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不太清楚。”
当听到冴子这样的回答后,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子瞪大了眼睛。他身材高大,虎背熊腰,微黑的脸庞上透着精悍,年纪大概还不到三十岁。
白色的窗子敞开着,吹进来一阵潮湿的风。冴子一边下意识地抻了抻对襟毛衣的前襟,一边缩紧了身体。
“不太清楚,是什么意思?”男子问道。
“嗯,就是——不知道。”冴子从床上站起来,眼睛无力地看着男子的脚下,“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唉——”
男子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啪”的一下合上了左手上的黑色记事本。
“不清楚?这可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啊。自己什么时候回房间的,大概的时间总该记得吧?”
“那个,可是……”
“刑警先生。”坐在小凳子上的宗像千代插话道,“自己的室友接连发生这样的事情,请您考虑一下和泉同学现在的心情。她现在是不可能冷静地回答您的询问的。”
“可是,校长——”
“我知道事件的严重性。可是,还是不能接受您目前的这种询问方式。您如果一定要询问的话,请等学生的情绪稳定下来之后,改日再来吧。”
“可是……”
“高田君!”
站在门边的一位年纪稍长的男子开口劝道:“正如校长说的,你这种询问方式,即使能够回答的问题也变得不能回答了。”
“藤原警官!”
“好了好了,你先静一下。”
被称作藤原的男人一边轻拢着花白的短发,一边走到冴子身边。与年轻警官正好形成鲜明对照,他身材矮小,微微驼背,体格瘦弱。
“嗯,也就是说,昨天晚上,你和同室的堀江千秋因为一点小事吵架了,然后,你就跑出房间,在外面转悠了一阵之后又回到了房间。是这样吧?”
“是的。”
“至于,具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记不清了。对吧?”
“是的。”
冴子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跑出房间后,在公寓的校长室门外听了一会儿宗像千代的电话,那之后……(那之后,我……)
“好吧,这个事先放到一边。那么,你回来的时候,堀江千秋是在房间呢,还是已经就不在房间了?”
“这个也记不太清了。大概,她已经……”
“也就是说,已经不在房间了?”
“是的。”
藤原警官用眯缝眼瞟了一眼宗像千代,然后继续问道:“堀江千秋就这样一直没有回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那时,大概,我已经睡着了吧……”
那时——对,自己的意识突然被一股浓雾所笼罩,从心底深处不知何时涌出来的一股红色浓雾。
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她确实没有任何记忆了。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什么时候返回的房间等,这一切就像一个记不起来的梦,在脑海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冴子抱着头。
自己怎么有点奇怪啊。哪一点?什么地方……是得病了吗?梦游症?还是有什么更加可怕的……(什么?)
早上,吵醒自己的是外面异常嘈杂的声音。(驶入公寓区的汽车声,平时根本听不见的男人们的说话声,走廊里学生的奔跑声、说话声。)
整理自己昨天晚上的回忆,却是一片红色的空白。就在她迷惑不解之时,门突然被推开了。气喘吁吁跑进来的是关绿。
“堀江千秋呢?”关绿尖声叫道,“堀江千秋,你在哪?”
旁边床铺上只有一个空被窝。看着气势汹汹的关绿,冴子战战兢兢地说道:
“刚才我起床的时候,她就已经……”
现在是八点半。她起床后出去,也是很正常的。
“哎呀!真的是……”
关绿那张假小子似的长满雀斑的脸,一下子抽搐起来。
“堀江千秋,怎么啦?”
“外面全是警察。东边的玫瑰园里,有人被杀了。”
“这么说,那是……”
“刚才听老师们说,被杀的是二年级的堀江千秋。”
“堀江千秋被杀了?!”
关绿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之后,冴子的身体躺在床上缩成一团,不停地颤抖着。不知为什么。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一下,可是,脑中一片混乱,思考只是徒劳而已。
堀江千秋被杀了……
(被杀了、被杀了、被杀了、被杀了……)
就这样——外面的声音一直充斥在耳中,冴子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床。中午过后,一脸愁容的宗像千代,带着两名刑警,来到了这个房间。
“堀江千秋为什么那么晚了还外出呢?你有什么线索吗?”藤原用一种简明易懂、解说式的语气继续提问道。
“不知道。”
(好可爱哟!哇,真是极品!)
“那么,她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这方面你了解吗?”
“没有。嗯,我……”
(是第一次接吻吗?)
“和泉冴子同学是上周才刚刚转校过来的。”宗像千代说道,“而且,刚才我也和你们说过了,我们学校的学生,因为与人结怨而被仇杀,这种可能性根本不用考虑。”
“虽说不用考虑,可是校长——”叫高田的年轻刑警说道,“事实是,昨天晚上,堀江千秋被人杀害了。而且,是用那么残忍的方法。”
“所以说,一定是附近的色魔流窜到这里干的。”
“可是,尸体上被强暴的痕迹……”
“高田君!”
藤原又一次制止了高田。
“当然了,凶手可能是色魔,这是我们重点考虑的方向。校长!只是,不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性,也是我们搜查的常规做法。”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凶手就在我们学校内部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藤原慌忙摆手,“不是那个意思。可是……”
“那你们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尽快对那些有犯罪前科的人进行排查之类的事情吧。”宗像千代一边用手指扶着眼镜镜框,一边静静地瞪着两位刑警,“无论是本校学生还是教职员工,都绝不会干出杀人这种事。你们这样凭空怀疑,是在浪费时间。”
藤原一边擦拭着鼻头,一边下意识地耸起了肩膀。宗像千代继续说道:
“询问可以结束了吧。目前,她的精神状态不佳。如果可以的话,这边请!”
“唉——好吧。”
“今后,如想对我校学生进行询问,请务必提前与我联系。对于这次事件,随意向学生们进行询问,都会给她们带来不好的影响,也会给她们的教育带来诸多问题。当然了,我们这样要求,也是出于教育方面的考虑,并不是说我们不尽力配合你们的工作。”
“明白了。”
藤原向还要发问的高田使了个眼色,然后对宗像千代说道:“好的,那我们就告辞了。虽然这样的事故不可能接二连三地发生,但是我想最好还是要求学生们关好门窗,尽量避免夜间外出。恕我直言,也许是我个人的一种直觉吧,即使是简单的流窜犯作案,我感觉这一事件也不会就此结束……”
2
“校长!”
当宗像千代刚要转身离开时,冴子弱弱地叫住了她。此时,刑警们已经离开房间一段时间了。
“什么事?冴子。”
这还是冴子自从四天前在公寓大门与她分手后,第一次听到宗像千代说出“冴子”这个词。冴子颇感意外,不禁重新打量起宗像千代的脸,可是,她的脸上没有一点慈祥的表情。
“嗯,其实,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不要在意,好好休息。”
“可是,我——自己,不知道什么地方,好像有点奇怪。”
“奇怪?”
“是的。昨天晚上,从这个房间跑出去,我记得自己跑到了一号楼那边去了。可是,之后,就感觉进入了梦中,什么都不知道了。因此,就像刚才和刑警们说的那样,自己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真的是没有一点记忆。”
“以前,你有过类似的情况吗?”
“——有过几次。但是晚上这样,还是第一次……”
宗像千代把眼镜向上抬了抬,另一只手的手指从镜片下面伸进去,使劲地揉着眼角。
“是太累的缘故吧。”
过了一会儿,她说道:“不要想太多,先好好休息。”
关于昨天晚上在校长室门前听到的电话内容,冴子真想问一问姨母。高取惠之死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外祖父宗像伦太郎是不是真的向警方施加了压力,要求低调处理那件事?还有,那时姨母提及自己时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可是,冴子最终还是没有发问。万一问了不该问的事,那样的结果,冴子实在不敢想象。
“姨母……”
对于冴子不经意间脱口而出的这种称呼,宗像千代并没有责怪。
“你不要害怕!”她用冷静的口气说道,“这样说可能对死去的堀江千秋有点不近人情,是她运气不好,偶尔违反校规出去一次,就遇到了色魔袭击——你不要担心。凶手应该马上就会被抓到。”
接到高取俊记的电话,是那一天的傍晚,六点之前的事——
宗像千代走后,再也没人来访。冴子在房间里整整待了一天,早餐没有吃,午餐也没有吃。躺在床上,思绪万千,没有一点饿的感觉。
马上就到晚餐时间了,如果不吃一点东西的话,真的对身体不好。正当冴子在头脑中朦朦胧胧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忽然听说有电话来找自己。
从过来通知自己的山村丰子口中听到高取俊记的名字后,冴子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为什么会这样?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在公寓大厅的接待窗口,有一部公共电话。“是!我是和泉冴子。”
“啊,是我,高取俊记。”话筒中传来高取俊记略带紧张的声音,“刚才看了新闻才知道,听说你们那边发生了凶杀案,吓了我一跳。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是我们班一个叫堀江千秋的人,在公寓的花园里……”
“听新闻说,凶手可能是流窜犯。你怎么样?不要紧吗?”
“哎?啊,是!”
听到高取俊记关心自己的话语,前天刚见到的那张面容,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冴子的心顿时感到有点紧张和慌乱。
“高取先生,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住在市内的一家商务宾馆,正在调查三十五年前发生的那件事。”
“查出什么没有?”
“暂时还没有……因为这件事太久远了,我问了一些六十多岁的老人,可是目前还没有找到关键性的证据。不过,可以肯定,当时圣真女学园的确发生过什么事,但那和学生间的传说到底有多少是一致的,还不清楚。”
“是吗?”
“明天我想去图书馆查一查,那里可能有报纸的缩印版。然后,可能的话,我还想再去警察局问一问。”
“去警察局?”
“是的。我想找一找年纪大的警察,问问他们。”
“可是,那……”
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冴子还是把昨天晚上听到的宗像千代的电话内容告诉了高取俊记。当听到冴子说警察受到了来自宗像家的压力后,高取俊记说道:“果然是这样啊!”
电话的那一端,传来了高取俊记的叹息声。“谢谢你,告诉我——这样说来,也许……”
“也许什么?”
“不,只是我的猜想,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件,把它解释成流窜犯作案,从某种意义上说,可能也是为了不引起更大的风波……”
“你是说与凶手在学校内部相比,是吗?”
“对。哎呀!刚才说的这些话你最好全都忘掉。你现在还住在那里,对你来说,那样的话,太可怕了吧。”
冴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停地用纤细的手指缠绕着话筒的连接线。
“总之,我还要进一步深入调查。如果有什么进展的话,再与你联系,好吗?”
“啊……”
冴子刚想回答“是”,嘴却一下子闭上了。电话挂断后,孤零零地被遗弃在那里的噩梦般的幻觉,和一种不祥的血色笼罩着自己。
冴子握着听筒的手,不禁暗暗地使劲儿。
“高取俊记,我——”冴子脱口而出,“我——害怕!”
“不要怕。昨天晚上的凶手一定很快就会被抓住,你不要害怕。”
不是!冴子刚想这么说,却一时语塞。自己此刻的心情,到底该怎样表达才好呢?冴子不知所措。
“好吧,那我先挂了。如果可能的话,明天傍晚我再给你打电话。”
高取俊记的声音变成了电话的忙音。冴子依然把听筒紧紧地贴在耳朵上,呆呆地站在那里。
3
晚上一定得吃点东西,冴子想。于是,她从大厅直接向食堂走去。刚过六点,食堂里学生的身影还很少。在靠近窗口的餐桌一角,只有四个看起来像是一年级的学生,也没有看到“监视”老师的身影。
端着晚餐餐盘,冴子向那四人旁边的餐桌走去。刚坐下,心里马上暗暗地叫道:“坏了!”冴子后悔了。这个位置,正好面对着东边的花园。
(在东边的玫瑰园,听说有人被杀了……)
关绿的话,冴子记得清清楚楚。
窗户的玻璃已经被黑暗所笼罩,在明亮的室内,根本看不见室外的风景。可是,越是想把目光岔开,注意力就越是被隐藏在黑暗中的风景所吸引。
在黑色玻璃窗上可以看到的,只有自己的身影。
手腕放在餐桌上,娇小的身躯缩得更加娇小。肩膀也可怜地缩着。失去光泽的头发垂在额头,一双超大的眼睛惊恐地转动着,正向这边窥视。
(讨厌的眼睛……)
冴子一直就不喜欢自己那双超大的眼睛,对瞳孔那种茶褐色的颜色,也不喜欢。虽然朋友们都一直赞美自己的眼睛可爱,可是自己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样的赞美。
“……真的,今天早上我被吓得够呛。心跳都要停止了。”冴子听到旁边餐桌传来对话声。
“那是当然啦!可你好像没被吓得大喊大叫啊。”
“都吓得叫不出声来了。早上起来,刚一打开窗户,忽然觉得怪怪的,看到花坛有一部分的颜色很奇妙。”
“颜色很奇妙?”
“是一片红色呀。红色……啊!对了!就像黑玫瑰一样,对,就是那种感觉,深红色的玫瑰。我的房间在二楼,从那里正好可以看到公寓楼和树林间——那一带的花坛和地面,怎么说呢,就像是用喷雾器喷出来一样,全都是红色。”
“嗯嗯。”
“讨厌。”
“起初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还以为是黑玫瑰散落下来了呢。可是我戴上眼镜再一看……”
“看到了死尸?”
“是!腿从花坛中央向另一侧伸去,就像这样扭曲着。周围全是黑红色。”
(不要说了!)
冴子双肘支在餐桌上,用手掌捂住了两耳。她想换个座位,可是刚刚坐下,饭还没有吃就换位置总不太好。
“对了,你们不觉得有点怪吗,最近?”
“是啊。前几天自杀的那人,是二年级的吧。昨晚被杀的这个,听说也是二年级的。”
“昨晚那件事,听说是色魔干的。”
“色魔?那么说,是遭性侵了?”
“那个倒没听说。可是,不知是用水果刀还是菜刀,听说身体被捅得乱七八糟的。普通人,即使杀人也不至于那样啊,对吧?我看,与其说是色魔干的,倒不如说是哪个精神病干的可能性更大呢。”
“你是说有精神病在这附近出没吗?”
“应该是这样。”
冴子的膝盖开始微微发抖。四人会话中提到的红色、血的颜色,在她耳朵深处直接变成了呢喃的耳语(红色……),冴子的心不由自主地揪了起来。
(……平安……夜……)
冴子觉得如果就这样坐在这里不动的话,自己的意识很快就会像以前一样消失在茫茫无际的红色雾海之中。
(……圣善……夜……)
“色魔,在这没有人烟的山中转悠,这不合常理啊。”
“也许就是冲着我们公寓来的。”
“可是,怎么会进到我们公寓院内呢?”
“真想不到啊。”
“想不明白。”
(不要说了!)
冴子的脑袋使劲地摇晃着,心里在默默地哀求她们不要再说了。
(求求你们了,不要再说了。)
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和泉,你怎么啦?”
抬眼一看,一个高个子圆脸庞的少女,正满脸担心地侧头站在身旁。“啊——守口同学。”
“怎么啦?脸色这么差。”
守口委津子在冴子对面坐了下来。窗外的黑暗,刚好被她遮住了。
“心情不好?”
“不——没事,只是有点头晕。”
“真的没事?”
“是!”
“高取惠,还有堀江千秋,和你住同一个房间的人都接连死了。没想到这样的事情……”
“喂——”冴子仰头看着守口委津子的脸,“请不要说这样的话……”
“啊,对不起。”守口委津子的圆眼睛闪了闪,“是啊。谁都受不了啊。”
一阵尴尬的沉默——守口委津子拿起餐刀和餐叉,问道:“和泉,你不吃吗?”
“没有食欲。”
“那可不行哟。看你身体这么单薄,再不吃点东西,会饿坏的。”
守口委津子“噗”的一下鼓起腮帮,瞪着冴子。
“如果不趁现在多吃点,长胖点,过了二十岁之后,你就享受不到减肥的乐趣了。”
“——谢谢。”冴子笑了起来,“谢谢你的鼓励。”
冴子刚要吃饭,城崎绫和关绿、中里君江三人走进了食堂。
“大小姐驾到。哼!”守口委津子自言自语地嘟囔道。
冴子听出她话中带刺,不禁抬头重新审视她的脸。
“哎?你听到了?”她不好意思地吐了一下舌头。
三人在冴子和守口委津子坐的餐桌的另一端坐了下来。
冴子时刻关注着那三人,可是不知为什么却故意不向那边看,只是默默地吃着饭。她们几人仿佛也和冴子抱有相同的心思,只是偶尔向这边瞟上几眼,也不搭话。一种不自然的奇妙的紧张空气在餐桌两端之间飘荡着。
过了一会儿,冴子的饭菜吃了不到一半,实在吃不下去了。她刚想站起来离开,就在这时——
“你!为什么畏畏缩缩的!”忽然听到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
“嗯?”
冴子一惊,立刻一动不动地呆坐在那里。
“嗯……”
“我说得不对吗?”
“啪”的一声,中里君江把餐叉往盘中一摔,扬起肥肥的下巴,用一双小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冴子。“干什么亏心事了吧。”
“你说什么呢!”
“我都听见了。我住在317房间,就在你的隔壁。不是我特意偷听,昨天晚上,你发出那样的声音了吧。”
噢,她说的是堀江千秋强吻自己的那个时候吧。这时,冴子才意识到自己从堀江千秋的手臂下逃出来时,竟发出了那么大(不要!不要这样!)的叫声。
冴子感到一股热血涌了上来,于是,心虚地将目光闪向一旁。
“那是因为……”
“然后我听见你吧嗒吧嗒跑出了房间。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纠纷,可是,堀江千秋出事,是在那之后对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冴子终于忍不住回敬一句。不料,中里君江那肥胖的身体“噌”的一下从椅子上挺直。
“想说什么?和我关系最要好的同学竟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我有些怀疑难道不对吗?而且,她刚搬到你的房间就——”
“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是吗?我想,一定和你有关系!”
“你……”
“君江,算了,别说了。”关绿劝道。
中里君江的言行显得十分焦躁。
“不!已经说到这儿了,让我把话都说出来!”
中里君江没有听从关绿的劝告,反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冴子这边大步走过来。
“本来就是嘛,自从你来了这里,你不觉得很不寻常吗?就连死人这样本来不应该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都接连发生,而且,这两人都是和你住在同一个房间的,对吧?”
“你这样说,我……”
“不要说了!中里君江,你这样说有点太过分了。”与中里君江针锋相对的是守口委津子,“听说堀江千秋是受到精神异常者的袭击。你这样说,好像是和泉冴子杀了她似的。还有,高取惠那件事,本来就是你们……”
“闭嘴!”
中里君江突然失声怒吼道,脸部肌肉一下子扭曲成一团。“你没有资格说这些,守口委津子!请不要多管闲事!也不要多嘴多舌!你这个魔女……”
“中里君江!”
这次是城崎绫的声音。冷漠的女高音在空中回响。“够了,到此为止吧!你的样子可不雅观啊。”
中里君江的嘴立即闭上了。她用一种尴尬的表情,来回瞪着冴子和守口委津子。
“和泉,我们走。”
守口委津子急急忙忙地站起来。冴子点点头,手刚伸向餐盘——
“想跑?”
中里君江又发出了挑衅的声音。
“你有完没完了?”守口委津子转身对中里君江说道,“绫大小姐不是发话说到此为止了吗?又不是小孩子吵架,瞧你这副样子,难看死了!”
“不是叫你闭嘴吗?”
中里君江的手抓住白色餐桌布的一角,焦躁不安地揉搓着。肥胖的微黑的脸颊泛起了红晕,微微上翻的鼻头不停地颤动着,此时,她的脸,千真万确,与城崎绫、关绿,以及其他所有的少女们完全不同。
“反正在我看来,和泉冴子,你就是一个瘟神!”中里君江高声紧逼,“不是吗?如果老师再来问谁愿意与你同住一室,对不起,我是绝对免谈!”
冴子无言以对,垂着头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你好像很温顺,很老实,可你骗不了我。赶快坦白,堀江千秋是你杀的吧?”
“中里君江,你说够了没有……”守口委津子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想去抓中里君江的手,“你少啰唆!”
大声叫喊的同时,中里君江紧握桌布的手下意识地扬了起来。
食堂里顿时响起一阵凄惨的声音,餐桌上的餐盘全部扣倒在地。碗碟碎了,吃剩的食物在地板上滚淌,飞散的酱汁沾满了冴子的衣服。
旁边餐桌的一年级学生吓得尖叫着逃到了一边。听到骚动,厨师们都穿着围裙从厨房里急奔过来。
冴子、守口委津子,还有肇事者中里君江顿时茫然地呆立在那里。沉默片刻后,中里君江松手撒开桌布,“啪嗒”一声,一个刚才幸免落地的调料瓶,又滚落到地板上。
“真烦哪!”
城崎绫一边轻轻地叹着气,一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自己闯的祸自己解决。”
“啊……”
城崎绫用冷冷的眼神看着想要说什么的中里君江,然后端起餐盘,向旁边的关绿使了个眼色。
“我先告辞了。”
刚巧,今天值班的原老师当时也在食堂,她正好目睹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原老师认为中里君江的行为,严重违反校园风纪,于是当场宣布给予中里君江二十四小时禁闭的处分。
4
(可恶!太可恶了!)
中里君江一边打量着狭小逼仄的房间,一边无奈地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我这么倒霉。)
刚才,原老师把她关了进来,并亲自锁上了房门。中里君江默默地看着那扇涂着褐色油漆的门。虽然大部分的油漆都脱落了,可是,扁平的实木门板却给人一种异常厚重、结实的感觉,怎么看,都像是专门为了关押人才特意使用的材料。
正面的墙壁上,有一个古老的挂钟。时针刚好指向晚上九点——从现在开始,自己要在这里一个人待二十四小时,一想到这个,中里君江就无比郁闷。
高高的天花板,裸露着房梁骨架,一根椽子上垂吊着一盏没有任何装饰的电灯泡。
房间有些昏暗。
发黄的墙壁上,连一张装饰画之类的东西都没有。日常用品的话,也只有靠墙角放置的床,还有眼前的书桌和椅子。左手边是一个带门的卫生间。可是,里面别说浴缸,就连淋浴都没有。
中里君江换好拖鞋,走到床边,把装有教科书和文具用品的书包丢到沾满灰尘的灰色地毯上。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被关进这个禁闭室了。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第一次被关进来,是去年的十二月……
那时,她已经完全适应了这所学校的管理体制。当然了,在这种“适应”的背后,也经过了一番曲折的心理煎熬。
中里君江的父亲在甲府市经营房地产生意,母亲姓阵内,出生于当地一个名门世家。中里君江还有一个哥哥,比她大好几岁,从当地一所三流大学毕业后,就一直给父亲当帮手。
“你父亲呀,是一个庸俗的人。”这是母亲的口头禅。
“那样一个一心只对赚钱感兴趣的庸俗的家伙,我怎么就和他在一起了呢?”
虽然母亲没有讲具体的实情,可是,中里君江却察觉出,和父亲结婚并非母亲的本意。在中里君江还是小学生的时候,母亲就经常对女儿发这样的牢骚。
“我是阵内家的女儿,本来,是不应该和那样的男人结婚的……
“君江,虽然你哥哥和你父亲一样,是个没有出息的俗人,可是你不一样,你是我的女儿呀。你和其他人可不一样,因此我一定要把你培养成一个令人羡慕的完美女性。”
正像她说的那样,母亲对中里君江的管教十分严格。
从小,大声笑要被呵斥,出去玩也不被允许,甚至兴趣爱好啦,交朋友啦,中里君江所有的事情都被母亲管制着。小学和初中,都是在当地的私立“名校”就读。父亲对于女儿的教育,简直漠不关心。
“你可和普通的女孩子不一样啊。”母亲总是这样煞有介事地说,“你的身体里,流的可是妈妈家族的血啊,阵内家的纯正血脉。”
初中毕业后,中里君江就被送进了这所有名的私立女子高中——妈妈的母校。现在想起来,妈妈所期望的,不是别的,而是要把自己与“俗人”父亲和“俗人”哥哥“隔离”开来。
她与其他的女孩儿“不一样”。由于从小妈妈就给她灌输这种思想,因此,当在“圣真”开始新生活后,中里君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太大的压力,也没有出现过什么太大的逆反心理。虽然也经常被批评,也因为一些小小的过错经常受到惩罚。对于远离父母的孤身少女来说,这样的生活,毋庸置疑是一种痛苦。然而,在她看来,能够承受这种痛苦本身,才是自己与其他同龄少女的区别,是优越于她们的证据。
可是——
中里君江的这种“适应”形式,被一个人的出现所动摇。那就是——城崎绫。
城崎绫!首先,她那无可挑剔的美貌就先声夺人。而且,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透出良好的教养和高雅的气质……还有,她在各方面也都出类拔萃、卓尔不群。尤其是刚刚转校的她,却对这个学校的严格管理,没有表现出任何痛苦。
不久,城崎绫就理所当然地成了班里众望所归的领袖人物。大家都对她投以敬佩的目光,并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尊称她为“绫大小姐”。可是,城崎绫的存在,对中里君江来说,却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沉重打击。
——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以前,每当自己反复回味妈妈的这句话时,自尊心就会悄悄地得到满足。因此,对于这所学校的严格管理,中里君江一直都能默默地忍受着。然而,她在城崎绫身上却丝毫看不出她有任何隐忍的迹象。她那种优等生的样子,完全是天生的——没有对任何东西的勉强和压制。这一点,让中里君江明显地感到她和自己“不一样”。
中里君江很失落,于是她对本已经“适应”了的学校生活,突然萌发了一种强烈的逆反心理。
去年十二月——
快放寒假的时候,中里君江在一次外出时买了一包香烟,回校后就躲在房间的卫生间里抽烟。这样做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机,只是感觉以前一直严格遵守的学校规章制度,现在突然变得十分无聊,毫无意义。后来,在一次吸烟时被老师发现,结果受到了禁闭三天的处罚。
这所学校,把吸烟看成是最大级别的“罪”。弄不好的话,会被勒令退学。
整整三天,她都被关在这个“单身牢房”里。寒假回家时,妈妈的愤怒是那样的可怕。可是,即使那样,逆反心理一旦萌生,就很难轻易地把它消灭掉。对学校和老师的逆反、对妈妈的逆反、怀疑一切的念头……
另外,她也没有愚蠢到让自己一直堕落下去。
——我和城崎绫“不一样”。无论怎样努力,我也赶不上城崎绫。
最后,中里君江用这种承认现实的自卑心态替代了那种强烈的逆反心理。
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把城崎绫放在与自己对等的位置上。城崎绫是特殊的人——对!她天生就与我们不在一个层次。所以,在班里自己至少要和她亲近一点,要利用她的光芒为自己谋取进步。而且一定要把她当作楷模,只有采取和她一样的行为,才是在这个学校顺利成长的最好方法。
(绫大小姐——)
中里君江躺在冰冷的床上,把目光投向隐藏在电灯背后的黑暗。和城崎绫有着相似气质的,是桑原加乃。她也有着良好的教养,也是真正的大小姐。可她的那种质朴,又与城崎绫有着明显的不同。与桑原加乃的温顺和质朴相比,城崎绫更多的是因自己的美貌和才气而光芒四射。可是,她散发的光芒,有时又令人十分恐惧。
老实说,中里君江现在对城崎绫很恐惧,这大概是从今年春天开始的。与城崎绫的交往渐渐加深,特别是当她成为班里女王一样的存在以后,她那与华丽外表不相称的一面,也渐渐暴露了出来。
(她,真的是与我们不一样的人吧。)
城崎绫,一直是模范学生。从表面上看,她不是勉强地把自己镶嵌在规则之内,而是极其自然地生活在其中。虽然,她偶尔也会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被老师斥责,甚至会被处以相应的“惩罚”,但她却没有任何不满和悲伤。这在一直强迫自己默默忍受学校教育方针的中里君江看来,城崎绫那种极其自然的优等生行为,反而让她感觉极其不自然。
然而,中里君江的这种感觉,并非是无的放矢。
现在,中里君江终于知道了城崎绫一直隐藏在心底的秘密。她打算让大家了解城崎绫的庐山真面目。
即使那样,城崎绫和自己也不是对等的存在。对于这一点,中里君江的想法依然没有改变,而且现在感触更深。可是……
目前,这种状态还要继续维持下去吗?中里君江满腹怀疑,隐隐有些不安。
高取惠——魔女之死。还有,昨天晚上——
堀江千秋,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是那样的死法……突然,听到了雨打屋檐的声音。
(对啊,今天一整天都是阴沉沉的。)
中里君江从床上下来,站到装了金属防护网的小小窗口下。
窗玻璃是镶死的,因此不用担心雨会吹进来。可是风大的时候,玻璃发出的震颤声,让人无法入眠。
(堀江千秋发生那样的事,难道真的仅仅是偶然吗?)
她想起了今天食堂发生的事。
当时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那样失态?
那是——因为害怕,因为恐惧。
其实自己也并不是真的怀疑冴子,只是觉得堀江千秋发生了那样的事,如果不尽快弄清楚原因的话,是无论如何也受不了的。因此才……
堀江千秋是被精神异常者杀害的,应该是这样。难道还有其他可能性吗?
(可是……)
侧耳细听,雨声越来越大。不知为何,中里君江的内心突然被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所缠绕。
5
深夜十一点半。
在确认公寓内的灯都已经熄灭,门窗都已经锁好之后,像是在逃避楼内蠢蠢欲动的黑暗似的,山村丰子快步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门,上锁,然后再一次旋转把手,在确认门锁确实已经锁好之后,她躺进了床边的摇椅中。
外面下雨了。两个小时前开始下的,现在雨势更大了。
(真是——)
山村丰子躺在摇椅上使劲儿地向后仰去,用冰冷的手捂住了双眼。
(到底是怎么了?)
星期五晚上,在“打不开的门”的房间浴室内看到的惨状,又开始在脑海中若隐若现……
淋浴的水声……弥漫的异臭……黑色烧焦的少女尸体……
那具凄惨的尸体,是二年级的高取惠同学。这是第二天她从宗像校长那里听说的。
(高取——惠……)
住在315室的学生。315室——上周转学来的那个女孩——和泉冴子也住在那个房间。
住在自己负责的这栋三号公寓楼内的所有二年级学生的长相和姓名,自己全都记得清清楚楚。无论是被烧死的高取惠同学,还是昨天晚上,在东边玫瑰园内被杀死的堀江千秋同学。
(啊啊!为什么——)
她使劲儿地摇着头。
(为什么,这么可怕的事情……)
一直以来作为快乐职场兼舒适住所的公寓、这片校园,怎么突然之间就天翻地覆了,变得不可理喻了?不可理喻——原本平静的现实生活,仿佛正在变成一个可以吞噬万物并充斥着血腥和死亡的恐怖世界。
(这,到底是怎么了?)
手滑落到胸前,她沉浸在长长的叹息之中。
好像在什么地方有什么东西。对,好像有一股疯狂在作祟。在什么地方?有什么?又是为什么……
在密闭的房间里,山村丰子忽然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来。于是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面捂着胸口反复做着深呼吸,一面走到窗边。
外面漆黑一片。刮着风,下着雨。
那如注的暴雨,怒号的狂风,像要激起她深藏在心底的那股不安和恐惧的旋涡,像要唤起潜伏在暗夜中的全部精灵,像要让所有潜藏的东西都振奋起来……
山村丰子轻轻地把窗户打开一道缝隙。瞬间,一股冰冷的雨水蜂拥而入。
她根本无暇呼吸外面的空气,就“啪”的一下关上了窗户。然而,就在那一瞬间——
透过朦胧的玻璃窗,视野的一角,在黑暗之中朦朦胧胧晃动着一个微微发白的影子……
山村丰子倒吸一口凉气,急忙用手将玻璃上的雾气擦拭干净,把脸贴在窗户上。
路灯摇曳着弱弱的光线。草坪、绿化带、榉树林……在被夜色笼罩的所有物体上,雨在倾注,风在肆虐。可在其中,有一个东西在晃动着,那是……
(那是?)
在绿化带对面的小路上,有一个影子在晃晃悠悠地移动着,任凭雨打,任凭风吹。一个没有打伞的人影。
(谁?究竟是谁……)
山村丰子揉揉眼睛,又把鼻子贴到玻璃上,再次定睛细瞧。
原来是一个穿白色睡衣的少女。她柳肩低垂,双手无力地耷拉着……还有那一头飘散的长发。
(和泉冴子?)
当然不可能看清长相。夜色那么暗,距离又那么远。可是,不知为何,山村丰子刹那间认出了人影。
(为什么,她……)
山村丰子想打开窗户,叫住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在这个时间,在这么大的风雨中走动,绝不是件寻常的事。
于是,她顾不上吹进来的风雨,毅然把窗户打开。
“和泉……”
可是,刚一打开窗户,山村丰子突然说不出话了。少女的影子忽的一下不见了。
(到哪里去了?)
消失了?不应该啊!是走到绿化带阴影里看不到了吧?还是进了远处的树林中?或者——
或者刚才看到的那个白色影子是夜色和风雨制造出来的幻影?
山村丰子任凭风雨敲打着自己的脸庞,在躁动的夜景中搜寻着少女的身影。可是,找不到。过了好久好久,那个身影也没有再次出现。
(错觉?)
(大概是,一定是那样的。)
“和泉——冴子……”
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关上窗户。胸闷的感觉好多了,近来越显严重的头痛,却又从额头到鬓角一跳一跳地发作了。
(和泉冴子——)
不知为什么,对她总有一丝牵挂。刚刚转学过来,就遇到同寝室少女接连惨死……在这样的雨夜里,她要如何过啊?
(她……)
刚才一定是幻觉。山村丰子摇着头,这样暗暗地告诉自己。
(怎么办呢?)
忧在心头,愁上眉头。山村丰子无奈地走向床边。
(可是……)
可是——也许,她——和泉冴子来到这个学校就是一个诱因,正是因为她的到来,一直潜藏在这个校园中的某种疯狂被诱发。这样想——
算了,搞不清楚的事情太多了,总之,真相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现在,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没什么用。反正,做什么都……
山村丰子倒在床上,闭上了早已昏昏发沉的眼睑。
6
“唧……”
开始还以为是风或雨的声音。
雨声,从这个仓库似的建筑四周一齐传来,越来越大,越来越急。风,在周围茂密的树林间发出高亢的尖叫。时而刮起的阵阵狂风,就像怒吼一样敲打着这栋建筑的外壁。每当这时,中里君江就不禁吓得瑟瑟发抖。
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一点。
中里君江蜷缩在床上。她从一个多小时前就强迫自己入睡,虽然把灯熄了,闭上眼,努力放松,希望快点入睡,可是没有一点用。
风雨吹打在玻璃窗上发出的“啪嗒啪嗒”的震颤声揪着她的心。虽然明知道这是风雨带来的声音,可听起来简直就像是有人在外面敲打着玻璃。
去年十二月自己被关在这里的时候,也有过风特别大的晚上。那三天里,自己睡了多长时间?
这次比上次强多了,最起码不冷。可是……
“唧……”
一听到这种声音,中里君江立即从床上坐起来,然后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
(别怕,是风雨在作怪。)
猛烈的风雨,让人不由得想到台风来袭时的暴风雨。可是,没有听说最近会有台风啊……
其实暴风雨这种东西,也没什么可怕的。这栋建筑虽然老旧,但看起来很结实。另外,在这里也不用担心有什么山体滑坡之类的危险。只是——那种声音,扰人睡眠,诱人浮想联翩。
“唧……”
(什么地方在响?)
中里君江从床上坐起,在黑暗中竖起耳朵。虽然知道是风雨的恶作剧,可终究放心不下。
(门?)
刚想到这里。
“唧……”
又传来同样的声音。
果然,声音是从门那里发出来的。
中里君江有些害怕,不禁抬起头。好像有人在撬门,也许是风吹的缘故吧。
中里君江打开床头的台灯。突然又传来一声。
“唧……”
中里君江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就光着脚跑到了门口,踩在放在门口的鞋上,悄悄把耳朵贴到了那扇古旧的门板上。
“唧……”又响起了这种声音。
风?不是。(不是风刮的。)
如果不是风……她不禁脱口而出:
“谁?”
沉默。当然了——这个时候,而且是这种天气,怎么会有人在外面。只听到震动树林的风声和拍打地面的雨声。
应该不会有人。不应该有人,可是……
“喂!谁呀……”
她再次问道。就在这时——
“咚!”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拍打门板的声音。中里君江大吃一惊,一下子跌坐到地板上。
(真的有人!)
“谁?你是谁?”
回答她的是又一次“咚”的拍门声。
(难道是杀害堀江千秋的那个色魔……)
她终于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一股强烈的恐惧从心底喷涌而出,然后是一阵连续的撞门声。中里君江捂着耳朵,蜷缩成一团。
不久,声音变了。“嘎嗒!嘎嗒!”好像是金属的声音——
(是门锁。)
门是从外面被锁上的。锁是一把样式非常古老的弹子挂锁,看起来非常结实。外面的人正在撬锁,好像要强行把锁打开。
不论是什么人,既然不回答自己的问话,一定是有什么邪恶的目的。中里君江的喉咙因恐惧而发抖,她想叫喊,却发不出声音。即使发出了叫喊,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又会有谁来帮自己呢?
(怎么办?)
中里君江向床头爬去,关掉了台灯。(怎么办才好呢?)
对,让这个房间变黑,万一门锁被撬开,(……只能逃跑!)先藏在门后,当对方进入房间后,趁机向门外逃跑。
房间又重新变回了黑暗。中里君江一边努力抑制着身体的颤抖,一边蹑手蹑脚地躲到门边。她穿上鞋,屏住呼吸,把后背紧贴在门一侧的墙壁上。
门锁啊,你可千万别坏。中里君江一边暗暗祈祷着,一边默默地等待着。
“嘎嗒嘎嗒”——门锁大概要被撬开了吧——肆无忌惮的撬锁声通过墙壁传到后背。不久,更是听到了对方急促的呼吸声。
“咔嚓……”
木头折断的声音!原来不是开锁的声音,而是金属锁鼻儿从门板上被撬了下来。
中里君江屏住呼吸,紧咬的牙齿似乎要发出咯咯的声响。
(救命啊!)
中里君江使劲儿闭了一会儿眼,然后猛地睁开。她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这是场噩梦,快点醒来。”
门被推开了。“唰”的一下,房间里照进一缕昏黄的光线,是手电筒的光。
一个黑色人影,大步走进屋内,浑身上下淌着雨水。屋里实在是太黑了,看不清长相。啊!黑影的右手好像拿着什么东西,在手电筒光线的反射下,闪着寒光。
(刀?!)
中里君江的心底发出一声尖叫。瞬间,她毫不犹豫地拼命向门外跑去。
黑影似乎立刻就察觉到了。一缕缕寒光闪耀在中里君江的后背,好像锋利的刀锋正在疯狂地切割。
外面雨势很大。她的头发瞬间就湿透了,睡衣也紧紧裹在皮肤上。没有穿好的鞋跑丢了,脚下全是泥。
泥泞的地面,惊恐万状的心情,越着急,腿越不听使唤。没想到她刚跑上通往公寓的小路,就一脚踩在湿漉漉的草地上,脚下一滑,向前一倾,扑倒在地。
中里君江的脸正好跌入冰冷的烂泥之中。泥水从嘴巴和鼻子中流了进来。胸口被猛地一撞,一瞬间呼吸几乎停止。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喘不上气来。(痛苦。)呼气——吸气——拼命地。异物被吸入气管,咳嗽不止。手脚拼命地扑腾,终于(追过来了!)站了起来。
中里君江发疯似的再一次跑了起来。
(救命!)
(救命啊!)
追上来的话,就要被杀死了。一定是的。现在追自己的这个人,一定是杀死堀江千秋的那个人。他是谁?不知道。那个家伙的眼睛一定闪着凶光。(要被杀死了!)他挥舞着尖刀追着,一定是为了杀掉自己。(要被杀死了!)和杀死堀江千秋一样,要残忍地将自己杀死……
中里君江在怒号的丛林间拼命地迎风奔跑,根本无暇进行冷静的思考。
跑,不停地奔跑……跑着跑着,中里君江忽然想到,怎么还没有看到公寓的楼?
绝望顿时涌上心头。
走错路了!刚才摔了那一跤——然后,跑错了方向。
现在自己正向树林深处跑去。如果这样,一直跑下去的话……
“吧嗒吧嗒……”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大。折回去是不可能了。
雨,越下越大,中里君江继续跑着。不久——
黑暗,一下子开阔起来。穿过树林,跑到了那个小池塘的岸边。肺和喉咙像火焰燃烧一样的炙热,两肋像针扎似的疼。突然的剧烈运动,再加上恐惧,心脏的跳动已经到了极限。
(不行了!)
再也跑不动了——
手电筒的光摇晃着到了眼前。光线照亮之处,是急急如注的雨丝。
“你是谁?”中里君江对着光线后站立的人影,大声喊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没有回答。也许对方判断出中里君江已没有力气再跑了,所以在雨中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
中里君江精疲力竭,颓然地跌坐在泥地上。全身的力气(不想死……)已经全部耗尽,膝盖(不想……)一点也使不上劲。(不想死……)
“求求你!”双手抱在胸前,中里君江扯着嗓子哭喊道,“别杀我。求求你了。”
晃动的光线,好像瞬间停顿了一下。
“别,别杀我。”
她高高举起抱着的双手,大声哀求道。
“别杀我,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我一定按照你说的做,真的。你想杀人的话,我也可以帮你。”
光线又开始慢慢靠近。
“求求你。啊,对啦。如果你放过我,明天晚上,我把紧急出口的锁从里面打开,你可以从那里进来。还有比我更漂亮的女孩。你去杀她们吧。请,请放过我吧……”
一股温热的液体从股间流向大腿。中里君江已到了极限,连发出声音的力气也没有了,松弛的面孔颓然垂下。
(为什么啊?)
(为什么一定要杀我?)
对方如果是杀人狂的话,当然不可能有什么正当的理由。可是……
面对死亡,中里君江已思维错乱,她根本不去想凶手是谁,反而一心在思索着如果自己被杀死——那么自己不得不死的理由是什么呢?并且,她马上就想到了答案。
(明白了,全明白了。)
这就是“惩罚”啊!
光线来到眼前。在一片黑暗之中,当尖刀的白色寒光闪过的时候,中里君江就像胎儿一样蜷曲着身体,把头埋在两腿之间。
(是报应啊……)
脖子上滑过一阵锐利的刺痛。疼痛的冲击让她一下子抬起了头。喷出的血液“噗”的一下溅满了脸颊,凄惨的尖叫声脱口而出。
绝望的尖叫声,没使凶手畏惧,看着喷涌的血水染红了周边的景色,凶手反而荡起了冷冷的微笑。随后,尖刀又一次挥起,狠狠地刺向中里君江。
在失去意识之前的一瞬间,中里君江终于清楚地看到了凶手的脸。在黑色雨衣的帽子深处——有两束寒光在闪动,那是一双疯狂的眼睛……
刀,刺破了口腔。因此,叫喊和呻吟,再也发不出来了。中里君江临终前的声音,就这样被越来越大的风雨声所吞没,直至完全消失。
少女抱起小雪。
小雪是姐姐养的一只小猫。白白的毛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光彩夺目。庭院里的长椅。少女一个人。
小雪在膝盖上蜷曲着身体,惬意地闭着眼睛。少女用小小的手掌在它的头上轻轻地抚摸着。与她手上温柔的动作正好相反,少女的眼中流露出的却是冰冷的目光——
在少女喜欢的南屋里,昨天,心爱的金丝雀死了。
自己一直精心饲养的金丝雀——两只可爱的小鸟,在黄绿色的鸟笼中,经常轻快地鸣唱,声音婉转悦耳。
(被小雪杀死了。)
是附近的野猫干的,虽然姐姐和妈妈都这样说。
可是,少女知道。
(是被小雪杀死的。)
小雪开始打起鼾声的时候,少女把它的身体塞进一个褐色的布袋中。惊醒的小雪开始狂暴地挣扎。少女不耐烦地抡起布袋,小雪一下子变得老实起来。
少女并未停下毒手,布袋之中,传出了绝命的叫声。
暗红色的血,从布袋中渗了出来。少女用手指摸了摸,然后轻声笑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