作结束后,我应该把电源切断了的。而且,我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再次打开过开关。

我战战兢兢地推开了工作室的门。当然,房间中的灯也是熄灭的。然而,就在这一片漆黑之中,放置在窗边的文字处理机的显示屏上,赫然闪现出一行白色的文字。电源竟已经被打开了。

我心底的惶恐在刹那间苏醒过来,心跳好像也渐渐加速。我带着满腔的不安,慢慢地靠近办公桌。但是,在我看清了显示屏上出现的文字的那一瞬间,我的双脚再也无法移动。


再不收手就杀了你


看见这行字后,我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过了很久之后,才呼的一声吐了出来。果然有入侵者。那个人是为了给我留下这条讯息才潜入我家的。

再不收手就杀了我……是这样吗?

我无法想象到底是谁绕了这么一个大圈来警告我。但是,那个人对我的一举一动肯定了如指掌,而且,对此感到害怕。也就是说,虽然调查的顺序有可能七颠八倒,但是,我们无疑正在接近某件事的真相。

我拉开窗帘。与房间内的昏暗形成鲜明对比,窗外出人意料的明亮,似乎用圆规画出的月亮正悬在寂静的夜空。

事到如今,已经无法收手了——我对着月亮喃喃自语。

5

自从和由美在教堂外进行了那次失败的谈话后,已经过去三天了。我再次出门,前往山森运动中心。这是个分外晴朗的星期三,为了抵御紫外线,我涂了一层厚厚的防晒粉底液后才走出家门。

山森卓也爽快地接受了我希望再度会面的要求,甚至没有询问我请求会面的理由。所有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也许他是这样认为的吧。

到了中心后,我直接去了二楼的办公室,向春村志津子打了个招呼。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衣。

“您有事要找社长吗?”她伸手要去拨打内线电话,但是,我用手掌按住了她。

“的确如此,不过,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其实,我又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您。”

“是什么事?”

“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您曾经向我介绍过一个名叫石仓的健身教练吧?我是不是能和他见个面?”

“和石仓先生……”她的视线凝视着远处,过了一会儿,她问道,“是现在吗?”

“如果可以的话。”

“我知道了。请您稍等。”

志津子再次拿起话筒,按下三个按钮。等确认有人接起电话后,她拜托对方叫来了石仓听电话,并转告了我希望见面的请求。

“他说现在正好有空。”

“谢谢了。去健身房的楼层见面是吗?”

“是的。那么,就不用我带路了吧?”

“我一个人没问题的。”

我再次向她道谢,然后离开了办公室。

当我到达健身房所在的楼层时,果然只看到石仓一人平卧在练习凳上锻炼举重。今天,健身房中的客人很少,只有两三个人在跑步机上慢跑,或是在骑固定式自行车。

我一边看着石仓用他那如同圆木般粗壮浑圆的手臂轻而易举地举起数十公斤的杠铃,一边走近他。他也发现了我,冲我微微一笑。也许他对自己的笑容充满自信,不过,我却怎么都喜欢不起来。

“能够接近您这位美女作家,真是我的荣幸。”他一边用运动毛巾擦去滴落的汗珠,一边用我最讨厌的油嘴滑舌的语气说道。

“我有些事想要请教您。”

“请尽管开口,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搬来两张椅子,又顺便买来两罐橙汁。这可是中年女性最喜欢的类型呢!他的举动再次印证了我之前对他的印象。

“其实,我是想问一下去年那次海难事故的相关情况——啊,谢谢。”

他打开了罐子的拉环,把橙汁递给我,我只好接过来喝了一口。

“石仓先生,您也是遭遇事故的其中之一吧。”

“没错,那次可真是倒了大霉!把一个夏天的游泳运动量一次性完成了!”说完,他笑了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

“有一个人不幸遇难了吧?”

“嗯,是个男的,好像是姓竹本的吧。”他用毫不在乎的口吻说道,然后,咕嘟咕嘟地大口喝着橙汁。

“那位先生是来不及逃生吗?”

“不是,他是被海浪卷走的。北斋[1]的画作中有一幅名为《神奈川冲波里》的作品吧?就是那种感觉的海浪,铺天盖地地向我们打来。”他用右手模仿着波浪起伏的样子。

“你们大概是在什么时候发现他不见了?”

“这个嘛……”石仓做出一副低头沉思的样子。

他是否在装腔作势,我不得而知。

“应该是在我们到达无人岛之后吧。因为不管怎么说,当自己在拼命游泳的时候,是不可能有空注意别人的吧!”

“到达无人岛之后,你们才发现少了一个人,是吗?”

“应该是这样的。”

“你们就没有想过要去救他吗?”

对于我的问题,石仓一瞬间无言以对。然后,他以有些沉重的语气再度开口。

“如果对于成功率非常低这一点视而不见的话……也许会有人拿出勇气,再一次跳下海去救他。”他喝了一口橙汁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但是,那样做的成功率实在是太低了。而且,如果失败了的话,自己也会白白丢了性命。我们不能冒这个险。就算有人想要那么做,剩下的人也会阻止他的吧……”

“原来如此啊。”对于他的话,我将信将疑。随后,我换了一个问题,“那么,在无人岛上,大家又是怎样的状况呢?”

“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一门心思地等待救援而已。因为不是孤身一人,所以也并不怎么害怕。我们大家都相信救援队一定会来的。”

“是吗?”

看来再谈下去的话,也不可能获得什么新的信息了。

“谢谢您。”我轻轻地低头道谢,“刚才您在锻炼吧?请您继续吧。”

“锻炼?”他挠了挠头,反问道,“您是说卧举啊?那只是因为无聊而随便玩玩的,打发时间而已。”

“不过,我觉得您可真厉害呢!”这可是我的真实感受。无论什么样的人,都有其可取之处。

石仓开心地笑弯了眼睛,“能被您这样的人表扬,我真是万分激动。不过,那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您要不要也试一下?”

“我吗?别开玩笑了!”

“请您务必尝试一下。来吧,请躺在这儿。”

他非常热情地劝说我,盛情难却的我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今天,我穿了休闲的裤装,所以运动起来还算方便。

我躺在了练习凳上,石仓从上方把杠铃交到了我的手中。他好像已经调节好了杠铃的重量,杠杆的两头分别安装上了一个薄薄的圆盘。

“怎么样?”他在我上方询问。

“这种分量的话,我还可以承受。”

我举起放下了两三次,好像并没有感到吃力。

“再加重一点吧!”话刚说完,石仓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我继续将杠铃举起放下。学生时代曾经加入网球队的我,对于自己的体力多少有那么一些自信。不过,最近还真没正儿八经地做过什么运动,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用力了。

不如借这个机会,我也上健身房锻炼锻炼吧——

正在这时,我发现石仓回来了。

“石仓先生,这样就差不多了。突然剧烈运动的话,可能会引起肌肉酸痛噢!”

但是,他没有回答。怎么回事啊?我觉得有几分疑惑。正想再次开口叫他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白色。

过了两三秒之后,我才明白过来是一块湿毛巾盖在了我的脸上。当我第三次想要发声的时候,突然,手臂上感觉到一阵泰山压顶般的重量。

有人正从上方将杠铃猛力下压!我虽然拼命支撑,但是,铁制的杠杆还是被一点点压入了我的喉部。就算我想要大声呼喊,由于全身的力气都注入了双臂,根本无法发出声音。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双腿也毫无用武之地。

手臂渐渐地麻木,我已经感觉不出手中握着的杠铃,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不行了……

正当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杠铃的重量一下子轻了下来。直达咽喉的压迫感也消失了。同时,我听见有人飞奔离开的脚步声。

我举着杠铃,慢慢调整呼吸。似乎能听见气体从肺部到达咽喉部位所发出的呼哧呼哧的声音。

接着,我忽然感到杠铃好像一下子飘了起来。其实,是有人把杠铃从我手中接了过去,放在了一边。

举起依然带着麻木感的手,我把盖在脸上的毛巾拿了下来。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张不知何时曾经见过的脸。

“嗨!”露出满脸笑容的竟是山森卓也,“您看起来相当努力呢。不过,千万不要勉强噢!”

他手中拿着的正是刚才差点儿要了我小命的杠铃。

“山森……先生……”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是汗流浃背了。由于血气上涌,连耳垂都发烫了。

“我问了春村小姐,她告诉我您在这儿,所以我就过来看一看。”

“山森先生……请问一下,刚才这里还有别人在吗?”

“别人?”

“虽然不知道是谁,可是我想……应该还有其他人在这儿吧。”

“那我可就不清楚了。”他摇摇头,“我到的时候,这里没有其他人啊!”

“是吗……”

我伸手摸了摸咽喉部,被杠杆压迫的感觉依然那么清晰。难道是有人想要杀死我吗?怎么可能——

不一会儿,石仓回来了,两手拎着杠铃专用的压铁。

“怎么了?”石仓乐呵呵地问道。

“你怎么回事啊?竟然把客人一个人留下,自己去了哪里啦?”山森略带责备地说道。

“我想这个可以帮助她增强体力,所以……”

“嗯……石仓先生,我稍微练一下就可以了。”我摆了摆手,“我已经充分了解了,果然是一项辛苦的运动啊。”

“啊,是这样啊。真可惜,我还希望您能够更好地掌握自己的力量呢。”

“我已经可以掌握了,所以不需要再锻炼了。真是谢谢您了。”

“是吗?”

我委婉地拒绝了他,但他还是恋恋不舍地看着杠铃。

“那么,我们走吧!”山森对我说。

我站起身来,蹒跚地迈出了步子。

6

到了办公室,正巧遇见山森夫人走出社长室。

“有什么事吗?”山森开口问道,夫人这才注意到我们。

“我有事想找你商量。但是,看起来你有客人嘛。”她的视线转到了我的身上,因此我向她点了点头,她却毫无反应。

“那你就先自己去逛一逛吧。由美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她今天去参加茶道会了。”

“是嘛。那么,我们一小时之后再见吧——请进。”

山森为我推开门,我再次向他的夫人点头示意,随后走进房间。我感到她的视线一动不动地停留在我的背后,那是一种如同芒刺般锐利的视线。

进入社长室,山森立刻请我在沙发上落座。我刚一坐下,秘书小姐就走出了房间,大概是去准备饮料了。

“我拜读了您的小说。”他一坐下就开口说道,“很有意思!虽然我不太喜欢以复仇为主题的故事,不过,罪犯身上那种微妙的矛盾心理描写得非常精彩。我最讨厌那些一边说着大道理,一边复仇的小说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只好敷衍地说了一句,“是吗?”

“不过,老实说,这部小说也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我感觉最奇怪的就是,为什么要用犯人的遗书来解开复杂的谜团呢?罪犯根本没有必要随随便便地进行告白呀!对于这一点,我无法认同。”

“您说得很对。”我说,“看来我的写作才华还有待商榷。”

“没那回事!”他正说着客套话,秘书小姐端着冰咖啡出现了。

我一边从纸袋中取出吸管,一边回想起刚才举杠铃时发生的那一幕——当然,就是那根差点儿压断我脖子的杠铃。

有人把湿毛巾盖住了我的脸,从上往下猛压杠铃。

那个人究竟是谁?

是这位山森社长吗?

我冷静地思考了一下,很明显,那个人并没有要置我于死地的意思。如果我死在了那种地方,肯定会引起不小的骚动,而那个人的身份也会立刻曝光的。

也就是说,那只不过是一个警告。

和昨天晚上潜入我家的举动一样,是打算给我一个警告——收手吧!

而且,那个人——毫无疑问,就在这个运动中心里面……

“冰咖啡有问题吗?”突如其来的声音令我猛地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正傻傻地望着装满冰咖啡的玻璃杯。

“啊,不是的,非常美味的咖啡啊!”话音刚落,我就发现自己其实还一口没喝呢。

“关于您今天来访的目的,我想我已略知一二。”他津津有味地喝了一口冰咖啡,然后说道,“您是想问一下一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

“为了得到答案,您已经和各种各样的人见过面了吧。金井先生、坂上先生,甚至还去盘问了我的女儿。”

“看来您知道得很清楚啊。”

“因为他们都算是我的亲属啊。”

亲属,是这样吗?

“不过,没有一个人告诉我真相!”

山森意味深长地抿嘴一笑,“您凭什么能够断言他们说的都不是真话呢?”

“因为……”我看了看一脸严肃的他,“那些应该都不是真的吧?”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一般,表情松弛下来。然后,他斜靠在沙发上,叼起一根烟,点上了火。

“您为什么对那次事故耿耿于怀?对您来说,那件事和您毫无关系,对我们这些人而言,那也是一件早已过去的事情了。当然,不是说我们应该忘记它,但也没有必要把它翻出来反复谈论。”

“但是,我确信那次事故是一系列杀人案件的起因。川津和新里都是因此丧命的——而且,川津是我的男友。”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儿,他再次开口说道:“真让我头疼啊!”

他深深地吸了口烟,“前几天,刑警到这里来了。”

“刑警?是来见山森先生的吗?”

“对。据说川津先生和新里小姐是由于去年某本杂志上的连载游记才结识的,所以警方需要询问一些与那份工作相关的人士。那天,他们问我对此是否有什么线索?”

“您肯定回答‘没有’喽?”

“那当然!”他毫不犹豫地说,“因为事实上的确没有啊!当时,我们遭遇了事故,而且很不幸,有一个人遇难了——我知道的仅此而已。”

“我不相信!”

“如果您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山森低沉的声音就像是在腹腔中发出的。他依然满脸堆笑,可是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您要是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我说过了,那只不过是一次单纯的海难事故。除此之外,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努力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说道:“我有事要拜托您,我希望见一见令爱。”

“您要见由美?”他扬起一条眉毛,“您有什么事要见小女?”

“再问一次同样的问题,上一次被她躲过了。”

“不管您问几次,答案都是一样的!您这是在浪费时间!”

“我不这样认为。总之,请允许我见一见令爱。如果她的回答是‘什么事都没发生’,那不是最好吗?”

“这恐怕不行。”山森的眼中充满了抗拒,“小女在那次事故中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我们夫妇希望她能尽快忘记那次事件。而且,当时由美几乎丧失了意识,应该不会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算她还没有忘记,也只不过记得当时什么都没有发生而已!”

“您无论如何也不允许我和她见面吗?”

“只有这件事,我无法办到!”他斩钉截铁地回答,随后,似乎要确认我的反应般紧紧盯着我看。我沉默下来,对于我的表现他好像颇为满意,“您能理解我的心情吗?”

“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很抱歉。”

“那么,您能不能告诉我一些别的情况呢?”

他伸出左掌,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首先是关于竹本幸裕先生的,他是通过什么关系参加那次旅行的呢?他既不是会员,也不是中心的员工。”

没有一个人了解他的情况,这一点太奇怪了。

“他的确不是我们的会员。”山森若无其事地说,“不过,他以非会员的身份经常光顾这里,特别是室内泳池。实际上,我也常常去那里,所以就不知不觉地熟悉起来。出于这层关系,我才邀请他参加了那次游艇旅行。不过,我们的交情仅此而已。”

我想起山森曾经是个游泳运动员的事来,而且,竹本幸裕好像也是个游泳健将。

“那么,是通过山森先生的介绍他才参加的喽。”

“是那么回事。”

我暂且点了点头,但并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听起来的确顺理成章,但是,竹本幸裕和山森社长之间的关系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一点太过可疑。

“除了竹本之外,还有一个人也不是会员,就是那个叫做古泽靖子的人。”

“啊……的确是这样的。”

“那个人也是通过山森社长的关系才加入的吗?”

“嗯,没错。”山森高声说道,音量之大令人感觉很不自然,“她也是泳池中的常客。不过,自从那次事故之后,我们就没有再见过面。”

“也没有其他联络吗?”

“没有。肯定在那次事故中吃足了苦头吧。”

“古泽靖子搬家的事,您知道吗?”

“搬家?我不知道。她搬家了吗?”他轻轻地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表现出对这件事毫无兴趣的样子。

“那么……嗯……”

我正打算换一个问题,他瞅准这个时机看了看手表,站起身来,“就到这里,行吗?不好意思,接下来我还有事。”

无奈之下,我也只能慌忙站了起来,“真是多谢您了。”

“希望您再接再厉。不过……”他盯着我的眼睛,“千万不要太过火了。无论做什么事情,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停手,这才是最重要的。”

也许他自己觉得说话的语气非常轻松,然而,我却分明从他的话中体会到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秘书小姐一直送我离开了社长室,我记得她应该是叫村山则子吧,而且她也参加了去年的旅行。

“有机会的话,我也有一些问题想要向您请教,可以吗?”告辞的时候,我说道。

但是,她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说多余的话,这可是秘书的分内之事。”声音很动听,她说话的语气如同站在舞台上演出的女优。

“无论如何都不行吗?”

“嗯。”

“真可惜。”

她依然保持着微笑。

“我拜读了您的小说。非常有趣!”

我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是吗,承蒙夸奖。”

“今后也希望您能创作出更多精彩的作品。”

“我一定努力。”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想对于那些闲事,您还是不要穷追猛打为好。”

——咦?

我重新审视她的脸庞,她仍然对我报以甜美的笑容。

“那我就告辞了。”

然后,她就离开了。我呆呆地目送着她婀娜的背影离去……

7

当天晚上,我去了久未登门的冬子家里。冬子的老家在横须贺,这间位于池袋的公寓是她租来的。

“你是说自己被盯上了吗?”

冬子把手中的匹萨放在桌上,吃惊地问道。

我刚把杠铃的事情告诉了她。

“说是说被盯上了,但我觉得对方并不是真心想要杀死我。也许是一个警告吧。”我剪掉指甲,用锉刀将指甲的前端磨平,一脸平静地说。

“警告?”

“换句话说,对方希望我不要再深入调查了。说实话,昨天晚上,我也收到了同样的警告。”

“昨晚?发生了什么?”

我告诉了她文字处理机的事情。冬子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满脸恐惧地摇了摇头。

“到底是谁干的?”

“这个嘛……我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我在一块匹萨上涂了些辣椒酱,用手抓起来咬了一大口。虽然是便利店的冷冻食品,不过,味道还不错。

“是和那次事故有关联的人,他们都不愿意触及意外当天所发生的某件事。对于他们来说,我就像一只嗡嗡嗡吵个不停的苍蝇吧!”

“为什么他们不惜采取这样的手段,也要隐瞒呢?真是太可疑了。”

冬子也伸手抓起一块匹萨,我则为自己调了一杯加水的威士忌。

“我已经大致上推断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了。我认为这一系列事件肯定和竹本的死有关。”

“你的推理,能不能讲给我听听。”

“现在还没到说的时候。如果没有直接的证词,一切都是空谈。”

“但是,他们每个人不都是咬紧牙关,绝不开口吗?”

“对于那些狡猾的大人,再怎么问也无济于事,还是只能求助于比较单纯的心灵!”

“这样说来……你还打算和由美接触吗?”

我点点头。

“但是,我需要一些能够打开她心门的工具。要是像现在这样,恐怕再接触她无数次也是徒劳。她可能是一个意志非常坚定的女孩子。”

“工具吗……这还真是挺难办的!”冬子说着,正要伸手去拿第二块匹萨的时候,电话铃响了。电话就在我的旁边。

“一定是工作方面的电话。”我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听筒。

“您好,这是荻尾家。”

“您好,我是坂上。”

“坂上……您是坂上丰先生吗?”听到我说的话,冬子连忙把快要送入口中的匹萨放回原处。

“是的,请问,您是荻尾小姐吗?”

“不是。不过,我前几天曾经和荻尾一起去拜访过您。”

“啊,您就是那位推理小说作家……”

“请您稍等。”我用手遮住话筒,把电话交给了冬子。

“您好,我是荻尾。”冬子的语气稍稍有些严肃,“是的……哎?您有话要说?到底是怎么……好的……是吗?”

这次轮到她遮住话筒,“他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们,我来跟他约时间,你什么时候都行吧?”

“嗯。”

于是,冬子又转向话筒,“什么时间都可以。”

重要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事情?我暗自思索着。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对于我的问题,他净给出一些含糊不清的答案。难道说他想要认认真真地回答上次那些问题吗?

“好的,我知道了。那么,我明天等您的电话。”说完,冬子挂上了电话。也许是我神经过敏,我觉得她的脸上似乎泛起了红晕。

“见面的地点和时间定下来了吗?”我问她。

“他要去确认一下日程安排,所以明天晚上还会再打电话来。”

“噢。”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现在立马就和他见面,“他说的重要的事情到底指的是什么?”

对于我的问题,冬子摇摇头,“他说见面后再说。也许是和那次海难事故有关的事情吧。”

我觉得这种可能性比较大。如果说他有什么事要对我们说,我能想到的也只有那次海难事故了。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为什么突然又愿意说出来了呢?之前还严防死守,什么都不肯透露。”

“这个嘛……”冬子耸耸肩说道,“也许是受到了良心的谴责吧。”

我嚼着快要凉掉的匹萨,又喝了一口加水威士忌,心中充满了忐忑不安的期待。

但是,这真不是个吃匹萨的好时间。

第二天,我们才认识到这一点。


发生问题的第二天傍晚,我去了某家出版社,和一位名叫久保的编辑见面。关于那个名为相马幸彦的作家——也就是竹本幸裕——的情况,在我多方打听之下,对他有所了解的人似乎就只有这位久保编辑了。之前,久保一直从事杂志制作方面的工作,直到不久前,才开始负责文艺图书的出版事宜。

在摆放着简单桌椅的大堂中,我们相对而坐。大堂中没有其他人。角落里放了一台电视机,正在重播动画节目。

“相马幸彦可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男人哟!”久保边擦去额头上的汗边说。

他的腹部堆积着厚厚的脂肪,和所有的胖子一样,他看起来也非常怕热。

“他总是一个人天马行空地四处乱跑,去国外边打工边收集素材。精力旺盛,他的生命力可真是不同一般呢!”

“但是,他好像不太出名,是吧?”

“嗯,这方面的才能也是原因之一。”久保模仿出动笔写字的样子,“他的作品要是能够再生动活泼一些就好了。但是,他就是有点儿死心眼。虽然曾经好几次交来了稿件,却都出于这个原因,令人感觉内容枯燥乏味。”

“您最近是什么时候见过他的呢?”

“这个嘛……有好一阵子没见面了。好像有两年左右了吧……他现在怎么样?”

“您还不知道吗?”我吃惊地问,他则一脸迷惑地看着我。

“他已经去世了,去年遇上了海难……”

“啊……”久保睁大了眼睛,又开始用力地擦汗,“是这样啊,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实际上,我正在收集关于那次事故的素材,所以才来向您打听相马先生的情况。”

听了我的解释,他好像释然了,“原来如此。您是想以那次事故为原型,写一部小说吗?”

我决定回到原先的问题上来,“那么,关于相马先生的私生活,您有所了解吗?”

“私生活?”

“直接一点说,就是和女性的关系方面,他有没有什么正在交往中的女友呢?”

“这个嘛……该怎么说才好呢?”久保微微地眯起双眼,皱起了眉毛,“因为他是单身汉,我曾经听说他似乎到处拈花惹草。不过,要说有没有固定的女友,这就不好说了……”

“他同时和许多女性有来往吗?”

“他可是个中高手呢,下手快得很!”久保的表情稍稍松弛下来,“他曾经说过,‘不要在想找女人的时候才去找,而是趁着能找到女人的时候,尽量多地找’——那大概是他从海外生活中学到的处世哲学之一吧!”

趁着能够找到的时候?

“总而言之,从这些方面来看,他还真是个极具个性的男人呢!是吗?死了啊?我可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呢!在海上啊……真让人搞不明白啊!”

他好几次侧头思索,那副过于意外的神情令我产生了疑惑。

“您看起来不太相信呢?”

我的话音刚落,他立刻接着说:“真的是难以置信啊!他曾经在许多国家参加过皮划艇、帆船比赛,无数次面临性命攸关的危险场面,可最后都能化险为夷……竟然在日本近海的一次小小的海难事故中丢了性命,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大。

久保的感慨让我联想到与竹本幸裕的弟弟正彦的那次会面。当时,他也曾经说过同样的话——哥哥竟然死于海难事故,这令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久保和正彦所说的话是否有其合理性?那次事故是否真的不存在着其他内情?我无法做出肯定的判断。

之后,我们又东拉西扯地聊了十五分钟左右,我有些坐不住了。

“今天打扰您了,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工作方面您可要继续努力呀!”

我们并肩走出大堂,半路上,久保突然停住了脚步。

“我去把电视机关掉。”

他走到电视机前面,正准备按下开关,那一刹那,我大叫一声:“等一下!”

电视机的画面上出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在那张面无表情、相貌有些狰狞的照片下方写着“坂上丰”。与此同时,我发现电视里正在播放的是一条新闻。

“警署认为这是一起谋杀,已经展开了相关调查……”

怎么会这样?!

我顾不上久保惊讶的表情,马上切换了电视频道。其他节目也正在报道这一事件。

“今日午后,有剧团成员在剧团的排练场内发现一名年轻男子由于流血过多,不幸身亡,随后立刻联络了警察。据调查,死者为该剧团成员坂上丰,居住在神奈川县川崎市,现年二十四岁。坂上的后脑部位疑似受到了类似铁锤等钝器的重击,由于没有找到其随身携带的钱包等财物,因此,警方怀疑此次事件很有可能是他杀……”

我的双脚无法动弹,就这样长时间地伫立在电视机前……


[1] 葛饰北斋(1760—1849),日本江户时代的浮世绘画家,葛饰派的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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