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刀的手,已经在颤抖,医生与刽子手都必须心无杂念,当他们下刀的时候。
不同的是,医生一旦分心会致人死地,刽子手技术不好,则砍不死人。
万不要认为电视里的那种胡子和胸毛连成一片,膀大腰圆的刽子手用一把鬼头大刀就轻轻松松地把人头砍下来了,实际上则是一刀砍不死的人数不胜数,作为刽子手也必须苦练技术,大多数刽子手在行刑的时候让犯人跪下,脖子尽量伸长,并且向下弯曲,有经验的老手会很快选择下到的位置——两块颈骨之间的空隙,一刀下去干脆利落。若是砍错了,一刀下去,刀砍进骨头无法砍断气管,犯人是死不了的,而且疼痛难忍,最关键的是刑场变成了笑场了,起不到警示众人的作用了,所以砍头绝对是一个集合技术力量准确度的高难度工种,和医生做手术也是有的一拼的,而且大多数刽子手都是世家,是的,没有说错,这玩意也是世家,中国人的特点就是任何东西只要时间够久,都能成历史和文化,小到饮食中的筷子,大道宫殿里的柱子,无一不都是有一番来历,刽子手世家也是如此,这份工作虽然薪水不菲,但毕竟是杀人的伎俩,想象一下,在古代屠户都是令人不耻不屑,已经是非常少了,何况杀人的屠户?所以这种技术外人是断不愿意学的,只能是刽子手将其传给子子孙孙,一直到火枪以及电椅甚至注射器的出现,他们退出了舞台。
当然,即便是用枪,也是有很多规矩的,比如如果受害者的家属要求的话,尽量不毁坏犯人的容貌,一般都是从后脑射入,你知道小小的子弹进口小出口却大如碗口,如果没有一点技术,前面得脸一定被打个稀烂不可,所以技术高超的枪手会让犯人大张着嘴巴,然后准确的将子弹射入后脑,从嘴巴射出,从正面什么都瞧不出来。当然,大多数人还是以射击胸口为主,不过很多时候枪法不准的话一枪是射不死人的,必须补上一枪,这样就平添了犯人的痛苦了。
金贤哲,一名普通的韩国三流大学教师,和宋正南医生的相识算是非常短暂,宋医生是医院里最权威的心外科医生,作为病人家属的金老师为了照顾做了心脏支架手术的父亲不得不来到医院昼夜看护,金老师的父亲是一位退伍军人,曾经参加过越战,退伍后回到韩国结婚生子,他是一名非常和善的人,一点也看不出半点军人的影子,要不是老人的战友偶尔来到家中谈及以前的旧事,外面的人真得不知道眼前这位小眼睛,薄嘴唇总是紧紧闭着,高兴起来喜欢双手互相揉搓的老人真参与了那场世界闻名的战争,可惜的是每次金贤哲想询问一些细节,父亲总是非常生气的背身离开,以致与金老师现在彻底丧失了询问他的欲望,金贤哲的母亲十年前终于离开了人世,为什么这种说法,是因为金老师一直觉得母亲活着是在受煎熬,这种话说起来似乎有些大不敬,但是的确在金贤哲看来母亲身染重病,总是在挣扎着,虽然家里竭尽全力,几乎倾家荡产为其延续生命,但其实也是延续痛苦而已,最后当她活着看到金老师结婚的时候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其实金贤哲之所以如此早结婚——刚刚大学毕业,也是为了能让母亲安然的离去,母亲过世后金贤哲更加对父亲孝顺,只是父亲的态度越来越古怪,脾气越来越坏,宁愿和自己的一帮战友在一起有时候也懒得搭理金贤哲,金贤哲天生好脾气,不,应该叫带着些许懦弱把,特别是军人父亲从小的严厉管教,所以即便是心中再有不满,对待父亲仍然毕恭毕敬,只是今年冬天,老头子应了以前战友之约去了以前战斗过的地方越南游玩,回来后就沉默寡言,接着,经常说胸闷,结果在上个星期突然晕倒后送到医院被诊断为心肌梗塞,也就是常说的冠心病,必须做支架手术。这让金贤哲非常着急,而且费了好大的劲还是找来父亲的战友才説服父亲同意做这个手术。
“所谓的支架手术,就是用一种极细长的人造管子,从动脉切口处伸进去,一直伸到被堵塞的血管里,让本来血液无法正常通过的血管重新畅通起来,得到供血的心脏就可以重新恢复功能,不过大多数时候手腕处的动脉口不好深入,一般都是一大腿根处的股动脉,因为这样离心脏更近一些,不过手术后要修养的日子也要更长一些。”金贤哲第一次和宋医生对话,就是他对我讲解手术的原理。
“那请问,这种手术是否风险很大,或者对身体负担过重呢?家父年事已高,而且身体一直不好。”金老师是一位孝顺的儿子,非常在意手术带来的危害。
“不用担心,这只是一个微创手术而已,虽然听上去属于心脏手术,但并不是那么吓人啦,现在已经是九十年代了,支架手术也已经问世好几年了,已经非常先进和熟练了,安装了支架的人就不需要过于担心,所以我还是推荐患者做这种手术的。”宋医生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看来医生的烟瘾也不小,或许长时间的紧张工作也需要尼古丁的支撑。
最终金贤哲同意了手术,在手术过后的晚上他央求宋医生让自己留在医院,宋医生有些为难,不过正好他那天值班,于是宋医生让金贤哲呆在他的值班室里,深夜他巡房回来,正好带了些吃喝,赶上天冷,两个人忍不住聊了起来。
“你知道么,我可是亲眼看过执行死刑呢。”宋正南忽然放下手中的汤碗,打了一个饱嗝,忽然神秘地笑笑。
“哦?请详细地说说,我倒是从未听说过呢。”金贤哲也饶有兴致地问道。
宋正南摘下自己的金丝眼睛,擦了擦重新戴上,他忽然伸出手指,对着对面的金老师的心脏部位画了一个圆圈。
“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么,当我完成学业,还没决定攻读博士学位的时候,也就是大概十年前左右吧,曾经在某家医院实习过,说是实习,其实只是站在一旁做一些查房阿,量血压测体温之类的工作,然后跟着主任导师学些经验,毕竟自己的那些东西都是课本上的而已,不过如果光是这样,是不会让我如此记忆深刻,难以磨灭的。”宋医生打开酒瓶,倒出一杯清酒,一饮而尽,接着发出一身舒服的感叹,吐出一口暖气。
“到底发生什么?”贤哲忍不住询问道。
“是这样的,那时候器官移植的技术已经进步飞快,很多病人都等着移植救命,心脏肝脏尤其是肾脏,我的天,虽然我是心血管科的,但是每次都要经过肾病科的病房,我敢打赌,你绝对想不出我看到的景象是怎样的令人难以忍受。
肾脏病人非常痛苦,他们只大多数都得不到新鲜的可替代肾脏,只能在透析和血透中痛苦挣扎,而即便换上新肾脏的病人也有很多熬不过排斥期,所以有时候你会欣喜的发现,医院里死去的人可能比活着离开的还要多呢。”宋医生忽然睁大眼睛,轻蔑地发出几声干笑。
金贤哲觉得喉咙一阵干燥,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可能不胜酒力吧,一不小心又喝快了些,于是大力咳嗽了几声,金贤哲只是想知道关于他所说的刑场内容,而其不耐烦的样子似乎被宋医生察觉了。
“好吧,让我们步入正题,我这人就是这样,说话总容易跑题。其实是这样的,当时医院一旦有新鲜的脏器购入,就立即派人带着器械去取,而你想一下,还有什么比刚刚枪决的犯人更好的脏器么?首先大多数人都不愿意自己死后身体被人开膛剖腹吧,而且愿意捐赠的,说不定身体还有些毛病呢,我就遇见过这样一件事情,一位接手肝移植的病人,结果排斥期还没过,就染上了肝炎,马上一命呜呼了,而那些死刑犯人大都是身体健壮如牛,换言之,他们,是新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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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医生最后一句里的新鲜两字让金贤哲不寒而栗,大多数时候人们都是将其和食物联想在一起,在这间狭小的值班室里,虽然开着电暖气,可是金贤哲的脚趾头依然冻的发麻。
“于是我和另外一个助手兴冲冲地拿着装有冰块地医药箱以及切割器材赶去刑场,令我意外的是,在刑场上已经等待着好几个医生了,他们穿着和我类似,带的器械大同小异,唯一不同的,是他们脸上的表情,该怎么形容呢,对了,就像是那些在超市门口等待着打折牌放出来然后一声令下冲进去抢购商品的大婶,哈哈哈,对的对的,就是那种焦急兴奋的表情呢。”宋医生忽然大笑起来,笑的无法自制,甚至喷出了唾沫,金老师小心的避开,然后匪夷所思地望着他。
“你一定不知道,当时的我也不知道,告诉你,每拿到一个脏器做好移植手术,你知道医院和医生可以捞到多少么?那可是大数目啊,所以那些血淋淋的肉块在我们眼中可是一张张的世宗大王啊(1万元韩币上印刷的人物头像)。”
“接着呢?”金贤哲继续问。
“接着?然后刑车压过来几个犯人,都是年龄不大的年轻人,话说是学生更加合适些,有一个还很漂亮,长长的头发,鹅蛋脸,我敢打赌任何男人看着都会心动的,我看见她哭哭啼啼地被士兵推搡着跪倒地上,我们这些医生则被挡在一边,一个当兵的对我们说最好别看,当然,一定要看他也不阻拦,我记得他是这样说的,
虽然你们是医生,但看过之后也会让你们做噩梦的。
我以为他是在吓唬我,不过我从其他医生脸上的确看到掠过一丝难以不易察觉的肌肉的痉挛表情,我自诩见过的死相残酷的尸体也不少了,这点抵抗力还是有的,可实际上我错了。
没过多久,枪决开始了,刽子手将枪口对准后脑离开十几厘米的距离,然后一声令下开了枪,枪响后犯人像一摞摞干草堆一样砸向地面,动也不动,这时候我们被允许过去切割器官。
医生么看到犯人到地,争先恐后地拿着工具箱和袋子奔跑过去,因为即便同时新鲜的尸体,也有健康程度的不同,其实早在刚才他们已经盯好了目标了,这场景更让我觉得自己实在屠宰场而不是刑场。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故意的,我选择朝着那个姑娘走去,她背缚这双手,趴在地面上,后脑上开了一个洞,血浆还在扑哧扑哧地往外冒,把头发黏在了一起看上去很恶心。
于是我同手去将他翻过来,因为我要拿她的心脏。
可是当我伸手过去的时候忽然犹豫了下,接着还没等我准备好,和我一起去的那个笨蛋——也是一个刚分配过来的医生将尸体翻了过来。
我当场就吐了。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见识过那些死状惨不忍睹的尸体并不算什么,关键是对比,是的,强烈的对比!悲剧之所以是悲剧,不正是将原本幸福的主人公摧毁掉么,假设一下,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一个长相混账的流氓,如果他死了,恐怕不会有那么多人哀伤吧。
而我之所以呕吐,是因为还在一分钟前,我看到的那种张美丽白净的脸孔,现在却是一张完全被子弹破坏的不成样子,别说美感,甚至让人恶心而畏惧。”
金贤哲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死亡这个词太让现在的他敏感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个家伙已经跑一边吐去了,而其他医生已经开始将刚刚死去的犯人的衣服脱去,开始消毒并且就地挖取内脏。
我有些难受,可是时间拖不得,因为每隔一秒内脏的活性程度都会降低,我只能将那女孩的衣服解开然后盖在她的脸上。
这时候,我听到一阵轻薄的笑声,那笑声很猥琐,你知道那是一种是没感觉么,就好像你正在教堂坐弥撒,所有人都低头祈祷,而你却听到的那种放荡的笑声一样。
如果生值得庆祝,那死更值得尊重。
我带着厌恶的表情转过头,却看到是那几个医生,其中一个高个子带着下流的眼神望着那女孩赤裸着的上身。
“你这家伙运气不错啊,身上还热着吧。”他似乎没有察觉我的愤怒,还在开着玩笑,说着舔了舔嘴唇,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
我刚想质问他,忽然一个戴着钢盔的年轻军人,也是刚才的行刑者之一猛地朝那医生的右脸颊打了一拳,那下流的家伙整个人都飞了起来。
现场安静了一下,马上被嘈杂取代,被打飞的医生立即像疯狗一样站了起来,对着那士兵狂吼起来。
“你算什么东西!殴打军医?你不过是一名二等兵而已,你知道我是少尉么?我要见你的上司!”我这才注意到那家伙的白色大褂和我的有些许不同,在胸前有着军队的标志,大褂里面也是军装,原来是一名军医。
那名士兵没有说话,只是拿着刚刚击毙犯人的枪看着那名军医,这时候旁边一位看上去是高级军官的人走过来朝着军医低语几句,事情似乎解决了,那军医嘟囔着走开了。
这时候我的助手也适应过来,走到我身边开始取女孩的肾脏,我也得出空闲开始好奇地打量那名激动的士兵。
他和我一般高,但是脸部线条却比要清晰坚毅的多,鼻梁不是太高,但是非常清楚长而带着钩形,尤其嘴巴,像是用刀雕刻出来的一样,下巴是非常结实正方形,朝上稍稍隆起些,上面有一些胡渣,像一团撒了芝麻粒的馒头,他似乎注意到了我在看他,也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我立即低下头继续做手术。
手术结束后,我将内脏全部放进装满冰块的盒子让主手带上汽车,而那个士兵忽然走了过来。
“我刚才被处罚了。”他笑着说。
这让我很意外,不过却也在情理之中,在那个军队强权的时代,这种情况已经很侥幸了。
我安慰他几句,但是他显然并不是十分沮丧,甚至有些高兴。
“我知道您是位好人,但其实我早就不愿意做这种事了,以前自己心里有阴影,所以选择去了军队,结果在一些事件里他也参与了镇压,甚至亲手杀死过一些同年龄的学生,如果再让我坐这种事,我想我会发疯的,即便是用我全身的血也洗不掉我手上的污秽。”
他说话有些文绉绉,这让我判断他也是在读书的时候被强制入伍的吧,所以多少对军队非常反感,却又对自己又是军队本身而感到矛盾。
我问他,是否说的是光州事件,那个年轻的军人没有出声,算是默认了吧,随后我们成为了好朋友,在那时候有个军人朋友其实不是一件好事,那是很容易被其他人所憎恨的,因为人们眼里军队就是暴力独裁法西斯的代名词,他和我一样,都姓朴,不过他叫朴南勇,以后听说他离开了军队,去了一家保险公司,不过那种性格做不了多久后又离开了,然后他告诉我自己用多年的积蓄和朋友的捐助成立了一家旅游中介公司,还算过的去吧,而我在经历了混乱的军队独裁后考取了博士,继续我的医生之旅,而且最有意思的是,那个女孩的肾脏一运到医院就立即被人带走了,仿佛早就在等候着一样,而实际上肾脏移植手术时非常复杂而充满风险的,事先必须做好充分的匹配试验,只有非常适合的肾脏才不会在移植手术后发生排斥反映,哦,真是不好意思,我看来说的太多了,我这人就是这样,很容易聊着聊着就忘乎所以了。”宋医生说完,喝光了最后一杯酒,看样子也有了些醉态。
“宋医生,喝这么多酒没关系么?”金贤哲有些不满,作为医生怎么可以在上班的时候如此放纵自己呢。
“没有关系,我告诉你,即便是再喝几瓶,我拿着手术刀的手也不可能颤抖,这完全是一种条件反射,你不必担心。”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脸赤红的大力拍着金贤哲的肩膀。
他的故事让冬夜里的金贤哲感觉更加寒冷,宋医生说自己有些困倦,于是后者只好退出来在走廊里行走,他借给了金贤哲一件白大褂,如果有护士或者别人问起就说是宋医生的朋友别的科新来的医生,这一招果然管用,金贤哲顺利来到加护病房,独自坐在父亲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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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显的过于苍老,只不过是有个微创手术,但是由于术后无法进食和药物的呕吐反映变把他折磨的不成样子了,暂时的睡眠让他脸上获得了些许满足,这也让金贤哲稍微轻松些。
“贤哲阿。”在迷糊之间我似乎听到父亲的喊声,睁开眼,果然是他努力睁着眼睛,轻轻地呼喊着儿子的名字。
“我在呢,爸爸。”金贤哲连忙走过去,抓住他伸出来如枯枝般的手。
“我好像,又回到了几十年前的战场了。”父亲微闭着双眼,朝着天花板望去,我感觉到他的手心有些发凉。
金贤哲知道父亲又要提起以前的旧事了,儿时的金老师还会对这个稍微有些兴趣,但是每次到关键时刻父亲便避而不谈,除非他喝了酒情绪激动才会主动说起,所以金贤哲反而有点厌倦听他的诉说了,但现在他不得不打起精神,表示出一个虔诚听众的模样。
“到处,都是地雷,有时候走在路上会听见一声沉闷的响声,然后就看到一些残肢手或者腿什么的挂在了树枝上,紧接着就是痛苦地哀嚎声划过湿冷的森林,有时候见的多了也就习惯了,最可怕的是那些越共,开始的时候我们以为只有穿着军装的才有攻击力,结果我一个来自德州的战友就稀里糊涂丧命了,他好像只有十九岁吧,还是学校里的篮球明星,腿很长,很结实,每次都走在最前面,那次我们来到一个小村庄了,大家接到班长的休息命令,这时候一个小孩子,大概八九岁吧,身上穿着布满破洞的灰白色无袖汗衫,裤子是海蓝色的,赤着脚,背着一个擦鞋箱子,他笑嘻嘻地用英语问我们需要擦鞋么,因为会英语这让我们放松了警惕,加上只是小孩,所以便让他擦鞋,我那位长腿的战友半躺在椅子上,把脚架在鞋箱上,那孩子则低头认真的擦着军靴,我则去另外一边撒尿,等我刚尿了一半,身后响起了爆炸声,我回头一看那孩子已经跑掉了,而我那个朋友,他被炸飞了,那条长腿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连忙跑过去,不知所措地扶起他来,全身都是血,我根本无法为他止住那么大的伤口,他紧紧抓住我的衣领,不停地到处看,低声说着我的腿,我的腿呢,我要打球,我要打球,最后就那样挣扎了大概几十秒吧,然后就咽气了,那次是我第一次看见自己熟悉的人在眼前死去而我却无能为力,而之后我们也小心了很多,变的有些神经质起来。”父亲喃喃自语着。
“那不过是场愚蠢的战争,不明白身为韩国人的你为什么也要参加呢?”金贤哲在心底暗暗问道,但却不敢说出来。
“您的意思是说,也会杀错平民么?”金贤哲小心地问,这以前,父亲从来没谈过这个话题。
老人忽然沉默了,不再说话,过了几分钟金贤哲以为他睡着了,正准备将手从他手中挣脱出来,父亲却忽然开口了。
“我杀了他们。”
“他们?他们是谁?”金贤哲好奇地问道,结果父亲不在说话了,真的睡着了,他只好叹了口气也到椅子睡着了。
第二天,宋医生找到金贤哲。
“你父亲似乎恢复的还好,虽然支架手术才诞生不久,不过我还是做了不少的。他算是做的比较成功的了,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宋医生很高兴地说。
金贤哲表示了对他的感谢,并希望可以请他吃个饭,宋医生说应该自己请才对,甚至掏出了钱包,金贤哲看到宋医生钱包里好像有一张女孩的照片,他好奇的问了起来,宋医生将钱包打开,在金贤哲面前晃了晃。
“漂亮么?我妹妹,我很爱她,我发誓要一辈子保护她,她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之一。”宋医生说着,满脸幸福。金贤哲觉着那女孩真的非常漂亮也很尤其指,一看就是知识女性,而且脸上还带着一股子认真正直的表情。
“真的很羡慕啊,对了,第二个女性是谁呢?”金贤哲开玩笑问道,宋医生神秘地摇摇头,并告诉他以后就会知道了。
“对了,我可以继续告诉你我那个做过刽子手的朋友的故事。”他神秘地笑笑。
“好的。”
我们去吃了烤肉,是上等的白霜牛肉,切的很薄,他点了一瓶安东烧酒,我则拿了一瓶啤酒,喝了一半,他开始话多起来。
“上次说道哪里了?哦对了,我那个朋友,朴南勇先生,他最近才和我联系过,谈起一件有趣的事情。”
“哦?”金贤哲小心地将牛肉翻了过来。
“他告诉我,遇见了自己多年来寻找的一个人。”宋医生神秘地说。
“朴南勇其实是出生在越南的,换句话正是十年越战中时候,他的父亲是韩国人,母亲是越南人,父亲本来是作为医生去哪里是为了进行国际人道主义,因为战争和贫穷,有些地方爆发了瘟疫,他自己也生了病,差点死掉,结果是在一个越南姑娘的照顾下才好转过来,以后便和那女孩结了婚,生下了朴南勇,一家三口正打算撤离战区,而朴南勇的父亲也打算打出走关系带着老婆孩子回韩国,那时候,朴南勇才四岁多点吧,刚刚会记事而已。
悲剧,就那样发生了呢。”宋医生喝下大杯酒,又吧唧几下嘴唇,显的意犹未尽的味道。
“他的父亲,被当作越共打死了,直到死后才被知道并不是越南人,加上当时美国国内反战情绪的高涨,如果被人知道美军居然打死了去越南进行人道主义救护的外国医生,这样会很麻烦,所以他们把这件事压了下来,作为补偿,军方把朴南勇母子送回韩国,并且让其加入军队,但这件事却被朴南勇铭刻于心,你很难想像几岁的孩子对自己父亲被冤杀是如何的憎恨,憎恨让他成为刽子手,但是屠杀学生不是他的本意,所以他又离开了军队。”
这个男人悲惨的命运让金老师有些感触,可是他不明白宋医生究竟想告诉些什么。
宋医生继续说到。
“去年冬天,他恰好安排一批退伍老兵去越南游玩,不知道是不是幸运,他居然看到了当年处决他父亲的那个人,也是一位韩国人。”
金贤哲的心猛的纠缠起来,一股令我十分不快的感觉像肉被烤焦的烟味一样弥散开来。
“当时他父亲不是被立即杀死的,而是当着朴南勇的面被枪决,虽然他大声疾呼可是却没有人理会,朴南勇肯定地说那个韩国军人一定听懂了,却没有任何表示,然后在长官的命令下把男勇的父亲拖出去枪决,也是从后脑打入,后来男勇的母亲活了下来,并且砍下了男勇父亲的头颅保存了头骨,并且将他放在家里的玻璃柜子里祭拜,并提醒男勇复仇。”宋医生继续说道,
“在这种悲哀之中,男勇的母亲也早就过世了,虽然他很想继承父亲的遗愿做一名医生,但是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拿起手术刀去救人,相反拿着屠刀去杀人更让他舒服些,于是他从大学毕业后要求进入军队,成为刽子手,这让很多人费解,不过鉴于其父亲的遭遇,这个要求很快被批准了,至于以后,就是我和他的相会。”
“你不是说他遇见了可以称为他杀父仇人的那个韩国军人么?”
“哦对的,你看我喝了几杯居然语无伦次了,男勇说,虽然已经隔了这么多年,那家伙都是老头了,但男勇还是无法忘记他用枪盯着父亲后脑勺开枪时的眼神,所以一下子就认了出来,苦思良久的男勇想出了一个报复的主意,当然不会去杀了他,因为这么多年来他看过的杀戮太多了,自从杀死那个漂亮的女学生后他发誓不再杀人,但是父亲的仇与母亲的怨恨不能不报,所以他必须以另外一种办法去复仇。”宋医生故作神秘地说道,犹如古代的说书人一般,金老师正听得焦急,忽然宋医生腰间的电话响了起来,不到两秒,金贤哲的电话也同时响起。两人几乎同时接起电话。
金贤哲心头掠过一丝阴影,就如同自己正闭着眼睛躺在阳光下的沙滩上,忽然一只海鸥从你头顶飞过一般。
“是贤哲么,父亲快不行了!”说话的是金贤哲的妻子,她几乎以变调式的尖锐嗓音高喊着。
“我明白了,立即回来。”那边宋医生也一脸严肃,挂断了电话。
“你父亲忽然股动脉大量失血,我们必须回去,另外我奉劝做好心理准备。”宋医生有些艰难地说着,一边叫来服务生结账。
金贤哲却木然地呆立一旁,只是口中不停地念叨着。
“不是说这手术很安全么?怎么会这样?”
宋医生安慰式的拍了拍金贤哲肩膀。
“任何手术都有风险,即便是小小的盲肠也会致人死地,我们还是尽快回去吧。”
到达医院的时候金贤哲稍微清醒了一些,当看到丈夫来到,妻子崩溃似的放松下来,扑到金贤哲肩头上痛苦。
妻子是父亲战友的女儿,和父亲的感情也一直很好,她与金老师几乎一起长大,是比普通夫妻更加亲密的关系,犹如兄妹一般。
宋医生告诉说,本来这种伤口就很容易被撕扯,加上动脉很难愈合,他们无法止住血,金贤哲只能傻傻地站在一旁看着伤口的血如喷泉般涌出。
父亲的身体一直很好,只是在冬季的那次旅游回来后就变的非常差了。
为什么,原本一直身体健硕的他却一下子病倒成这样,金贤哲曾经问过他随同的战友,却没有答案。
“实在很抱歉,我没想到手术会这样。”宋医生一脸无奈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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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没有办法了么,请务必保住家父的性命,无论任何代价我都可以接受!”金贤哲苦苦哀求到,这一刹那他忽然意识到原来常年与父亲在成年后的疏远造成的表面冷淡其实仍然抵不过亲人之间的血缘纽带。
“大量失血会破坏血液循环,循环血量的减少会造成肾脏对水分吸收加重,而且本身心血管类药物对肾脏也有一定的压力,打个比方说,你父亲的心肌梗塞是因为高血压或者吸烟过多之类的原因造成血管堵塞,所以我们一般使用一些抑制血小板聚集的药物,这样可以治疗心脏病,可是尴尬的是血小板也是使伤口愈合的关键,加上伤口在动脉上,所以术后24小时内很容易出血,现在医院血库资源匮乏,而且好像你父亲血型比较特殊,不及时输血恐怕会引起肾脏出现问题无法排尿,那就麻烦了。”宋医生的警告让金贤哲非常惊恐。
“他的血腥很特殊?”金贤哲的脸色有些奇怪,带着莫名慌乱。
“是的,他是孟买型,大概发现率为万分之一,算是比较罕见的了。”宋医生遗憾地轻摇着脑袋。
“那赶快检查下我的吧,说不定我可以!”金贤哲马上拖去衣服。
“好的,我们立即检查下,包括您的妻子和其他亲属也来一下吧,一起做个测试。”宋医生冲着旁边的人招了招手。
十分钟后,血型测试的报告到了宋医生手中。
“很遗憾,你的血型包括其他人都不符合。”宋医生惋惜地感叹道。
“那该怎么办?”金贤哲几乎要发疯了。
“虽然现在血止住了,但是还是必须找到血源比较好,因为我不敢保证伤口不会继续破裂开来,如果使用凝血剂,恐怕支架手术又白白做了,而且再次爆发心梗,以令尊现在的身体状况,即便不会死亡也会半身不遂了。”宋医生果然是说话非常直接。
“也就是说我必须赶快找到有孟买型血液的人是吧?”金贤哲终于冷静过来。
“是的,可以这么说,只要找到拥有孟买血型的人肯捐献血液的话,老人可以平安度过危险期。”
金贤哲几乎快要发疯了,离开医院后,他像学校请了假,然后拼命地去寻找这种稀有的血型。
但是谈何容易,如果时间允许或许还有希望,可是宋医生的警告让他心烦意乱。
这个时侯,他接到了奇怪的电话。
“是金贤哲老师吧。”电话的那头是个清秀俊雅的声音,大概三十多岁的男性吧,略带磁性,不过有一些淡淡的悲伤。
“对不起,我最近很忙,如果是学校的事情请过些日子再说吧,您可以留下电话,我回答给您。”金贤哲即便非常烦躁,却仍然不失修养。
“呵呵,我可不是您的学生或者同事之类的,您是在为了寻找孟买型血液而发愁吧,恰巧的很,我可是这一稀有血型的拥有者哦。”来人显的有些得意,掩饰不住得意,这种语调有种幸灾乐祸地味道,金贤哲略带反感,但是一听到他拥有自己苦苦寻找的血型,自然非常高兴,却也忘记了对方略带挖苦的语气了。
“是么?您在哪里?我们可以见个面么?不,干脆直接去医院吧,父亲已经等不及了。”金贤哲脱口而出。
“哦哦,这可不行,我还没有答应呢,您还真是性急啊,有听完我的条件么?”电话那头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说道。
“条件?可以,您开个价吧,我即便去将房屋抵押贷款也会给您的。”果然是为了钱而来,金贤哲心里想道。
“其实我只是需要你帮我拿一件东西。”电话那头的声音开始变得阴沉起来。
“到底,是什么东西?”
“明天早上八点,从令尊住院部正门会过来三个人,他们中间的一位手里会提着一个银色镶边大概和皮鞋盒大小的金属箱子,我只希望你为我把那个箱子拿过来。”
“见鬼!你这不是要我去犯罪么?再说了,我一个人普通的教师怎么可能从三个人手里把箱子抢过来?”
“金贤哲老师,你可以选择不去,我并没有逼迫您,只不过这样一来令尊恐怕在大量失血的身体情况下挺不过多少日子。”潜伏在黑暗里的家伙嘿嘿地笑了起来。
“我不会答应的,即便是我父亲知道也不会为了救命而去触犯法律,她会原谅我的。”金贤哲固执地说。
“哦?如果令尊即便死去也会原谅你的话,那么您的母亲在天上是否也会原谅你了?”
金贤哲惊呆了。
这是他内心深处永远的阵痛,一块无法愈合的伤疤,时不时的响起都会让他揪心的痛苦起来,稍微触碰一下都会无法抑制的浑身发抖。
“你是怎么知道的?”金贤哲的牙齿都上下打架起来。
“嘿嘿,都么孝顺的儿子啊,在外人眼里地确是,可谁又能知道,当年的您为完全可以救自己的母亲,却眼睁睁看着她命丧黄泉,痛苦的死去呢?”
“哦?真的是么?”
“我记得您的母亲是死于尿毒症吧,那种可怕的肾脏疾病,必须通过肾脏移植才可以挽救患者的性命。”
“是,是的。”金贤哲无法反驳。
“于是孝顺的您四处寻找可以匹配的肾脏,但是在八十年代混乱的国家里,想要寻找一个合适的肾脏难上加难呢,不过幸运的您居然遇见了一个天降而来的好机会!”
“别,别再说了,我求求您了。”金贤哲的眼睛里流下了抑制不住的泪水,他几乎快要跪下了。
“哦?看来您受到的良心谴责也不轻啊,想必这么多年来都一直非常痛苦吧?不过我还是要说下去,以免督促您一下。
在您母亲几乎同时住院的时候,您的一位大学同学的亲人也因为同样的尿毒症住进了医院,碰巧的是,您的同学打算为自己的亲人捐献肾脏,当然,您也有类似的打算,可惜您的肾脏与母亲的并不互相匹配。
于是,您无意中发现了那名女孩的肾脏居然和自己母亲的肾脏是相符合的。但肾脏不是血液,每个人只有两个啊。
况且那女孩已经将自己的肾脏捐献出去了,站在虚弱的女孩病床前与她聊天的时候,您发现有了机会。
那个机会就是,如果女孩死去的话,那么剩下的内脏自然而然可以拿出来安置在您病重母亲的身体里。
多么自私而可怕的想法啊,是么?虽然听上去骇人听闻,但是作为从小和母亲亲近的您来说,他人的死活与您何干呢?那时候的您满脑子也只有如何去救活自己病入膏肓的母亲吧。”
“够了!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去把那个金属箱子抢过来。”金贤哲情绪异常地激动。
“不不,不要激动,当然我也知道,单单凭着您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拿到盒子的,所以我必须帮助您,明天早上您埋伏在医院对门的草丛内,只要看到持箱子的人出现异样,就赶紧冲过去抢过箱子逃跑,记住,跑出去不要回头,然后一直沿着大路跑到医院旁边的那所地下停车场的二楼,我会在哪里等候您的,当然,我会带着您所需要的大量孟买型血液。”
“好的,我照做就是了。”金贤哲叹着气,等着对方挂断自己也放下了电话。
明天的那个箱子里到底是什么?
感觉到心力交瘁的金老师朝着医院拨打了一个电话,在询问过父亲的近况后得知老人已经产生了脱水和无法正常排尿的症状,而且伤口仍然有重新崩裂的可能。
挂上电话,金贤哲努力闭上疼痛的双眼,脑海里又回想起美珠的样子。
她是那么漂亮,那么相信自己。
“真的,如果不是我家人也需要肾脏移植,我会把肾脏给伯母。”美珠为难的说,她非常善良,善良的肯无偿的去帮助别人。
“如果我不幸死了的话,就把我剩下的内脏给伯母吧。”美珠继续说。
是的,是我欺骗了她,带着她去参加那次518的游行,并且让她高举着口号旗帜走在最前面。结果如他所愿,美珠被一组子弹打中了胸部,当时的自己心情很复杂,非常的矛盾,既希望美珠平安无事,却又盼着她被打中,结果真的如愿了。
金贤哲清楚地记得,美珠不停地朝外吐着鲜血,大口大口的,然后自己把快要断气的美珠背到医院,金贤哲一路走,一路哭,他真的很希望美珠没事,真的。
结果美珠死了。
她的两个内脏被取了出来,一个安在她患病的亲人身体里,一个安在自己的母亲体内。
可笑的是,母亲没能挨过排斥期,痛苦的死去了。
是报应吧,的确自己没有亲手杀死美珠,但却在每一次临近死亡的时候悄悄把美珠朝着死神那里推了一把。
如果自己不去煽动美珠参加光州游行。
如果自己不要让美珠拿着喇叭站在最前面大声演讲。
如果自己在看到军队举枪前就把她拉走。
如果自己能跑快点将她背到医院。
如果太多了。多到金贤哲认为自己根本就是杀死美珠的凶手。
他不敢再想,只希望自己能拿到箱子,救活父亲。
第二天,清晨。
金贤哲随便告诉妻子一个借口说学校有事,然后早早的埋伏在医院正门旁边的花丛里面,天色灰沉的可怕,像一团裹着粗面的年糕,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门口,时不时地看看手表。
八点了。
门口果然进来三个穿着紧身蓝色制服的人,带着口罩和宽沿帽子,看上去形色匆忙,不过也算比较高大,如果自己硬抢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
在金贤哲犹豫的时候,其中的一个人忽然摔倒在地上,其余的两人连忙上去搀扶,这个时侯金贤哲立即从旁边冲出来,提起地上的箱子就跑,他听到了身后夹杂着风声的大声呼喊,但是他头也不敢回。
一路狂奔到停车场,却看到二楼的确站着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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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金贤哲走过去的时候,那男人转了过来,一张略微陌生而削瘦的脸,而且脸上蜡黄蜡黄的,看上去就不是很健康的样子。
“您果然把盒子带来了。”没错,是这个讨厌的声音。
“到底为什么要我抢这个东西。”
“您为什么不打开来看看呢?”陌生男子微笑着说。
金贤哲的确很想看看箱子里有些什么,可是他不知道如何取打开,因为箱子是锁着的。
“算了,我不打算看了,你还是赶快把孟买型血也交给我吧,或者说你陪我去医院也可以。”
“哦。不不,那血液已经在你手上了。”男人指了指箱子,“因为那就是一个血液运输箱。”
“准确的说,是我今天刚去鲜血站鲜血然后打电话通知医院来取来送到医院专门救治你父亲用的。”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金贤哲完全糊涂了。
“我也不知道,也是受人所托罢了,其实我叫朴南勇,我的父亲就是在越战中被您的父亲当做平民杀死的韩国援越医生。”朴南勇说的很平静。
“你说什么?”金贤哲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去年冬天您父亲和老兵们去越南旅行,我就通过母亲给我的照片记住了他的样子,于是沉寂在内心多年的复仇渴望,让我做出了报复。在越南我把他带到了当年枪决我父亲的地方,并且大声质问他为何那么做,可惜他一言不发,我还对他实施了假死刑,虽然他当时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几乎差点死了过去,但是他依然是什么都不肯说,最后我觉得这么多年或许他也受到了良心的谴责吧,这种报复对他来说太没意义了,必须要让他感到我和母亲的伤痛才行,但一时没有办法,所以便放他回去了,我以为他会报警,但是他什么也没有做,后来又回到了韩国,整件事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然后我接到了一个朋友的要求,他告诉了我你以前做的那些令人不齿的事情,果然两父子都是一样啊,所以我决定帮他来惩罚你。”朴南勇一脸鄙夷地望着金贤哲,犹如看着一只落魄的奄奄一息的流浪狗似的。
“你的朋友?宋正南医生?”金贤哲惊讶地问。
“是的,据说他有一个妹妹叫宋美珠。”朴南勇回答道。
金贤哲老师的脑袋轰地一声炸开了,他仿佛再次看到美珠站在自己面前,依旧带着那副可爱天真的笑容看着自己,还有那个宋正南,原来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杀死她妹妹的凶手,可是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好了,我的任务也快完成了,怎么说呢,这算是当做帮助朋友吧。”朴南勇轻松地说道。
金贤哲忽然从巨大的打击中猛的清醒过来,他想起来自己手中的孟买型血液,想起自己还在病床上在死亡线徘徊的老父亲。
他是有错,他错在参与了那场根本与自己无关的战争,杀死了眼前这个男人的父亲。
可是这能全部怪他么?这个看似处于受害者的男人不也是国家军队的杀人机器么?比如被他枪决的那个女学生,他的手上不也是沾满无辜者的鲜血么?
金贤哲猛地转身,准备拿着血浆跑回医院,忽然后脑勺受到了一下重击,他的眼睛一下子黑了下去,接着感觉到身体载到了坚硬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点时间里,他听到耳边传来朴南勇那依旧干涩难听的声音。
“在这里呆一会吧,好好体会下眼睁睁失去亲人却无能为力的滋味。”
坚持练习跆拳道的朴南勇的力量很大,即便是身体魁梧的大汉也禁不住他从背后的踢腿,何况金贤哲这样的文弱书生,朴南勇估计金贤哲要躺上一段时间了,于是轻松地提起地上的血浆盒子,朝着早就和宋正南医生约定好的地方走去。
在医院对于病人开放的康复花园的角落上,宋正南医生已经等待好久了。他用半睁开的眼睛看着天空里灰蒙蒙刚刚升起的太阳,他的眼珠也和太阳一样,灰色而毫无生气。连朴南勇走过来都毫无反应。
“这是孟买型血浆,你交代我的事情已经完成了。”朴南勇将盒子递给宋正南医生,宋正南面无表情地接了过来。
“现在,你也该履行诺言,告诉我当年为什么金贤哲的父亲要杀死我的父亲!”朴南勇着急地说。
原来,朴南勇这么多年来既抱着对金贤哲父亲的恨意,但是更多的却是好奇心,巨大的疑惑困扰着他,为什么同为韩国人的金贤哲的父亲却没有救下自己的父亲,他大可以解释自己的父亲不是越共啊!在人类众多的感情色彩中,其实最强烈时间最长的不是仇恨和爱情,而是好奇,犹如巨大的黑洞,可以吞噬掉一切。
“你真的想知道?”宋正南忽然抽动了下嘴角,做出了个类似笑的表情。这让宋正南心理有点发毛,但还是点了点头。
“呵呵,这件事没人知道,因为事关当事人的脸面问题,而我也只是为另外一名当年知道真相的另外一名韩国士兵做心脏病治疗的时候偶然得知的,他告诉我说自己不想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所以他告诉了我,并希望我为他继续保守这个羞耻的秘密,不过现在我打算告诉你。”宋正南忽然将手里装着血浆的塑料盒打开,将里面的血浆袋里的血浆全部倒在地上,鲜红凝厚的血液缓缓地在干草地上渗开,被草地一下子吸干了,那草仿佛也长得更加嫩绿起来。
朴仁勇咽了下口水,他有些激动,甚至有点不安,全身的汗毛孔都竖立了起来几乎将身上的内衣都撑开了。
“其实当年和金贤哲老师的父亲一起发现你父亲和你母亲的韩国小分队有好几个人,本身那时候在越南战争中的韩国军人就是一个从属于美军的地位,不受美军重视,虽然名为友军,却经常接到一些繁琐麻烦的工作,比如去扫荡敌人的后方,排查特务,运送军需物品等,这很让那些年轻人恼火,于是他们打算做出一点成绩让美军看看,当时正好有巡查兵发现丛林里有一些足迹,因为游击队横行,即便是不是美军划定的军事区内也经常出现越共的零散的作战部队,这些韩国士兵非常高兴,便沿着足迹仔细勘察起来,他们朝着丛林深处走去。结果发现了一些越南人在那里,其中有一些人好像受了枪伤,那是一些简陋的住房,外面存放着食物和一些晾晒衣物,受了伤的人都得到了良好的包扎和救护,这些人大喜过望,虽然没有穿着军服的人出入,但是他们主观认定这些人是游击队的伤员,这里是越共的野战医院,因为越共全民皆兵,只看外貌的确很难判断,于是他们冲了过去打算先发制人,可是没有想到其中有人抵抗,可能是因为言语不通的关系吧,总之士兵们打算带他们走遭到了推搡和阻拦,他们不允许士兵进入里面的屋子,于是在混乱之中有人开了枪,接着惨剧发生了,士兵们射杀了那里所有的人。
结果一个人从里面的屋子冲了出来,居然用韩语高声呼喊住手,这些士兵没想到会有韩国人也在,结果在询问中得到了可怕的真相——这些被他们当做越共屠杀的人其实都是难民,他们只是被流弹和地雷所伤而已,这名韩国人是一名医生,那些伤口都是被他包扎的,这时候那帮士兵慌了神,要知道这件事捅出去会非常麻烦,那时正好是“美莱村惨案”刚刚被揭露的时候,上面对屠杀平民的罪行非常重视,而这个韩国医生非常愤慨地表示要揭露他们的罪行,这帮人无论如何苦苦哀求都没能让他松口。
这个时侯知道消息的美军也赶了过来,于是这帮士兵做出了个令他们终生都充满负疚感和罪责感的决定。
他们集体作证,这就是一个越共医院,而这个韩国人则是传统了越共的卖国者——因为当时韩国是作为美国有方派兵的,赶来的美国人不知道韩语,于是听信了证词,而那些士兵为了掘出后患,将那名韩国医生当场射杀了,这名医生有一个妻子和儿子,因为躲在里面侥幸逃过一难,他们后来被其中一名有良知的士兵救了下来,带回母国,并市场接济他们帮助两母子渡过难关,不知道是为了赎罪还是愧疚,也或者为了消除下一代的仇恨,这名士兵主动提出将自己的儿子与那名医生的儿子互换,让医生的儿子获得良好的教育,而让自己的儿子去当了兵。”宋正南两片薄白如刀片的嘴唇轻轻张合着,吐出来的话几乎如刀锋般划开了朴仁勇的喉头,让他窒息地说不出话来。
“你胡说!你的意思是躺在医院,被我折磨的有心脏病的老头是我亲身父亲?这绝对不可能,母亲临死前也没有告诉过我这回事!”朴仁勇疯狂地吼了起来。
“你可以不相信,我也没兴趣骗人,你可以回去做一下基因鉴定,虽然孟买型血液稀少,但是直系亲属最有可能遗传的,要不你可以去医院试一下啊,不过要快,我刚刚从医院过来,老头已经不行了。”宋正南笑嘻嘻地,一点也不害怕几乎发疯的朴仁勇。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不是你教我去如何报复金贤哲和他父亲么?你不是只是为了报妹妹被金贤哲害死的仇才找到我么?”朴仁勇疑惑地问。
“因为,我和你第一次认识的时候,被你杀死的那个女孩,是我的爱人。”宋正南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几个字来,并且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打开,将那张漂亮女孩的照片给宋正南看那张照片也是他给金贤哲看过的,而照片上的女孩朴正南再熟悉不过了,正是自己亲手打死的那个女大学生。
宋正南打着哆嗦念出照片上的字。
“最爱的美英。”
接着,宋医生将照片抽出来,在文英的照片下还有一张女孩的照片,不过那个女孩圆圆的脸,眼睛很大,非常天真不过年纪略小。
“看,这是我那次给你看的,说是我女朋友的照片,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对你和金贤哲做这种事了吧?你们必须品尝一下我所受到的痛苦的滋味。”宋正南虽然还在笑,但只有半截脸保持着笑容,他的眼睛完全睁开了,灰色的瞳孔仿佛射出了火焰一般。
“不!不!”朴仁勇像看到恶鬼一样,朝后退着,接着他又跪了下来,用手揪着那些被血液浸透了的草地。
“我估计,你的亲身父亲可能已经死了吧,本来你有机会救他,真的,你亲手杀了他,将那些可以救他的血浆交给了我。”宋正南冷冷地说,接着转过身朝着公元前房走去头也不回。
朴仁勇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傻瓜,一种无比的失落和挫败羞耻感包围着自己,泪水顺着鼻翼和脸颊流到嘴巴里,如海水一般苦咸的让舌头发麻。
忽然他想起了宋正南的话,直系亲属是最有可能遗传孟买型血液的,自己赶快去医院,或许还来得及救老头的性命。
朴仁勇立即朝医院心外科跑去,到那里的时候金贤哲也在,他愤怒地想和朴仁勇对峙,朴仁勇来不及多解释,只是询问老人的病情。
“托你的福!我父亲还活着!不过他现在只有一口气了,如果他死了,我就是拼上性命也要杀了你!”金贤哲哪里还有大学教师的风范,恶狠狠地威胁着说,朴仁勇没有理会,只是央求医生为自己抽血。
“用我的血!我可能是孟买型!”朴仁勇吼了起来,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医生立即为他测量血型,果然,朴仁勇也是孟买型血型。
金贤哲一个劲地追问朴仁勇,不过后者没有回答,只是立即为老人进行输血,看见自己的血液流进自己父亲的身体里,让他从死神手里逃出来,朴仁勇虽然觉得非常虚弱,却仍然很欣慰。
虽然做错了事情,但补救还来得及,朴仁勇心想。
事情似乎皆大欢喜,金老头不仅捡回了性命,而且基因比对朴仁勇的确是自己的亲儿子,其实老人早就知道,但不肯多解释,他不愿意让孩子知道这个残酷的事实,而是宁愿将这件事带进棺材,所有的折磨他本视作几十年前自己过错的惩罚而已,金贤哲虽然对事实非常惊愕,但也接受,毕竟老人养育自己这么多年,而且人也到了垂暮之年,虽然有错,但也受到了这么多的磨难也就放下了,而这个时候朴仁勇与金贤哲在两人的父亲安全后第一时间想起了宋正南医生。
“这家伙,太阴险了,假装憨厚老实的接近我们两个!”朴仁勇气愤地说。
“不过,我们的确伤害他太深,虽然他的计划没有成功,也就算了。”金贤哲想起美珠就觉得难受,他可以体会到宋正南的痛苦。
当朴仁勇和金贤哲就要不要追究宋正南的行为责任的时候,医院却传来了宋医生自杀跳楼的消息,无比惊愕的两人赶到了现场,从医院跳下的宋医生留下了一封信给朴仁勇和金贤哲,而他自己,手中紧紧握着妹妹和爱人的照片从楼顶飞身跃下。
金贤哲打开信封,当着朴仁勇的面念起了那封信。
“这个时侯,你们两个一定很恨我吧?
其实我更恨你们,可是我最恨的,却是我自己。
我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最亲爱的人,甚至还惧怕惹上牵连,亲手却解剖文英的尸体,将她的脏器拿出来,还要装着没事的人一样,我不只一次想要剁掉自己的双手。
我将这恨意转移到你们身上,你们父亲身上,我真的很想让那老人就这样死去,可是我骗不了自己,我是一名医生。虽然他年轻的时候做过错事,可是他没有伤害我过我,退一万步,即便他做过伤害过我,让我记恨的事情,可是一旦他躺倒这张手术台上,他什么身份地位都没了,他只是我的一个病人。
所以我最终没有让他死去,我早就朴正勇检测过血型,而且也准备好了血浆,这样做是不是很傻?我不知道,我只想着去报复你们,去看你们脸上痛苦的表情,想说服自己,我实在为妹妹和文英报仇,可是我骗不了自己,这样做毫无意义!
因为我是一名医生,不是刽子手,我的手上拿着的是手术刀,不是行刑刀。
所以,我还是选择和她们一起去吧,在这里请原谅我的恶作剧。
一名不称职的医生宋正南绝笔。”
金贤哲念完了信,已经泪流满面,他抬起头看看朴仁勇,他也同样被眼泪模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