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时,安娜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试图分辨到底是自己的想象,还是她真的能在床单上闻到斯雷特用的须后水的气息。
她好奇地坐了起来。就在她刚才躺着的这段时间,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此刻在她的房间里投下了浓重的阴影。安娜飞快地下床,啪地把灯打开,然后把头探出门外。从这个位置她正好能看见进门的通道,妈妈正在那儿隔着猫眼往外看。
会是谁呢?康纳的朋友已经不再来找他,爸爸妈妈也没提过他们邀请了谁过来。当然,也可能只是慈善募捐的人,不过现在上门又稍微晚了点儿。
也不是他。不是,应该不是。
门打开时,安娜还不确定自己希不希望是斯雷特。从今天上午到现在,她还没跟他说过话,自从篷车外面的那一幕,自从安娜跟着那个女生走到桥上,然后她警告安娜不要坏她的事一直到现在,安娜还没见过他。他之前给她发了一条短信,问她游泳比赛的情况,但是她没回。她能回什么呢?
糟糕透顶,我输了。然后,我还被从接力赛里撤下来了。我现在被禁足至少一星期。哦,对了,顺便说一句,我早先看见的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女生是谁?
尴尬的是,安娜还真的把这条短信打了出来,然后又删掉了……然后她又打了出来,接着又整个取消,直接关了手机。
其实,不关她的事。
呃,关她的事,不是吗?
不过,这事不是能在短信里随便提起的。既然她出不了家门,不能跟斯雷特面谈,那她可以给他打电话——而且,坦白地说,她其实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想不想当面跟他谈——但是,经历了这样的一天,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令人尴尬的蠢事来,例如号啕大哭。
现在,要是他过来了……
妈妈开门让等在外面的人进来,贾进来了,她摘下头上的风帽时,安娜感到一股强烈的失望。不用想,她的父母很可能不会让斯雷特进门,即使真的让他进来了,也会是把他押进厨房,好好地审讯一番,可是,即便如此……
“安娜被禁足了,贾。”妈妈一边说,一边朝楼梯上看了安娜一眼。
“哦。”贾也抬头看看安娜,接着她举起一个厚厚的文件夹,在妈妈面前晃了晃,“只是……我们得做艺术课的项目。”
“艺术课的项目?”
“是的。我们要选一位著名的画家,给他写一篇传记。我们选的是安迪·沃霍尔。”
“沃霍尔?这个选择有点儿与众不同哦。”
“嗯,我们不想跟别人做的一样。估计有五个人都选了莫奈!”
“哦。”妈妈又抬头朝楼梯上久久地凝视一番,“要是作业,那就进来吧。”
“谢谢,托马斯夫人!”
贾飞快地脱掉湿漉漉的外套,然后连跑带跳地上了楼梯。安娜冲朋友笑笑,闪到一旁让她挤进屋子,可她忍不住朝楼下望了妈妈一眼。她没选艺术课,她压根儿就不会画画,而且妈妈也知道。安娜的整个课表妈妈几乎都能背出来。让安娜惊讶的是,妈妈只是迅速做了个鬼脸,朝她咧嘴笑笑,然后便耸耸肩膀,回客厅去了。
安娜只听见爸爸发表他的意见:“我以为她被禁足了!”又听见妈妈小声解释家庭作业的重要性,接着客厅的门就关上了。
“沃霍尔?”安娜一边关上房门,一边转身问贾。
“天才吧,是不是?”
安娜没有回斯雷特的信息,但她给贾发了条短信,告诉她自己被禁足了……当然,这就意味着她得坦白被禁足的原因。不难猜到她的朋友为什么会不请自来。她几乎急得在床上蹦来跳去。
“说说说。老实交代!”
“先跟我说说比赛的情况。”
贾吃了一惊,夸张地瞪大眼睛。“你没搞错吧?你现在想说这个?”她叹了一口气,“我告诉你了,我们赢了。”
“是的,可是……费依游得怎么样?”
贾犹豫了一下,做了个鬼脸:“她大获全胜。比她的个人最好成绩快了整整一秒钟。她的成绩几乎跟你一样好了。”
“该死!”
“对不起。”贾小声说,“不过你还是比她好。她耀武扬威地把教练给气坏了。他不会把你踢出泳队的。”
“也许吧。”安娜不敢确定,嘟囔道。
贾握了握她的手。
“我真替你难过。”她又说,“咱们说点儿别的吧。”
贾的表情告诉安娜,她现在感兴趣的只有一件事。安娜苦笑了一下。
“好了。”安娜喃喃地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真不敢相信,他居然在这儿过夜了!”贾脱口而出,“你得把所有的细节都告诉我!”
“没什么可说的。”安娜窘得很,她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耸耸肩膀。
“嗯呢,对。看看你这张脸!你太不擅长说谎了。行了,老实交代!”
安娜终于让步,咧嘴一笑:“他过来,我们吃了比萨,然后又看了一部电影。”
“什么电影?”
“是……”她似乎记得看了,但是细节已经记不清了。
“不记得了?我猜你是心不在焉了。”安娜感觉贾的表情已经高兴得忘乎所以,可是她错了。“他的吻技不错吧?”
“我们没接吻。”安娜纠正她。她顿了顿,欣赏着贾脸上失望的表情。“至少那时候还没接吻。”
“我就知道!说吧,直接说他过夜那一段!”
“好啦,你知道,我爸妈不在家,去参加婚礼了。康纳本来应该在家陪我的,可是他去达伦家了。”安娜记起赛场上贾失落的样子,顿住了。不过,贾显然已经跟达伦和好了,因为现在她脸上的表情只有热切。她不耐烦地示意安娜接着说。“太晚的话,我一个人在家会紧张,你知道的——”
“对。”贾做了个鬼脸。
“于是斯雷特主动提出留下来。”
贾盯着安娜,等她说下去。半秒钟后,她厉声问道:“还有呢?”
“没了。”安娜很难面不改色,可她还是努力克制着。
“才不会没了!”贾推了安娜一把,“老实交代!”
“好吧,好吧!所以我们接吻了。”安娜回味起昨晚的情景,立刻感到脸红耳热,“吻得还不少。”
“还有呢……?”
“我们没做那个!”
贾翻了个白眼:“我希望也是,你才认识他一个星期!他真的在这儿过夜了?”
“嗯。”
“你是怎么被抓到的?”贾倒吸了一口气,“告诉我,你爸妈不是在床上抓到你们的吧?”
“不是!”安娜想象着那样的场景会是多么可怕,不禁打了个寒战,接着,她的脸上露出怒容,“今天早上康纳在,他把我们卖了。”
“真讨厌!”安娜不打算反驳这一点。“那现在呢?你今天下午跟他聊了吗?”贾感到屋子里的气氛变了,竖起脑袋,“怎么了?”
“比赛之后,我去见他了。”安娜解释说看见他在篷车里,和那个神秘的女生在一起。她描述了那个女生怎样在桥上严厉地指责她,警告她离开,贾听得瞪大了眼睛。
“那你向斯雷特问起她的时候,他怎么说?”她问。
安娜在床上坐立不安,尴尬地耸耸肩膀。
“你问他了吧,问了吗?”
“没……”
贾一边咂嘴,一边摇头:“好吧,可以有无数种可能。”
安娜往前挪了挪,想去够书桌上的手机:“你觉得我应该给他打电话吗?”
“打!”
安娜把手机握在手里,感觉有千斤重。她开了机,直愣愣地盯着屏幕:“他之前给我发了一条短信,我还没回。”
不仅仅是因为她不想回。她一方面希望斯雷特对自己坦诚,另一方面又不确定想不想听见自己的怀疑得到证实,听到那个女生真的和斯雷特有关系。
她对他的感觉是真的,她希望他对她也一样。要是他骗了她……
安娜猛吸一口气,感觉心里堵得慌。
“喂?安娜,醒醒?你要不要打这个电话?要么,我来帮你打过去,你只需要说话就行。”
贾伸手去够手机,安娜死死地摁住。不过,她们之间免了一场关于手机的拼死争夺,因为房门开了。
“哦,没看见有作业呀。那你们肯定是做完了吧?”妈妈站在那儿,微微扬起一条眉毛问道。她抬起胳膊,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很晚了,贾,你该回家了。”
“我们再有五分钟就行,”贾请求说,“我们还没做完。”
妈妈并不相信她的话:“好吧,要是那样的话,你们只需要跟艺术老师解释说,你们假想出来的家庭作业没有做完,因为一直拖到最后一刻才做。安娜被禁足了,时间也到了。”
“好吧。”贾最后一次试图从安娜手里把手机抢过来,可是没有成功,“我就给我爸爸打个电话。”
“我已经帮你打了。”妈妈的表情颇为得意,“他在外面等着呢。”
妈妈把门敞开,贾别无选择,只好爬下床,走到过道里。贾在楼梯口站住了:“明天学校见?”
“嗯。”
然后贾就走了。妈妈关上房门,屋子里只剩下安娜一个人,手机还握在手里。她听着贾小声向她的父母告别,接着是大一点儿的关门声,然后是低沉的金属撞击声,是妈妈把防盗链扣上了。安娜没听见上楼的脚步声,说明妈妈肯定回客厅去了。
安娜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九点了,有点儿晚,但这时候打电话还不至于显得不礼貌。
问题是,她想打吗?
贾离开前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向她表明,她最好的朋友期待着她明天上学时把斯雷特的回答原原本本地告诉她。安娜不得不承认自己很紧张、很焦虑。除非她能消除这个误会,否则今晚就别想睡了。
趁自己还没改变主意,她在联系人里找到他,拨了过去。
“安娜?”刚响了一声,他就接了,让她措手不及,“你在吗?”
“嘿。”她好不容易应了。
斯雷特舒了一口气:“你没回我的短信。”
“我知道。我……我很忙。”安娜知道自己的回答很蹩脚,不禁皱了皱眉头。
斯雷特的语气里透着警觉:“你还好吗?”
“我——嗯,”她把话咽了下去,“我很好。”
“游泳比赛怎么样?”他似乎不太相信她的回答。
“很糟糕。我不想说。”安娜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现在该讨论她真正想聊的话题了。“我后来去了嘉年华。”
“是吗?我不在吗?你应该给我打电话的。”
“你在。”
一声沉默,静得刺耳。
“安娜?”
“你从篷车里出来了……和另外一个人。”不,这么说不太对,“和一个女生。”
“和瑞秋吗?”斯雷特问道,他明显吃了一惊。
瑞秋,看来她叫瑞秋。
“我猜是吧。”
安娜等着斯雷特的解释,电话那头是更长的沉默。她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
“是……你是不是生气了?”他扑哧笑了,“你以为瑞秋和我有关系,是不是因为这个?”
“有吗?”安娜只轻声问出这么一句。
“她是我妹妹,安娜!”
“你的……什么?”
“瑞秋是我妹妹。她只是顺便来看看我。你要是过来,我肯定会介绍你俩认识的。”
斯雷特的声音里似乎透着责备,还是安娜自己幻想出来的?她觉得不是。
而且,这仍然解释不了桥上那个怪异的场景。安娜咬着指甲,在心里纠结着要不要提起这件事。要是提出来,她就得承认自己跟踪了瑞秋,而她又想回避这一点。
“对不起,”她小声说,“我是因为游泳比赛的事心里不痛快,我没……我想歪了。我真笨。”
“你才不笨。”斯雷特叹了一口气,“我现在过去看你,是不是太晚了?”
“我被禁足了。”
“什么?”
“我被禁足了。康纳把你昨晚在我家过夜的事告诉我爸妈了。我这一周都不能出门,也不能请人到家里来。”
呃,通常而言是这样。妈妈刚才让贾上来了,尽管她明显不相信那个关于作业的故事。可要是斯雷特,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想抱抱你。”安娜没吭声,他又接着说,“我感觉咱们俩之间有点儿怪怪的,我不喜欢这样。”
“要是你愿意的话,放学的时候可以陪我走回家。”她一边说,一边又皱起眉头,因为这句话并不能让她听起来少些孩子气,“如果你不用上班的话。”
“嘉年华周一不开门,”他提醒她,“而且,我觉得我跟这个团在一起的时间也屈指可数了。”
安娜皱起眉头,想再多问几句,可是楼下的门厅传来一些响动,说明爸妈当中至少有一个人要过来了。
“我得挂了。”她赶紧说,“明天见吗?”
“我会去的。”他向她保证,“安娜,我们之间没事吧?”
“嗯。”她一边嘴里咕哝着,一边心里也希望如此。楼梯上吱呀一声响,接着又是一声。“晚安,斯雷特。”
“晚安,明天见。”
安娜挂了电话,刚刚来得及把手机塞进羽绒被里,爸爸便推开了房门。
“我想你现在该睡觉了。”他说。
“才九点。”安娜表示抗议。
“没错。”他没有否认,“而且你现在在受罚。上床睡觉。”
十分钟后,安娜在黑暗里躺着,羽绒被一直盖到下巴,她闭上眼睛,让若有若无的斯雷特须后水的气息陪她进入了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