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妹妹?”贾盘腿坐在床上,英语笔记在羽绒被上散得到处都是。
“嗯。”安娜蜷腿坐在窗户旁边带靠垫的座位上,点点头,膝盖上铺着笔记本。
吉玛坐在她俩中间的地板上,眼睛瞪得像个盘子。这是她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她对安娜和贾很不满,不过后来还是让好奇心占了上风。
“她也是嘉年华的?”她问。
安娜摇摇头:“不是,我感觉她应该住在国界附近的什么地方。她和斯雷特很久没联系了,然后没打招呼,突然就出现了。”
“不可能有这么长时间吧?”吉玛表示,“斯雷特看上去比你哥哥大不了多少!”
“我觉得他还是比康纳大。”贾不同意吉玛的意见,“从他的眼神能看得出来。我也不知道,他好像阅历很丰富。”
安娜撇撇嘴,微微耸了耸肩。
她们本来应该一起复习准备英语考试的——因为这个,安娜的妈妈才允许她在禁足期间从家里出来。相反,她在给贾和吉玛恶补之前发生的事……才过去了两天吗?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好吧,她在给朋友们恶补一部分之前发生的事。她不想让最好的朋友认为自己疯了。
“再跟我说说,康纳怎么样了?”贾问道,“他要把杰克偷袭他的事告诉警察吗?”她眼珠一转。“我问达伦了,可是他说男人之间的对话是神圣的,不肯告诉我。”
吉玛哼了一声:“老天。”
看见吉玛厌恶的表情,安娜微微一笑。
“不会,”她说,“他说他只想忘记这件事。反正嘉年华现在已经走了。”
“但是警察能查到他们去哪儿。”贾争辩道,“从你说的情况看,还挺严重的。康纳很可能会受重伤。”
“我知道。”安娜回答,想到康纳如此惊险地躲过一劫,她不禁打了个冷战,“但他还没跟爸妈说,他也不想自找麻烦。而且,”她耸耸肩膀,“整件事,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责任。最初的起因就是因为他打了杰克一拳。”
“是吗?”吉玛惊呼一声。
哎呀。安娜显然把这一段忘了。
“是的。杰克骂我,康纳就打了他。”
“所以他是在保护你?那可真是——”
“你可别花痴我哥哥!”
吉玛把嘴一噘,贾哈哈大笑。
“晚了。”她对安娜说。接着,谢天谢地,她换了个话题。
“那接下来斯雷特要做什么呢?我是说,如果他留下来的话。他是要留下来吧?”
“嗯,嘉年华走了,但是他还在。”吉玛指出这一点。
“他是要留下来。”安娜肯定道,“我不知道。我想他可能会找个工作吧。我问他想不想回去上学,他好像吓了一跳。”
其实,说“吓了一跳”似乎不太准确。斯雷特当时正在吃苹果,差点儿噎着。安娜并不怪他。他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自由自在,干自己的事,做自己的选择。她想象不出他坐在教室里,穿着衬衫,打着领带,老老实实抄写物理方程式的样子。
“不过,他不能再干老本行了吧,对吗?”吉玛一边问,一边做了个鬼脸,“我想象不出算命先生在这儿能有多大需求。”
“应该不会。”安娜喃喃地说。要是人们知道斯雷特真的能够预知未来,她敢肯定他一定会抢手得很。
“他——”吉玛刚一开口,又偷偷瞄了安娜一眼,一脸的小心翼翼,好像不想得罪安娜。
这有点儿奇怪,因为她以前可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个!
“你说他真的能预知未来吗?还是像电视里说的那样,只是会看肢体语言,还有会注意提问什么的?”她顿了顿,“你问过他吗?”
安娜也顿了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很敏感,她不确定该怎么说,也不知道斯雷特会不会愿意她把真相说出来。
“我不知道。”她终于决定了,“听着挺疯狂的,不是吗?”
就这样,含糊其词。
“不过,他的确说过——”她飞快地看了贾一眼,“说他看见达伦在你家,在吃韩国泡菜。”
那个画面在斯雷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当时他们在商业街上,正好碰见贾和达伦。他当时什么也没说,安娜甚至都没意识到他产生了幻觉,直到后来他告诉她,她才知道。
这句话看似无关紧要,也毫无恶意,可是贾立刻满脸通红。
“他真这么说了?”她气喘吁吁。
安娜点点头。
“我外婆会做泡菜,”贾接着说,脸上带着一丝不动声色的兴奋,“她不让我妈妈做,说她做得不对。而且,她只给她喜欢的人做。”
“那为什么我们从来没吃到过?”吉玛很愤慨。
贾不理会她的玩笑,直直地盯着安娜。
“你跟你爸妈说过达伦吗?”安娜一边问,一边猜着答案。贾慢慢摇摇头,证实了安娜的猜测。
“我觉得他们不会同意的。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她勉强笑笑,“不过,也许我还是会说的。”
安娜也冲她笑笑,她很高兴斯雷特有预见未来的能力——这个被他称为“诅咒”的天赋——也能做点儿好事。接着,她看了一眼手表,皱起眉头。
“我得走了。我半小时后要见斯雷特。”安娜合上笔记本,飞快地把东西扔进书包。
“你不是被禁足了吗?”吉玛抗议道。她举起她那份《罗密欧与朱丽叶》。“我以为咱们这个秘密计划都是为了这个!”
“我是被禁足了。”安娜回答,“斯雷特要来我家,来见我父母。”
话音刚落,她便咧嘴一笑,溜出房门,只听见屋里传来“什么?”“等等!回来!”
斯雷特站在安娜家那条街的路口,竭力让自己站定不动。他把手插进口袋,强迫膝盖不要抖来抖去,可是没用。
他很紧张,他还是承认吧。
安娜向父母坦白了他俩刚刚萌芽的情愫。她没有具体说他们的反应——这就意味着他们不会有多高兴。从安娜闪烁其词想要搪塞过去的情况判断,他们应该是很不高兴。尽管如此,他们并没有试图阻止她和他交往,这说明还有希望。相反,他们反倒邀请他去家里吃晚饭。
斯雷特不笨,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想考察他,看看他是不是配得上自己的女儿,或者会不会对女儿产生不良影响,让他们不得不动手干涉。
今天很重要,他得留下个好印象。
因此,是的,他很紧张。
他看了一眼手表,发现已经过了自己答应抵达的时间,于是皱起眉头。他查了一下手机,看到安娜发来一条短信。
“对不起!我已经在路上了!”
他还没念完,就听见一声上气不接下气的“嘿”,抬头便看见安娜正急匆匆地向他跑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边跑过来,一边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脸跑得红扑扑的,“我忘了时间。别担心,我就跟他们说是因为我迟到了。”
“没事。”斯雷特挤出一丝微笑答道。他拉起她的手,发现她因为跑热了,手心有些微微出汗,于是很高兴——这样她就不会发现他由于紧张,手心也是湿漉漉的。“康纳会在吗?”
从那天晚上在溺水池到现在,斯雷特还没见过康纳。虽然刚过去没几天,但他还是希望能有机会缓和一下局面,看看康纳现在情绪如何……他希望他俩的再次重逢不会发生在安娜的父母面前。
安娜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
“在。”她眼珠一转,“我没法不让他参加。不过别担心,他什么也不会说的。”斯雷特不太相信,他没有回答,于是安娜捏了捏他的手。“真的,他不会说的。我威胁他说,我会把一切都告诉爸爸妈妈,于是他就闭嘴了。”
“好吧。”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安娜家门口,斯雷特在车道尽头站住了。
“你还好吗?你不会是紧张吧?”安娜笑着问。
“有一点儿。”斯雷特承认了,他看了她一眼,“你不紧张吗?”
安娜耸耸肩膀,苦笑了一下:“嗯,有一点儿。我还从来没向父母介绍过男生呢。”
“我也从来没被介绍过。”斯雷特告诉她。
“没有吗?”安娜似乎有些惊讶,接着又高兴起来,“要是他们不知道你那天在我家过夜就好了——可恶的康纳!——但我觉得他们也不会逼问你什么。”她飞快地咧嘴笑了一下。“呃,希望不会。”
“咱们进去吧。”斯雷特说。安娜的话并不能让他感到轻松,突然间,他很想让这件事快点儿结束,不论结果是好是坏。
他们走上车道,还没到门口,门就开了。站在门口的那个女人跟安娜长得很像。她笑脸相迎,然后又让进去招呼他们进来,但是她的眼神里含着戒备,姿势也很僵硬。
“你肯定就是斯雷特了。”她说。斯雷特注意到她说出自己的名字时,加重了语气,暗示着一种不满。“进来吧。”
安娜拉着他进了狭窄的门厅,他跟在她后面脱了外套,又脱掉靴子。
“我们刚忙完。”安娜的妈妈说,“饭已经好了。”
因为他们迟到了。
听见这句含蓄的指责,斯雷特苦笑了一下,他顺从地跟随安娜妈妈的指引来到厨房。行刑队正等候在那里。
安娜的爸爸和康纳站在餐桌后面,倚在橱柜上。康纳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目光硬邦邦的,他并不欢迎斯雷特。安娜的爸爸看上去也好不到哪儿去,他面无表情,把斯雷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看来这就是那个男朋友?”他问。
“爸!”安娜不满地叫道,她麻利地从斯雷特身旁绕过去,站在他和家人中间,“你答应会客气一点儿的!”
“我答应的是不会叫他滚蛋。”爸爸纠正道。
“马丁。”安娜的妈妈一边轻声打着圆场,一边走到康纳左手边的餐具柜拿盘子。
她的指责比安娜的抗议更有用。安娜的爸爸生气地把嘴抿成了一条线,从刚才站着的地方穿过狭小的厨房,伸出手来。
“我是安娜的爸爸。”他的介绍完全是多此一举。
“我叫斯雷特。”斯雷特回答。他努力让自己不要皱眉苦脸,不过,和他预想的一样,她爸爸把他的手都快捏碎了。
“我听说了,”她爸爸咕哝道,“斯雷特是个什么名字?”
“爸!”
“是个绰号。”斯雷特主动解释,“我的真名叫恩尼斯。”
“这个名字不太常见。是爱尔兰的名字吗?”爸爸的脸上现出一丝幽默,“好吧,要是我叫这个名字,也许我也会给自己起个外号。”
“爸!”
安娜提高了音量,她感到更窘了,但是斯雷特认为她爸爸的这番话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的确如此,当然,只缓和了一点点。
“咱们开饭吧?”安娜的妈妈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斯雷特走到餐桌旁,看见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康纳已经坐下来拿起了叉子。他妈妈的手摁在他的肩膀上,似乎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立刻埋头吃起来。安娜握住斯雷特的手,把他拉到一张椅子跟前,然后把旁边的那张椅子抽出来,自己坐了上去。斯雷特坐下时,正好看见安娜的妈妈朝她爸爸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看来,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他赢得了安娜妈妈的支持。或者,也许她只是不喜欢在陌生人面前表现得很粗鲁。
“看着就好吃,夫人。”他拍起了马屁。
是咖喱。不是他的最爱,但是今晚不论摆在他面前的是什么,他都会把它吃掉,而且会面带笑容地吃下去。至少不是沙拉。
“谢谢。”听到他的赞美,安娜的妈妈开心地笑了,接着又瞥了康纳一眼,现在大家都坐下了,他已经开始狼吞虎咽,“至少有人懂得感恩。”
“怎么了?”康纳正要叉一口送进嘴里,于是顿住了,“我感恩啊。我不是在吃呢吗?”他愤怒地瞪了斯雷特一眼,似乎把妈妈的责备怪到了斯雷特的头上——不过,从斯雷特进门到现在,康纳也没用其他眼神瞧过他。“你怎么还在这儿?嘉年华不是已经走了吗?”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气氛紧张起来。
“你是跟嘉年华来的?”安娜的爸爸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客气。
“是的。”斯雷特也同样小心翼翼地回答。
“你跟安娜是在那儿碰上的?”依然是小心翼翼。斯雷特感觉这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当然。”安娜的妈妈插了一句,故意表现得轻松快活,“安娜告诉我说,她跟朋友们一起去的,说她玩得很开心。”
安娜惊讶地看了妈妈一眼,证实了斯雷特的猜测,她根本没跟妈妈这么讲过。他很感激安娜妈妈试图帮他转移在康纳帮助下的安娜爸爸的炮火,不过安娜的爸爸可没那么容易被岔开话题。
“你在那儿做什么?我猜你是在那儿工作吧?”
“算命。”他小声回答。
康纳哼笑一声,安娜用胳膊肘碰他。她投向斯雷特的目光里一半是歉意,一半是尴尬。他主动冲她笑笑,他没指望能立刻受到她家人的欢迎。
他从来就没受到过欢迎。
“你有地方住吗?”安娜的妈妈问。
“有。”康纳和爸爸妈妈投来惊恐的目光,他没有理会,回答说,“我的朋友丹尼尔也从戏团里出来了。他想退休了,而且他觉得这儿是个好地方,所以我会跟他一起住。”
“然后再找个工作?”安娜的爸爸插了一句,“我怀疑这儿没多少人想去算命。”
“是的。”斯雷特小声表示赞同。
“也许他想重回校园呢。”安娜的妈妈主动说,“镇上有个大学,你知道吗?学校很小,但是我想应该有不少课程。”
“我会去找个工作,”斯雷特立刻回答,“也许去当个学徒什么的。我想学一门手艺。我在机械方面还挺拿手,以前经常会修游乐设备。”
因为布莱恩太抠,即使油漆脱落,零部件开始生锈散架,他也不肯换新的。
“学徒?”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可能说了句中听的话,因为安娜的爸爸貌似很感兴趣,而且——他敢说——他很赞许。“学徒的活儿不好找,而且开始的薪水少得可怜,但是如果你能坚持下来,就没问题。”
“是的。”斯雷特轻声表示赞同。他又吃了一口,终于感觉食物能顺畅地下去并且踏实地留在肚子里了。他看了一眼安娜,她喜上眉梢。
“妈,”她突然大声说,“我有没有告诉你,我英语作文得了A?”
“没有啊,”妈妈回答,“是关于《罗密欧与朱丽叶》的那一篇吗?”
就这样,对斯雷特的关注渐渐淡去,谈话继续进行。大家一边吃,一边闲聊,聊些家常。安娜的爸爸继续不停地问斯雷特各种问题,但是跟之前不一样了,威胁的意味渐渐消失了。
这就是一顿普普通通的家宴,他也是其中的一分子。虽然康纳仍然不时不满地瞟他两眼,但是,嗯,斯雷特也能接受。
吃完饭,他没有久留。安娜的妈妈把餐盘收走后,又端上来几块奶酪蛋糕。他帮安娜洗碗,然后结结巴巴、笨拙地向安娜的妈妈表示感谢,夸饭菜好吃。
“完全不用客气。”她对他说。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安娜,眼神温暖起来。“我想我们会经常见面的。”
“希望也别太多。”安娜的爸爸走进厨房,一只手端着茶杯,另一只手拿着一沓报纸,插话道,“安娜还得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他顿了顿,看了斯雷特一眼,表示他是认真的。
“当然。”斯雷特回答。他咽了一口唾沫,挤出一丝微笑,尽量不让自己的惊讶表现出来。
他预料到会在这顿饭上接受审问,接受检查,还有,最后……他希望不要被禁止跟安娜见面。他没敢奢望更多,没敢奢望他们接纳自己。但是,安娜的家人似乎正在接纳他。
呃,几乎她家的所有人吧。
“很好。”康纳小声咕哝了一句。他趾高气扬地出了客厅,然后噔噔噔上楼去了,连再见都懒得说。
“别管他,”安娜把斯雷特领到门口,小声说,“他就是个浑蛋。”
“安娜!”就在她拉开大门,斯雷特穿上外套时,妈妈叫她,“你要去哪儿?你还在禁足呢!”
“妈,我只是送送斯雷特!”安娜恼火地喊了回去。
“好吧,时间别太长。恋爱中的年轻人啊!”妈妈幽默地加了一句。
“天哪,妈!”安娜不满地叫了一声,不过她的声音很小,妈妈没听见。她拉起斯雷特的手,一边把他往外推,一边砰地关上门。“对不起。”
斯雷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满意的。康纳粗暴无礼的态度并不足以抹去他脸上的笑容,浓浓的幸福感和安娜妈妈做的可口饭菜都让他的心里暖烘烘的。
“很棒,”他对她说,“我挺喜欢你爸妈的。”
安娜翻了个白眼。“那是因为他们不是你的爸妈,”她叹了一口气,“我真讨厌被困在这儿。老天,居然被禁足。太尴尬了!”
“又不是永远这样,”斯雷特提醒她,“而且,我哪儿也不去。”
“是吗?”她有点儿不敢相信,凝视着他,好像还不是很确定,对他,对他俩。
“是的。”他向她承诺道。
“那就好。”她笑着向他走近一点儿,“妈妈马上就会出来把我追回去的,但是在你离开之前……”
她踮起脚尖,把嘴唇贴到他的唇上。斯雷特闭上眼睛,尽情感受着她的吻。他从来没想到自己能得到这些。当他终于回到这个小镇,勇敢面对自己的幻觉时,他原以为他的生命也将终结。相反,他的生命重新开始了。他伸出胳膊揽住安娜,紧紧地搂着她,然后——
不出所料,门开了。不过,不是安娜的妈妈过来拽她回去。康纳走了出来,他下台阶的时候故意撞在妹妹身上,把她和斯雷特撞开了。
“老天!”康纳瞪着他们,气鼓鼓的,“你们非得在这儿这样吗?”
“是的!”安娜回敬道,“别那么讨厌,康纳!”
“我要——”康纳回头朝家门看了一眼。
“你要干吗?”安娜愤愤地说,“要告诉妈妈吗?用你的聪明才智想想吧,我们在哪儿,她一清二楚。”
而且,斯雷特也愿意这么猜,安娜的妈妈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康纳发现自己的恐吓毫无用处,脸色变得很难看。
“随便。”他嘟囔了一句。
“你要知道,你至少可以尝试着客气一点儿。”安娜接着说,“斯雷特救了你的命!”
“对,好吧。”康纳明显不愿意承认安娜的话存在多少真实性,转脸就说,“要不是因为他妹妹,他根本就不需要救我吧?”
安娜气得直喘粗气,可当她想上前逼近康纳时,斯雷特把她拉住了。
“你说得对,”他说,“对不起。”
他看出来,这句话让康纳的气消了大半。
“还有,我还要为杰克的事道歉。”
尽管是康纳犯傻,居然妄想挑衅一个比自己彪悍的人。但是,现在有安娜在他身边,还有崭新的生活即将开始,斯雷特愿意当那个懂事的人。
“他们都走了,”他向康纳保证,“他俩都走了。杰克跟嘉年华走了,至于瑞秋……她不会再回来了。”
“你确定?”康纳反问道。
斯雷特没有回应他语气里的尖酸。“是的,”他说,“我确定。”
斯雷特原本希望的不是这样,他愿意原谅瑞秋的行为——因为他理解她为什么会这么做——可是对他的妹妹来说,无法挽回的过去太多了。太多痛苦的回忆,让她无法重新开始。至少,现在还不行。
这是她留给他的字条上写的。她甚至都没有留下来当面跟他说。
“哦,那好。”康纳似乎得到了安慰,但是他的脸色并没有缓和多久。他的目光往下移动,最后落在安娜和斯雷特握在一起的手上,于是眯起眼睛。
“我还是不喜欢这样,”他说,“你配不上我妹妹。”
“我知道,”安娜气得直喘,但是斯雷特没放在心上,“我的确配不上。”他扭头看着安娜,安娜也看着他,她脸上的表情在说,这句话她并不赞同。他冲她笑了。“但是我在努力。”
两人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都没有说话。康纳反感地咳了一声,打破了宁静。
“求你们别这样了。”他抱怨说,“我才吃过饭,我会恶心的。”
“你不是要出去吗?”安娜故意问道。她顿了顿,又说:“不管怎么说,你是要去哪儿?”
在斯雷特听起来,她的语气只是天真的好奇,但是康纳立刻僵住了,仿佛受了侮辱。
“哪儿也不去,”他故意加重语气,“就去达伦家。”他调整了一下搭在一侧肩膀上的背包。“我们要做一个物理项目。”
安娜一脸的困惑。
“他们不是把你从高等物理课踢出去了吗?”
康纳的脸唰地红了,他尴尬地瞥了斯雷特一眼:“是的,呃,达伦在帮我补课,需要补考……需要补考的那两次单元测验,我都通过了,所以迪恩斯先生又允许我重新上课了。”
“真的吗?”安娜的声音里满是欣喜。
“真的。”康纳重复道,显然,他不确定自己应该高兴还是生气。他又看了斯雷特一眼,然后又看看安娜,一脸的无奈。斯雷特猜想,这至少是向着接纳又近了一步。“回头见。”
他轻快地跑下车道。斯雷特转身对着安娜。她仰起脸来望着他,眼神里满是期待。
“咱们刚才到哪儿了?”斯雷特喃喃地说。
安娜刚要再次踮起脚尖,门开了。
“时间到了。”她的妈妈宣布。
斯雷特进去把门关上时,屋子里静悄悄的。他站了片刻,感受着四周厚达三十厘米的石墙的分量。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房子里住过了。他的整个人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四处漂泊,要么住在帐篷里,要么睡在马车后面,要么是在篷车里过夜。这是很大的改变。他以为自己会感到幽闭的恐惧,感到憋闷,可是相反,他感觉到的只有平静和安宁。他舒了一口气,让这种感觉渗进骨子里。
他走进舒适的客厅,厨房的门开着,他看见丹尼尔正在炉灶上煮着什么。
“还好吧?”他叫了一声。
“你回来了。”丹尼尔把锅里的东西又搅了两下,然后一边用餐巾擦手,一边迎过来。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斯雷特。“怎么样?”
“很好。”斯雷特告诉他,“她父母开始有些戒备,但是后来好了。”
“那个哥哥呢?”
“哦,对,”斯雷特做了个鬼脸,“他不是我的头号粉丝,但是也不会再制造什么麻烦了。”
“那就好,很好。”丹尼尔意味深长地顿了顿,“那你准备留下来了?”
“我说过,我要留下来。”
“我知道,但是……安顿下来,在一个地方住下,可是一件大事。”
“咱们说的是我,还是你?”斯雷特问。
丹尼尔不动声色,每次有人问他私人的问题,他都是这样,仿佛戴了一副面具,但是,不一会儿,他的神情舒展开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松懈下来,斯雷特突然发现他老了很多。
“你的整个人生都在逃跑,”他对斯雷特说,再次表现出洞悉世事的天赋,“或许我也是。我错过了一些东西,我当时对自己说,我觉得我不需要那些。那只是嘴上骄傲罢了,现在再想做点儿什么,已经晚了,只能尽力抓住最后的瞬间。”他用犀利的眼神看着斯雷特,“你别跟我一样。如果你找到了值得你坚守的东西,那么就守住它。”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斯雷特轻声回答。
“很好,那很好。”丹尼尔点点头,接着便四下张望,想找点儿什么驱散一下屋里沉重的气氛,“汤要开了。”
他转身准备逃进厨房。
“丹尼尔。”斯雷特叫了他一声。
他站住了,但是并没有回头。
“你知道吗?她也在这儿,玛丽昂,就在镇子那头的一家养老院里。”
屋子里静得只听得见心跳,一下,两下,三下。
“我知道。”丹尼尔终于轻声说。他这才回过头来,斯雷特惊讶地发现他的眼里竟噙着泪。“不然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留在这儿?”
“安娜是她的外孙女。”
“这我也知道。”丹尼尔依然笑着,尽管他的泪水并没有退回去。
“我不会跟她说的。”斯雷特向他保证。“应该由你来说,”他顿了顿,“如果你想说的话。”
“我会的,”丹尼尔轻声说,“我会的。”
他很少这样流露感情。罢了,他便匆忙回到厨房,轻轻把门带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