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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德东短篇集17:吊
引子:

   如果,三年前,那个男人不和家里的保姆私通,就不会生下这个小孩。  

  如果,男人不请这个保姆,他和她就不会发生关系。  

  如果,男人不是去见一个大学校友,就不会顺道去那个劳务市场,领回那个保姆。  

  如果,那个大学校友不是捡到了一个皮包,就不会来深圳——她在她所在的城市乘坐出租车的时候,捡到了一个皮包,里面有几份数额高达千万的合同,一沓票据,一张身份证,几千块现金。她决定把这个皮包交还失主。三天之后,她终于和那个失主取得了联系,他是深圳人,已经返回。接到校友的电话之后,失主感激涕零,答应给她一千块作为酬谢,并邀请她来深圳旅游,他承担全部费用。  

  如果,那个校友不是在超市里遇见了你,两个人聊了一会天,她坐的肯定就是另一辆出租车了,就不会捡到那个皮包。  

  如果,那一天,你如果不走进那家超市的门,就不会遇到那个校友……  

  也就是说,正在读这部小说的你,如果六年前不打开那家超市的门,小蕊就不会死。  

  小蕊不死,三年之后,她和撒尔幸结婚了。  

  一年后,他们生下了一个八斤重的儿子,取名撒小蕊。  

  撒小蕊长大之后,一定会和一个女子结婚——我们假设这个女子是个律师。  

  如果说,撒小蕊是我们的假设,那么,这个律师是真实存在的,如果她和撒小蕊同岁,那么四年之后,她肯定降临人世,快乐成长。  

  小蕊死了,撒小蕊就不存在了。那么,和律师结婚的,就是另一个男人了——我们假设这个男人是个医生。  

  如果,撒小蕊存在,他娶了律师,那么,和医生结婚的,就是另一个女人了——我们假设这个女人是个翻译。  

  现在,撒小蕊不存在了,医生和律师结了婚,和翻译结婚的,就是另一个男人了——我们假设这个男人是个商人。  

  如果,撒小蕊存在,他娶了律师,医生和翻译结了婚,和商人结婚的,就是另一个女人了——我们假设这个女人是个导游。  

  现在,撒小蕊不存在了,商人和翻译结了婚,和导游结婚的,就是另一个男人了……  

  以此类推,如果不出现一个突然决定独身的人,阻断这种连锁反应,那么,甚至所有的婚姻都将发生改变,那么整整下一代都将不再是原来那些人。  

  也就是说,你推开一扇门,改变了全世界。   

千万不要碰吊死的人踩翻的那个东西……     

1.  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将兄吊起来……  

  周日,两男两女四个学生到北山玩。  

  北山在凤黄城北,三里远。山腰上有一条粗糙的隧道,不知道为什么,凿通之后却废弃了,里面黑糊糊的,像一张巨大的嘴。  

  穿过这条深深的隧道,是一个山谷,四面环山,很封闭。  

  平时,很少有人到那里去。据说,那里空气新鲜,花草茂盛,景色奇美。  

  没有人说那个山谷里到底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但是,由于没有人气,它透着一种神秘的气息。  

  尹学军、小小、姜春梅都在美术学校学画画,只有葛冬在一个专科学校学医。尹学军、小小和葛冬从小就认识,他们都是财政局家属,住在同一个大院里。  

  到北山玩的建议,最早是葛冬提出来的。  

  葛冬长得帅,不过,他从小就是野孩子,经常打架,还偷过东西。他爸爸过去是财政局一把手,因为受贿进了监狱,判了18年,那时候葛冬还在读小学。他上初中的时候,他妈妈跟一个商人远走高飞,偶尔给他寄回一些钱。  

  姜春梅是个小美人,她和葛冬认识之后,很快就碰出了火花。  

  尹学军一直爱慕姜春梅。他想不通,姜春梅喜欢葛冬哪一点。  

  听说要去北山玩,尹学军有些犹豫,说:“我们去市里玩吧,我不喜欢探险。”  

  葛冬说:“是郊游,不是探险!我去过,没事的。”  

  姜春梅也说:“多刺激呀,去吧!”  

  最后,尹学军勉强同意了。提前一天,葛冬和尹学军出钱买了一堆好吃的,装在旅行包里,第二天进山时,他俩轮流背着。  

  这一天的太阳好极了,四个人都没有想到,会遇到那么吓人的事。  

  他们一路谈着笑着,爬到山腰,停在了黑糊糊的隧道口。一股凉森森的风从里面掠出来,令人骨髓发冷。  

  穿过它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因为它并没有巩固。  

  尹学军说:“算了吧?”  

  如果四个人这时候返回,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可是,葛冬一步就跨了进去。  

  姜春梅看了看尹学军,说:“不会有什么事的。”然后也慢慢走了进去。  

  只剩下尹学军和小小了,他们只好跟着走进去。  

  越走越黑,只听见四个人的脚步声,很响。  

  尹学军的心“怦怦怦”跳起来。  

  小小紧紧拉着他的胳膊。  

  他看不到姜春梅和葛冬,心想,姜春梅一定挽着葛冬的胳膊,这让他有点醋。  

  突然,葛冬在前面大声唱起京剧来,他是在显示自己一点都不害怕:为贤弟赴汤蹈火,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兄吊起来……  

  ——事后,大家联想起来,这一天好像从开始就不对头,包括葛冬唱的京剧。  

  终于,尹学军拉着小小走出了隧道。  

  一个绿油油的山谷呈现在他们眼前,午后的阳光明朗而宁静,能听见树丛中小鸟清脆的叫声。  

  小小松开了他的胳膊,眺望远方,说:“这里太美了。”  

  尹学军说:“他们呢?”  

  小小这才意识到那两个人不见了,她四下看了看,张大了嘴巴。  

  隧道外面,都是草,还有一些零碎的石头,根本藏不住人,一条羊肠小道通向山谷下。  

  尹学军回头朝黑洞洞的隧道里看了看,陡然感到了恐惧。  

  葛冬和姜春梅本来走在前面,怎么就不见了?  

  隧道里很狭窄,尹学军和小小如果超过了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尹学军努力地回想,葛冬和姜春梅的脚步声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葛冬!”他朝里面喊了一声。回声传出来:“葛冬!”  

  尹学军和小小互相看了看,眼里都是惊惶不安。  

  “我们……回去吧?”小小六神无主地说。  

  尹学军朝隧道里看了看,低低地说:“你敢再走进去吗?”  

  小小一下就抓紧了尹学军的胳膊。  

  “我说不来的!”尹学军气恼地说。  

  “你别怪我啊。”小小都快哭了。  

  接着,两个人都静默了。  

  风一点点大起来,吹得草木哗啦啦响。  

  这时候,两张白色的脸从黑糊糊的隧道中显现出来,他们在笑着。 

2.  太阳的脸,吊在半空中,五官在燃烧……  

  “他们出来了!”小小喊道。  

  尹学军盯着葛冬,生气地说:“你胡闹什么!”  

  葛冬看了看姜春梅,依然笑着。  

  姜春梅走到尹学军跟前,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说:“跟你们玩玩,生什么气呀?”  

  小小说:“把我们吓死了!”  

  葛冬接过尹学军身上的旅行包,说:“好了,我们走吧。”  

  四个人顺着那条羊肠小道朝山谷下走去。  

  他们来到一片平展的山坡上,坐下来。葛冬打开旅行包,拿出面包、卤菜、熏鸡、茶蛋、啤酒。大家争着抢着,热热闹闹地吃完,都四仰八叉地躺在草上,享受美丽的阳光。  

  四周除了清爽的风,没有一点声音。  

  “这么好的地方,我们干什么呢?”懒洋洋的葛冬看着天,好像在自言自语。  

  “我给你们读诗吧。”姜春梅一边说一边从挎包里掏出一本诗歌刊物。她喜欢文学,经常写诗,在市级电台发表过四首了。  

  她翻到一页,轻轻读起来。其中有这样的句子:太阳的脸,吊在半空中,五官在燃烧……  

  这似乎又是一个前兆。  

  后来,几个人回忆当时的情景,越想越怪。葛冬唱的京剧,还有姜春梅朗诵的诗歌,都有“悬挂”之意…… 

3.  突然,从山坡上滚下来一块石头  

  小小第一个察觉到了某种不祥之气。她坐起来,说:“今天……不会出什么事吧?”  
姜春梅停下来,迷惑地望着她。  

  尹学军敏感地坐了起来,问道:“你感觉到什么了?”  

  小小说:“我总觉得今天有点不对头……”  

  姜春梅说:“你别神叨叨的,怎么了?”  

  小小皱了皱眉说:“我也说不清。”  

  姜春梅把那本刊物收起来,说:“你败了我的兴。”  

  葛冬把嘴里衔的一根草吐出来,笑着对姜春梅说:“她是被咱俩给吓的。我给你采野花去,喜欢吗?”  

  姜春梅说:“喜欢喜欢!”  

  葛冬站起来,就哼着歌朝山顶走去了。姜春梅望着他的背影,满眼幸福。  

  尹学军在旁边观察着她的神态,心想,她之所以喜欢上葛冬,也许就是因为葛冬会哄女孩子吧……  

  正发着呆,突然传来了一阵声响,尹学军猛地转头朝后面望去。  

  有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头从山坡上滚下来,速度很快,它几乎是擦着尹学军的身体滚了过去,一直滚到了山坡下的草丛里。  

  尹学军滚到一旁,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朝山坡顶上望了望,警觉地说:“有人!”  

  这个山的形态很古怪,山坡朝上爬着爬着,突然不见了,折成了一块平地,平地后突然又陡峭了,像椅子靠背。  

  现在,几个人在底下看不见山坡顶端的那块平地。  

  尹学军说的就是那里藏着人。  

  小小颤颤地问:“他想砸死我们?”  

  姜春梅小声说:“这地方怎么会有人呢?”  

  这时,葛冬举着一束野花,从一侧跑过来:“你们知道这些花叫什么吗?”  

  没有人说话。  

  葛冬停在姜春梅面前,看了看几个人的脸色,说:“你们都怎么了?”  

  姜春梅指了指那块石头,说:“上面滚下来一块石头……”  

  葛冬看了看那块来历不明的石头,说:“这有什么奇怪的!”  

  山坡顶上一片安静,没有一点动静,更不见有人露头。尹学军目不转睛地朝上面望着,说:“有人。”  

  葛冬说:“肯定是风吹下来的。”  

  尹学军收回眼睛,看了看他,说:“风怎么能吹动那么大的石头?”  

  葛冬说:“上面的风大,别说石头,就是人都站不稳。”接着,他斜了尹学军一眼,说:“哥们,你的胆子太小了。”  

  尹学军看了看姜春梅,又看了看葛冬,不服气地说:“你比我胆子大?”  

  葛冬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说:“我们不比胆子,比力量,怎么样?”  

  尹学军说:“怎么比?”  

  葛冬说:“举重。我们就举那块石头。”  

  尹学军说:“行啊。”  

  接着,他大步走过去,把石头搬起来,一下下地举。那是一块青色的石头,上面有古怪的白色花纹。他举了六下,双臂剧烈地颤抖起来,终于没能举起第七下,“扑通”一声,他把石头扔在了地上。  

  葛冬看呆了,过了半晌才说:“天!我服了……”  

  尹学军得意地看了看姜春梅,姜春梅抱着那束野花,笑吟吟地看着葛冬。尹学军疲惫地躺在了山坡上,把脑袋转向了小小:“小小,你不是会唱陕北酸曲吗?唱一支给我听。”  

  小小仍然不放心地朝山坡顶上看着,说:“尹学军嗓子好,他唱吧。”  

  尹学军说:“我只会那一句京剧。”  

  姜春梅说:“小小,还是你唱吧。”  

  小小想了想,果然唱起来,她的嗓音太清脆了,甚至有些尖厉,显得很突兀,山谷显得更寂静。  

  她唱了两句之后,就住口了,然后继续心事重重地朝山顶看。  

  姜春梅讲起了故事。葛冬一直笑吟吟地望着姜春梅,津津有味地听。  

  尹学军的脸色又一次黯淡下来,也朝山顶上看。太阳一点点偏西了,风不知道什么时候消退了,天地间一片祥和。  

  姜春梅讲完了,葛冬又讲起来,他说:“我叔叔是演杂技的,他最擅长走钢丝。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他从钢丝上失足摔了下来,被吊在了半空中……”  

  小小突然说:“我们得回家了!”  

  葛冬住了口,朝天上看了看,说:“就是,一会儿天就黑了。”接着,他把吃剩的东西装进旅行包,站起来,说:“走吧。”  
另外三个人都站了起来,跟在他后面,顺那条羊肠小道返回。  

  小小走在最后。  

  走着走着,她停下了。  

  尹学军走在她前面,他察觉到小小停下了,就回过头,问:“你怎么不走了?”  

  小小突然说了一句让大家震惊的话:“我想到山坡顶上看看。”  

  尹学军想了想,说:“我去。” 

4.  长长的人 

    尹学军就转身走了。 
  
    姜春梅望着他的背影,见他一直不回头,就说:“我们跟他一起去吧。”  

  “麻烦。”葛冬小声说。  

  三个人最终还是跟在了尹学军后面,一起朝那个山坡上爬去。  

  尹学军爬得很快,转眼就爬到了山坡顶端,他刚刚直起身,就傻在了那里。突然,他转身就朝下跑。  

  “怎么了?”葛冬惊惶地问。  

  尹学军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快跑!——”  

  三个同伴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但是都感到大事不好,连滚带爬地朝山坡下逃窜。  

  姜春梅和小小跑在后面,小小哭喊起来:“等等我们!”  

  尹学军根本不理会,他像疯了一样在前头狂奔。  

  葛冬停下来,转过身等她们。  

  山坡上,除了姜春梅和小小在一前一后地跑,并没有任何东西追下来,山坡顶端依然是一片阴森森的死寂。  

  姜春梅气喘吁吁地说:“他到底看见什么了?”  

  葛冬说:“我哪儿知道!”  

  小小冲到葛冬跟前,一下就抓住了他的胳膊。  

  “没事儿。”葛冬说。  

  可是,她的身子抖成一团,死死不放手。  

  葛冬就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姜春梅,快步朝前走。  

  尹学军已经跑下山坡,冲上了那条羊肠小道。  

  姜春梅说:“他是不是看见了蟒?”  

  葛冬说:“肯定不是!”  

  姜春梅想了想,说:“……难道那里真的埋伏着一个人?”  

  葛冬迷惑地说:“可是,什么人会藏在那里呢?”  

  姜春梅说:“我想是个疯子,说不定他在这个山谷里生活很多年了,满脸都是长长的头发……”  

  葛冬还是摇头:“我想,要是个疯子的话,他不至于吓成这样。”  

  尹学军跑到了那条隧道前,终于停下来,坐在地上,惊恐地朝那个山坡的方向张望着,大口喘着气。  

  实际上,从这个角度看不到那个山坡,中间被一个山包挡住了。  

  三个同伴终于来到了他跟前。  

  “尹学军,你到底看到什么了?”葛冬弯下身,急切地问。  

  尹学军呆呆地说:“一棵树……”  

  “一棵树?”  

  “山坡上面只有一棵树……”  

  “树怎么了?”  

  “它很高很粗,长着密匝匝的叶子,离我只有十几米远……”  

  “我问你跑什么?”  

  “树上吊着一个人……”  

  小小和姜春梅几乎同时抖了一下。  

  葛冬低声问:“男的女的?”  

  “应该是男的。”  

  “是不是谁在树上挂了个假人?”  

  “肯定是真人!”  

  那一幕已经深深刻在了尹学军的眼睛里——山坡顶上有风,那个人的衣服‘哗啦啦’地抖着。他穿的是一件墨绿色上衣,一条黑趟绒裤子。  

  “你看清他的脸了吗?”  

  “他的脸上蒙着一块黑布。”  

  葛冬慢慢直起身,说:“我还以为是强盗呢。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尹学军颤巍巍地说:“那个人吊死的姿势特别怪……”  

  “怎么怪?”  

  尹学军好像眼看就要精神错乱了,他低下头,烦躁地说:“别问了!”  

  葛冬就不问了。  

  停了一会儿,小小小声说:“我早就感到今天不对头。你们看,上午我们来的时候,在隧道里……”她说到这里,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咽了回去。  

  姜春梅说:“我们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尹学军站起身,说:“对,赶快走!”  

  可是,他朝黑洞洞的隧道里看了看,又迟疑起来。  

  姜春梅想了想说:“我在前面走。”  

  葛冬说:“我在最后面。”  
姜春梅第一个钻了进去。  

  随后,尹学军也钻了进去。  

  小小紧紧跟在尹学军后面。  

  他们走进隧道之后,突然听见还没有走进来的葛冬尖叫了一声:“谁!……”  

  他们撒腿就跑!  

  隧道里太黑了,尽管三个人惊恐至极,但是跑得并不快,尹学军撞在了姜春梅的身上,又绊了小小的脚,他们磕磕碰碰,你推我搡,一起朝隧道的另一端奔逃……  

  他们跑出那条隧道之后,又朝前跑了很远才停下来。  

  三个人站在一起,惊恐地朝后看。  

  天色暗下来,隧道里更黑了,它死寂无声,深不可测。  

  过了很久,葛冬还没有出来。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完了,他们把葛冬留在了隧道的另一端,留在了那个可怕的山谷里,他可能永远都出不来了……  

  这条隧道,似乎是隔断幽明两界的一条黑暗通道。  

  有人嘤嘤地哭起来。  

  是姜春梅。  

  没有人劝她。  

  此时,大家的脑袋里都是一片空白。暮色中,只有姜春梅不知所措的哭泣声。  

  现在,他们没有一个人敢返回去看个究竟。  

  现在,他们只有等待。  

  突然,隧道里传出了脚步声。  

  姜春梅一下就不哭了,惶恐地看了看尹学军。  

  尹学军紧张地看了看小小。  

  小小不安地看了看尹学军,又看了看姜春梅。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不是跑,而是走。  

  山谷里除了葛冬,就是那个吊在树上的,再没有其他人。三个人都意识到,假如走出来的这个人不是葛冬,那么,他们谁都别想走了……  

  尹学军的双腿开始哆嗦起来。  

  葛冬从隧道里显现出来时,脸色显得十分苍白。  

  这次他没有笑,他冷淡地走向了三个同伴。  

  小小站在了尹学军的背后。  

  尹学军远远地问道:“你遇到……谁了?”  

  “一个守山的人。”葛冬一边说一边慢慢走到三个同伴面前,停下了:“我告诉他山谷里有个吊死的人,他就让我带路,领他去看看……”  

  “你去了?”尹学军问。  

  “去了。”  

  “那个人的姿势怎么……怪?”  

  葛冬摇了摇头:“还是别说了。”  

  “为什么?”  

  “说了你们会害怕。”  

  “你不说出来我更害怕!”  

  葛冬看了看姜春梅,过了半天才低声说:“他的舌头耷拉着,从蒙着脸的黑布下伸出来,都快舔到胸脯了。还有,他的脚尖朝下,直直地垂着,像跳芭蕾舞的一样。他的身子太长了,骨头都脱节了,已经不像人。一双胳膊张得大大的,好像正在扑过来……”  

  小小紧紧抓住姜春梅的手。  

  停了停,葛冬又说:“那棵树上,还刻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姚三文之墓’。”  

  尹学军叨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姚三文……”  

  姜春梅突然说:“葛冬,你穿的是谁的衣服?”  

  尹学军这才注意到葛冬穿的是一件墨绿色上衣,一条黑趟绒裤子!他猛地朝后退了一步。 

5.  我一定要找到你  

  葛冬嘻嘻地笑起来。  

  姜春梅又问:“你说呀,这是谁的衣服?”  

  尹学军死死盯着他。  

  葛冬说:“这是一套新衣服,穿在一个死人身上,风吹雨淋,不是浪费了吗?”  

  姜春梅说:“你快脱下来!”  

  葛冬说:“我穿着不合身吗?”  

  姜春梅生气了,大声说:“你不脱,我再也不理你了!”  

  葛冬说:“好了,我脱。”  

  他慢腾腾地脱下那身衣服,使劲一甩,扔进了路旁的山沟里,里面是他自己的衣服,然后他说:“走吧!”  

  四个人顺着山道朝凤黄县城走。  

  天已经黑下来,风有些凉。山道上很静,只有几双脚板磨擦沙石路面的声音。  

  葛冬和尹学军走在中间,姜春梅走在葛冬旁边,小小走在尹学军旁边。  

  除了葛冬,另外三个人的脸色都很白。  

  小小又说:“我早就感到今天不对头……”  

  三个人都停下来,转头看她。这是她在隧道那一端说了一半又咽回去的话头。  

“你们看,上午我们来的时候,在隧道里,葛冬突然唱起了京剧,什么‘不该把兄吊起来’;到了那个山坡上,春梅又朗诵诗,说什么‘太阳的脸吊在半空中’;后来,葛冬又讲他叔叔走钢丝摔下来,被吊在了半空中!”  

  姜春梅说:“这事儿太蹊跷了……”  

  她们说话的时候,葛冬总是不时地看尹学军的眼睛。  

  尹学军敏感地说:“你总看我干什么?”  

  葛冬欲言又止。  

  尹学军追问:“到底有什么事?”  

  “我说出来你别害怕啊……”  

  尹学军紧紧盯着他,不说话了。  

  葛冬终于说:“你可能不知道,老辈有一个说法——所有吊死的人,都会变成恶鬼,他们上吊时垫脚用的凳子、砖块、石头,千万碰不得,否则他们的阴魂就会追随你,一直把你缠死。”  

  “你什么意思?”  

  “刚才我到山坡上观察了一下——那棵树下的草很高,很荒,有一堆石头,肯定是上吊的人事先捡来的,他把那些石头高高地垒起来,踩着它们,把脖子伸进了树上的绳套里……我发现,最上面的那块石头不见了。”  

  “你是说……”  

  “那块从山坡上滚下来的石头,就是那个上吊的人死前蹬开的石头。”  

  它是一块要命石。  

  比举重的时候,尹学军却摸了它……他的脊梁骨渐渐发冷了。  

  小小和姜春梅都看尹学军。姜春梅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不安地问葛冬:“你没有碰它吧?”  

  葛冬摇了摇头。  

  此时,尹学军万念俱灰。  

  小小小声说:“学军,别想了,不会有事的……”  

  葛冬也说:“对,那只是一种迷信说法。我们走吧。”  

  四个人继续朝回走。  

  那个黑洞洞的隧道已经消隐在沉沉的夜色里,看不见了。低处,红红绿绿的灯火闪烁起来。  

  尹学军突然停下来,对葛冬说:“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守山人,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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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新衣服  

  姜春梅和小小看了看尹学军,又看了看葛冬,不知道什么意思。  

  葛冬毫不掩饰地说:“是的。本来,我想回去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比如手表之类,可是什么都没有,我就把他的衣服扒下来了。”  

  姜春梅皱了皱眉。  

  尹学军想了想说:“咱们得报案。”  

  葛冬似乎不愿意和警察打交道,他说:“要去你们去,我不去。”  

  尹学军说:“不,我们四个一起去。”  

  葛冬没有坚持。  

  他们回到县城,直接来到了公安局刑警大队。  

  只有一个警察值班,他认真做了笔录,然后打电话又叫来了两个警察。  

  警察希望几个学生能给他们带路。  

  四个人互相看了看,终于,葛冬说:“我一个人去吧。”  

  葛冬和警察钻进了一辆警车,漂亮的警灯闪烁起来,同时拉响了警笛,开走了。  

  尹学军和两个女孩站了一会儿,姜春梅说:“我们回去吧。”  

  尹学军说:“回去吧。”  

  从公安局到美术学校不太远,一路上,尹学军始终不说话。  

  姜春梅说:“尹学军,你别想了,肯定没事的。”  

  尹学军说:“我没想。”  

  小小隔着姜春梅,小心地看了看尹学军的脸色。在昏黄的路灯下,他的脸色很难看。  

  三个人回到学校,走进了宿舍楼。男生宿舍在三楼,女生宿舍在一楼。已经熄灯了,楼道里一片黑暗。  

  姜春梅说:“用不用我俩陪你上去?”  

  尹学军犹豫了一下,说:“不用。”  

  然后,他一个人朝楼上爬去。  

  这是一座旧楼,只有十几个住校生,显得很空旷。  

  他爬上三楼,首先朝左边看了看,楼道空荡荡的,没有什么。接着,他又朝右边看了看,头皮一下就炸了——靠近窗子的地方,模模糊糊好像高高地悬挂着一个人,纹丝不动,正冷冷逼视着他。  

  他惊叫一声,撒腿就朝宿舍冲去——宿舍正对着楼梯口。  

  他一头撞开宿舍的门,把睡在门口的男生A吓了一跳——已经熄灯了,房间里黑糊糊的。A在蚊帐里大声问:“谁?”  
“我,尹学军!”  

  “怎么了?”  

  “楼道里吊着一个人!”  

  A愣了,没说话。  

  睡在窗下的男生B被吵醒,他在蚊帐里不耐烦地说:“那是我晾的衣服。”  

  尹学军软软地靠在墙上,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他发现屋里的晾衣绳上也挂着一身衣服,它吊在半空中,黑糊糊,轻飘飘,越看越阴森。  

  他站直了身子,小心地绕过它,摸黑钻进蚊帐,在床上躺下来。他没有脱衣服。  

  A和B很快都睡着了,发出一粗一细的鼾声。隔壁的水房有滴水的声音:“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尹学军睡不着。在失眠状态下,强行闭上眼睛是一种体力劳动。他一睁开眼就能看见那身挂着的衣服。  

  那是一身西装。  

  看上去,就像一个人高高地吊在那里,他没有脑袋,没有双手和双脚。  

  尹学军猛地坐起来,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穿墨绿色上衣黑趟绒裤子的葛冬是葛冬吗? 

7.  不是自杀,不是他杀,是谁杀?  

  第三天晚上,A和B到隔壁去打牌,只剩下尹学军一个人。  

  昨天,尹学军对他们讲述了昨天的经历,并且叮嘱他们,从此,谁也不要在房间里挂衣服。  

  那身西装是A的,A把它摘下去了。  

  此时,尹学军躺在床上,凝视天花板上那盏苍白的吊灯。  

  他知道,那个上吊的人已经跟他回来了。他那长长的身子就附在悬挂的衣服上,衣服摘了,它就附在那个吊灯上……  

  突然,有人敲门,他一下就坐起来:“谁?”  

  “我。”是姜春梅。  

  “你有事吗?”  

  “葛冬来了。”  

  “他来干什么?”尹学军警觉地问。  

  “他带来了公安局那边的消息。我们都在操场上,你下来吧。””  

  “好,我这就下去。”  

  尹学军走出宿舍楼,拐个弯,来到了学校的操场。  

  平时,总有男生在这里踢球,今晚却没有,影影绰绰只有两个女生,坐在操场外的一条长椅上,低声聊着什么。  

  远处的草坪上有几个黑影,其中一个对他喊:“尹学军,过来!”  

  他快步走过去。  

  葛冬、姜春梅、小小坐成了一个三角,尹学军走到他们跟前,没有坐,他站在葛冬旁边问:“公安局查出什么了?”  

  葛冬呆呆地说:“那个人是姚三文。”  

  姚三文跟葛冬、小小、尹学军都在同一个大院住。后来,姚三文的爸爸调到了水利局,搬走了。姚三文也在那个专科学校学医,和葛冬在同一个宿舍,他们都住校。  

  尹学军吃惊地问:“是他?他死了?”  

  葛冬说:“法医说,他的死亡时间是两天前。”  

  姜春梅插了一句嘴:“那就是说,昨天滚下来的那块石头不是他蹬下来的?”  

  葛冬说:“我早说过,是风刮下来的。”  

  尹学军似乎不关心姚三文的死,只想着自己,他说:“不过,那块石头肯定是他上吊时踩过的!”  

  葛冬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警察在现场搜索了半天,找遗物什么的,我也跟着四处看了看,那附近再没见到一块石头。”  

  “他为什么上吊呢?”姜春梅问。  

  “警察也搞不清。姚三文在家里是个好儿子,在我们学校是个好学生。两天前,他不见了,我们都以为他回家了……谁能想到,他吊死了!”  

  “是不是被哪个女孩抛弃了?”姜春梅又问。  

  “我了解他,没有这回事。”  

  “能不能是因为网恋呢?”  

  “他从来不上网。”  

  “他没有留遗书?”  

  “没有。”  

  “这不像自杀……”  

  “从哪方面看,他都不可能是自杀。”  

  “那就是……他杀?”姜春梅有点害怕了。  

  “他没有任何仇人,谁杀他!”  

  “怪了。”  

  一阵风吹过来,小小抱紧了肩膀。今天,她没说一句话。 

8.  两个吴小美  

  葛冬突然说:“还有一件怪事……”  

  三个人的眼睛都转向了他。  
“那棵树的另一面,还有一行字——吴小美之墓。”  

  一直缄默的小小突然在黑暗中哆嗦了一下。  

  其他三个人一致看她。  

  小小姓吴,大名叫吴小美。  

  葛冬接着说:“从痕迹上看,吴小美之墓那几个字很旧了,是很多年前刻的。”  

  “这个吴小美是谁呢?”尹学军盯着小小的脸,声调却像自言自语。  

  “不知道。”葛冬说。  

  “多年前,那棵树上一定还吊死过一个女人……”姜春梅说。  

  “公安局查了,凤黄县从来没有一个叫吴小美的女人吊死。”葛冬说。  

  小小抖得越来越厉害了。  

  尹学军依然盯着小小,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小小,你怎么了?”姜春梅问。  

  “没,没怎么。”  

  “你好像病了?”  

  “有点不舒服……”  

  “那你回宿舍吧。”  

  “好的。”说着,小小站了起来。  

  “用我送你回去吗?”姜春梅说。  

  “不用。”小小说这话时,头都没有回,快步朝宿舍楼走去,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  

  姜春梅说:“小小怎么了?”  

  葛冬说:“可能因为树上的那个死人跟她重名……”  

  尹学军一直望着小小消失处,没有说一句话。葛冬刚说那棵树上还刻着“吴小美之墓”时,他就陡然想起:小小经常在课堂上画树,画各种形态的树……  

  这件事让他越想越瘆。 

9. 吴小美无处不在!  

  尹学军一直在苦思冥想:姚三文为什么要上吊。  

  一个人自杀,选择投海,割腕,吃安眠药,甚至坠崖,都不会让人如此害怕。哪种死法能让人直接从人变成恶鬼?只有上吊,非常直观。  

  尹学军相信,如果那棵树上真的吊死过一个叫吴小美的女人,那么,这个女人一定变成了恶鬼,姚三文就是被她勾去魂魄害死的……  

  可是,公安局为什么查不到?  

  尹学军怀疑她已经死去几十年了,那时候自己还没有出生。  

  从此,他经常有意接近一些本地的老人,打探凤黄县是不是曾经有一个叫吴小美的女人——所有人都说,没听说过这个女人。  

  一次,老师带着学生到南山写生。  

  他们是坐一辆伊维柯去的。南山在北山的相反方向,也很近,那里有一条细细的河,还有很多漂亮的树。  

  在车上,学生们又说又笑,很兴奋。大家在猜脑筋急转弯,一个人从飞机上跳下来为什么没摔死之类。  

  尹学军靠窗坐着,一言不发。姜春梅坐在他旁边。  

  “你还在想那个姚三文?”  

  “没有。”  

  “那你就是在想吴小美。”  

  小小坐在他们前面,她听姜春梅说她的名字,转过头看了一眼。  

  “我早把那件事忘了。”尹学军说。  

  “南山不会再有那样的事了,高兴点。”  

  “我挺高兴的。”  

  一个男生大声说:“我给你们出个谜语——有个女人吊死在家中,半个月之后,邻居才发现。警察赶到后,发现她脚下没有任何踩踏的东西……你们说她是自杀还是他杀?”  

  “他杀。”一个笨蛋当即下结论。  

  “错了,她是自杀。”  

  “可是……”  

  “她脚下踩着一个冰块,冰块一点点化成了水。”  

  尹学军突然吼了一声:“你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那个出谜语的男生说:“你不猜就算了,嚷什么?”  

  A了解内情,赶紧打圆场:“我出一个吧。有个女人在房间里洗枣……”  

  到了南山,学生们都下了车,寻找各自的位置。  

  尹学军选了个远一点的地方,坐下来,用双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搭成方框,取了一处景,然后支起画板,开始画草图。  

  他有些心不在焉。  

  山风从背后吹过来。  

  他画着画着,感到脊梁骨好像有些凉。  

  他移了移身子,用一棵树干挡住了山风,继续画。  

  画了快一半的时候,他又感到脊梁骨发凉。他觉得有点怪,就回头看了看,他的头皮一下就炸了!  

  树干上有一行阴森森的字,差点撞在他的眼睛上——吴小美之墓。这行字歪歪扭扭,看得出,已经刻了很多年头,就像要长平的丑陋的伤疤。  

  尹学军猛地抬头朝上去,一根粗壮的树枝横在头顶,好像专门为上吊的人长的。上面并没有人。它太适合挂一根绳子了,几乎是一种诱惑。  

  尹学军站起来,四下看了看,大家都在默不作声地作画。  

  他低头收拾了画具,快步朝姜春梅走过去。  

  姜春梅说:“尹学军,你怎么了?”  

  他坐在她身边,大口喘着气说:“我又看见她了……”  

  小小离姜春梅不远,她敏感地朝这边看了看。  

  周末,姜春梅约尹学军到公园去玩。  

  姜春梅可能对葛冬的痞气产生了反感,她和葛冬的关系似乎越来越疏远了,她对尹学军倒亲近起来。  

  尹学军不敢肯定,姜春梅是喜欢上了自己,还是感觉到他最近有些异常,出于女性的体贴,在照顾他。  

  两个人走在一片树林中,姜春梅说着一些逗他开心的话。  

  是个阴天,树林里有点暗,除了他俩,再没有一个人。  

  尹学军说:“下雨了。”  

  姜春梅抬头看了看,说:“没有啊。”  

  尹学军也抬头看了看,说:“有一个雨点落在我头上了。”  

  姜春梅伸手接了一会儿,说:“哪来的雨?”  

  尹学军迟疑了一下说:“咱们还是回去吧。”  

  姜春梅说:“你总是一个人憋在宿舍里,时间长了,心要发霉的。”  

  尹学军靠在一棵树上,淡淡笑了笑,说:“总出来,就不怕心风干了?”  

  姜春梅也笑了:“讨厌。”  

  尹学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站直身子,回头看了看。树干上除了干硬的皱褶,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  

  “没,没什么。”  

  姜春梅朝后望了望,说:“我买两瓶饮料去。”  

  “我去吧?”  

  “不用,你等我就行了。”  

  姜春梅说完,朝回走去。树林边上有一个售货亭。  

  尹学军慢慢朝前溜达。  

  他的眼睛闲闲地在树林中瞄来瞄去,突然瞪大了,路边的一棵树上,又出现了那行字——吴小美之墓。  

  他朝上看看,在阴郁的天空中,一根粗壮的树枝平平地生长着,正在等待什么。  

  尹学军似乎不再害怕了,他望着那根横生的树枝,眼中竟然有几分痴迷……  

  隐隐有个声音在叫:“尹学军——”  

  他回过头,看见一个女孩远远地走过来。她好像在笑。  

  他一时想不起这个女孩是谁。  

  很快他就回过神来——她不是姜春梅,是小小。  

  他死死地盯着她,她笑吟吟地一步步走过来。 

10. 吴小美说吴小美在徘徊  

  小小笑吟吟地走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尹学军问。  

  “A说你俩到公园来了,我就来了。你们怎么不带我?”  

  “我们……”尹学军不知道说什么。  

  “刚才,你在这里傻傻地看什么?”  

  “没看什么。”  

  “我喊了你几声,你都没听见!”  

  小小一边说一边朝两旁的树上看去,很快她就看到了那行字,一下张大了嘴巴。尹学军一直盯着她的表情。  

  她转头看了看尹学军,惊骇地问道:“这行字又出现了!”  

  “是的,又出现了……”  

  这时,姜春梅跑过来,她的手里拿着两瓶体饮。  

  “小小,你怎么来了?”她的眼里明显有一种隔阂。  

  “你看!”小小指了指那棵树,目不转睛地看。  

  姜春梅看了看,也愣了,疑惑地看尹学军。  

  尹学军盯着小小,低声说:“她是来找我的。”  

  不知道他说的是树上的“吴小美”还是面前的吴小美。  

  小小转头问他:“你说谁来找你?”  

  尹学军朝那行字扬了扬下巴:“她。”停了停,他又说:“前几天,我在南山写生时,这行字曾经出现在我背后的树干上。”  

  小小说:“也许,这个叫吴小美的女人死前很犹豫,她一直在徘徊,先后选择了几棵树,又都改变了主意……”  尹学军突然说:“你对她太了解了。”  

  这天夜里,尹学军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在梦中,他又回到了那个恐怖的山谷,又看到了那棵密匝匝的树。  

  树上吊着一个人,勾着头,背对着他。  

  他转身想跑,可是,后面却变成了万丈深渊,他差点跌下去。  

  他在悬崖边上站稳了,转过身来,紧紧盯住那个人的背影——墨绿色上衣,黑趟绒裤子,看不出是男是女。  

  一阵大风刮过,吊在树上的人被吹得转动起来,渐渐把正面朝向了尹学军——是个女的。她的脑袋上披着乱糟糟的头发,隐隐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是小小!  

  那阵风刮过去之后,她说话了,声音低低的,哑哑的,被绳子勒得透不出气来:“你…认…出…我…是…谁…了…吗…?” 

11. 姚三文碰了一块不该碰的石头  

  如果那块石头正巧是姚三文上吊时蹬落的,尹学军也许还不会这么害怕。可是,他们进北山的时候,姚三文已经吊死两天了。  

  那么,那块石头是怎么滚下来的呢?  

  想着想着,尹学军渐渐明白了——它是在为那个叫“吴小美”的女人寻找下一个目标!  

  他一直在执着地打听,到底有没有吴小美这个人。  

  他甚至通过一个人在公安局户籍科查过,除了小小,全县再没有一个叫吴小美的。  

  越找不到她,尹学军越恐惧。  

  他怀疑,有一天小小因为什么事想不开,已经吊死了,在树上挂了一夜,第二天蒙蒙亮,她自己解开绳索,跳到地上,一点点把舌头缩回去,梳了梳头,又回到了凤黄县城,回到了学校,回到了他们身边……  

  他提心吊胆,一天比一天神经兮兮了。  

  白天走廊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天黑之后有人轻轻敲门,半夜里宿舍里的同学起夜……都会让他的心缩成一团。  

  这天,学校请来一个参加过圣保罗美术大展的画家座谈,还没有结束,尹学军就一个人离开了。  

  他刚刚走出梯形教室的门,后面就有人拍了他肩膀一下。他吓得一哆嗦。  

  回头看,是葛冬。  

  他神秘地说:“我知道姚三文是怎么死的了……”  

  “嗯?”尹学军马上盯住了葛冬的嘴,他希望听到这样的信息:姚三文之所以自杀是因为半个月前被班主任侮辱了一顿,或者是到医院检查发现染上了性病……  

  葛冬压低了声音,说:“因为他碰了一块不该碰的石头……” 

12. 另一个野游故事  

  三个月前,葛冬带姚三文去过北山。这个年龄充满好奇,专门想去不该去的地方。  

  到了那个黑洞洞的隧道前,两个人谁都不敢第一个走进去。  

  葛冬首先打起了退堂鼓:“咱们……回去吧。”  

  姚三文说:“都走到这里了,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他朝里头看了看,又说:“咱们玩石头剪子布,谁输了谁走在前面。”  

  葛冬同意了。  

  第一次姚三文出的是石头,葛冬出的也是石头,不分胜负。  

  第二次,姚三文出的还是石头,葛冬出的也是石头,又一次不分胜负。  

  第三次,姚三文和葛冬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过了一会儿,他们同时伸出手来——姚三文出的还是石头,而葛冬出的是布。姚三文输了。  

  葛冬幸灾乐祸地说:“你三次都出石头,肯定要输的。”  

  姚三文说:“没什么了不起,我先走!”  

  说完,他一头就钻了进去。  

  葛冬知道,姚三文表面上勇敢,其实他胆子最小。  

  葛冬随后跟了进去。  

  两个人走出了那条黑暗的隧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从那时起,姚三文似乎有些轻狂了,他一直走在最前面。  

  他们下了那条羊肠小道,又爬上那个平缓的山坡。  

  他们看见了一块平地,后面的山势突然陡峭起来。  

  那块平地上,长着一棵孤独的树,看起来它年龄很大了,又高又粗,叶子密密匝匝,深不可测。  

  树的周围是茂密的荒草,还有一堆石头,好像有人曾经要踩着它们摘到树上的什么。  
姚三文像猴子一样爬了上去,踩着那堆石头,去抓那根横生的树枝,却够不着。  

  葛冬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  

  他跳了几下,还是差一点。最后,他爬下来,四处看了看,终于看见荒草丛中扔着一块石头,他把它搬起来,摞在最上头,又一次爬了上去。  

  葛冬突然喊了一声:“别动它!”  

  这时候,姚三文已经爬上去了,他转过头来说:“怎么了?”  

  葛冬的眼里闪出恐惧的光,他说:“你快下来!”  

  姚三文左右看了看,好像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头,他麻利地爬下来,来到葛冬跟前,:“你一惊一乍的,到底怎么了?”  

  葛冬想了想说:“没什么……”  

  “那你喊我干什么!”  

  “我们还是离开这儿吧。”  

  “为什么?”  

  “我觉得这个地方有点丧气……”  

  “丧气?”  

  “你看——” 葛冬隔着姚三文,胆怯地朝那堆石头指了指。  

  “那是石头啊。”  

  “你看那像不像上吊的地方……”  

  姚三文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嘴上却说:“我才不怕呢。”  

  然后,他径直走过去,围着树转了一圈。他被树干挡住之后,却没有闪出来。  

  葛冬等了一会儿,小心地走过去。  

  他看见姚三文愣在了那里,突然惊恐地叫起来:“这里真的吊死过人!”  

  接着,两个人撒腿就朝山坡下跑。  

  他们气喘吁吁地跑下山谷,又顺那条羊肠小道跑到隧道前,这才停下来。这时候,姚三文的脸色已经像纸一样白了。  

  “那棵树上刻着一行字:吴小美之墓。”  

  “看来,那里确实吊死过人……”  

  “完了,我搬那块石头了……会怎么样?”  

  “老辈人总说,吊死鬼踩的东西不能碰……”停了停,葛冬又小声说:“刚才,你三次出的都是石头……”  

  姚三文烦躁地说:“闭上你的乌鸦嘴!”  

  那天回来,葛冬先走进了隧道,姚三文走在后面。他的脊梁骨一直发冷。  

  他俩在同一个宿舍。  

  当天晚上回来,姚三文的神色一直很难看,看见寝室里挂的衣服,显得极其恐惧。受他的暗示,葛冬也害怕那吊在半空的衣服了。  

  寝室里其他同学不知道怎么回事,赶紧把衣服摘下来。  

  夜里,姚三文把蚊帐挡得严严实实,藏在里面,没有一点声息。  

  葛冬好不容易睡着了,半夜里却被惊醒了。他猛地睁开眼,看见姚三文影影绰绰坐在蚊帐里,指着房顶,大声叫着:“把那件衣服摘下来!”  

  晾衣绳上根本没有什么衣服!  

  葛冬的头发都竖起来了,他急忙打开灯,说:“姚三文,没有衣服!你怎么了?”  

  姚三文隔着蚊帐盯着他,冷静地说:“别吵,是幻觉,是幻觉!”  

  “对了,是幻觉!”  

  姚三文似乎又清醒了几分,他低声说:“是做梦,我做梦了……”  

  就这样,每天半夜他都要坐起来,指着房顶惊恐地大叫:“把那件衣服摘下来!”……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三个月。时间长了,葛冬就不害怕了。  

  这一天夜里,没有月亮,寝室里一片漆黑。  

  大约半夜时,突然,葛冬看见姚三文的蚊帐慢慢撩开了,他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葛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他,想看看他要干什么。  

  姚三文没有走出去,他一步步走到了葛冬的床前,停下来,慢慢弯下身,把脸贴在葛冬的蚊帐上。  

  那张苍白的脸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十分恐怖。  

  葛冬抓着被角,连气都不敢喘了。  

  突然,姚三文说话了,他的声音很低,似乎怕别人听到:“葛冬,走哇,咱俩去北山……”  

  葛冬抖了一下,说:“深更半夜,你去北山干什么?”  

  “……去找她。”  

  “她是谁?”  

  “吴小美,她在等着我。”  

  “不,我不去!”  

  姚三文失望地叹了口气,直起腰来,轻轻地说:“那好吧,我一个人去了……”  

  说完,他直着身子走到门前,无声地拉开门,走出去,又无声地把门关上……  

葛冬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想起昨夜做的梦,他依然感到不寒而栗。  

  寝室里安静极了。他忽然意识到,昨夜里姚三文没有叫,他第一次睡得这样踏实。想到这里,他朝姚三文的床上看了看,发现他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人却不在。  

  他从来没有这么早起来过。  

  最初,葛冬以为他上厕所了,可是,等了半天,还是不见他回来。  

  姚三文一直没有回来。葛冬以为,他一定是受了刺激,离开学校,回家了,到父母身边休养几日。  

  两天之后,还不见他的影子。  

  葛冬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怪梦,渐渐明白了,姚三文就是在那天夜里出走的,他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中,看到姚三文出了门,于是才做了那个梦!  

  他对班主任说了这件事,班主任立即向学校领导反映了这个情况,学校领导马上给他家打电话……最后报了案。 

13. 双面人  

  葛冬讲完之后,尹学军愤怒地说:“那你怎么还领我们去北山!”  

  葛冬说:“我哪知道他吊死在那里了啊。”停了停,他又低声说:“毫无疑问,他的精神崩溃了……”  

  是的,如果姚三文的精神不崩溃,不可能做那样的傻事。  

  那一天,他提前买了一身新衣服,夜里像梦游一样,准确地找到绳子,深更半夜离开学校,一个人爬上北山,钻过那条隧道,来到那棵最令他恐惧的树下,把绳子挂上去,然后吊在了脖子上……  

  那么,是谁勾了他的魂?  

  当然是那个叫吴小美的女人。  

  吴小美到底是谁?  

  尹学军越来越觉得小小可疑了。  

  最近,她总是试图接近尹学军,从表面看,她好像喜欢上他了,甚至和姜春梅还有争风吃醋的意思,但是,尹学军却认定这一切都是假像……  

  这天晚上,尹学军莫名其妙走进了那个恐怖的山谷。  

  天上有昏暗的月光,山谷里到处都黑糊糊的。草很高,很硬,他走在里面有些艰难。  

  风不大不小,刮得树木“哗哗啦啦”地响。  

  尹学军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不知道这是梦境,还是梦游。如果是梦境,就说明他还在床上;如果是梦游,就说明他真的来到了这个山谷……  

  他还怀疑自己变成了姚三文,已经失魂落魄,被一种诡异的力量牵到了这里。  

  他只清楚一点:这一次肯定是凶多吉少了。  

  他抬头朝山坡顶上望去,恍恍惚惚看到一个黑影。再仔细看,发现那个黑影正朝他走下来!  

  他傻住了。  

  黑影很高,高得令人惊异。  

  他在草地上扫视了一下,慢慢转过身去,一边朝山坡上走一边继续寻找。  

  令人惊骇的是——他的背面竟然是小小的脸!同时,他变成了女声,颤巍巍地说:“你要是看见了,告诉我一声啊。”  

  ……尹学军一下睁开了眼睛。  

  虽然四周的环境是寝室,但是他的心境还沉陷在噩梦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忽然,他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到那个山谷里去,把那块石头找到,搬回来!  

  这样想着,他就慢慢坐起来,穿好衣服,下了地,轻轻朝门口走去。  

  虽然隔着蚊帐,但是他听得出另两个同学都在酣睡着,其中一个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梦话:“那是个穷鬼……钥匙藏起来了……你哭什么……”  

  出了门,他无声地把门关上,然后轻轻下楼……  

  此时,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像那个姚三文了。  

  可是,他必须找到那块石头,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现在,它成了尹学军心中最黑暗的一部分,越想越害怕。他感到自己要疯了……  

  他决定偷偷把那块石头搬进学校来,摆在路边。  

  这样做有三个好处:  
一,学校里人气旺盛,天天浸染它,时间久了,也许它就不会那样阴邪了。  

  二,他天天都可以看见它,慢慢会削减对它的恐惧。  

  三,学生们不知道真相,很多人会坐在它上面,那样的话,说不定晦气就分散了,就冲淡了……  

  深更半夜,尹学军奔向北山。  

  他不知道,这时候他的精神已经有点出轨了。  

  三里山路,十几分钟就到了。  

  面对黑洞洞的隧道,他抖了一下,最后还是跨了进去。  

  隧道里黑得不见五指,尹学军伸出手,摸索着朝前走。  

  隧道里坑坑洼洼,他如履薄冰。  

  突然,他的手摸到了一个毛烘烘的活物,它猛地飞起来,接着,很多很多的活物都“呼啦啦”飞起来,声音惊天动地。  

  尹学军急忙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脑袋。  

  他猜测,隧道顶端倒挂着无数蝙蝠,蝙蝠就是会飞翔的老鼠。  

  过了好长时间,它们才静止下来。在这样漆黑的环境里,蝙蝠和尹学军都是瞎子,但是它们有超声波。  

  尹学军走得更小心了。他担心走着走着,陡然撞到一个倒挂的死尸身上。  

  谢天谢地,他走出来了。  

  他跌跌撞撞地走下山谷,朝黑糊糊的山坡上望了望。  

  姚三文被警察拉走了,山坡顶上,已经没有死尸。但是,那棵树还在,它又粗又高,叶子密密匝匝,深不可测,就像一个人茂密的头发……  

  他收回目光,走进了山坡下那片草丛,蹲下身,四处摸那块石头。渐渐地,他瞪大了眼睛——那块诡秘的石头不见了!  

  他慢慢直起身,感到一股寒意穿透了骨头。 

14. 天哪,吴小美来啦!  

  第二天,尹学军没有去上课。  

  他发烧了,感到身子越来越轻,似乎飘了起来,最后,吊在了那根晾衣绳上。  

  那根晾衣绳一头系在窗户上,一头系在门框上。他吊在上面,居高临下,轻轻悠荡着。  

  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感到自己轻飘飘地落了下来。A走进来,走到尹学军的蚊帐前,朝里面看了看,说:“你退烧了吗?”  

  “好点了……”尹学军说。  

  “给,泰诺林。”他说着把一瓶药掏出来,放在了床头柜上。  

  “谢谢你。”  

  “我还得去上课,你快喝了吧。”  

  A说完就走了出去,轻轻把门关上了。  

  房子里安静下来。太静了,反而嘈杂起来,另一种声音缓缓泛起,那是尹学军耳朵里的声音。  

  他的身子又一次飘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又开了,A和B下课一块回来了。  

  A一边把本子塞进枕头底下,一边拿起饭盒,说:“尹学军,你生病了?”  

  他倦倦地说:“还在高烧。”  

  “那得去诊所打吊针。”  

  “你不是给我买药了吗?一会儿我吃点就行了。”  

  A愣了愣:“我没给你买药哇!”  

  他也愣了:“刚才你没回来?”  

  A说:“没有啊。”  

  他打了个寒战,大声说:“你刚才明明给我买了一瓶泰诺林吗!”一边说一边朝床头柜看去,床头柜上光光的,什么都没有。  

  他张大了嘴。  

  A和B交换了一下眼色,接着,A走到他的床前,说:“你是烧出幻觉了,我们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我挺挺就能过去,你们吃饭去吧。”  

  A看了看B,对尹学军说:“你想吃什么,一会儿我们给你打回来。”  

  “我什么都不想吃。”  

  “那怎么行!”  

  “那你们就给我打回点米粥吧。”  

  A和B就走出去了。  

  宿舍里又剩下尹学军一个人了。他努力回想刚才A一个人进屋的情景,回想他的一举一动,越想越害怕——A分明回来过一次,他还走近了自己的蚊帐,把一瓶药放在了床头柜上,那不可能是幻觉!  

  门被推开了。  

  尹学军立即望过去,看见A轻轻走进来。尹学军不知底细,只有直直地盯着他。  

  “好没好点?”A一边说一边蹲下身,伸手在床下掏什么。  

  “好点了。”  
“我取个东西。”A又说。  

  尹学军想问他:“刚才是不是你给了我一瓶药?”但是,他没敢。  

  A好像拿出了一只碗和一双筷子,然后退了出去。  

  尹学军盯着门板,使劲地想——这个A是不是幻觉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的身子再次飘起来时,门被敲响了。  

  宿舍里的学生都去吃饭了,楼道里静极了,那敲门声显得很清脆。  

  他轻飘飘地落到了床上,问道:“谁?”  

  门外传来一个女声:“是我。”  

  尹学军的头脑一下变得十分清醒了,就像窗户上不太透明的玻璃突然被打碎。他猛地坐起来,撩开蚊帐,说:“你找谁?”  

  “请问,尹学军在吗?”  

  “我就是。”他一边说一边下了地。他站起来时,感到一阵昏眩,差点摔倒。  

  门轻轻开了,一个陌生的女孩走进来。  

  她头发直直的,穿着一件刺绣的白色旗袍,挺文气的样子。  

  他不敢肯定这个女孩是不是一个幻觉。他警惕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打量了一下尹学军的脸,说:“你是……尹学军?”  

  “是。”  

  “听说,你一直在找我?”  

  尹学军的头皮一下就炸了:“你是……”  

  “我是吴小美。”  

  这一天终于到了!  

  她剪掉了蒙在脸上的长发,收回了吐出来的长舌,在苍白的脸上涂抹了血色,找上门来了!  

  她见尹学军不说话,又问:“你找我干什么?”  

  “我……曾经在三棵树上见过你的……名字,我想知道……到底有没有你这个人……”  

  她低下头,似乎笑了笑。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说:“没有我这个人。”  

  “那你……怎么站在我对面?”尹学军颤巍巍地问道。  

  “我的尸骨都没了。如果我活着,你该叫我奶奶的。”说完,她突然笑起来,脸上也迅速爬满了皱纹,转眼就变成了一个丑陋的老太太。  

  尹学军拼命地叫起来。  

  “嘭”一声,门被撞开了。  

  小小跑进来:“听说你发烧了?”  

  他盯着小小——另一个吴小美,冷冷地问:“你是谁?”  

  小小说:“什么?”  

  他双眼迷茫地说:“我出现幻觉了……你是谁!”  

  小小说:“我是小小,吴小美!”  

  尹学军不再说什么,爬起来,从她身旁走了下去。  

  她回过身问道:“你干什么去?”  

  “我出去买衣服。”  

  “我陪你!”  

  “不!”他头也不回地说。  

  然后,他轻飘飘地走出了学校的大门,一直来到中心商场,在服装区转来转去,终于选中了一件墨绿色上衣,一条黑趟绒裤子。 

15. 墨绿色上衣,黑趟绒裤子  

  周末的晚上,小小步行从家里回学校。  

  这一夜,特别黑。  

  她经过一条黑暗的胡同,不禁想起了北山,想起了那棵树,想起了挂在上面的张开双臂的人……  

  突然,有人在后面张开双臂抱住了她,那力量不可抗拒。这个人用手帕捂住了她的嘴,还没等她反抗,就昏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  

  有风,很大很凉的风。  

  她能感觉到,身下是长长的草。她一下坐起来。  

  黑暗中,有个声音响起:“这里是北山。旁边就是那棵树,它吊死过姚三文,吊死过尹学军……”  

  是葛冬!  

  小小傻住了:“你……”  

  黑暗中,葛冬继续在她耳旁说:“姚三文死的时候,穿的是一件墨绿色上衣,一条黑趟绒裤子,那不是他自己买的,是我给他买的……”  

  小小惊惶地问:“你,你,你杀了他?”  

  葛冬说:“是啊,我勒死了他,又把他吊在了这棵树上。本来,那天我带你们来北山,想用石头砸死他,可是,没有成功。没想到,我编了一个故事,就让他的精神崩溃了,很好。他上吊的时候,也穿上了一件墨绿色上衣,一条黑趟绒裤子,保持了服装统一。今天,我又到中心商场,给你买来了同样的上衣和裤子,你要不要试一下,合不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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