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落叶归根,安住回乡,还有一个顶紧要的事——将亲生父母的骨殖,运回故土,妥善安葬。
一路紧赶慢赶,安住到了汴梁西关外的义定坊。走一段,问一段,终于,找到刘家门前,见一个老妪,站在门口。安住上前施礼、问询:“此、此、此户可是刘家?”
“你是何人?”老妪反问。
“我、我、我是……”安住想说的太多,结巴得厉害。
老妪上下打量,就看见安住嘴皮子翻,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安住运了下丹田气,猛发力将身世经历,一并道出。
老妪被轰隆共鸣声震得倒退几步,完全靠毅力才扶墙站稳。
“你说自己是刘家之后,可有凭证?”老妪转着眼珠问。
“有!”安住斩钉截铁道。
“有事儿说事儿,别整那么大动静。”老妪捂住胸口。
安住掏出一纸合同公文,交与老妪。
老妪接过,仔细看了看,脸上变色,心中翻腾,眼珠越转越快,对安住说:“你在门口等着,我拿去给老头子看看。”
“老头子?”莫非就是伯父刘天详?安住想:“此老妪莫非就是伯母?”
“侄儿拜见伯母!”安住跪下施礼。
“你想吓死老身啊。”老妪面露愠色:“谁知你是不是骗子。”
安住欲争辩,老妪已进了家门,门哐地关上。
安住在门外,等了一个时辰,不见有人出来。上前敲门,一个老头来开,没等安住说话。老头红着眼说:“侄儿赶紧走。”
安住脑袋上冒出两千多个问号。
老头说,我正是你伯父刘详,方才是你伯母孙氏,那是一只母老虎,知你事隔十五年,回来讨要家产,不理睬你也罢,你若强要,她可不依。
“伯父!”安住含泪喊。
“小声些。”伯父也哭:“侄儿怎如此大的嗓门儿。”
“侄儿并非一味老讨要家产。”安住说:“我带回父母骨殖,欲安葬在刘家祖坟旁。”
天详未及答复,孙氏已提起一条木棒冲出来,朝安住劈头盖脸打过来,安住避闪不及,被打得头破血流。
“伯母怎如此狠毒。”安住捂住脑袋惊恐地问。
“谁人是你伯母?”孙氏一手执棒,一手叉腰,恶狠狠道:“这世道,骗子甚多,我知你是哪里来的野种?”
安住抱着父母骨殖,放声大哭。
孙氏也不理睬,把天详叫进屋里,又将家门紧闭。
安住哭了久,头上已厚厚的血痂,万般无奈,只得起身离开,走到半道,绝望之际,想到自己未见过面的老丈人——不如去投他,或许,老丈人从中转圜,我自将父母骨殖安葬,也就罢了。
一路问询,安住到了里正张秉彝的家。
张秉彝犹如做梦似的,见到女婿,两下相认,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安住将十五年前后事情一讲,丈人张秉彝看着女婿额头的血痂,义愤填膺:“世间哪有这般狠毒的妇人,只比黄蜂尾后针,没说的,咱们开封府,打官司!”
“我听岳父的。”安住依从。
“你叫得如此响亮,定是急欲见你叫娇妻。”张秉彝叫出小女弱雪。
弱雪很瘦,飘飘然,打门缝中间进到堂屋。
安住一见弱雪,如此单薄,心生爱怜,施礼道:见过娘子!”
弱雪也很喜欢安住,这么多年来,就这个男人说话,自己不费劲就听得很清楚。
张秉彝也很欣慰,说此婚事暂且不忙,得先把官司打下来,将天瑞、王氏骨殖妥善安葬。否则,实为不孝。
官司说打就打,次日清晨,张秉彝叫安住写了状词,一同老到开封府。
开封府公堂,瀑布般悬垂落下的堂帐后,有六扇门,由中门往前走,堂上砌一块高高石
台,台上安放一张长条形公案、案桌纤尘不染,桌上印包、签筒、笔架、砚台、惊堂木一应俱全,堂案两边陈立“回避”、“肃静”字样的虎头牌面,公案桌后一把靠背椅,雕刻精细,乌黑锃亮。
府尹包公坐到靠背椅上,头顶“明镜高悬”镀金横匾。三班衙役手执堂棍,肃立左右,公孙策立于大人身旁。
张秉彝和安住当堂叫屈。
包公接过状词,看罢,向张秉彝问了前后情由,质问:“你说刘安住是你女婿?之前可曾见过?”
“他自三岁离乡,昨日方归。”张秉彝如实答:“我只恍惚记得他三岁时的模样。”
“事隔多年,又无合同文书为证。你如何相信他是真女婿?”包公反问。
“文书被伯母拿去了。”安住抢着说。
“胆敢咆哮公堂之上!”站立一旁的展昭说:“大人问话,你答就是了,吼什么吼。”
安住受了惊吓,嗑嗑巴巴地说,“小、小人可将合同文书,一、一字,一字不漏的全部背诵。”
“你背来于本府听。”包公说。
安住背得很艰难。
“你还是大声些吧。”包公又说。
安住运气,放开喉咙,通篇背来,王朝马汉很想将安住留下来,升堂喊“威武”,他一人就够了。
包公听罢,觉得此事并不简单,又问安住:“若你真是刘家之后,此番回乡,莫非就为家产而来?”
“情愿不分伯父家产,只要把父母的骨殖葬在祖坟,娶亲后与妻回潞州居住。安住说:“望包青天明察。”
张饼彝和安住都说得有理,包公准了状词,拘唤刘天详夫妇到堂。
一见刘天详,包公便问:“你乃一家之主,如何没个主意,全听妻言?”
天详跪着,低头不说话。
“那小厮——”包公一指安住,又问:“果是你侄儿否?”
“小人不认得侄儿,全凭合同文书为证。”天详怯懦地说。
“合同文书何在?”
天详看了看孙氏,只说不知。
包公又再三盘问孙氏。孙氏也一口咬定,从未见过什么文书,那安住是流窜骗子无疑。
包公无法,转而问安住:“你伯父、伯母,如此无情,本府准你打他二人,消了胸中怨气,你可愿意?”
“使不得。”安住潸然泪下,说:“我父与伯父是兄弟,岂有侄儿打伯父的道理,小人此来认亲葬父,非是争财产而来。”
一番话,说得包公心中透亮。
于是,包公假意对孙氏道:“这小厮,果然是个骗子,情理难容,你夫妻自回家去,本府将这小厮囚于牢中,改日严刑审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