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闭眼就是肉色翻飞的镜头。秀姑回房躺下,胸口几百个兔子在蹦达。隔日见到邵氏,俩人面上都不自然。邵氏心思细密,料想奸情已败露,又不能与对方挑明。便想了个恶招,寻一夜晚,将秀姑灌醉,指使得贵,将其迷奸。
秀姑疼痛中醒来,身边躺着得贵,倒被邵氏逮个现行。
邵氏也不多言,颇有深意地看两眼秀姑,转身走了。秀姑手里抓件衣裳横挡胸前,木在那里,良久才醒过味儿来。
自此,各人心知肚明,井水河水互通,三人麻花般拧成一股扭曲的绳,得贵如鱼得水,辗转俩妇人之间,其乐无穷。
快慰处,邵氏问得贵:「她好还是我好?」
「什么?」得贵一时没明白,喘着气继续冲刺。
「这时候,她好还是我好?」邵氏僵直、不配合,重复问。
「当,当然主母好。」得贵结巴道。
「当真?」邵氏目光妩媚。
「主母已婚,却紧,秀姑未嫁,却松。」得贵直言不讳谈体会。
「你这小厮。」邵氏拧一把得贵大腿,嗔道:「竟尝出这般滋味来。」
得贵生疼,搂住邵氏,再度求欢。
外面,月亮丰满,像灰白胖子,像蒙尘镜面,像参杂肥皂粉大烧饼。一只肥猫腆肚蹑爪沿屋檐蹒跚行径,双瞳幽绿,邪光闪烁。
忘乎所以的快感,总是特别短。隐晦的房事生活,神不知鬼不觉,瞒得过外人,瞒不过身体,三个月过去,邵氏呕吐、胸闷、喜食酸,自知妊娠无疑。
乐极生悲的坏事让人悔恨、猝不及防。邵氏与丘元吉,成亲六年,不曾怀孕,不曾生育,如今和得贵厮混两三月,便有结晶,健壮后生的小蝌蚪,游泳速度比刘翔跑步快。
家丑不宜伸张。何况,这不是一般的家丑,贞洁牌坊眼看着成了劣质卷帘门。
邵氏急中生计,吩咐得贵,去买一贴坠胎药来,将孩子打掉,以免日后出丑。但,切记,别去生药铺,你一个光棍小厮,无故买这药,必让人生疑。
得贵口头应承,心里没辙,买药不许上药铺,很高难的课题。
苦恼中,得贵想到支助——皆因支助出谋化策,自己夜夜荤腥,荤出后患,哲理话听过几耳朵,记得一句「解铃还需系铃人」,脚步就匆匆了。
支助没好脸儿,几月不见得贵,料想事情成了,躲家中欢畅淋漓,饮水不思源,撂爪忘了哥哥,典型的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待得贵把事儿讲明。支助眼睛通红,心里幸灾乐祸。
「求大哥想个法子,帮小弟度过难关,今生来世。感激不尽。」得贵恳求。
支助面无表情,尖着手指扯下巴壳儿稀疏胡须,半晌,出声:「坠胎药,若无效用,吃也白吃。」
「不晓得哪儿可买,我家大娘,不许伸张,不许我上药铺。」
「我有户相识的人家,开着药铺。」支助腹中坏水开锅,眨眨眼道:「我去替你买来。」
得贵人没跪下,心里已磕了头,语无伦次地说:「厚报、厚报,哥哥大恩人,一定厚报。」
「那是后话,你先回去,明日来拿药。」支助打发走得贵,披件衣衫脚跟脚出门,一路来在朱三贵的生药铺。
朱三贵与支助相识,属酒肉朋友,见支助上门,挺客气。支助开门见山道:「兄弟给来四副固胎药。」
「给谁吃?」朱三贵笑咪咪问:「你个光棍,买这个。」
「自己吃。」支助接过药,转身就走,扔下句客套:「改日喝酒。」
次日天微明,得贵就心急火燎跑来。支助睡眼惺忪起身,拿出药,递给得贵,嘱咐道:「此四副药,叫你家大娘,分四次吃了,定然有效。」
得贵千恩万谢接过药,欢欢喜喜回家,满心以为万事大吉。
邵氏遵得贵所言,将药分四回吃下,过了一日又一日,腹中不见动静,疑似无效,叫得贵往别处再去求药。
得贵只得又找支助,未及开口,支助抢先高声嚷:「兄弟你可来了。」
「我找你,上次那坠胎药,为何不见效用?」得贵更急。
「拿错了。」
「啥意思?」
「药铺伙计,给的固胎药,事后方知,跑来告我,我去寻你,却寻不着。」
得贵整个人固定了,稍顷,一屁股坐地上:「这便如何是好?」
「既固之,则安之。」许久,支助冒出一句文化臭贫语。
「劳烦哥哥,再弄几副坠胎药来。」得贵说:「此番千万别错了。」
「你懂个鸟!」支助教训道:「打胎只是一次,一次打不下,不能再打,况且,又服了固胎药,坚固得很,若要硬打,你家大娘性命难保。」
「那,那我如何向主母交代?」得贵哭丧着脸问。
「只叫她别打胎了!」支助不耐烦地说。
「那她就该打我了。」
「叫她生。孩子生下,她必然不养,拿来给我就是。」
「大哥养?」得贵痴痴问。
「合一味补药,须用一个血孩儿。」支助缓和语气,说:「你回去,只劝你家大娘,生下孩子,别说我要。」
得贵将打胎一次性的理论,说给邵氏。邵氏也没主意,也就信了。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接生婆也不敢请,由秀姑操刀,得贵出力,邵氏痛苦挣扎数个时辰,九九八十一难般,生下一个男婴。
秀姑紧张到麻木,事毕只剩后怕,庆幸自己没怀上得贵孩子。
邵氏昏迷半日,醒来,支撑不住,又昏睡过去,睡睡醒醒,过了两日,总算平安。孱弱躺卧于床,斜瞥一眼襁褓中男婴,一阵绝望,流泪也没力气,心肠却一点点坚硬起来。
晚间,邵氏支开秀姑,叫得贵将脚盆灌满水,端到床边。然后,自己下床,抱起孩子,战栗中深叹,双手颤巍巍,将孩子搁盆里。孩子熟睡,面目安宁,粉嫩鼻子粉嫩嘴,沉溺水中,渐渐紫红——邵氏有过一刻心软,忽而退缩,将孩子由水里捞起,抱在怀中,仰脖儿泪盈眶,心被鞭打,皮肉抽紧,须臾垂首,脸儿全变了,扭曲不成形状,短促犹豫,邵氏手一翻,把孩子头朝下,再度贯进水中。孩子与世无争,孩子全无抗拒,孩子无知无畏,孩子冥冥中吟唱:娘啊娘,停下手中线,停下手中衣,先补儿的胆,再补儿的衣。
娘没停,娘一只手摁住孩子脑袋,直至儿窒息。
那天晚上,刮了一夜大风,鬼手舞窗棂,阴霾压心脏,杀尽善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