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上来,叽里呱啦,叨咕几句高深汉语,谁听谁晕,先把凡人震了。随后,面无表情,呆坐一旁,不装也深沉。
三巧儿懵懂无语,双方默哀半晌,瞎子开口:“娘子问卦,是问夫么?”
“是,是。”三巧儿连忙问:“我夫君,出门一年,何时归家?”
瞎子掐指演算,作神秘状:“青龙治世,财爻发动,行人在半途,风波一点无,青龙属木,立春前后,方会动身。”
前面几句,三巧儿似懂非懂,单明白最后一句:立春前后,方会动身。
算算日子,已经近了。拿些小钱,谢过瞎子。瞎子掂量小钱,却不肯走,只说:“我不是一般人。”
一主三仆,面面相觑,还是晴云机灵,又添些小钱。瞎子面露悦色,满足而去。
三巧儿心里,反复念叨,瞎子的话——立春前后,方会动身。又忆起丈夫临别所言:楼前香椿树发芽,便是归家之时。
三巧儿情不自禁,登上楼台,出神凝望楼前树木,思绪飘浮。耳边厢,传来一曲箫声,凄恻婉转,悠长悦耳。寻声望去,斜对面,朝奉典当铺,楼台之上,一名男子,举箫吹奏,身形容貌,酷似蒋兴哥,身着鱼肚白湖纱长袍,也与兴哥的相像。三巧儿疑似看错了人,定睛细看,恰巧,一曲完毕,男子偶一抬眼,瞧见三巧儿。一瞥惊魂!此小妇人,眉眼美艳,身材微胖,却是肥而不腻。
男子忽而有些酸楚,想自己一表人才,老婆却五官扁平,干瘦如柴,没前没后,跟刚撞完墙没缓过来似的。两下比较,竟不及眼前美人一半。
三巧儿也看得呆了,眼前男子,形似蒋兴哥,却不是蒋兴哥,又胜似蒋兴哥。
枣阳县里,蒋兴哥也算帅中首领,与吹箫男子一比,却只能当个副手。
男子冲三巧儿微微一笑,三巧儿双颊绯红,心砰砰跳,慌忙转身,下了楼台,躲进卧房,坐床沿上,轻轻喘气。暗想,此男子,看样子,不像本地人氏,幸亏不是,方才自己想念丈夫,看错了人,实在失态。
男子陈商,确非本地人。带了二三千本钱,只身来襄阳,贩卖米豆,也是生意人,寄住在堂兄的朝奉典当铺。
三巧儿不见了,陈商僵在原地,适才,三巧儿深情相望,眼神灼热,分明是对自己有意。而后跑掉,分明是妇人家羞涩。
一见钟情不可靠,相思却无解药。
搁现在,陈商就是那种男孩儿——同桌女生,帮自己拾起地上的橡皮,就以为对方喜欢自己。
陈商向堂嫂打听。堂嫂冯氏说,那是蒋兴哥的娘子,兴哥出门做生意,独留三巧儿和两个丫鬟,守着偌大空屋。
陈商迫不及待,将当日对望情形讲了,恳求堂嫂成全。
“我哪可成全这等事。”冯氏连连摆手,脑袋晃成波浪鼓:“实在折煞我了!”
陈商超失望,思来想去,并未觉得,有何不妥。自己孤单在外,三巧儿苦熬在家,人生短暂,何不及时行乐?待到垂暮,假装道德先生,为时不晚。
心中有主意,陈商却不蛮干,翻了兵法,找到一计:欲擒故纵。
一连数日,黄昏时分,陈商伫立楼台,吹奏吟唱,尽是些缠绵悱恻,催人春情的曲调和艳词。
对楼三巧儿,听在耳里,五分哀怨,五分心烦;脑海里,转瞬即逝的人物,并非蒋兴哥,竟是对楼吹箫男人。
身体很规矩,思想红杏一不小心就出了墙。
几日之后,对面楼台,忽然没声,三巧儿忍不住,登楼观瞧,不见有人。
陈商这边,苦口婆心,劝说堂嫂。
冯氏仍不肯依,陈商挥泪大赠送,将一粒祖传宝珠,送与堂嫂。
陈家有此宝物,冯氏早知,今日幸得一见,对着阳光,照那珠子,眼里光芒闪烁,嘴角垂涎流淌。
“嫂子若助我成事,此宝珠,自当相赠。”陈商心怀叵测。
若是钱财,倒也罢了,祖传宝珠,岂可不要。冯氏内心斗争,头还摇晃,口中应允。
不是受贿者无耻,而是行贿者太狡猾。
恰逢过年,堂兄出门访友,半月才回。冯氏按陈商吩咐,敲开蒋家大门。
晴云、阿春开门,迎进冯氏。冯氏说,有一急事,要见你家大娘。
俩丫鬟,上了茶,请冯氏落座,自去禀告三巧儿。
三巧儿换衣裳下楼,见过冯氏。
“你家近日,是否闹鬼?”冯氏开口便问。
“闹鬼?”阿春抢嘴道:“不会,我家大娘常说,偌大宅子,鬼都见不到一个。”
晴云瞪阿春一眼。
“那是气话。”三巧儿含羞对冯氏:“埋怨我家官人,久不归家。”
“你家没闹?”冯氏阴沉地说:“我可是见?鬼了。”
“啊?”三巧儿看着冯氏问:“哪里见到?”
“就在我家中。”
“那、那鬼,是不是——”三巧儿惶恐问:“常在你家楼台吹箫?”
“吹箫?不,不。”冯氏一愣神,摆手道:“吹箫的,是我堂弟,鬼吹的是灯。”
“噢。”三巧儿松了口气,又问:“鬼如何吹灯?”
“眼下过年,我家男人,出门访友,夜里无聊,我便点盏油灯,做些针线活,做着做着,窗外忽有黑影一闪,灯就灭了。夜夜如此,吓的我,觉都不敢睡。”
“这么怪?”三巧儿问:“你家堂弟,不是在么?”
“也走啦。”冯氏借机渲染:“我家堂弟,精明能干,生得标致,琴棋书画,生意经纪,无所不通,无所不晓,人缘极广,逢年过节,四方有人来请,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噢。”三巧儿问:“大嫂要我做甚?捉鬼?”
“怎么会。”冯氏为难地说:“不过,有一事相求,只恐讨扰了。”
“邻里对住,相互照应着。”三巧儿说:“大嫂莫拘礼。”
“其实,也不是大事。”冯氏说:“夜间,我一人,委实害怕,想在府上,借宿几日。”
“住吧。”三巧儿爽快地说:“晚上,丫鬟们歇了,我一人独睡,也寂寞呢,大嫂来,正有个说话儿的人。”
“妹妹好心肠。”冯氏喜上眉梢。
当晚,冯氏便留在蒋府,亲自下厨,做了几道拿手好菜。三巧儿尝了两筷子,啧啧赞叹,
说大嫂手艺,胜过我家厨娘百倍。色香味形,样样俱全。
“喜欢我就天天做。”冯氏极殷勤,饭没吃几口,只顾攀谈,说些穿戴配饰、描眉画眼话题。甚合三巧儿心意。
愈谈愈投机。时候晚了,冯氏又将闹鬼一事,添枝加叶,声色并茂,讲了一遍。三巧儿尤为恐惧。冯氏乘机提出,与三巧儿同床共枕。
都是女人,并无不妥,枕边叙谈,倒比平日舒心。
自此,冯氏白日在家,午后便到蒋家,来时,送些丝绣、荷包之类零碎小玩意儿,给晴云、阿春两个丫鬟。而后,做顿晚餐,夜里与三巧儿同床共眠。
两个丫鬟,得些便宜,冯氏一来,心中也喜。
冯氏和三巧儿,愈发亲热,无话不谈,由知心话儿,说到男人那话儿,三巧儿羞得不行,双手捂耳,翻过身去,后背冲冯氏。
冯氏见状,反而来劲,大谈特谈,什么粗细长短、深浅快感,一股脑儿的,说给三巧儿。
三巧儿久未房事,经冯氏一撩拨,浑身燥热,小腹滚烫,辗转反侧,身心不安。
时机渐熟,冯氏故作神秘,说有一事,久藏心底,从不曾道与别人。你我相处甚合,情同姐妹,讲与你听,也不妨事。
“何事?”三巧儿好奇地问。
“其实,我夫不在时——”冯氏顿了一下说:“我曾与堂弟陈商,有过鱼水之欢。”
“啊!”三巧儿眼睁得无限大,从其瞳孔,可以看到整个房间。
“你是不知,我那堂弟,身俊人美,那话儿……”
“不听、不听。别再说话了。”三巧儿紧张地打断冯氏。
“哎。”冯氏叹气道:“此等事,就怕比对,一比对,方知过去,白做了一回女人。”说完,再不言声,假意睡去。
三巧儿睁眼望天,一夜未眠。
转眼,大年将至,陈商焦急,催问堂嫂,事情进展。冯氏胸有成竹,说那三巧儿,已湿过很多回。
“既如此,何不引我入室?”陈商狼血沸腾。
“明晚,即可成事。”冯氏肯定地说。
隔日,淫雨纷飞。
冯氏买些新鲜瓜果、鸡鸭鱼肉,一瓮老酒,约定陈商,于蒋家门首等候,自己敲门,丫鬟晴云来开,进得宅中,未进堂屋,冯氏慌称,系在腰间的荷包,不慎丢了,晴云阿春,帮着找寻,俩丫鬟四下寻觅,冯氏寻个空子,打开大门,将陈商引入,二人疾步,入堂屋,上二楼,冯氏自去三巧儿卧房,陈商于楼梯拐角处潜伏。
当晚,冯氏下厨,做一餐丰盛菜肴。两个丫鬟,轮番走动,摆放杯箸,腊肉鲜鱼,瓜果素菜,大小碗碟,一十六个,铺满席桌。
温热老酒,袅袅生烟,小啄半口,轻滑入喉,一条线儿下肚,迤俪成腹腔一团火。
三巧儿平日,也少饮酒,今日冯氏有心,铺排盛宴,经不住劝,多喝几杯,粉脸更粉,媚眼更媚。
“妹妹如此美貌。”冯氏道:“蒋官人怎忍心,留你一人独守。”
一言勾起三巧儿惆怅心事。
“男人都不细腻。”冯氏接着说:“做经纪、走江湖的,把客当家,把家当客,家中娘子,孤寡在家,哪里晓得,他在外的风流。”
“我家官人,莫非也如此。”三巧儿心中打鼓,喃喃道。
“人生苦短累,今朝有酒今朝醉。”冯氏说:“男人做初一,就不兴咱们女人做十五?”
“姐姐越说越离谱了。”三巧儿笑。
“都是独守烦闷,说笑罢了。”冯氏似笑非笑,端起半杯残酒,一饮而尽。
席宴撤去,五分醉意,五分清醒的三巧儿,与冯氏手拉手,上了二楼,进得卧房,点亮油灯,喝几口茶水,解衣躺下。
恰巧此时,一只飞蛾,灯下旋转,冯氏赶紧起身,拿扇去扑,明是扑蛾,实则将灯扑灭。
“呀,灯灭了!”冯氏故意叫嚷:“莫非闹鬼?”
三巧儿害怕,裹紧被子,唤冯氏:“姐姐,快另取个灯来。”
“这就取。”冯氏摸黑开门,到楼梯拐角,引陈商进卧房,待其进入,把门关了,自己守在外面。
陈商进得房内,摸到床沿,将自己脱个精光,而后,翻身上去,抱住三巧儿,连摸带啃。
“姐姐做什么?别弄。”三巧儿身体奇痒,伸手抵挡。
陈商捉其双手,牢牢按住,身子一纵,又压上去。仅凭呼吸声,三巧儿感觉,此人并非冯氏,心中惶恐,未及出声,陈商腾出一只手,穿越肚兜,探囊取物,生擒肉团,三巧儿羞辱难当,要喊要叫,嘴也被对方嘴堵住,索性双眼紧闭,凝住呼吸,挺尸一般,含泪忍受。对方却蓦然停手——
“不解风情,全无乐趣!”黑暗中,陈商气恼地说。
“你人是鬼?”三巧儿恐惧地问。
“娘子曾听我吹箫。”陈商说:“我知娘子对我有意,何不与我尽兴。”
“是你?”三巧儿更惊诧:“你怎会到我房中?”
“幸得堂嫂相助,才与娘子一会。”陈商说:“我知娘子,思念夫君,我独在外乡,亦是孤单,倾慕娘子多日,不得已,出此下策。”
“你我不是夫妻,岂能做此事?”三巧儿反问。
“铁树能开花,枯木?逢春,星火可燎原,你我两情相悦,有何不妥。”陈商振振有词地说:“春夜漫漫,娘子不善待自己,也可怜我一片痴情。”
三巧儿心乱如麻,未及细想,陈商又扑上来。三巧儿自己也不知为何,此番,没有挣扎,没有抵抗。
这就对了,让我们荡起双浆,小船儿吹开波浪;我要带你飞到那天上去,看那星星多美丽。一番肉搏,三巧儿灵魂肉体,一同升天。回味往日,对战蒋兴哥,也不曾这般酣畅,究其原委,兴哥虽勇,无奈慧根玲珑,房子大、家具小,终有些空洞。
自此,陈商与三巧儿,夜夜狂荡。
冯氏又拿些零碎银子,给晴云阿春,奴婢得了甜头,缄口不提风流事。
陈商天黑来,天明走,全无阻隔。
三巧儿沉溺欢娱,又时时担忧,若事情败露,丈夫知晓,必将自己休掉。
才过十五元宵夜,又是清明三月天。缠绵日子,宛如一阵风,来得快,去得快。蒋兴哥未归家,陈商却要走了。商人,总归生意要紧,江山美人,鱼和熊掌,取其一。
又一场分别,三巧儿恨不得抛家离乡,跟陈商一走了之。
陈商思量,家中有妻,暂且不说,如若私奔,兴哥回来,必然知晓,查出情由,岂肯甘休。况且,两人登船,人多眼杂,瞒得过谁?
陈商将厉害关系,讲给三巧儿。一个小妇人,历来也没什么主意,只得与之作别。一夜中,哭一会,说一会,荡一会。当下约定,来年再会。
“你到家乡,捎封信来,叫你堂嫂转告。”三巧儿说:“奴家也好放心。”
“娘子真心,决不辜负。”陈商摩挲三巧儿脸蛋、小胖手。
“你——”三巧儿指尖点陈商眉心,酸溜溜说:“你最风流,与你堂嫂,不也偷过一遭么?”
“与她?”陈商愣了片刻,旋即笑:“那是堂嫂,为撮合你我,编的瞎话。”
“好坏!”三巧儿翻身,咬一口陈商肩膀。
“瞧你牙印儿。”陈商歪头斜肩,露伤口给三巧儿看。
“留下这印儿,你就记着我。”三巧儿伏在陈商肩头,耳语:“一生一世,记着我。”
五更天明。
三巧儿起身,打开卧房里的一个箱笼,取出件宝贝,交与陈商。
“这是何物?”陈商抖开来看,像是一件贴身衣衫。
“此是‘珍珠衫’,蒋门传家之物。”三巧儿给陈商披上:“暑天穿上,清凉透骨,此去,天气渐热,你贴身穿著,如奴家贴心一般。”
陈商动情流泪。两人更难分别。无奈,陈商已雇下船只,装上货物,不得不走。又哭一会儿,三巧儿才叫丫鬟,开了门户,亲送陈商出门。
昔年含泪别夫郎,今日悲啼送新欢。三巧儿不是一般的伤感,其程度,超过同年国民伤感值的总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