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二天早上,像电话铃一样尖锐的闹铃声响起。
“早上好!睡得好吗?”
高取惠已经起床,也已经洗漱完毕。
“是……”
冴子一边坐起来,一边点着头。清晨的光线射进来,屋里一片明亮。睡得这么香,超出了冴子的想象。然而,冴子的心情有一点不清爽。栖息在小腹深处那种惯例式的疼痛,使身体变得异常沉重。“早餐从七点开始,在食堂就餐。八点五十分打预备铃。”
“现在是几点?”
“七点半。”高取惠一边往电热水壶里倒水,一边说道,“你赶紧起床,收拾收拾,早点下去吧。到八点人就多了。”
“你呢?”
“我经常不吃早餐,只在这儿喝茶。实际上,不去吃早餐,也算违反校规的。”
“那我也不去吃了……然后,我们一起去上学。”
“不行。看你这么瘦,不好好吃饭可不行。而且,昨晚我不是和你说了吗?”
高取惠用她那乌黑的大眼睛严肃地注视着冴子。“千万不要和我亲近——哪怕有一点点,能够被别人看出来的亲近举动也不行。”
“可是……”
“好啦,别说啦。赶紧换衣服去食堂。你还没有习惯这里的生活,今天一整天都会很紧张,一定!”
正如高取惠所说,八点一过,食堂立即嘈杂起来。
穿着同样制服的少女们鱼贯而入,一个也不认识。冴子想从中寻找一下昨天认识的人,可是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即使找到了,自己也没有勇气主动去和她们说话。
与高取惠告别走出房间后,冴子的心情越发沮丧。她觉得和新同学交往很难。
(为什么?)
不用问,原因也是知道的。
沉重、断续的疼痛——在那里,在内心深处,一个不祥的阴影在晃动,一种鲜艳的色彩在渗透,在扩散。红色的阴影、红色的预感、红色的耳语,红色、红色。
(红色……)
……
(好可怕。)
冴子坐在一张靠窗的大餐桌一角。早餐只吃了一点烤面包。她一边咬着橙汁的吸管,一边茫然地看着窗外。窗外是一个美丽的大花园。
修剪得整齐低矮的绿树丛,像几道围墙,排列井然。散落在其中的花坛,开满了鲜花,白色的玫瑰花……
天气真好。绿色的大地,洒满了金色的朝阳。然而,对于心情郁闷的冴子来说,这样的风景过于明亮,过于晃眼。
“坐在这里可以吗?”
顺着柔和的声音望去,冴子看到了一张面熟的脸。“哎,可以。你是——你是桑原加乃吧。”
“叫我加乃吧。”
桑原加乃把放有早餐的托盘轻轻放到餐桌上,挨着冴子坐了下来。白皙光滑的瓜子脸上,长着一对细丝一样的眉毛。她一边用细长清澈的眼睛盯着冴子,一边说道:
“想什么呢?看你好像有什么烦心事吧。”冴子苦笑着摇了摇头。“《校规集》都看完了?”
“嗯,看了一遍。”
冴子一边捋着头发,一边说道,“唉,好像太……”
“嗯,特别是刚开始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感觉。”桑原加乃安慰似的微笑着说道:
“我刚入学的时候,好长一段时间,也是相当郁闷。我总在想,虽说这是以严格著称的传统名校,但还是严厉得过分了。因此,那段时间我每天想的事情就是——怎样才能从这里逃出去!”
“是这样啊。”
“大家都是一样。昨天和你说话的关绿、中里君江、堀江千秋,她们也是一样。我们班有好几个人都得神经官能症了。”
“城崎绫,也是这样吗?”
“绫大小姐——是啊,虽然她表面不表现出来……不过确实,她太强了。”
“强?”
“是的。这种说法很奇怪吧。”桑原加乃一直注视着窗外,“你喜欢玫瑰?”
“是的。很漂亮的花园。”
“人们常说,越是危险的东西越美丽。如果花刺有毒的话,是不是会加倍美丽呢?”
桑原加乃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然后用一种唐突的语气问道:“昨晚,你休息得好吗?”
“嗯,相当不错。”
“和同寝室的人说话了吗?”
“高取惠……”
冴子斜视着桑原加乃的小嘴。“昨天,关于高取惠,城崎绫说她有点古怪。确实,我也感到她有点怪。”
“怎么个怪法?”
“比如说,她说自己是魔女啦。”
桑原加乃握着黄油刀的手,蓦地停在了空中。
“哎呀,那个事……”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问她她也不告诉我。加乃,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啊——”
桑原加乃长出了一口气,把视线转到了窗外。“我,我和她关系不好。”
“为什么?”
“她也很强,但是和绫大小姐正好是相反的类型,怎么说呢——就是有一种令人恐惧的感觉,对吧?”
“可是,我感觉,她不是一个坏人。”冴子情不自禁地加重了语气。
“尽管现在还不太了解她,不过,我感觉还是能够和她成为好朋友的。”
冴子说完,昨天晚上高取惠多次告诫自己的话突然浮上脑海。
“千万不要和我亲近……”
(为什么那样?因为你是“魔女”?)
冴子悄悄地窥视着桑原加乃的反应。桑原加乃歪着头,向一旁斜视着,仿佛在隐藏着某种困惑,虽然脸上仍露着淡淡的微笑。
2
“公元一九八六年九月十二日(星期五)——”
冴子一边看着黑板右侧标记的日期,一边陷入了沉思。小腹部的疼痛依然如故,湿漉漉的、迟缓的、懒倦的、沉重的。
(将来,我会变成什么样呢?)
还要在这所学校,那栋公寓,还有那些几乎令人窒息的规则和惩罚的束缚中,度过一年半多的光阴。毕业后,也许会进入宗像家所期待的女子大学。那时候,自己可能已经不是和泉冴子了(宗像冴子……)。不久之后,他们一定会为自己寻找一个和宗像家门当户对的结婚对象,然后将他招赘入户。
(不管怎么说,这所学校都是我人生的一个分水岭。)
冴子回忆起了前天的事情。
她在宗像千代的带领下,来到了宗像家。那是一座位于相里市最好地段的大宅院。穿过一个像学校操场那么大的私家花园,推开一扇巨大的房门,在一间宽敞豪华的房间里,冴子见到了一位老人。
宗像伦太郎——千代的父亲,冴子的外公。这个男人现在是圣真女学园高级中学的理事长,也是前任市长。
长期以来,在本地握有极大权力并享有巨大财富,可以随心所欲、叱咤风云的老人,脸上已是布满皱纹,他用一双透视似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冴子,然后用低沉嘶哑的声音说道:
“这就是加代的女儿?像她妈妈,也长着一双不可思议的眼睛啊。”
结果,在短暂的会面中,老人就说了这么几句话。然后宗像千代向他汇报了两三件事务性的工作,老人也只是默默地点着头……
“自从你母亲死后,你外公几乎病了一年。从那之后就几乎不再和别人见面了。”宗像千代说道。
“他虽不好相处,但你不要害怕,你是有着他血统的外孙女。”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在十二年前把这个外孙女送给了和泉家?……冴子想问,但却张不开口。她知道,即使问了也得不到回答。
那一天,冴子还见到了宗像千代的丈夫——宗像庄司。
凭借宗像伦太郎的背景,他在市议会里是大权在握的实力派,也是下一届市长的候选人。宗像庄司头发花白,性情温厚,有着绅士风度。
“今后你就叫我爸爸吧,也可以和我撒撒娇。”他慈祥和蔼地说道。就这样被收养,冴子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宗像千代和庄司没有孩子。冴子会被宗像家接回来,这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为了宗像家的血脉不断绝——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把已经送出去的外孙女又强行要了回来……(原来如此啊!)
也许正因如此,冴子并不怨恨他们。对于轻易就把自己放手的和泉家的养父养母,冴子也丝毫没有责怪他们的想法。只是,由于此前一直生活在虚幻的现实中,环境的突然变化,对于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女来说,没有任何心理抵触就立即接受也是不可能的。
巨大的院落、在这个城市中说一不二的外祖父、冷静睿智的姨母,还有她的丈夫,所有的这一切,都让冴子感到困惑,感到胆怯。而且,比这些更让冴子感到疑惑不解的是——流淌在自己身体内的血,和这个陌生环境中所居住的人竟然是同一个血脉,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事实……
“和泉冴子!你发什么呆!”一个尖厉的女高音在头顶响起。
坏了。抬眼一看,是原老师那张可怕的脸。第三节课。天天都有的数学课——
“是!没,没……”
“没什么没?那好,到前边来,把下一道题解出来!”
“啊?是!”
虽然这样回答着,可冴子根本不知道是哪道题。邻桌的城崎绫用手指指着课本,把问题序号告诉了战战兢兢的冴子。
冴子拿起课本,走向黑板。
嘶——冴子感到一阵把身体向下拉扯的钝痛——此时,疼痛愈加强烈。
幸亏,这道题冴子有印象。如果是这道题的话,自己能够做出来。冴子一边握着粉笔,一边思考着。然而——
在解题过程中,疼痛越来越强烈。
马上就要来了——刚想到这里,更加……冷汗从全身渗了出来,脚在颤抖,眼前变得模糊起来,甚至耳鸣也开始了。
冴子再也坚持不住了,腿一软,蹲坐到地上。
“怎么啦?”原老师问道。
“我——不舒服。”
原老师哼着鼻子。
“不会就是不会!为什么不说实话?”
“不是那样……”
“上课的时候心不在焉,所以你才不会。不会就应该坦率地承认并认错。你以为用装病来搪塞就能逃过去?”
教鞭“啪”的一下抽打到讲台上。
“你已经不是小学生了,还用装病这种小把戏,你应该感到羞耻!”
冴子顿时怒火中烧,直视着原老师的眼睛,想要反驳。但是,疼痛让她说不出话来。
“怎么?你!还想跟我辩驳?”
原老师又把教鞭在讲台上使劲地敲了一下。
“和泉冴子!这个时候,我不得不说了。你不要以为自己是校长的外甥女,老师就可以对你特殊照顾,那样想是大错而特错!从昨天开始,你那种态度,在我看来就是撒娇!你要再不紧张起来,哼!”
(说得太过分了。)
冴子屈膝蹲在地上,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地板,紧紧地咬着嘴唇,眼中噙满苦涩的泪水。疼痛越来越猛烈,就像被狠狠鞭打的烈马在奔腾一样。一阵眩晕,冴子感到天旋地转。
“喂!为什么一言不发!如果认识到错误了,就赶紧谢罪!”冴子想回答,可喉咙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来。“真不是个诚实的孩子。”
原老师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走近冴子,把她那只沾满粉笔灰的右手伸向蹲坐在地上的冴子头部,一把抓住头发,猛地一使劲,把冴子的脸提了起来。
“你能不能说点什么?哎呀哎呀,哭啦!这是你哭就能饶恕的问题吗?”
(太过分了……)
“快!快道歉!现在道歉,我还可以原谅你。不然的话……”
“老师!”随着一声大叫,一名学生从座位上站起来。原老师放下冴子的头发,眉毛拧成了倒八字。
“什么事?高取惠!”
“够了,住手吧。不分青红皂白就开始责难,你不觉得过分吗?”
高取惠用严肃的语调说道。教室内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原老师瞬间变得呆若木鸡。
然后,高取惠从后边的座位上径直走上前,贴着原老师的鼻尖走过,来到冴子身旁。
“不要紧吧,冴子?”
她仔细观察着正用力捂着肚子蹲坐在地上的冴子的脸,“出这么多汗。”
“不要紧。”
“说什么呢。你的脸已经苍白成这样了。”高取惠挑战似的转向原老师,“你说她装病?老师,你没看见她的脸色吗?如果不早点送到医务室,万一发生什么意外,老师!这可都是你的责任啊!”
“啊——啊啊,是,是啊。”原老师看起来有些惊慌失措。
“我带她去看病。课后,你去医务室确认吧。”
不等老师回答,高取惠就挽着冴子的胳膊把她搀起来。鸦雀无声的教室里顿时泛起了一阵低沉的嘈杂声。
在教室内所有目光的注视下,冴子在高取惠的搀扶下,走出了教室。
3
校医名叫冈田,与想象的相反,是一位恬静文雅的女性。她用哄小孩似的语气询问着冴子的病情,然后给她开了一些止痛药和营养药。冈田说这是痛经加上神经紧张造成的贫血。
接着,她以作为健康管理参考的名义,询问了冴子的月经周期和每个月的大致预测日期。冴子漫不经心说出的数字,她都认真地记到了笔记本上。
随后,趁着冈田离开房间的机会,冴子好奇地偷偷看了一眼留在桌上的那个笔记本……
“哎?什么?”
那是全校学生的花名册。可是,在学生姓名的后面,是一排用红笔书写的密密麻麻的数字……
原来所有学生的月经日期,都被记录了下来。
(健康管理的参考——就是这个?)
冴子惊呆了。同时,一种近乎恐怖的不快感使她“唰”的一下扬起了头。
(原来在全面监视着学生啊。)
(可以预防请假的借口?及时发现和男人之间的不正当关系?别这么过分好不好……)
午休的时候,冴子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医务室。
第四节课是日本历史,冈田给她开了病假条。虽然冈田劝她午休时间最好躺在病床上好好休息,可是,冴子已经感觉好多了,就走了出来。
止痛药使疼痛减缓了好多,可冴子依然感到浑身无力,心情也更加郁闷。虽然还没有开始出血,可那种全身的污血都一齐向小腹深处沉淀的感觉,令她心烦意乱。
在走廊里,每当冴子与下课的老师们擦肩而过的时候,都特别害怕与她们说话。要是看到了原老师,她一定会转身逃跑。
刚才原老师的行为——
只要一回想起来,眼泪就会不由自主地涌出。
原老师是最严厉的,昨天关绿这样说过。可冴子万万没有想到她竟能这样对待学生。难道世上还有这样的教育理念?
她是以欺负学生来取乐,只能这样理解。而且,冴子明显感到她对自己更是格外仇视。
(难道是因为我是校长的外甥女?)
也许她只是想显示显示她并没有偏心眼,所以才让自己吃更多的苦头。可是,至于这样吗?
(当时,如果没有高取惠的帮助……)
大概,冴子一定会当场倒下,伴着悲惨的哭泣。高取惠真了不起,冴子想。
如果换作自己,是绝对没有勇气敢公然挑战原老师的。难道这个就是今天早上桑原加乃评价高取惠时所说的“她也很强”的“强”吗?
冴子对高取惠充满了感激,同时也为她担心。不管她的行为多么正确,可是那样的行为一定会招来原老师的反感。
另外,每当冴子想到不得不和原老师再次见面时,心中更是充满了绝望:下一次,她会用什么样的理由和方式对我进行责难呢……
在从医务室所在的办公楼通往教学楼的走廊上,冴子遇到了一群同班同学。
“看!和泉冴子。”
一个瘦小并长着卷毛头发的少女,向这边指了过来。是关绿。冴子默默地向她点了一下头。她抬高了嗓门,大声说道:
“你真的好了!你知道吗,我们可惨了。”
“——哎?”
“那之后——第三节课,在你出去之后啊,原老师几乎歇斯底里,留的作业像山一样多,而且宣布下周就考试。八十分以下的,一个月内,即使周末也一律禁止外出。”
“把我们也连累了,真受不了。”
中里君江一边瞪着冴子,一边用尖细的声音说道,“都是因为你和高取惠……”
“都住嘴!你们两个。”
城崎绫一边说,一边向前迈了一步。堀江千秋紧紧跟在她的身后,脸上露着冷冷的微笑。其余的少女好像是为了衬托城崎绫似的,都集体向后退了一步。
“你的身体怎么样啦,和泉冴子?”
“是,已经好多了。”
冴子垂下了眼帘。
“嗯——你确实给大家带来了麻烦,不过……
“你也不是故意的。”
城崎绫继续说道,脸上始终洋溢着美丽的微笑。“不过,刚才高取惠对老师的那种态度,作为一个学生来说,这是绝对不应该有的行为。你不这样认为吗?”
“可是,当时她——”
“好了,你不用说了。”
城崎绫突然打断了冴子的话,冴子不禁退缩了一步。
“我们现在去吃午饭,你——看起来,情绪欠佳,最好别去吃了。”
你现在可能没有食欲,但无论如何,最好还是强迫自己吃一点——刚才,校医冈田这样劝说道。
“嗯——”
怎样回答好呢?正当冴子犹豫不决的时候,城崎绫噌地转过身,“多保重,和泉冴子。”
她扔下这句话后,就从冴子眼前阔步而去。紧随其后的,是一群沉默的、戴着“面具”的(所有人都是一样……)少女。
冴子愣在那里,有一种被排斥、被抛弃的感觉。
4
自从午休期间发生了这一幕之后,也许是心理作用,冴子感到城崎绫她们对自己的态度更加冷淡了。不仅如此,班里其他的同学也都对她疏远起来。
(因为我,让原老师发起了神经——)
是因为这件事引起了她们对我的共愤?还是……(另有隐情?)
第五节课后的课间,冴子刚想鼓起勇气和邻桌的城崎绫打个招呼,却发现她正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装模作样地拿出一本精装小说读了起来。端庄的侧脸,明显地暗示着拒绝和冴子说话。坐在她的旁边,就这样默默地等待下节课的开始,真是一种难言的痛苦。
冴子想离开座位去找高取惠,可回头却发现,此时高取惠已经离开了座位,不在教室内。
终于熬到了放学。冴子把挪到城崎绫旁边的座位搬回原位。向城崎绫道谢后,她马上抓起书包站了起来。她想去找高取惠,然后和她一起回公寓。
“等一下!和泉冴子。”这时,城崎绫开口了。
“——嗯?”
冴子的身体一下僵硬起来。不知怎么回事,她开始对城崎绫产生一种强烈的恐惧。
“你的身体状态已经恢复了吧。”
冴子默默地点着头。疼痛基本止住了。城崎绫优雅地微笑着。“那么,现在领你到图书室去看看吧。你现在还不知道图书室在哪儿,也不知道怎样利用图书室吧?”
“嗯……”
不等冴子回答,城崎绫一转身,向后面喊道:“守口委津子。”这是一个少女的名字。
“是——”
马上一个胖乎乎的高个女生跑了过来。宽宽的白白的额头,圆溜溜可爱的眼睛,长长的头发用丝带吊扎起来,像一条尾巴在垂荡着。
“守口委津子。”城崎绫介绍道。
“她是图书委员。让她带你去吧。”
“请多关照。”
这是一个十分招人喜爱的少女。她深深地鞠着躬。“那就麻烦你了,守口委津子。”
“遵命,绫大小姐。”
守口委津子一边用开玩笑似的口吻回答着,一边夸张地鞠着躬。
图书室位于办公楼的二楼。守口委津子一边走着,一边骨碌骨碌地转动着眼睛,表情丰富而又亲切地向冴子介绍说:
“在这里,自己买书看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一定要学会充分利用图书室。虽然大部分都是一些枯燥无味的书,但也有一些推理小说、科幻小说之类的——开馆时间,平日的话,从午休时间开始到下午五点。星期六是到下午三点。星期天,只有每个月的第二个星期天开馆,是下午一点到五点。这里的藏书非常丰富。可以借出的时长是一个星期。恭候大家光临。”
“图书委员,是不是有很多工作要做啊?很辛苦吧。”
“是啊。工作嘛,就是需要经常整理整理书籍。我几乎整天泡在那里。特别是星期天,一开馆就过去。反正在公寓待着也是无聊。况且,图书室的管理员,还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
“这里的老师,比如像原老太婆之类的啦,一个个都像恶魔似的。整天絮絮叨叨、神经兮兮的,好像打骂学生就是她们生存的意义。班主任古山老师,更是那样。只有图书室川岛老师,真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和蔼可亲的人。即使稍微有什么差错,她也不会说你。她对学生非常体贴,就像亲生父母似的,可以倾听你的烦恼,帮你出主意。她很聪明,而且还是个大美女呢……据说,她的老公,是本地有名的陶艺大师。”
“噢,是这样啊。”
“实际上,这所学校,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认为它已经过时了,在现今这个时代。可是,想不到,这类依靠严厉的规则对人进行全面束缚的高中,却大受家长们的欢迎。他们认为,在女儿出嫁前,一定要严格管教,把她们送进‘圣真’一定没错。因此,不惜付出高额的学费……啊!对不起!”
“咦?怎么了?”
“哎呀——”
守口委津子停下脚步,看着冴子的脸。“你是校长的外甥女呀……”
“是——这个嘛,你别在意。”冴子勉强做了一个笑脸,“我也认为太过分了,这所学校。”
“果然你也这么想。”守口委津子吐了一下舌头。
“怪不得——昨天我一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的脸看起来好像和谁相像呢。这样说来,你是像校长啊。”
“是吗?”
“嗯,有点像——唉,这个原老师,连你都……真是的。你刚刚转学过来,一定受不了吧。其实,我也经常被她修理,现在都已经习惯了。这个老师现在还是单身。不过,那一定是理所当然的啦。既丑陋又讨人嫌的中年老太婆,多像漫画中画的那样啊。每当她向我发怒的时候,我都会在心底暗暗骂道:‘你这个老母猴!’”
胖乎乎的脸颊上露出了可爱的小酒窝,守口委津子扮了个鬼脸,笑了起来。
冴子也被她逗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不知不觉中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在这所学校之中,终于找到了一个自己所熟悉的平常高中女生的身影。
“如果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过来找我。我住在301室,一楼的最里头。还有,你觉得无聊的时候就来找我玩吧。你——啊!是和高取惠同一个房间吧。”
“是的。315。”
“你怎么看她?”
面对唐突的发问,冴子一时有点惊慌失措。“昨天刚刚来,还不太了解……”
“是啊——”
守口委津子的表情瞬间凝固起来,然后马上用一种惊诧的声音说道:“她今天的表现太给力了!”
听她这么一说,冴子马上高兴起来。“你也这么认为?”
“把那个老母猴惹怒了,虽然后果很严重。但是,我还是在心里为她鼓掌,为她喝彩。只可惜——”
守口委津子把视线移到了脚下。“太危险了!她。”
“危险?这话,是什么意思……”
守口委津子装作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在自言自语。你不要介意。对了,冴子,你喜欢童话吗?我正在尝试写童话呢……”
5
图书室的房间比想象的还要大,大概有三间教室那么大吧。高高的书架,一排排整齐地耸立着。房间虽然很大,但由于窗户很少,所以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幽暗。房间内的空气有些阴冷,就像幽深的海底,不知经过了多少漫长岁月的沉淀……
图书管理员川岛老师,正如守口委津子所说的那样,是一个给人感觉非常好的女性。高高的鼻梁,知性的脸庞,举止端庄,温文尔雅,在她身上,看不到一丝冷漠的神情。冴子一眼就对她产生了好感。
办完图书借阅卡后,冴子忽然想查点资料,于是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守口委津子。
“好吧,那我就先走了。如果你有什么不懂的,川岛老师,就麻烦您告诉她吧。”
说完,守口委津子就离开了图书室。
“你想查什么资料呢?”川岛老师询问道。
“我想看看关于本校的校史之类的资料,如果有的话。”
“啊,有的。”
川岛老师指着房间的最里侧说:“那边的尽头,有一个教育类的书架。那里有一本《圣真女学园高级中学》的红皮书。你为什么对这个……”
“嗯,随便看看。”
冴子含糊地答道。川岛老师也没有再多问,只是温和地说道:“如果你找不到的话,就过来叫我。”
冴子轻易地就找到了那本书。
这是一本用红布作封面、装帧豪华的精装书。还有一个副标题是“对现代教育诸问题的思考”。作者是“宗像千代”——原来是姨母写的书。
冴子翻到目录。
本以为这是一本写给家长和相关人员看的宣传类书籍,可打开一看却全然不是。从“日本中等教育的现状”开始,提及“存在的问题”,进而介绍了德国斯坦纳教育(1)等古今中外各种特色教育的实践结果及其评价,后半部分着重介绍了圣真女学园的发展历史,并阐述了其教育理念。原来这是一本地地道道的学术著作。
书后附有作者的简历。
宗像千代,一九三二年生于相里市。T女子大学研究所文学研究科硕士课程结束以后,专攻心理学。后又在该校修读过教育学学位。现任圣真女学园高级中学校长。
履历太漂亮了,冴子从内心开始折服。
其实,冴子想了解的是,这所学校为什么会延续这样一种严格得近乎扭曲人性,甚至可以说是“犯了时代错误”的教育管理制度。这种严格的教育管理制度是不是有必要坚持下去?如果翻阅校史,是不是可以找到一些答案呢?冴子是这样想的。
可是,由于专业术语太多,再加上学术论文式的文体,冴子实在是看不太懂。连借回去慢慢读的兴致也提不起来。
(即使讨厌,我也得把它读完。这种劲头,什么时候会来呢?)
冴子一边思考,一边把书放回原位。
“……喂喂,佑子!果然,那个事,是真的。”
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冴子屏住呼吸,向四周张望。
“喂?哪个事?”
“前几天不是有人说过吗?你不也在场嘛。”原来是两个女生在说话。
透过斜后方书架的空隙,冴子看到在对面的幽暗之中站着两个人影。大概,她们并没有注意到冴子的存在。
“就是,二年级住的三号公寓楼,不是有一个向西突出的房间吗,你不也知道吗?传说中打不开门的那个……”
“怎么?难道有什么东西从那里面出来?”
“是啊。听说一到半夜,就有女人的哭泣声从那里面传出来。”
“这不就是经常谈论的灵异事件嘛。什么自动增加的台阶啦,会笑的骨骼标本啦……秋子,你真的相信吗?我初中的时候,就听过一打这样的灵异事件呢。”
“其实,我也并不是真的相信。不过,关于那个房间的传说,好像确实是真的。今天中午,我在食堂从学姐那里听说的。”
从她们谈话的内容判断,好像两人都是一年级的学生。
冴子向入口处的办公桌望去。由于书架的遮挡,所以看不见川岛老师的身影。
在宽敞图书室的一隅,在由众多书籍围成的幽暗空间之中——站在这个奇妙的场所,谈论着“鬼怪故事”的话题,真是太合适不过了。
“据说,那个房间,最早是一个王公贵族家的小姐入学时居住的特别室。和其他房间相比,更大,更豪华……‘二战’后,这个房间就不再给学生使用。可是,后来有一个超级有钱的大财阀家的大小姐来这里上学,这个房间才重新为她开放。这已经是三十五年前的事了……你在听吗?”
“嗯,听着呢。”
“那位大小姐,怎么形容呢,是个十分傲慢、十分任性,整天郁郁寡欢、难以相处的人。而且,她还有一些古怪的嗜好。”
“古怪的嗜好?难道是……”
“不是你想的那样。比如说,她一年到头总是浑身上下清一色的黑衣黑裤的打扮。大家都穿制服,她说讨厌穿,就从来不穿。由于她父亲太有钱有势了,学校也拿她没办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哎?这所学校还有这样的事?”
“是的。很吃惊吧。那人名叫美津子,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现在所说的超自然现象上。”
“超自然现象?”
“她的房间里收集的都是一些令人恐怖的东西。比如,魔术的书籍啦,爬行动物的标本啦,山羊的头骨啦。”
“恶心!”
“有人说她神经不正常。其实,这位美津子小姐是一个魔女……”
“魔女?”
“是的。恶魔中的魔女。她经常把一些追随自己的学生招集到自己的房间,然后举行黑魔法仪式。”
昨天晚上,高取惠所说的“魔女的传说”——难道指的就是这个?正像对高取惠说过的那样,冴子对鬼怪之类的故事很敏感、很害怕。只要是一本正经说出来的,即使明知道是谎言,也会不知不觉地受其暗示的影响。
冴子想马上离开这里,然而,不知何故,却挪不开脚步。越不想听,书架对面传过来的耳语声,就变得越来越大,并一直向耳孔的深处、更深处使劲地钻。
“最后,那个人,在一个夜晚死在了自己的房间内。而且,不是正常的死法,而是浑身浇满了煤油,烧死的。明白了吧,这就是传说中用来对付魔女的——火刑。”
“胡说吧。”
“从表面上看好像是自杀……不过,那个房间已经被那个受火刑而死的魔女下了诅咒。从那以后,那个房间的门就一直锁着。一到晚上,就可以听到她的呻吟声和诅咒声。”
“荒诞!无聊!”
“不要说那么无情的话嘛,我是特地诚心诚意告诉你的。”
“可是,提到魔女……”
“学姐们说,那个房间,到了晚上是绝对不可以接近的。有好几个人都吃到苦头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已经听够了……”不久,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虽然感到荒诞不经,可是,冴子依然感觉有些阴森可怕。她悄悄地将起满鸡皮疙瘩的双臂抱在了胸前。
6
冴子一个人走在回公寓的路上。
穿过校园,她看见了公寓的大门。虽然晚风习习,有些瑟瑟刺骨,但是蝉声阵阵,依旧花香四溢,满眼都是美丽的玫瑰……
冴子不禁停下脚步,仰望起这座被夕阳染红的西式洋楼。
前方左手边,西侧那栋就是三号公寓楼,最凸出的那部分……
(所说的那个“特别室”就在那里?)爬满了常春藤的红砖墙、紧闭的白色装饰窗——在那里面,三十五年前,真的发生过刚才听说的事件吗?(魔女的传说……)
在公寓门口,冴子看到了宿管员山村丰子。正在打扫卫生的她,认出冴子后,拖着长音说道:“你回来啦。怎么样?学校,还适应吗?”
“是,暂时……”冴子轻轻地低下了头。山村丰子一手扶着扫帚,温和地问道:“在公寓,有什么困难吗?”
“不,暂时还没有。”
冴子小声地回答,然后鼓起勇气问道:“嗯——我可以问一个奇怪的问题吗?”
“什么问题?”
“我听说,这栋公寓有一间‘特别室’,是真的吗?”
“特别室……”
山村丰子瞪大了茶褐色的眼睛,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啊,那个啊。是的,有。在二楼的拐角处。好像一直没有使用。怎么啦?”
“听说是一间封闭的房间?”
“嗯,学生们都这么传说。”
“我听说,好像还会有幽灵从那里面出来,是真的吗?”
“哈哈哈哈……”
山村丰子一边捂着嘴,一边咯咯地笑了起来。“没什么可怕的,冴子,我来这里已经六年了,一次也没有见过那些恐怖的事情啊。”
“啊……是嘛。对不起,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冴子的脸红红的。她带着如释重负的心情,离开了这里。
高取惠不在房间内。冴子没有看到她的书包,可能她还没有从学校回来。
冴子感到浑身黏糊糊的,很难受。也许是今天出了大量冷汗的缘故吧。
无论如何得先冲个澡。
热水从头顶喷泻而下,冴子思绪翻飞。
在图书室幽暗之中听到的对话……虽然这栋楼里真的有一扇“打不开的门”,可为什么会有那样离奇的传说?对了,一定是有人据此杜撰出来的。最初可能只是单纯的吹牛或吓唬人的幽灵故事,然后经过学生们的口口相传,不断地添枝加叶,最后,演变成现在这样的“魔女传说”。
三十五年前,在那个房间里死了一个女生。所以?
魔女的传说……经过三十多年的岁月,再一想到那扇封闭的门后盘踞着的阴暗和潮湿,即使明知是编造的故事,冴子也不免感到毛骨悚然。
一定是因为“魔女”这个词。
与“幽灵”“妖怪”之类的词相比,这个词更加让人感到恐怖和不寒而栗。
中世纪的欧洲,有过一段狩猎魔女的历史,冴子读过几本这方面的书,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吧,她的心开始强烈地慌乱起来,渐渐地,在她的内心深处,魔女的传说好像变成了奇妙的现实。
而且——
最让她担心的是高取惠。昨天晚上,她自称“魔女”。(我是魔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高取惠是魔女吗?她身上到底隐藏着冴子所不知道的什么秘密呢?
被高取惠讽刺为在玩“模拟大小姐游戏”的同班少女们,无论是城崎绫,还是今天早上在食堂与之交谈的桑原加乃,好像都对高取惠没有一点好感。就连那个看似是普通女高中生的守口委津子,也意味深长地说高取惠很“危险”。(如此说来……)
冴子想起了昨天班主任老师介绍自己时的情景。
鸦雀无声的教室里,突然涌起一阵异常的气氛,那种可以强烈感受到的恶意,或者说敌意一样的奇妙的“骚动”,与其说是冲着我这个“新生”来的,不如说是冲着后进来的高取惠发出的。
高取惠到底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地方呢?
冴子绾起头发,把淋浴调成冷水。通红炽热的身体突然受到一股冰凉的刺激,顿感畅快淋漓。
——突然,冴子感到一种黏糊糊的液体,从身体的深处哗的一声向下涌动。啊——瞬间,一种温乎乎的感觉,从胯间顺着大腿向下滑动……
……圣诞……
(来了。)
冴子关掉淋浴,惊恐地向下看。
……圣诞……
一股浓浓的红色液体(什么?红色……)一直滑落到脚底,在水中溶解、扩散(血……红色……红色……血……),然后,打着漩涡,流进那银白色的金属地漏之中。
……快乐……
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冴子一下子蹲坐到白色浴槽里。
六点多了,高取惠还没有回来。冴子独自下楼去食堂吃了点晚饭。高取惠回来时,已经七点多钟了。那时太阳已经落山,外面一片漆黑。
“你回来啦!”
躺在床上恍恍惚惚的冴子,抬起倦慵的身体,歪着头看着穿着制服的高取惠。
“你这么晚才回来,去哪儿了?”
“散步去了。”她若无其事地回答说。
“这里,不是五点半就锁公寓大门吗?”
高取惠立即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你不要用老师的口气说话好不好?”
“我,没那个意思……”
“啊,知道了,对不起。”
高取惠的表情缓和下来,把书包放到自己的书桌上。
“今天心情不太好。穿过公寓后面的小树林,对面有一个小池塘,我去那里了。那里非常静,可以让人忘却烦恼。我经常去。”
“心情不好?因为什么?”
“——跟你没关系。”说完,高取惠避开冴子的目光,“怎么样了,你的身体?”
“谢谢。今天多亏有你的帮忙,否则……”
“没有要你领情的意思。不过,这个忙,好像帮得不好。”高取惠用一种自嘲的口吻说道。
冴子情不自禁地抬高了嗓门。“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不好”是什么意思?是因为惹恼了原老师?还是……)
“没什么。”高取惠耸了一下肩,摇头说道,“你不要那么愁眉苦脸嘛。”
“唉——”
(你,这是怎么啦?)
“好啦好啦——今晚你必须得早点睡。那个怎样了?疼得还厉害吗?”
“嗯,还有点。”
“药还有吗?如果没有的话,把我的给你。先把药吃了,然后你先睡。我只开床头灯不影响你吧?”
冴子温顺地点点头。此时,与疼痛相比,倦乏的身体显得更加沉重,似乎有一种稍一松劲,就会“咕咚”一下倒回床上的感觉。
冴子拿着药,来到盥洗池前,把两片白色药片吞了下去。
“什么事也没有……什么事也不会有……”
此时,高取惠一边换衣服,一边喃喃自语的声音,偶然传到了冴子的耳中。
急促尖厉的刹车声,惊天动地的撞击声,玻璃破碎的飞散声,四处涌起的说话声,波浪一样围拢过来的人群,嘎啦嘎啦空转的车轮……
少女停下了脚步。“哎呀,发生什么事了?”妈妈不知所措的声音。“汽车,变成那样啦——”
倒翻在路边的汽车、被撞断的电线杆、扭曲的灰色车身。
转瞬之间,围拢过来的黑压压人群。被妈妈紧紧握住小手的少女,屏着呼吸,用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四处张望。
从破碎的玻璃窗中,爬出两只手,沾满鲜血,哆哆嗦嗦地用手指抓着车窗上的玻璃残片……
不久,猛然出现一个人影,某个部位就像一个破碎的西红柿,鲜红的汁液滴滴答答地向下流淌——少女刚刚想到那个人影也许会来一个大转身,不料却无力地一垂,停止。然后,静止。
“不行!你不能看!”
妈妈牵了一下少女的手。少女的嘴唇一咧,使劲甩开妈妈的手。穿过围观人群的间隙,少女晃晃悠悠地跑到肇事车旁。
绝命司机的上半身,从玻璃窗中探了出来。少女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看着,嘴角露出一丝瑟瑟的苦笑。
路上,红色的血,还在不断地扩散——
穿白色短袜白色童靴的小脚丫,吧唧吧唧地踏在血路上……
(1) 又称华德福教育,是一种人性化的教育方法,以自然教育为主,是基于创立人智学的奥地利哲学家鲁道夫·斯坦纳的一种教育哲学理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