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爱伦·坡暗黑故事全集》|鬼话连篇网,一个分享鬼故事的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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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伦·坡暗黑故事全集》阿·戈·皮姆的故事
第十二章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我已经仔细想过了我们大限将至时可怕的情形,并暗自下定决心,宁可在任何情况下承受任何形式的死亡,也绝不采用那种手段求生。眼下令我痛苦万分的饥饿也未能使这一决心有丝毫动摇。帕克的建议没被彼得斯和奥古斯塔斯听见,于是我把帕克拉到了一旁。我暗暗祈求上帝赋予我力量劝他放弃那种可怕的想法,我以最低声下气的方式久久地对他进行规劝,我借用了他视为神圣的每一事物的名义,讲出了情急中想到的各种各样的道理,恳求他打消那个可怕的念头,哀求他别对另外两人说出他的想法。

他静静地听我那番话,丝毫没有要辩驳的意思,而我已开始期待他能像我希望的那样回心转意。可等我话音一落,他马上说他非常清楚我讲的全都在理,采用这样的手段求生的确是人类所能想到的最可怕的抉择,但现在他已经坚持到了人类所能坚持到的最后时刻。一个人的死能够或者说也许能够使三个人活下去,那大家就不必同归于尽。他还叫我别再白费口舌劝他,说他早在那艘船出现之前就拿定了主意,仅仅是因为看见了那船才没有更早地提出他的主张。

于是我又求他,如果他不愿听我劝告,那至少可以把他的计划推迟一天,说不定在这一天中我们就会被某艘船搭救。我又开始反复地讲我所能想出的道理,我认为那些道理对他这种性格粗鲁的人可能会起作用。可他回答说,他说出自己的打算已经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若再不吃东西就活不了多久。所以再等一天,他的建议就会为时已晚,至少对他来说已经太迟。

发现我轻言细语的哀求没法把他打动,我马上换了另一种态度。我请他必须注意在这场灾难中,我吃的苦头比他们三人都少,因此在当时的情况下,我的健康情况和体力都远远胜过他,或许也胜过彼得斯或奥古斯塔斯。一句话,如果有必要,我完全有条件凭武力行事。假若他试图以任何方式把他血腥的吃人计划告诉另外两个伙伴,那我将毫不犹豫地把他拋进大海。听完这话,他猛然一把扼住我的咽喉,同时抽出一把刀几次想刺进我的胸膛,只是他极度的衰弱使他未能得逞。他的残暴顿时激起了我的满腔怒火,我把他推到了甲板边上,一心要把他抛下船去。但彼得斯的干涉救了他的命,当时他过来把我俩分开,并问我们为何动武。不待我想出办法阻止,帕克已把他的想法和盘托出。

他那番话产生的效果比我预想的更可怕。奥古斯塔斯和彼得斯似乎都早就怀有同样的念头,只不过他们尚未开口,帕克已率先宣布。他俩当即同意了帕克的计划,并主张立刻实施。我曾指望他俩至少有一人神志还足够清醒,能够和我站在一起,共同反对实施这种骇人听闻的计划;而只要有他俩之中任何一人的支持,我就不怕自己阻止不了这血腥计划的实施。既然事实令我大失所望,考虑我自身的安全就成了当务之急,因为这伙人已完全丧失理智,我进一步的反对也许会被他们当作一个充分的理由,他们会借此让我在就要上演的那幕悲剧中扮演不平等的角色。

于是我说我愿意服从他们的决议,只是请他们把计划推迟个把小时,等周围的雾气散开,看是否有可能看见刚才出现过的那艘船。我费了好一番口舌,他们才同意推迟一小时;而正如我所料(很快起了一阵风),雾气不到一小时就散开了。由于没看见任何船只,我们开始准备抽签。

我真不愿意讲述随后那骇人听闻的一幕。自那之后所发生的许多事件也未能从我的脑海中抹去那个场景的任何细节,对那幕悲剧的清楚记忆将使我余生的每分每秒都充满痛苦。请允许我尽可能简略地讲述本故事中的这个部分。当时我们能想到的决定生死的唯一办法就是机会均等的抽签。几根小碎木条充当命签,大家一致要我当持签人。我退到甲板的一端,而另外三人则站到船的另一头背对着我。在那幕可怕的悲剧上演的整个过程中,我感到最痛苦的时刻就是摆布那几根木签。几乎人人都有本能的求生欲望,而在生死存亡之际,这种欲望会更加强烈。既然我担任的那种未曾有过记载的明确而严格的职责(完全不同于面对喧嚣的暴风雨的危险或慢慢逼近的饥饿的恐怖)允许我反复斟酌那仅有的几次逃脱死亡的机会——逃脱那种为了最骇人听闻的目的而制造的最骇人听闻的死亡,一直支撑着我的精力顿时就像风中的羽毛一样飘散殆尽,使我成了一个无依无靠、凄楚可怜的恐惧的俘虏。开始我甚至没有足够的力气分开和排布那几根小小的木条,我的手指完全不听使唤,我的双膝直打哆嗦互相碰撞,我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上千种避免参加这场生死赌博的荒唐可笑的想法。我想过跪倒在我的伙伴跟前,求他们让我避免这种命运;或忽然扑向他们,杀死他们中的一个,使抽签没有必要再进行。总而言之,除了用我手中的木签来决定命运之外,其他每一种办法我都想过了。在这些愚蠢的想法中消磨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帕克的声音终于把我唤回到现实,他催我赶快让他们从那种可怕的焦急等待中得到解脱。即便在此时,我也仍然没能马上就排布好那几根小木条,而是千方百计地想玩出什么花招,以诱使我患难伙伴中的一位抽到那根短签。因为我们事前已商定,谁抽到四根签中最短的一根,谁就应该为其他三人的活命而死。若是哪一位读者要谴责我这种没心没肺的行为,那就先让他也来设身处地地试试。

最后我已经没法再拖延下去,于是怀着一颗几乎快要蹦出胸膛的心,硬着头皮走向前甲板,伙伴们在那儿等着我。我伸出持签的手,彼得斯见签就抽。他活了,至少他抽的签不是最短的一根,现在我又少了一分逃脱的可能。我鼓足浑身的劲儿把木签凑到奥古斯塔斯跟前。他也抽得很干脆,而且他也抽到了活签;这下无论我是死是活,机会都只剩下了一半。此时,我不由得怒火中烧,我恨我这些可怜的同类伙伴,对帕克更是恨之入骨。但这种怨恨之情并没有延续多久,最后我身不由己地颤抖着闭上眼睛,把剩下的两根签伸向帕克。他在抽签之前犹豫了足足有五分钟,而在那提心吊胆的五分钟里,我没敢睁一下眼。最后他终于从我的手中飞快地抽出了两根签中的一根。命运已经决定,可我还不知道自己是该死还是该活。没有人吭声,而我仍然不敢睁眼验证自己手中的那根签。最后彼得斯抓住我持签的手,我硬着头皮睁开了眼睛,这时我一眼就从帕克的表情中看出我已经死里逃生,而他正是那个命定去死的人。我一口气透不过来,人事不省地倒在了甲板上。

我从昏迷中醒来时恰好赶上悲剧的最后一场,那位构思并导演了这幕悲剧的人正准备受死。他毫不反抗地让彼得斯从背后捅了一刀,随之便倒在甲板上死去。我绝不能详述紧接着发生的情况。那种事也许可以想象,但语言绝不可能传达其真正的恐怖。只需这么说就够了,我们用那位牺牲者的鲜血稍稍止住了渴,一致同意砍下他的头和手脚并掏出内脏拋进了大海,然后我们凭着一点点地吃那剩下的躯体熬过了之后令人终生难忘的四天,即当月的17、18、19和20日。

19日那天下了十五分钟或二十分钟的阵雨,我们设法用风暴后从舱里捞到的一张床单接了一些雨水,总共大约有半加仑多一点儿,即使这么少一点儿水也给了我们相当多的希望。

21日我们又陷入了粮尽水绝的境地。天气依然保持晴朗暖和,偶尔有薄雾和微风,风多半从北边和西边吹来。

22日那天,当我们挤成一团坐在甲板上,沮丧地沉思我们可悲可怜的处境时,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它顿时在我心中燃起了一团希望之火。我记得前桅被砍掉之后,站在上风锚链处的彼得斯曾递给我一把斧子,并要我尽可能把它放在一个可靠的地方,后来我带着斧子下过水手舱一次,并把它放在了靠左舷的一个铺上,不久之后最大的那排巨浪就涌上甲板,弄得所有的船舱都灌满了水。现在我想到如果能找到那把斧子,那我们就有可能劈开那间锁着的卧舱上方的甲板,从而轻易地得到我们急需的给养。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我的两位伙伴,他们无力地欢呼了一声,然后我们便立即来到了前甲板。潜入水手舱比潜入主舱更难,因为它的舱口更小,另外读者也许还记得,主舱升降口的整个框架都已被海浪卷走,而只有三英尺见方的水手舱舱口则未损坏。我毫不犹豫地准备下潜,一根绳子像先前那样系在了我的腰间,我无所畏惧地脚朝下跳入水中,很快游向那个铺位,并在这第一次尝试中就找回了那把斧子。我们欣喜若狂地为此欢呼,我们认为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把斧子找回是一个好兆头,预示着我们终将获救。

重新燃起的希望赋予我们活力,我们开始劈那块甲板,彼得斯和我轮流挥斧,奥古斯塔斯受伤的胳臂使他没法帮助我们。由于我们仍然衰弱得几乎不能站立,因而每劈一两分钟就必须停下来歇歇,我们很快就看出,完成这项工作——劈开一个大得足以自由进出那个卧舱的口子得花很多小时。但这个事实并没有使我们泄气,借着月光劈了整整一夜,我终于在23日的黎明时分完成了这项工作。

这时,彼得斯自告奋勇要潜入舱内。照先前那样准备好一切之后,他潜入了水中,并很快就捞上来一只小罐。我们喜出望外地发现,原来那是满满一罐醋汁肉卷。我们把这罐肉卷分而食之,一个个吃得狼吞虎咽。然后,我们让彼得斯再次下水。这次简直令我们大喜过望,转眼间就捞上来一大块火腿和一瓶马德拉岛白葡萄酒。吸取了上次无节制饮酒造成恶果的教训,这一次我们每人都只啜了一小口。火腿除了靠近骨头有大约两磅好肉外,其余部分都被海水泡烂而不能食用。好肉被分成了三份。彼得斯和奥古斯塔斯经不住诱惑,眨眼工夫就把各自的那份吃光。我比他们小心,只吃了我那份中的一小部分,因为我担心随之都会感到干渴。这时,我们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一夜的劳动早已使我们精疲力竭。

到中午时,我们觉得体力和精神多少都得以恢复,又开始了打捞给养的努力。彼得斯和我轮番下水,一直干到日落时分,差不多每次下水都或多或少地有所收获。这期间我们总共幸运地捞到了另外四罐醋汁肉卷、另外一只火腿、一大瓶差不多有三加仑的上等马德拉岛白葡萄酒。更令我们高兴的是,还捞上来一只个头较小的加利帕戈龟。原来在“逆戟鲸”号即将离港之时,巴纳德船长曾从“玛丽·皮茨”号纵帆船上弄过来几只这种龟,当时那艘纵帆船刚从太平洋捕海豹远航归来。

在后文中,我将多次提到这种龟。像大多数读者可能知道的一样,这种龟主要生长在叫作加利帕戈的群岛上,而那些岛屿实际上是因此龟而得名,加利帕戈这个西班牙词语的意思就是淡水龟。由于这种龟的形状步态都很奇特,有时又被人称为象龟。它们的个头通常都很大,虽说我不记得有任何航海者声称见过体重超过八百磅的加利帕戈龟,但我自己亲眼见过好几只重达一千二百磅到一千五百磅的这样的龟。它们的长相很奇特,甚至令人讨厌。它们的步态非常缓慢,行走时身体距地面大约一英尺。它们的脖子又细又长,常见的从十八英寸到两英尺不等,而我曾杀死过一只,其脖子从肩到头足足有三英尺十英寸长。它们的头与蛇头惊人的相似。这种龟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所能存活的时间令人几乎难以相信,已知的实例是曾有人把它们丢进一条船的底舱,让它们在那里没吃没喝地待了两年——两年后发现它们和当初一样肥,在各方面都和进舱时一样正常。这种奇怪的龟有一个与沙漠中的骆驼相同的特点。它们脖根下面的一个肉袋里总是装有水。曾有人杀死一只整整一年没吃没喝的加利帕戈龟,结果发现其肉袋还有多达三加仑的甘甜的淡水。这种龟主要吃野生欧芹和旱芹,也吃马齿苋、海藻和霸王树,这后一种植物非常奇妙地能使它们长得很壮实,几乎发现有这种龟的海边山坡上通常都大量生长着这种植物。这种龟肉质鲜美,营养丰富,成千上万去太平洋捕鲸或进行其他作业的水手都把它们当作维持生命的给养。

我们有幸从舱里捞出的那只龟个头不大,重约六十五磅或七十磅。它是只雌龟,长得又肥又壮,而且肉袋里蓄有一夸脱多清澈甘甜的淡水。这不啻是一笔无价珍宝;我们一齐跪在甲板上,感谢上帝给予我们如此及时的援救。

我们费了很大周折才把那只龟弄出舱口,因为它挣扎得很厉害,而且力气很大。当它正要从彼得斯手中挣脱并潜回水中时,奥古斯塔斯用一根打有活结的绳子套住了它的脖子。我跳入水中帮着彼得斯一起往上推,这样连推带拽才终于把它弄上了甲板。

我们小心翼翼地把它肉袋中的水装入壶内,读者应该记得我先前曾从主舱内捞上来一只空壶。取完水后,我们敲掉一个带着塞子的瓶颈,这样便做成了一个容积只有半吉耳的杯子。然后我们每人喝了满满一杯水,并决定今后水的限量就为每天一杯,直到壶中的水喝完为止。

在过去的两三天中,天气一直晴朗干燥,我们从舱里捞上来的床单之类以及我们身上的衣服都早已干透,因此那一夜(7月23日)我们过得比较舒适,先就着少量的葡萄酒饱餐了一顿醋汁肉卷和火腿,然后安安静静地睡了一觉。唯恐夜里起风时我们的给养会掉进海里,睡觉之前我们用绳子把那些东西尽可能牢靠地捆在残破的绞盘上。至于那只我们希望能尽量活得久一点儿的龟,我们把它翻过来仰面朝天,并小心翼翼地用绳子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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