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魔女之死《魔女的诅咒》|鬼话连篇网,一个分享鬼故事的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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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的诅咒》
第三章 魔女之死

1

深夜。

圣真女学园三号公寓楼的宿管员——山村丰子,忽地睁开了眼睛。

在一片漆黑之中,她摸索着打开了台灯的开关,坐起身来,看向四周。已经六年了,自己一个人生活在这个房间。整洁的房间内,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

看一眼挂在床头的时钟,她不禁大吃一惊!

凌晨一点二十分——她是十一点半上床睡觉的,到现在还不到两个小时。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醒来?)

既不想上卫生间,也没有口渴。可是……

是的,好像确实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一种让人挂心的响动。侧耳细听,一片安静,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讨厌。难道是做噩梦了?)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山村丰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种说不出的忧郁充斥于心。这个时候,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形单影只,才会如此吧。其实,山村丰子对自己目前的生活状况,没有丝毫不满。工作方面待遇很优厚;和其他同事之间的关系也相处得比较融洽,没有什么矛盾;学生们也都是优雅乖巧的姑娘……

唯一的忧郁,就是自己的身体状况。不知为何,最近一段时间,自己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经常感到浑身乏力,没有食欲。头疼和肩膀疼已经成了慢性病。

还有,今年春天,随着五十二岁生日的来临,自己也进入了绝经期。是不是患上了更年期综合征?山村丰子这样想道。

“咕咚!”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声闷响。山村丰子大吃一惊,不禁仰望天花板。

(上面传来的?)

若是平日,山村丰子也许不会太在意,继续去睡觉就好了。然而,不知为什么,今天她却格外担心,咚咚跳动的胸膛,感到一种针扎似的疼痛。

“咕咚!”又传来一声响动。没错!难道?是从二楼的房间里……正上方的房间是学生自习室,晚上已经上锁了,应该没有人能进得去。十一点的熄灯时间早就过去了。而且每个房间都有卫生间,这个时候不应该有学生在走廊走动。

那——

是小偷?还是色狼?

想到这里,山村丰子一下子紧张起来。公寓里住的都是女生,万一发生了什么事可不得了……

山村丰子悄悄地走出房间。她没有穿拖鞋,光着脚走在地毯上。要叫值班老师吗?对了,今天宗像校长也住在这里。她每周都要来这里住几个晚上。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一定要和学生们在同一个屋檐下共眠,听说这就是她作为校长所秉持的一种教育理念。

山村丰子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一个人上去察看。

只是听到一点细微的响动,就把老师们都惊动起来,怎么说都显得自己太过胆小。即使发生了什么大事,只要大声喊出来就可以了。就算是个男小偷,只要大家都出来……

沿着黑暗的台阶,山村丰子蹑手蹑脚地向上移动。

楼梯平台的墙壁上,亮着一盏样式古旧的电灯,每向上移动一下脚步,那微弱的灯光,都会摇曳出一串朦胧的黑影。

山村丰子终于爬完了台阶,来到二楼走廊。此时,淋漓的冷汗已经从腋下流到了侧腹。

昏暗的阴影笼罩着整个走廊。特别是右手边,更是漆黑一片,黑暗,一直向深处延伸。

山村丰子站在那里,寻找响声的来源。

外面,传进一阵窸窣的虫鸣。无边的寂静,又将虫鸣声渐次包围。“嗡——”像耳鸣似的声音。这是寂静演奏的无声之曲,宛如飘游在这座古老洋楼之中的黑暗之音……

“咕咚!”又听到一声响动。山村丰子马上朝那个方向张望。

左手边,台阶的斜对面,有一扇镶嵌着彩绘玻璃的对开门。声响好像是从那里边传出来的。

(那扇门的后面……)

山村丰子缩着身子,蹑手蹑脚地向那边走去。

门——一推就开了,里面一团漆黑——借着走廊处射过来的微弱光线,山村丰子勉强地一步、两步向前摸索着挪动脚步。

这是一段很短的走廊,向左拐,应该还有一扇门。对,那就是已经三十多年没有使用过的“特别室”的门——那扇传说中的“打不开的门”。山村丰子想起了昨天傍晚,在公寓门口和一个学生聊天的情形。

和泉冴子——一个刚刚转学过来,娇小瘦弱,略显忧郁的少女。第一眼看到她时,山村丰子就感到她那双大得出奇的茶褐色瞳孔中,隐隐散发着一股不可思议的神秘魅力。

“听说会有幽灵从那个特别室中出来,是真的吗?”她这样问道。其实,以前山村丰子也听其他同学这样说过。

(这简直是胡言乱语……)

山村丰子猛地摇摇头。

(哪有什么幽灵之类的……)

她一边慢慢地往前走,一边凝视着黑暗深处。

隐隐可见黑色紫檀木的门板上,有一个做工精巧的金色门把手,那就是传说中的那扇“打不开的门”。

突然——

山村丰子一下子惊得说不出话来。

门把手下面的钥匙孔中透出一丝细细的光线。

(啊!)

这扇房门的钥匙,在好多年前就丢失了。于是,就像传说中说的那样,这扇门自然就成了一扇“打不开的门”。那之后,也从没听说过有换过锁。那光线一定是外面路灯的灯光透过窗户射进来的。是的,一定是这样。

山村丰子想转身回去,可不知为什么却挪不动脚,仿佛陷入了一场身不由己的噩梦之中。

她走到门前,尝试着把手伸向门把手。应该转不动。应该——

“咔嗒”一声轻响,门把手动了。门,没有锁。

山村丰子的呼吸一下子停了下来,心跳加速。抖动的手稍稍一用力,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霎时,映入她眼帘的是……

2

咚——咚——咚……

缓慢的敲门声。

宗像千代睁开眼,看了眼墙壁上挂钟的荧光指针,眨着惺忪的睡眼。

(——谁?在这个时间。)

“哪位?”没有回答。

咚——咚……

同样节奏的敲门声。

宗像千代戴上眼镜,披上睡袍,向房门走去。“哪位?”

宗像千代再次问道。还是没有回答。低沉的敲门声在机械地重复着。“谁啊?”

宗像千代打开房门,发现三号学生公寓的宿管员正呆呆地站立在幽暗之中。

“啊?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啊,啊,不好啦……”

山村丰子脸色苍白,眼神恍惚,大张着嘴,喃喃自语。

“怎么不好啦?”

宗像千代抓住茫然自失的山村丰子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她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三号楼的……二楼……那间……打不开的门……那间……特别室……”断断续续地还没有说完,山村丰子就一下子瘫软在地。

“特别室?那里怎么啦?”

山村丰子的嘴机械地半张着,眼睛望着半空,缓缓地晃着头。

“知道了。我过去看看——你自己先回房休息,可以吗?明白吗?”

“啊——”

她好像受到了强烈的刺激。虽然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有些不放心,但是无论如何也得先去那个出现问题的地方看看,宗像千代想。

校长室位于公寓正楼二楼的东端。宗像千代顺着长长的走廊,一路向西急奔而去。

本不该开着的那扇特别室的房门——竟然大开着!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

瞬间,三十五年前发生的那件事,又从宗像千代的心底苏醒过来。那时,宗像千代已经从这所学校毕业,刚刚迈进大学的校门——不料就在那时,母校却发生了一件离奇之事。住在这个房间的少女,在这个房间内以极惨烈的方式死了。

大开的房门中露出了微弱的光线。宗像千代轻轻地抬起脚,迈进门内,忽然,她感觉脚下好像踩到一摊凝固的血液。站在门口,她向左边望去。

那里有一扇门通向浴室。光线,果然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半开的门内,灯还亮着。从那里面传出来一种声音——

哗……

——是水的声音,是淋浴的水声?还是……

浑浊、阴冷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异臭,宗像千代不由自主地捏住鼻孔。是一种焦臭,令人讨厌的气味。

(莫非——)

最初的不安渐渐变成了对最坏事态的预感和确信。

宗像千代鼓起勇气,向浴室走去。可是她却发觉自己两腿发软,有点不听使唤。

她好不容易走到了浴室门前,先使劲闭了一下眼睛,然后屏住呼吸,向门内窥视。

“咕!”喉头一震,宗像千代马上把视线移开,一股已经冲到嗓子眼的猛烈尖叫被她死死地咽了回去。

一个让人生厌的物体,横躺在浴室地面的瓷砖上。

黑黑的焦烂皮肤,斑驳的熔化了的衣物纤维……花洒的水,哗哗地流,静静地淋着一具仰面朝天的——人形死尸。

3

那一天的校园里,从一早开始就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虽然跟往常一样正常上课,但教室里却没有了往常的那份安静。

老师们显得心神不宁,下面学生之间的“骚动”也是此起彼伏,还会时不时地传来一阵阵悄悄的私语声。可是,老师在斥责她们的时候,没有了往常那种不近人情的严厉,更像是心不在焉的走走形式的提醒。

公寓出事了——

这一点,学生们都感觉到了。

凌晨三点,所有的学生都被突然惊醒。这次不是宿管员,而是由班主任老师亲自到各个房间查点人数。随后,听到有几辆车驶进院内的声音,好多人的脚步声,还有平时根本听不到的男人说话声……

“没什么事,大家都待在房间里不要出来。”虽然老师们这样要求学生,可是没有人相信。好多人都因此惴惴不安,再也没有了睡意。

其中,冴子显得最憔悴。

昨天晚上,她听从高取惠的劝告,吃完药后就早早地睡下了,开始睡得很沉,但很快就转成了浅眠,接连不断地做起了一个又一个讨厌的梦。(为什么!红色……)

然后,班主任古山老师来了。

古山老师对于自己深夜的突然闯入,没有表示任何的歉意,直接就打开了房间的电灯。她脸色苍白,当她看到冴子旁边的床位没有人时,立即大声惊叫起来:“高取惠!”

冴子不知缘由,忙向四周张望,确实没有看到高取惠的身影。古山老师去浴室查看,也没有。

冴子刚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古山老师“啪”的一下熄灭了电灯。“好啦,睡觉!”

说完,她向走廊里飞奔而去。

之后,冴子再也睡不着了。躺在床上,(到底怎么了?)身体缩成一团。结果,直到天亮,高取惠都没有回来。(怎么回事……)

各种各样的猜想在脑海中萦绕。早餐的时候,冴子终于忍不住问了几个同桌吃饭的同学,结果大家都是一样,谁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从公寓去教学楼的途中,冴子看到有几个穿白衬衫的男人在大楼周围转来转去。他们是干什么的?难道和高取惠的失踪有什么关系……

到了教室也一样,大家都默不作声,也没有人和冴子说话。

课间休息的时候,教室内终于响起了叽叽喳喳的交谈声。冴子听到其中有“警车”“刑警”等字眼,心中的不安不免更加强烈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

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

第三节课结束了。第四节是古典文学,然而当第四节课的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走进教室的却是班主任古山老师。她的脸色更加苍白,憔悴不堪的神情一览无余。

嘈杂的教室刚一安静下来,古山老师就命令全体同学马上到礼堂集合,说校长要紧急训话。

去礼堂的路上,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冴子夹杂在学生队伍中,一次又一次地擦拭着充满血丝的蒙眬双眼。一种无以言表的不祥预感,加上沉重和令人倦怠的痛经,一齐向她袭来,冴子感到胸口发闷并伴有隐隐的疼痛。

(果然,发生什么事了。)

似乎还不是普通的事……

礼堂位于办公楼的一楼,全体学生刚刚排好队,主席台上就出现了宗像千代的身影。她迈着镇定的步伐走到麦克风前,静静地扫视了一下全体学生,然后开口说道:

“今天凌晨,当大家还在熟睡的时候,老师们突然把大家吵醒,让大家受惊了。昨天晚上,在学生公寓发生了一起突发事件。为了避免引起恐慌,所以没有及时向大家通报,请大家理解。刚才,警方向我通告了他们的调查意见,为了向大家传达,所以把大家紧急召集到这里。”

礼堂内鸦雀无声。宗像千代略微停顿一下,然后继续说道:“昨天深夜——准确地说是今天凌晨——在本校学生公寓二楼特别室内,发现了二年级高取惠同学的尸体。”

一片哗然——冴子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她一手扶着额头,不由自主地向后趔趄了一步。

“安静!”

宗像千代铿然说道。然后继续训话:“现在初步认为高取惠同学是在特别室的浴室内自杀身亡的。暂时还没有发现遗书。关于她为什么自杀,如果有谁知道线索,请及时向班主任老师汇报。

“另外,她的死亡也有一些异常的地方,所以,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还会有警方人员出入校园和学生公寓,请大家不要惊慌。另外,周末外出的时候,也要时时刻刻以本校学生的高度自觉性来严格要求自己,绝对不可草率行事……”

(……平安……夜……)

高取惠死了。高取惠……

(自杀?)

(那样的事……)

(……昨……晚……)

“怎么会……”

喃喃自语的冴子忽然眼前一黑,颓然跌倒,脸颊触到冰冷的地板。随后,她感到有一股强大的吸引力悄然而至。冴子的意识随着那股吸引力渐渐远去,也隐约听到在自己身边涌起并迅速向四周扩散的骚动。

4

天真无邪的冴子在尽情地奔跑,玩耍。

郁郁葱葱的针叶林,环抱着一个小湖。湖面结了一层洁白的冰。冷风袭来,松涛阵阵。紫色的云在空中飘游……

冰层很厚,似乎直达湖底。冴子光着脚,在坚固的冰面上奔跑,仿佛是在滑行。对于冰冷,她没有丝毫的痛苦。

“冴子!”

忽然,传来一声呼唤,更像是一声悲鸣。转头望去,冴子发现在岸边的树荫下站着一个和自己长得十分相似的少女。

(谁?你是谁?)

“危险——快回来——”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冴子又奔跑起来,向着湖心,轻快地。

(不行——不要往那儿去!)

少女一边叫喊着,一边踏上冰面追了过来。冴子逃跑似的,加快了脚步。

——突然,脚下传来一种不祥的声音。嘎吱……

(什么?)

冴子刚一停住脚步,又听到一声嘎吱的声音。

“冴——子、子、子……”

少女发出一声惨叫。她脚下的冰层,眼看着,眼看着,裂开了……

一股强劲的水流从冰裂处喷涌而出——水?不对!不是!那颜色……红色!

一种鲜红鲜红、浓得有些刺眼又令人作呕的东西,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

冴子睁大眼睛,呆呆地站立着。红水很快就淹没了少女的胸部,她的双手一边疯狂地摇晃着,一边向着冴子大声叫喊:

“冴——子——快——跑!快——快……”

不久,声音消失了。少女扑腾着沉入冰缝之中——

(姐姐?)

突然,冴子的心中闪现一丝记忆。

“姐姐——!”

伴随着冴子的喊叫声,湖面“唰”的一下改变了颜色。白色的冰变成了红色——血一样的鲜红。

冴子的身体轻盈地飘起,脸伏在红色的冰面上。她撑起双手,想站立起来。就在此时,冰层下面突然出现了一张巨大的女人的脸,那张脸“啪”的一下睁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冴子,冷峻的眼神中透着一股疯狂。那是……

(谁?)

(这是——我吗?)

冴子一边使劲地摇着脑袋,一边扭头向天上望去。不料,在那飘游的紫色云层中,也出现了一张同样的脸(我?)……

(哎呀,真讨厌!)

(讨厌!)

(讨厌!讨厌厌厌厌厌厌厌厌……)

噩梦突然中止,冴子的意识终于清醒过来。

冴子感觉自己躺在一张硬床上,空气中充满了消毒水的气味。她睁开眼,发现有几张面孔正在注视着自己。

“你为什么在这里,知道吗?”原来是校医冈田。

“噢!”

在礼堂,自己晕倒了。校长训话的时候——当听说高取惠死了的时候,自己就……

“刚才做噩梦了吧。现在感觉怎么样?”

全身疼痛。尽管各个关节都像发烧一样难受,但冴子还是将枕在枕头上的头轻轻地点了一下。

“不要紧了,谢谢。”冴子淡淡地说道。

“受了刺激,不要勉强硬撑。”另一张面孔说道,是宗像千代,“刚到这里,同屋的同学就发生了那样的事。”

“姨母!”冴子哽咽地说道,“为什么,高取惠……”

“这个,现在还不太清楚。一定有什么原因吧。”宗像千代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这件事你不要想太多,先安心把身体调养好。暂时回宗像家住几天好吗?”

“不了。”

听宗像千代这样说,冴子感到十分高兴。可是,与其一个人回到那么大的家中,还不如待在学校更踏实一些。冴子这样想道。

“我已经好了,不用担心了。”

“真的?”

“是的——给你们添麻烦了,真对不起。”

“既然你这么说……古山老师!”宗像千代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古山老师,“冴子——不,和泉冴子同学现在的身心状态比较特殊,如果让她一个人继续在那个房间住,我感觉有点不太合适。况且她还是刚刚转学过来——你看,能不能找个同学搬过去陪她一起住?”

“是,明白了。”

表情拘谨的古山老师立即点头答应。宗像千代又把视线转回到冴子身上。

“你觉得这样可以吗,冴子?”

“是!”

宗像千代说着同情和担心的话,但又始终一副冷静的表情。(她和你长得像,守口委津子这样说过……)冴子蒙眬地看着宗像千代的表情,想起了刚才的那个噩梦。

其实,当噩梦还在缠绕的时候,冴子就已经意识到那是一个梦。从某种意义上说,那是一个冴子早就习以为常的梦。习以为常——因为,那是冴子来例假期间经常做的一种噩梦。充斥着红色(鲜红!)——血红色的——噩梦……

除了噩梦之外,现在又增加了高取惠的死。高取惠的死——这件事,对冴子来说,好像就是一个在心中蠢蠢蠕动的噩梦。

高取惠的死。

她是怎么死的呢?为什么会死呢?她……(为什么……)

5

那天傍晚时分,回到公寓的冴子接到一个会面请求。“高取惠的哥哥来了,想见你。”

接到宿管员山村丰子的通知后,正昏昏沉沉躺在床上的冴子,立即起身向门口跑去。

“他是来取妹妹遗物的,想来房间看一看,并强烈要求想与妹妹同寝室的人面谈一下。”

“可是我没有会见许可证……”

住在公寓内的学生在与外来人员会面时,须事先申请,在取得宿管老师批准签发的《会见许可证》后,方可与访客会面。冴子想起了《校规集》中有这样的规定。

“现在宿管老师并不在公寓这边,好像在开什么紧急会议。”

“那……”

“好吧,特殊情况特殊处理。我也没有理由拒绝你们会面。”山村丰子这样说道。她的脸上也带着明显的忧郁和倦怠。

在公寓门厅内等待会面的是一位瘦高身材的青年。他穿着松松垮垮的牛仔裤,黄色的POLO衫,还有一头好像已经几个月都没有剪过的乱蓬蓬的头发,与其说是追逐潮流,更像是不修边幅。

“我叫高取俊记。”

当冴子走过来的时候,青年男子很有礼貌地向她点头致意。“我是今天早上接到通知后,急忙从东京赶过来的。你和小惠住在同一个房间?”

“是的,我叫和泉冴子。”

“和泉冴子……啊,昨天傍晚,我接到小惠电话时,她在电话中还特意提到过你。”

“昨天她给你打过电话?”

“嗯。她经常给我打电话。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想听听彼此的声音而已。昨天,也是和往常一样。”

高取俊记的眼睛(和高取惠的眼睛十分相像……)红肿着,低哑的声音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悲伤。冴子怀着十分羞愧的心情说道:

“我,前天才刚刚转学过来,和高取惠也是刚刚认识,还不太熟悉,但是,我根本不相信高取惠会自杀。”

“是吗?”

高取俊记低着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他重重地挥了一下紧握的拳头,用低沉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小惠绝不是自杀!”

(欸?)

“不是自杀,可是……”

“和泉同学。”

高取俊记向惊慌不安的冴子投去了真挚的目光。

“小惠到底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们只听说是自杀。”

“我刚才去警察局辨认尸体了。那——那还是小惠吗?我简直不敢相信,面目皆非——根本不敢看……”高取俊记猛地闭上了眼睛。

“警察说,在这栋公寓里,有一个一直闲置的被称作特别室的房间,小惠就是在那个房间浴室里,把从公寓储物间中取出来的煤油浇满全身,然后自己点着火柴,自焚而死。”

“啊!”

冴子,还有站在她身后正在听他们谈话的山村丰子,同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

“自焚……”冴子像说梦话一样,喃喃自语着。

特别室——自焚——(是浑身浇满了煤油,烧死的)被烧死——(明白了吧,这就是传说中的魔女的——火刑)被烧死的魔女——魔女……

(怎么会!)

“喂——”背后传来了山村丰子的声音,“我,我先回房了……我有点……不太舒服。”

她脸色苍白。冴子和高取俊记面面相觑之后向她点头致意。山村丰子颓然地耷拉下头。

“如果有什么事,就去叫我。”她有气无力地丢下这句话后就转身离开了。

“刚才那个人,就是宿管员山村丰子吧?”

山村丰子的身影消失后,高取俊记向冴子询问道。当冴子做出肯定的回答后,高取俊记一边抚摸着尖尖下颌上邋遢的胡子,一边说道:

“是她最先发现小惠尸体的。”

“山村丰子?”

“是的。我从警察那里听说的。看来,她也被吓着了。我刚才提到尸体,一定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所以身体才不舒服……”

高取俊记耸了耸肩膀,叹了一口长气,然后把手伸进牛仔裤前兜,一边掏一边问:

“我抽支烟,可以吗?”

冴子点点头。他掏出一盒被压扁了的七星烟,从中抽出一支叼到嘴上。

“算了,不抽了。”

他自言自语地说道,然后又把烟放回原处。“小惠很讨厌人抽烟——对不起,和泉同学,刚认识就说这些……”

“我不在意。”冴子使劲地摇了摇头,“我从高取惠那里,也听到一些关于你的事。提到你,她非常自豪……你们兄妹关系可真好。”

“谢谢。你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子。”高取俊记垂下头,疲惫地坐到沙发上。

“小惠在电话里告诉我说,这次转学来的和泉同学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子。她说,什么时候要把你介绍给我。不过,她说那个时候让我一定要打扮得干净利落才行。唉,因为妈妈去世得早,小惠虽然很独立,但许是这个原因,她一直没有什么亲近的朋友……她一直都在逞强,实际上,她非常孤独寂寞。我父亲的事,她跟你说过吗?”

“嗯,听说过一点。”

“呵呵,我家里的事让你见笑了。她根本没把他当作父亲。这一点,也许是受了我的影响。”高取俊记咬着嘴唇。

“今天早上,是父亲告诉我这件事情的。他突然用一种极不耐烦的语气对我说:‘小惠好像自杀了,我这边很忙,你过去看看。这么忙的时候,她竟搞出这么一桩麻烦事来!葬礼的事,我来安排。学校那边的善后事宜,你去处理一下……’”

“太过分了。”

“我们家就是这样。所以对小惠来说,所谓的家人,只有我一个。她对我非常……

“对不起,啰啰唆唆说了这么多无聊的话。”

高取俊记抬头看着冴子,脸上浮现出与高取惠一模一样的略带落寞与自嘲的笑容。

“我不认为那是无聊的话——”

“不。”高取俊记一边缓缓地摇着头,一边说道,“第一次见面,就当着比自己小的女孩子发牢骚,太失礼了。刚才那些话,你就当作没听见,好吗?”

冴子默默地垂下了视线。

“好啦,如果可能的话——”

高取俊记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冴子的身高正好到他的肩膀。

“可以带我去房间看看吗?我去收拾一下妹妹的物品。顺便也看看妹妹生前是在什么样的房间里生活的。”

6

冴子带着高取俊记来到了315室。一进屋,高取俊记就坐到冴子的椅子上,两肘支在桌边,埋着头。缩成一团的肩膀微微地颤动着。他好几次发出长长的叹息,口中喃喃自语地念叨着妹妹的名字。

冴子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只能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外面正值黄昏。透过镶有白色窗框的玻璃窗,可以看见西天的彩霞和被夕阳映红了的山峦。可是,在那鲜艳的色彩(为什么?红色……)里却仿佛暗藏着锋利的寒光,使人的心不禁揪成一团……

冴子打开房间的灯。从窗口照射进来的夕阳,把荧光灯的颜色也染成了红色。

终于,高取俊记抬起头,转向冴子,脸颊上的泪痕清晰可见。“让你感觉不自在了吧。对不起——谢谢你了。”

他一边用两手向上拢着头发,一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小惠的东西,我下星期来取。到那时,请学校的老师也过来做个见证。今天,十分感谢。”

“啊,高取先生!”

沮丧的高取俊记正要离开房间的时候,冴子客气地叫住了他。

“什么事?”

“刚才,你说高取惠不是自杀,是什么意思……那高取惠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霎时,高取俊记那茫然若失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异常严峻起来。他的眼睛长得和高取惠十分相似,细长的眼睛里镶嵌着乌黑乌黑的瞳孔,薄薄的嘴唇向一侧微微倾斜。他向前一步,走近冴子。

“小惠不是自杀!”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她也绝不会自杀!”

“可是……”

“刚才,我在警察局也这样说过。我说小惠没有自杀的理由。可是,警察对我说,她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烦恼吧,你去房间找一找,也许会找到遗书之类的东西,仔细去找找。”

“那么,你不在她的抽屉里找找看吗?”

“这个以后再说吧。不过,和泉同学,我敢打赌,一定找不到遗书之类能够证明小惠自杀动机的书面东西。”

“如果能找到日记之类的,也可以知道一些什么原因吧?”

“小惠从来不写日记。”

高取俊记再次走到桌旁,用手指摸了摸铺在上面的绿色软垫。

“她的个性我最了解。确实,小惠在一个没有温暖的家庭中长大。她恨父亲。也许她对自己目前的生活也会有各种各样的不满和烦恼,但是,正因为如此,她才绝不会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

“因为她很坚强,有时还很固执。但是,本质上,她是那么单纯和善良,这一点连我都感到震惊。她又有很强的正义感……不过,她外柔内刚,好打抱不平——因为,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比她更加不幸和悲惨的人还有很多。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但是我相信,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有自杀的动机。”

“是啊。”冴子想起了昨天高取惠与原老师针锋相对的情景,“她确实是一个很坚强的人。”

“坚强,是吗?”高取俊记静静地望着冴子的眼睛,“和泉同学,你心地善良,可能不太能理解刚才我说的话。我不相信小惠会自杀,我这样说你是不是认为我很不理智?只是一个失去了妹妹的兄长的感情用事?你是这样想的吧?”

“不是那样……”冴子一时语塞,把视线移到了一旁,“不过,我想她好像确实有什么烦恼。不是家里的原因,好像,在这所学校……”

“怎么说?”

“具体我也说不好。比如……”

冴子把她前天来到这所学校后与高取惠相识,直到昨天晚上,自己对于高取惠的言行中感到可疑的地方,简单地向高取俊记做了说明。

“魔女?”

高取俊记最感兴趣的,果然也是这个词。“她确实有股小妖精的劲儿,不过,提到魔女……”

“与魔女有关联的,我听到过这样的故事。在图书室,我偶然听到过一年级女生在谈论这个话题。这所学校,在过去,出现过魔女……”

冴子把她听到的“魔女的传说”告诉了高取俊记。高取俊记听完后,浓重的眉毛一下子吊了起来。

“在特别室烧死?这么说来——那个传说和这次的事件岂不是完全相同?”

“是的。因此,当我听说高取惠是自焚而死时,真的吓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高取俊记用双手轻轻地拍打着自己的脸颊。“她怎么——不,一定有什么隐情。”

“隐情?”

“和泉同学,刚才我反复强调小惠不是自杀,这虽然带有个人感情因素,不过,也确实还有其他几个理由。”

高取俊记直视着胆怯的冴子。

“在警察局,我详细询问过小惠死时的具体情况,办案刑警告诉我说,她是在特别室的浴室内,往身上浇满煤油后点火自焚的。可是,不管如何去想,这种说法都有很多不正常的疑点。”

他的声音十分冷静。也许,他是在努力压抑着亢奋的心情。

“首先是死的方法。煤油,是冬天使用暖炉时才用的东西,在那个储物间里听说还剩一些。也就是说谁都可以进入那个储物间,并把它拿出来。浴室里有一个横倒在地上的饮料瓶,听说,小惠就是用那个瓶子装满煤油来到浴室,并把煤油浇到头上和衣服上,然后点着了火柴——

“有几个疑点我一直没弄明白,假设小惠是自杀的,那她为什么要选择自焚的方法?选择这种把自己的尸体烧得丑陋不堪、面目皆非的手段,这绝不是一个年轻少女所能想到的。小惠的内心世界,是一个极其普通并憧憬浪漫的少女。即使是想自杀,还有很多其他的方法,她为什么偏偏要选择特意钻进储物间,把煤油倒进饮料瓶,然后再拿出来,这样一种费时费力的方法呢?

“而且,发现尸体的时候,浴室内的淋浴是打开的。对于这个事实,警察解释说,也许是她为了防止火烧到建筑物,死前特意打开的。她点着身上的火后,冲向那里,在断气前打开淋浴,然后倒在那里。奇怪?一个一心想要自焚的人,那时会想到这个问题吗?就算她想到了这个问题,她有能力去行动吗?”

冴子茫然地侧头倾听着。高取俊记的声调,渐渐有些激动起来。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关于特别室这个自杀现场。听说,那个房间已经好多年都不用了,甚至,几年以前,那个房间的钥匙已经丢失了。可是却在浴室的地面发现了房间钥匙。警察解释说,那把钥匙,也许是掉到哪里,被小惠偶然拾到的。这种解释也太牵强一点了吧。还有,我联想到你刚才说的三十五年前发生的那件事。如果那次事件是真的话,警察一定不会不知道。那次事件和这次的事件会不会有某种关联?

“可是,警察为什么没想到这个问题?为什么就这样简单定案,草草处理呢?怎么想都令人费解,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简直,对了,简直就像是在刻意封锁和压制这次事件的影响。”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也就是说——”高取俊记停顿一下,继续说道,“这次事件,是不是受到了某种外在的压力?这种压力让警察对所有疑点都视而不见,只能按照单纯的自杀事件来处理。”

“压力——到底是谁给警察施加了压力?”

“一定是这所学校。”

“学校?”

“我是从小惠那里听说的,所以对这所学校还算比较了解。我不仅了解这所学校的教育方针等实际情况,还知道现在这所学校的理事长宗像伦太郎这位老人,曾是前任市长,在这个小地方无论是在政治方面还是经济方面,都是一言九鼎的大人物。”

高取俊记这样一说,冴子终于明白了。

站在学校这方面来看,如果说高取惠的死是他杀的话,那么,这对学校的负面影响是毋庸置疑的。对于这次事件,如果无法掩盖的话,那么,只有作为自杀事件来处理,才能保住学校的名誉,才可以避免作为丑闻被大加报道。

高取俊记继续说道:“圣真——是一所有着优良传统的名校,把女儿送到那里,绝对没错。校方绝对不允许任何事件来动摇这样的社会评价。因此,学校无论如何都会竭力低调处理这次事件。基于这样的判断,那么一眼就可以看穿,这种压力一定是来自宗像伦太郎。”

“这么说,高取惠的死不是自杀……”

“是他杀。对,小惠是被人杀害的。”

“可是——”

冴子感到有些头晕,说话也喘息起来,虽然自己也曾考虑过这种可能,但是,真的从高取俊记的口中说出“他杀”这个词时,她依然觉得心惊肉跳。高取惠的死,就像一个噩梦。现在这个噩梦开始渐渐成形,并在冴子的心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如果是他杀的话,那么凶手是谁?是这所学校内部的人?还是……”

“至于凶手是谁?为什么要杀人?这些我还回答不出来。我只是确信小惠不是自杀。另外,从现场看,也不是意外事故。所以,最后只剩下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他杀。因此……”

高取俊记长出了一口气。脸上又露出了那种自嘲似的微笑。“抱歉,我又说了一大堆。本来想马上走的……谢谢你听我啰唆了半天。小惠对我说,她第一眼看到你就很喜欢你。现在我终于明白原因了。如果还有机会见面的话,我想说点轻松点的话题。”

冴子一时不知该怎么答话,眼神变得迟疑起来。

“好吧,我告辞了,去和宿管员山村丰子打个招呼就回去了。”高取俊记打开门后,再一次停下脚步,转向冴子。

“关于小惠的死,我想亲自调查,并得出自己的结论。首先去调查你刚才讲的发生在三十五年前的那件事,看看是否确有其事。”

“你真的要去调查吗?”

高取俊记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已决定这样做。”

“如果你有什么消息的话,可以告诉我一声吗?”

“哎?”高取俊记一脸诧异。冴子也对自己的问话感到吃惊。

“因为我也很关心这次的事件。我想知道高取惠到底是怎么死的……”

“谢谢。”高取俊记边说边走向走廊,乌黑的瞳孔却一直注视着冴子,“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一定会与你联系的——再见!和泉同学。”

少女,一个人在画画。

用妈妈给的生日礼物——素描本和蜡笔。在宽敞房间的正中央,一张幼稚的小脸一边一本正经地画着画,一边咿咿呀呀地哼着刚刚学会的歌……

房间有些幽暗。从大大的院落之中,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一个人、两个人……

少女正画着人像。在四开画纸上,从右侧开始,等间隔地画着一个个脑袋大大的,蹩脚玩偶似的人像。

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

(最右边这个男人——是爸爸。长着可怕的脸,双手抱在胸前。)

(下一个是妈妈,总是骂我。)

(姐姐,既聪明又温柔。)

(下一个是奶奶,什么都听我的。)

(下一个……)

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四个人……

少女用草绿色的蜡笔,笨拙地画着一个又一个蹩脚玩偶似的人像。不久,画纸上便画满了人像。少女换了一种颜色的蜡笔。

(我再给大家描漂亮一点。)

右手握着红色的蜡笔,少女专心致志地把玩偶似的人像都涂上了颜色。

(爸爸、妈妈、姐姐、奶奶,还有……)

人像都被涂成了鲜红的颜色。无论是脸、手,还是衣服,全部都是红色,鲜红、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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