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风流子弟张荩,是因福得祸;那么,湖广襄阳府枣阳县的蒋兴哥,就是因祸得福。
究其原委,二者人性不同,蒋兴哥是人,张荩只有性。
蒋家虽不巨富,但也美满,可惜蒋母心脏不太好,生下蒋兴哥,就死于卧榻。
没娘的蒋兴哥,打小跟着父亲混。游历四方,学做买卖。
蒋父笃信:生意要从娃娃抓起。可惜心脏不太好,一单生意赔了,急火攻心,一病不起,残喘数日,平生经商心得,未及传授,便死于卧榻。
那年,蒋兴哥十八岁。
父亲生前,曾给蒋兴哥订了门亲,本欲来年初春,迎娶本县王公小女王三巧进门。孰料红事未办,白事先至。变个颜色,悲喜转换。
蒋兴哥请来寺院僧人,超度亡灵,七七四十九天,内外宗亲,都来吊孝。
未来老丈人王公,也前来祭奠。看蒋兴哥跑前忙后,少年老成,既爱且怜,四十九天过后,王公亲自张罗,将小女三巧儿,嫁给蒋兴哥。
三巧儿容貌,按农村标准,就算天仙,闻名枣阳县。垂涎者传言:今生娶三巧儿,胜似当驸马。
蒋兴哥半信半疑,进得洞房,掀去盖头,目睹三巧儿真容,果然眉眼俊俏,身材丰满,刘海遮额,一脸喜庆,单穿肚兜,抱条金鱼,就是年画啊。
蒋兴哥怀抱年画,日夜赏析,爱不释手。
夫妻恩爱,无尽缠绵,成双捉对,行影不离,生意的事,早忘干净。待到捉襟见肘,蒋兴哥与三巧儿商议,说你我二人,只顾欢爱,迟早坐吃山空,广东那边的生意,耽搁得久了,打算前去料理。
“不要去。”三巧儿双手环绕,勾住蒋兴哥脖子。
“黏人。”蒋兴哥挣脱,到桌边,倒茶喝,喝一口,回头冲三巧儿:“娘子如何这般黏人?”
“不黏夫君,莫非黏别人去?”三巧儿嗔怨。
“如此一说,我还去不得了。”蒋兴哥近前两步,抓住三巧儿肩膀:“你若去黏别人,我五脏六肺,要气炸掉。”
“那就别走。”三巧儿小得意,抿嘴乐。
“生意是要做的。”蒋兴哥改口道:“家大业大,狠心节俭,花销也是厉害的,眼下存余也要尽了,若不淘换银钱回来,你我二人,都得去西北方。”
“去西北方做甚?”三巧儿不解地问。
“喝西北风呵。”蒋兴哥笑。
脑筋急转弯,没劲!三巧儿闷闷不乐,垂了一会儿泪,玩了一会儿手指,想想丈夫,去意已定,阻拦无益,只得起身,给蒋兴哥收拾行李。
蒋兴哥查黄历,选定良辰吉日。古人信这个,譬如:宜立卷,即适合订立各种契约,互相买卖。宜纳财:可购屋产业、进货、收帐、收租、讨债、贷款、五谷入仓等等。宜斋醮:则是在去庙宇建醮前,举行斋戒仪式。
若诸事不宜,就什么也别做。
日子选定,夫妻二人,伫立蒋家二层小楼台上,依依惜别。
蒋兴哥手指楼前一棵香椿树,对三巧儿说:“明年,此树发芽,便是我回家之时。”
三巧儿望着香椿树,一言不发,眼前景象模糊了。
兴哥用衣袖,拭去三巧儿眼角热泪,自己也红了眼。
分别前夜,三巧儿更是哭哭啼啼。
通宵缠绵,亏得兴哥肾好,腰子切下来,不加葱蒜也能炒一大盘。翌日早起,尚有精神出门。
出门之前,兴哥将家中祖上所留珍珠细软,交与三巧儿,妥善保管;又嘱咐两个丫鬟,一个晴云,一个阿春:“地方上,不乏轻薄子弟,你等,要多多照看娘子,能不出门,则不出门,也莫伫立楼前,久观街景,以免招惹风火。”
晴云、阿春点头应允,铭记于心。
蒋兴哥上路,数日之后,来到广东,旅途劳顿,一路思念三巧儿,不苟言笑,碰上生意场旧相识,免不了硬着头皮,强作欢颜色,喝酒应酬,一连半月,嘴巴不得空闲,水土又有些不服,得了痢疾,屁股也不得空闲,请来郎中,给药调治,捱到中秋,方才好转。
三巧儿居家,同样抑郁烦闷。数月不出门,终日蜷于卧房,人都馊了。一晃到了年末,家家户户,都在过年,到处是贴春联、暖火盆、放爆竹、巧装打扮,喜迎新春的大人小孩,走人户,串亲戚,吃合家饭,其乐融融。
孤单感,总在别人的热闹中,尤为强烈。
三巧儿登楼一看,触景感伤,异常凄楚,孤枕难眠,流泪度过除夕夜。
大年初一,三巧儿叫来晴云、阿春。说这街上,人多繁杂,来来往往,怎不见个算卦先生,若有,请来问问官人消息也好。
“平日也是有的。“阿春嘴快,说:此时过年,算卦的也不乱走,也合家团聚呢。”
“是啊。”三巧儿犹豫地说:“算卦的都能合家团聚。”
“过几日就会有的。”晴云白阿春一眼,宽慰三巧儿:“奶奶放心,一见到,奴婢就给您叫来。”
初四这天,晴云在小楼台上,晾晒衣裳,忽然听得,街上叮当作响,声音熟悉,知是瞎子算卦的行头,叫做“唤君知”。
晴云两手无空,放开喉咙,急叫阿春,叫了数声,阿春小解,未及响应。楼下瞎子,眼瞎耳尖,翻着白眼,脱口而出:“哪家姑娘在叫春?”
晴云羞得脸面通红。
此时,阿春方才听见,下楼去请瞎子,瞎子进蒋家,给三巧儿算了一卦。这一卦,本是瞎子信口胡诌,骗些吃喝,三巧儿却牢记在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