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浑水 Muddy Waters《时空摆渡人》|鬼话连篇网,一个分享鬼故事的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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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空摆渡人》
第十九章 浑水 Muddy Waters

那天上午接下来的时间,斯雷特一直没回篷车,而且躲着杰克。他从浴室出来时,杰克由于药物的作用还在睡着,但他不可能一直睡下去。斯雷特轻手轻脚地出来,立刻便撞上了丹尼尔,他要找人帮忙修其中一辆转车的液压装置。

跟丹尼尔一起干活儿让人感觉到放松。这位老人若有所思,斯雷特很享受这段安静。在他的双手忙碌时,他的大脑便有机会得到休息,好好消化昨天的事。他并没有得出什么绝妙的结论,但他感觉自己更平静了。安娜要是过来,他可以去面对她,而她要是不来,他也能想办法去找她。终于,等他们擦掉亮闪闪的樱桃红色转车上的油污,斯雷特才发现丹尼尔叹了一口气,还清了好几次嗓子。

他看了一眼这位老朋友,但是丹尼尔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那块抛光布上。接着,他又叹了一口气。

“想说什么吗?”斯雷特问他。

“谁?我吗?”丹尼尔问道,“哦,没有。”

斯雷特揶揄地笑笑:“好吧。”

他又在布上抹了点儿蜡,把转车的车头擦得锃亮,这时,丹尼尔打破了沉默。

“你觉得这个主意好?”

“什么?”斯雷特假装礼貌地表示兴趣。他要是过于直接,老先生就会闭口不谈,而丹尼尔显然有话要说。斯雷特很看重丹尼尔的意见——还有彼此的友谊——所以,他至少也要礼貌地听丹尼尔把话说完。

“你感兴趣的那个姑娘。”

“安娜?”斯雷特一头雾水。他本以为丹尼尔是要就自己跟杰克的矛盾教育他一番,说杰克挨打在这群以篷车为家的人当中引起了公愤,一触即发。

“嗯,”丹尼尔似乎连她的名字都觉得不中听,“我看啊,这个小丫头是个麻烦。我连看都不想看她一眼,不过话说回来,我关心的不是她,我关心的是你。”

“什么意思?”斯雷特问。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样的人生故事,”丹尼尔说,“咱俩认识很久了,但是中间也隔了很长时间,我得说,我理解不了。”

斯雷特屏住呼吸。这是他和丹尼尔谈得最深入的一次,谈论这件他没提过、他也没承认的事实,那就是,他俩五十年前就认识了,那时候,丹尼尔还是个小伙子,而斯雷特完全就是现在的模样。

“我什么也没跟布莱恩说,我当时就做了决定,到现在也没有改过主意。无论你有什么样的故事,那都是你的。”他顿了顿,“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关心你。我没有家人,跟团巡演的这帮人,唉,也不像从前了。”他又叹了一口气,斯雷特感受到了其中的深情,丹尼尔是打心眼儿里为他好。“你得小心,”他说,“杰克可不是随便惹的。我都听说了,我知道你那个姑娘也脱不了干系。要是另外那个小伙子——”

“他是她哥哥。”斯雷特插了一句。

“哦,是吗?”丹尼尔似乎有些惊讶。斯雷特看出他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但是没过多久,他的脸上再次露出不安的表情。“只要可以,杰克一定会让那个小子遭报应的,而且,要是你对这个安娜的痴心程度跟我想的一样,你也会被卷进去。”丹尼尔又擦了一把,决定收工。他把抛光布团成一个球,转身面对着斯雷特。“轮不着我来教育你,但是,你这样真的会很危险。”

斯雷特只是点点头。他知道丹尼尔说得没错——可这并不意味着他能有什么办法。丹尼尔从他的脸上读懂了这个心思。他摇摇头,但是斯雷特看出,他在心里微微笑了。

“小伙子,你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他拍拍斯雷特的肩膀说道,接着严肃起来,“要是你需要找个地方躲开杰克,卡车的驾驶室里有一张折叠床。虽然不舒服,但是必要的时候可以用。”

“谢谢。”斯雷特真心感激。他预感自己要不了多久可能就会用上丹尼尔的这份慷慨。

斯雷特凝视着这位老友,从第一次认识他到现在,他的脸上已经爬满皱纹,说明他很长寿——但也饱经沧桑——他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想把自己在幻觉中看见安娜被那两个男生跟踪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告诉他自己都去了哪儿,都看见了谁。可是话到嘴边,他还是没说出来。丹尼尔又擦了一下亮闪闪的转车,然后直起身子走了。斯雷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说不清是解脱,还是后悔。

嘉年华到晚上才开门,斯雷斯朝小镇的中心走去。他表面上是准备去趟超市,买点儿吃的,也许,他甚至想把冰箱里填满啤酒和奶油蛋糕来讨好一下杰克——他知道这家伙爱吃甜食,也正因为如此,他有几块蛋糕不见了。但实际上,他从商店门口径直走了过去,穿过迷宫一般的街道,来到安娜的学校门口,一两分钟过后,学生们便开始鱼贯而出,去吃午饭。

他希望能有机会跟她聊聊,消除两人之间的误会,也减轻自己的焦虑——还有,他就是想看看她。

可惜,他的运气没那么好。校门里冲出来几百个学生,但斯雷特压根儿就没看见安娜和她那两个朋友的影子。也没看见她哥哥,或许这倒是好事,否则,他肯定要对那个蠢货说几句难听的话。斯雷特也许并不喜欢杰克,但是,杰克和康纳在篷车外面交手的那两拳已经扯平了——叫上哥们儿来偷袭杰克,真够的,也够笨的。这样不但会引发新一轮的后果,而且付出代价的可能还不止康纳一个人。丹尼尔说得对,斯雷特也很可能会被推到前面,安娜也是。

出来的学生越来越少了,只剩下三三两两,然后就再也没人出来了。斯雷特沮丧地咬着牙,思索着要不要给安娜发条短信,告诉她自己在学校外面。可是,要是她还没出现,或者回信息说自己不想见他,那他该怎么办呢?他看了看校门周围的监控摄像头,他也知道大门一进去就是一间办公室,里面有人值班。所以,他是进不去的,除非他想自找麻烦。

斯雷特垂头丧气,失望地往回走。要是今晚再见不到她,他就要担心了。

虽然下午还是阳光明媚,可是等到各种设施上的彩灯亮起,也就是游乐场开门迎客时,却下起了牛毛细雨。游乐场仍然稀稀拉拉地有人进来,不过大多是低龄的小孩子,十岁左右的,他们不在乎头发被雨水淋湿,也不在意地上的烂泥打滑。布莱恩最喜欢这种客人,他们会玩很多项目,还会缠着父母和爷爷奶奶要吃那些定价虚高的垃圾食品。他们不太感兴趣的就是算命。这天晚上刚开业的半个小时,斯雷特一直孤零零地等着,只有思绪与他为伴,他的心情也和这天气一样,又阴又冷。

她不在。她没来。

雨下大了,斯雷特觉得打着伞站在那儿不像是占卜师埃米利安应有的姿态,便用帐篷的一根桩子撬开窗帘扣,把门口的一片盖布掀开搭在上面,这样,他就可以把板凳端到门口坐着,既能避雨,要是布莱恩来巡视,也能清楚地看见他。

他在那儿坐着,无所事事——而翻看手机就和打伞一样,跟他的角色不太协调——他觉得无聊,便拿出小刀和一块木头削了起来。他的水平不怎么样,头脑里也没想好要做出一个什么来,但是至少手不用闲着了。

不幸的是,这也意味着当他头顶传来一声女生温柔的“嘿”时,他的手里还握着刀。

斯雷特毫无防备,手猛然一抖,刀从木头上滑落,一下子戳进拇指根部虎口旁边的肉里,疼得他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是一声惊恐的尖叫,比刚才的音调更高,随后只见安娜的手伸了过来,她把刀和木头拿开,让他好处理伤口。伤口虽然不大,但是很深,血飞快地涌出来,顺着手腕流到地上。

“真对不起!”安娜急得语无伦次,“我真是太笨了!我只是……我以为你听见我过来了呢。”斯雷特抬头看她时,已经把衬衫下摆扯上来紧紧地摁在手上止血,她似乎吓坏了。

“没事,”斯雷特说,“怪我自己。我一下子都忘了自己在哪儿。”他冲她苦笑了一下,“你能来,我真高兴。”

安娜跟之前看起来不太一样。她已经从看见斯雷特戳到手的惊吓中缓了过来,看上去神情紧张,一脸的迟疑。

“我不确定我会不会来,”她说,“但是我想,呃——”

“你有话要说。”斯雷特帮她说了出来。

安娜点点头。她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显得更加乌黑发亮,湿气也带来了一丝寒意,她的脸看上去比平时更白了。她的两颊没有血色,嘴唇几乎有些发紫,只有眼睛里仍然闪着光彩——不过,同时也含着一丝戒备,还有警惕。

“快进来吧。”斯雷特一边说,一边站起来用空着的那只手抓起板凳。

安娜并没有跟进来。“你用不用去看看?”她问道,“这儿有急救箱吗?严不严重?用不用去医院的急诊室缝一下?”她内疚地红着脸,“看上去挺深的。”

“没事。”斯雷特安慰她。其实伤口痛得很,他能感觉到血已经渗进了衬衫,不过还好,只是划了一下,他有过伤得更重的时候,而且,现在安娜就站在他面前,在他们之间的误会消除之前,他是不会让她走掉的。得等事情重新理顺才行。

因为他已经烦透了胃里翻江倒海的焦虑,他怕自己把事情搞砸。

为了打破外面的萧瑟,斯雷特今晚多点了几根蜡烛。“这里面真冷。”安娜一边说,一边走进帐篷。

“今晚是冷。”斯雷特说着指指椅子,“坐吧。”

他并没有把自己的板凳放在桌子对面,而是在她旁边坐下了,几乎就挡在她和帐篷的出口中间,下意识地把她堵在里面。

“杰克怎么样?”安娜问。

斯雷特耸耸肩膀:“他没事。胸脯上有几处瘀伤,脸上也挂了彩,不过能活。”安娜似乎很羞愧,不禁缩了缩身子,斯雷特冲她做了个鬼脸,对她说:“这不是你的错。”

“但是我哥哥。”她反驳道,“是他干的,他和他的朋友,居然那样偷袭杰克——”她说不下去了,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肩膀耷拉着。她似乎很痛苦。

“要是能让你心里舒服一点儿的话,杰克也是自找苦吃。”斯雷特想幽默一把,“是该有人杀杀他的威风了。”

安娜没理会斯雷特的话,怀疑地“嗯”了一声。接着,她叹了口气,稍稍直起身子,揉揉额头。“不过,后来……我跟他聊了。我不知道,我觉得我应该说通他了,让他看明白。总之,我希望是这样。”

她没有看斯雷特,而是看着桌子,他知道她又想起了那些贝壳,还有它们所揭示出来的征兆,他想着再算一次会不会得到不同的答案。他差点儿就要主动提出来,但是她的眼神里透出一丝坚定,于是他便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终于来了。

“你想跟我聊聊。”

“是的,”斯雷特承认了,“我是想跟你聊聊。”他苦笑了一下,“你肯定有问题想问我。”

“你会回答吗?”

他点点头。

“诚实地回答?”安娜扬起一条眉毛。斯雷特见她不相信自己,不得不忍住胸中的义愤。他给她留下的印象似乎不太理想。

“我保证。不过,我自己也并不知道全部的答案,安娜。我……并没有一本能解答所有问题的手册。”

她微微点点头,表示接受。

“我希望你能向我解释,把全部都解释清楚。关于你的幻觉,还有你为什么不会变老。什么都别落下。”

这个要求很公平。虽然他能说的安娜大部分已经知道,但她都是零零碎碎听说的,而且受到当时情绪的影响。斯雷特竭力和盘托出,尽量解释得简单而又清晰:关于幻觉的每一个细节——截至目前他知道的部分;逃离命运;还有,慢慢惊讶地意识到自己没有变老,意识到虽然一年一年过去,他的脸和身体却没有变化,一直都是十六岁。

接下来是最后一段。回来面对自己逃离已久的命运,然后遇见安娜。新的幻觉给了他希望,让他认为也许有机会从这乱七八糟的状况里逃脱,而且这次的幻觉中,他并没有死在水里。

从头到尾,安娜静静地听着。她没有看他,而是盯着帐篷里杂草丛生的地面,皱着眉头,专注地听。除此之外,在他坦白的整个过程中,她的脸上都没有表情,没有透露任何能让他知道她在想什么的蛛丝马迹。

终于,斯雷特说完了。他陷入了沉默,等着安娜说点儿什么,做点儿什么,随便给他一点儿反应。她让他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帐篷里静得让人难受。

“就是这样。”斯雷特再也忍不住了,便提醒她。

安娜这才有了一点儿反应。她深吸一口气,坐直身子,从他开口到现在,第一次真正看着他。

她的表情或许难以琢磨,但她的眼神不是。那双眼睛刹那间给了斯雷特一个警告,让他意识到,最糟糕的还远远没有结束。“假设说,我相信你——”她开口了。

“是真的,”斯雷特静静地对她说,“都是真的。”

安娜不屑地摇摇头,对斯雷特的保证置之不理。

“先不说你有多大年纪,因为我已经被搞糊涂了,根据你的幻觉,我应该把你从水里救上来。”

“我看见的是这样。”

“可是我们见面的时候,你甚至都不认识我,你从来都没见过我。”安娜顿了顿,用犀利的眼神盯着他,“见过吗?”

“没有。”斯雷特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我跟你一样吃惊。”他咳出一声笑来,“没准儿我比你还要惊讶。”

安娜不理睬他的幽默,她仍然死死地盯着他。

“所以,你跟我说,康纳的事你能帮我,还说要是我再过来,你会帮我再多看看,那是什么,是为了认识我而使出的伎俩吗?为了确保我会在你身边帮你?”

这个问题合情合理,而且答案也显而易见。可是斯雷特看着安娜绷紧的肩膀,看着她紧闭的嘴唇,真的不想做出这个回答。

不过,他答应过。

“是的。”

斯雷特看得出来,安娜被这句话刺痛了。虽然她肯定已经料到了这一点,但是现实仍然扇了她一个耳光。斯雷特心里仿佛有什么又尖又丑的东西在搅来搅去,突然间,答案似乎没那么简单了。

“可是还不仅这些。我是真的想帮你。还有,你记得我用贝壳做的占卜吗?还有抽签?这些都是真的,安娜。”

“还有假装喜欢我?”她的声音很小,轻得几乎听不见,但是斯雷特听见了。

斯雷特皱了皱眉头:“这也是真的。是真的。你知道的,安娜。”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回答说。刚才说话时,她下意识地朝他边上靠了靠,可是现在,她又缩了回去,跟他拉开了距离,斯雷特不喜欢这样。“即使我相信你刚刚跟我说的这些,我也没法再相信你了。我没法相信你做的任何一件事,也没法再相信你说的任何一句话。”

“你可以的——”

“我做不到!因为一切都变味了,因为你想要让我待在你身边,让我……让我对你好。这样我就会救你。”斯雷特摇摇头,她哼了一声。“当然是这样!怎么可能不是?”

“这不公平,安娜。我在幻觉里看见那两个小混混袭击你的时候,我放下一切,直接就从帐篷里跑了出去,就是为了帮你。昨晚你给我打电话,我也去了,不是吗?”

“是的,”安娜承认了,“可是为什么?”

“因为我想帮你!”

“因为你需要我。”安娜小声否定了他的回答。她站起身,虽然斯雷特也想站起来,想伸手把她拦住,可他的腿就是不听使唤。他只能坐在那儿,抬起头凝视着他,受伤的那只手紧紧地握成拳头。

完全没有按他预想的方向进行。

“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任何一个字,我都没法再相信了。”她声音里的愤怒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东西让斯雷特更加受伤。那是悲伤,还有失望。“你只是在利用我。”安娜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斯雷特感觉她像是在强忍住泪水。“离我远点儿,斯雷特。”她低声说,“别再来烦我。”

她扭头便走。斯雷特的两条腿终于恢复了知觉,他追了上去,一直追到帐篷门口。他想继续追,可是丹尼尔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一脸严肃地堵在那儿,似乎在说,别想从他旁边绕过去。

“小子,让她走吧。”丹尼尔压低了声音。他用一只大手拍拍斯雷特的肩膀。“你还有更麻烦的事。”更麻烦的事?他不太相信。可是丹尼尔不肯让路,斯雷特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安娜飞快地跑走。这时,他回过头来,看见自己的这位老友满脸愁容。

“什么事?”他问。

“看来杰克是个大嘴巴,”丹尼尔说,“他那几个朋友准备一下班就过来找你,要问你几个不容易回答的问题。”他回头迅速看了一眼,“关于那个小姑娘,还有她哥哥。”

“不管是关于他俩当中的谁,我一个字都不会透露的。”斯雷特很激动。因为那将造成致命的一击,让斯雷特不可能再有机会与安娜和解,让她明白——

不,她是明白的。他想让她原谅自己,这是他所需要的。他需要让她信任自己。还有,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得向她道歉,向她证明自己,而不是让一帮人渣去找她和她哥哥的麻烦。

“我猜到你会这么想。”丹尼尔回答。他在斯雷特手里放了什么东西,斯雷特先握在手心,然后才低头看去。是一把钥匙,是丹尼尔货车的钥匙。“你还是去驾驶室里睡吧,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至少可以先撑过今晚。”

“谢谢。”斯雷特说。他感觉舌头也变厚了,喉咙发紧,堵得慌。

“今晚可不好过,”丹尼尔说,“你早点儿去吧,把自己安顿好,免得晚了,后面晃悠的人就多了。”

斯雷特按他的话做了,甚至都没有先去买点儿东西当作晚饭。他挨过饿,也没饿死。但是如果他再次把跟安娜的关系搞砸了,也许会丢了性命。他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理顺,要是他现在试图去找她,只会让事态变得更加糟糕,达到无法弥补的地步。

货车的驾驶室里很冷。斯雷特怕引人注意,不敢发动引擎开暖风。车里有一张长途旅行时当床用的垫子,他还找到一床叠得整整齐齐的羊毛毯子,于是,他蜷在又薄又硬的垫子上,裹上粗糙的毛毯御寒。

斯雷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会在硬邦邦的床垫上翻来覆去一整夜。他的鼻子和脚都冻得冰凉,因此无法集中注意力,可是有一个幻觉不停地向他袭来,让他无力抗拒。他抵挡不住,陷入了无意识的状态,他发现自己立刻开始往下坠落。

掉下来,翻滚着,继续坠落。空气将他推来搡去。

恐慌感越来越强,斯雷特抗争着,不过他知道,一旦他落入水中——

冰冷,像冰一样冷,仿佛浑身上下都被戳进了钢钉。水没过他的脸,遮住他的眼睛,冲进他的鼻孔,涌入他的嘴里。他别无选择,只能吞下去,可是水太多,他窒息了。

没关系,斯雷特对自己说。没关系,这只是幻觉而已,并没有在发生。现在并没有发生。而且,你之前也看见过,你已经知道结果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很煎熬,他等待着,等待着。可是,安娜并没有跳进来。水面上并没有掀起浪花,也没有一道光闪过。没有手朝他伸过来。

就在这时,他的大脑停滞了。

在最后的时刻,他感觉麻木了,压在他胸口的巨石仿佛被移开了。他的眼前直冒金星,可是随着他沉入更深的深渊,所有这些小小的星星都熄灭了,一颗接着一颗。

迎着早晨的阳光,斯雷特睁开眼睛,他浑身是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整个晚上,他都被困在那儿,一边沉没,一边窒息,一边死去。

安娜没有跳进来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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