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计家出逃后,周三四处找营生,也没找到。无奈之下便去投奔亲戚,亲戚却搬了家,也没寻见。盘缠用尽,一路窘困,夏天衣裳穿到秋天,又破又脏,眼看一日比一日凉,走投无路,只得返回临安,行至计家,已是夜半三更,周三在计家门前转悠了几圈,饿得实在不行,厚着脸上前敲门。
计安披着单衣在门里问:「谁?」
门外没人答腔,又敲两下。
门翕开一条缝,计安向外观瞧,门外站着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周三。此情此景,犹如昨日一幕,计安忽然动了恻隐之心,把门打开,放周三进来。
周三跪地便拜,边认错边抽自己,说自己一时莽撞,坏了庆奴身子,此番已知罪孽,愿在计家当牛做马,绝无二话,恳请收留。
这副模样,的确可怜。计安瞧着周三,鼻子也酸,想想戚青,想想女儿,又念起往日周三的勤劳,连声叹息,弄些饭菜,给周三吃了,安排周三在柴房睡下。周三问起庆奴可好,计安埋怨道:「都是你这厮干的好事,我将女儿嫁给戚青,当晚未见红,一家人受那戚青羞辱,只得夺休,无奈之下,又将小女转嫁高邮军李主簿,如今天各一方,不得团聚。」
周三又愧又悲,说不出话,躺在黑咕隆咚的柴房里,想起往日与庆奴在此处疯娱乐的景象,不由对计安夫妇生出了分怨恨。睡也睡不着,索性坐起身来,下床穿鞋,欲到庆奴房中看看,以解思念。
上了二楼,路过计安夫妇卧房,周三听见房内老两口窃窃私语,计安老婆说:「赏他一顿饭,也就够了,留他不得。」
「他能干活。」计安说:「有他在,也不怕那戚青来闹。」
「老糊涂了你!」老婆训道:「当日,他坏了庆奴身子,偷了柜上银子,害一家人受苦,你倒好,又留下他,还嫌祸害不够?」
「他如今四处流落,身无分文。没有活路。」计安试探地问:「依你看如何办?」
「赶出去。」老婆决然道:「该死则死,昔日他卖力干活,我等也从未亏待于他,还搭上个女儿。」
「他赖着不走,又如何办?」
「不走?哼!」老婆冷冷道:「那就报官,如今女儿也不在了,你我也不怕丢了这张老脸。」
周三耳贴房门偷听,一字一句,直锥心窝——这婆子如此心恨,自己逃逸,是庆奴驱使,银子也是她拿的,自己何曾动过手脚?如今我若不走,还要报官,行!你不仁我不义,撂着你的,搁着我的,咱谁也别活痛快喽!
周三怒火满腔,掂起脚尖匆匆下楼,进得厨房,摸到一把菜刀,提在手上转身上楼,一脚踢开卧房门,冲到床边,撩开蚊帐,虎视眈眈逼视二老。
「做甚?」老两口惊恐无比。
周三提刀砍向安老婆,血喷了计安一脸。
「你……」计安缩成一团,失语发抖。
周三一把拽住计安领口,拖到跟前,刀架脖颈。想这老头儿倒有几分良心。转念又一想,若饶他不死,必然报官,留他不得。
计安满面煞白,双目如死鱼眼睛已然失了神,口中微弱哀鸣:「把我放了。」
周三狠狠心,闭眼一刀砍下去。
杀了计安夫妇,周三翻箱倒柜,床上床下,一通翻腾,窃了银子和几件衣裳,卷个包袱,疾步下楼,开门逃走,出了北关门,走走停停,来到镇江府。
此等事情,岂能说给庆奴。
庆奴以为父母都好,心安定许多,转而对周三说:「如今你也没个去处,就跟我去客栈见过虞候,在隔壁赁间房,暂且住下。」周三随庆奴去往客栈,心里虽很别扭。
带着昔日的旧情人,去见今朝的新姘头。庆奴心中也是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儿——两人之中,迟早要离开一个。自己与周三,久别重逢,要他离开,实是不舍;若离张虞候而去,他又重病在身,没个人照料,必死无疑。
张虞候躺着客栈房间木床上,时而咳嗽,时而喘息,心烦意乱,清晨醒来,左眼直跳,疑似厄运当头。此刻闻听楼下脚步声音噔噔逼近,恐是衙门公差来捉,身体紧张抽搐,忽见门帘儿一挑,进了两个人——庆奴和周三。
庆奴有些矜持、有些艰难地向张虞候介绍:「这就是跟你讲过的周三。」
张虞候一语不发,只是猛烈咳嗽。周三冷冰冰瞅张虞候,也不言声。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中药味儿,气氛凝重尴尬。僵持许久,庆奴下楼给周三赁了间房,然后陪周三进房歇息。
夜深,隔壁床铺嘎叽嘎叽,人声,秽语、喘息、呻吟,犹如小弯刀,颇有节奏地钻进张虞候耳中,一下一下剜心疼。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响动,终于平息。又过了一会儿,庆奴一手梳理着头发进来,脸上红晕未消。
张虞候含恨翻身假寐,庆奴脱鞋上床,抱住张虞候,脸贴后背,万分歉疚地低语:「别怨我。」
张虞候不言声,悲哀地思前想后:「重病缠身,能说什么?若苦苦相逼,惹恼庆奴,与那周三私奔,谁来照料自己?也罢!大丈夫能屈能伸,当王八当乌龟,也是不得已,待病养好,重振雄风!」
第一夜如此,第二夜如此,第三夜依然如此。周三一折腾就是两个时辰,别说王八,忍者神龟也受不了这气。第四夜,庆奴从周三房里回来,张虞候话里有话威胁道:「若你明晚,还去他房中胡混,我爬也要爬到衙门去,为你,我什么都豁得出去。」
庆奴自然知道张虞候的意思,若自己跟了周三,他即去衙门自首,大家一起死。
庆奴认错、妥协、蜜语宽慰,殷勤服侍,安抚张虞候睡去。
黑暗中,庆奴瞪着眼想:「得找周三拿个主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