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过去的耳语《魔女的诅咒》|鬼话连篇网,一个分享鬼故事的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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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的诅咒》
第七章 过去的耳语

1

大大的家,宽敞的西式客厅——

白色的长毛地毯上,冴子伸着腿坐在上面。

外面是夜晚,雪下个不停。窗玻璃上一层白霜。暖炉里的火,正熊熊地燃烧……

房间的一角摆放着一棵冷杉树,上面悬挂着许多华丽的装饰物,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在明灭闪烁。

“圣诞快乐!”

一直开着的电视中,涌动的人群围绕着同样装饰的树,正齐声高呼:“圣诞快乐!”

(圣诞节?已经到了那个时候?)

手扶在地毯上,暖融融的感觉。脚用力向前伸去,后背靠向沙发,打了一个哈欠。

(这是什么地方?)

好熟悉。

(荻洼的家?)

不是。和泉家没有这样的房间。宗像家?也不像。可是,这个场景却没有一点陌生的感觉,为什么这么确信呢?

而且……

电视中传出来的歌声,是非常熟悉的旋律——《平安夜》。

平安夜……圣善夜……

……万暗中……光华射……

嘴唇,在笨拙地模仿着歌词。蓦然之间,冴子在自己的意识中终于捕捉到了自己儿时的身影。

一边揉着发困的眼皮,一边看着电视的画面,四岁的少女——

照着……圣母……

……也照着圣婴……

“不要!”

突然,歌声被凄厉的尖叫声所淹没。

“不要!不要!”

家中响彻着一个女孩的悲鸣。

“妈妈!救命呀!”

一股黏稠的红色浪花,“啪”的一下飞溅到电视机屏幕上。

“妈妈!”

紧接着,房间里泛起了血红色的洪水……

被染成红色的地毯上,一个男人的身体硬邦邦地趴在上面。发出尖叫声的女孩,颓然地倒在男人的身上。然后——

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双膝一软,跪在地毯上,茫然地望着那两具一动不动的身体。

“呜呜呜……”她的口中开始发出痛苦的哭声,紧紧抱着沾满鲜血的尸体,不久,哭声变成了哽咽……

不知什么时候,冴子的衣服上也开始流淌着鲜红的血。她偷偷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小小的手掌也被飞溅的血染得鲜红。

一声惨叫喷涌而出。然后,渐隐渐暗——

2

冴子清醒过来时,已经是九月十八日,星期四——也就是从教室窗户跌落下来的第三天下午。

在相里市内的一家综合医院的病房里,随着一声尖叫,冴子睁开了眼睛。

醒来之前做的这个梦,在脑海中栩栩如生。

整整两天,她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为什么会这样?最初,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后来,在回答医生的询问时,渐渐恢复了记忆。

“记忆力好像没有受到伤害。”医生对着旁边的女性说道。是宗像千代。“几乎没有什么外伤,可以马上出院。不过,为了慎重起见,最好再做一次脑电图检查。最后,就是她的心理问题了。”

“非常感谢!”宗像千代向医生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她把脸转向冴子。“太好了,没有什么大事。”

冴子想回答,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只好茫然地眨着眼睛。当医生和护士走出病房后,宗像千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的脸,在这一周时间内,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很多。一股悲伤涌上冴子的心头。

“嗯——姨母?”

“什么事?”

“您一直在这陪着我吗?”

宗像千代眨了眨眼睛,紧绷的嘴角松弛下来。“对不起了,冴子。”她说道。

“哎?为什么?”

“本来想一直陪着你,可是有各种各样的事不得不去处理。今天刚巧能抽出一点时间,就过来看你,正好赶上你醒过来了。”

“是——吗?”

“你也可以认为我是一个不近人情的姨母。”

“不!没那个意思……”

“没关系的。你那样想是理所当然的。”

宗像千代苦笑了一下。冴子第一次看到她有这样的表情。“不过,真是万幸。要是万一出了什么事,我真是对不住和泉夫妇了。”

“嗯,姨母……校长!”

“在这里叫我姨母吧。”

“啊,是!姨母。”

冴子对宗像千代温和的态度有些疑惑不解,但还是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班里的同学们,那之后……”

“大家都很担心你。”宗像千代回答道。

“担心?”

“是的。因为有课,所以不能来探望你。”

“可是,我摔下来是……”

“好了,冴子,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可是,那时……”

“听说中里君江出事后,你又休克了。唉……你休克后,就那样顺着窗户掉了下去。班长城崎绫马上叫来救护车。幸亏前一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雨,下面的草坪很松软,如果不是那样的话……”

(怎么回事?)

冴子感到眼前一片发黑。

班里的全体学生,都在说谎。

(你是魔女!)

(魔女……)

想起那一张张好像被什么东西附体似的面孔,一边齐声高呼,一边步步紧逼,冴子不禁浑身颤抖起来。那种声音,其他教室也应该听得到啊。难道说,她们和一年级、三年级的学生们都打过招呼了……

“你怎么了?”

看到宗像千代一脸诧异的表情,冴子缓缓地摇了摇头。

如果说出来,也不可能让别人相信。一直戴着认真、老实、温顺的大小姐面具的同学们竟能做出那样疯狂的行动,谁都不会相信。自己到底怎样解释才能使宗像千代校长相信呢?

冴子咬着嘴唇。然后,她把话题转到了另一个她关心的问题上。

“公寓发生的事,是怎样的?果然是中里君江吗?”

一丝更加阴郁的表情掠过宗像千代的脸庞。“唉,是的。非常悲惨。”

“凶手……”

“还没有抓到。警察怀疑这次事件和前几天堀江千秋事件都是同一个精神变态者所为,正在搜查。”

(精神变态者……)

宗像千代的这个说法应该是正确的。虽说这样,可是明明知道杀人凶手可能就在学校内部,但是为了保住“圣真”的名誉,她会不会继续掩盖下去呢?

(凶手在学校内部?)

一想到这里,恐惧又袭上心头。一阵恼人的耳语,裹着冴子的疑惑从内心深处传来。

(是你干的!)

关绿的喊叫声。还有,在四十个少女口中狂喊的“魔女”的口号声……

冴子把双手从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被窝中抽出来,用小小的手掌蒙住了脸。

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怎样想。真相到底是什么?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还是没做什么?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

宗像千代把手放在浑身颤抖的冴子的手腕上。“冴子,你怎么啦……”

“姨母。”冴子终于下定决心,“我有一个问题,无论如何都想问问您。”

“是什么?”

“请告诉我。十二年前——造成我亲生父母和姐姐死亡的那次事故,到底是什么事故?”

宗像千代的脸上现出一副惊慌的神色。“那件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和泉家的父母也是这样说的。不知道为好,不知道为好。可是……”

“你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吧。”

“是的。”冴子避开宗像千代的视线,“十二年前,我已经四五岁了……应该记事了。可是,关于那一时期的事情——不,就连被和泉家收养一直到上小学的那一段,无论怎么想,都是一片空白。什么也……”

“大概——”宗像千代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也许是因为你当时受了很大的刺激,所以丧失了事故以及与事故相关的记忆了吧。”

“可是,姨母?”

冴子又把目光转移到宗像千代的脸上。“我无论如何……”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现在这个时候,我觉得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为什么?”

“幼时的记忆被封存起来,也就是说,冴子,这是你的自我意识在拒绝回忆这段经历。抹去这段记忆,是为了使你的内心保持一种平衡——明白吗?”

“内心,平衡……”

冴子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凝望着空中。“姨母——我做了一个梦。”

“梦?”

“是的。就在刚才,在醒过来之前。”

“那么你是被噩梦所惊吓,才发出尖叫声吗?”

“嗯。”

冴子眨了眨眼,梦中的景色又浮现在眼前。

“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感觉像是在自己家中……圣诞节的夜晚……女孩的尖叫声,满身是血的尸体倒在地毯上……”

“别说了!”

宗像千代厉声说道。“谁都会做噩梦。”

“可是,对于我来说,那……”

“只是一个梦,不要多想。对你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休养。”

“可是……”

“听我的话!”

宗像千代又恢复了平时那种严肃的面孔,断然打断了冴子的话。“不管怎么说,总有一天,关于那次事故的事会让你知道的。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不是故意瞒着你。你现在不要去想那些没有用的事情,好好养病,争取早点返回学校。好吗?”

3

下午三点——

宗像千代刚刚离开病房,冴子接到了一个探视申请。“一个叫高取的人来看你。”

护士刚刚说出名字,冴子的心就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他,来了……)

与其说是高兴,不如说是想念。仅见过一面而已,可为什么竟然涌起这样(想念?)的感情?为什么呢?

高取俊记走进病房,看过冴子的脸后,一只手抚着脸颊,自言自语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和前几天不修边幅的打扮有所不同,这次,高取俊记穿着黑色西裤,上身套着一件漂亮的灰色毛衫。可是头发依然是乱蓬蓬的,下巴处依然是邋遢的胡须,再往脚下看,是一双脏兮兮的运动鞋。

冴子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高取俊记一边尴尬地挠着头,一边说道:“哎?果然还是很可笑吧?”

冴子慌忙答道:“咦?为什么这么说?”

“嗯,上一次,我的打扮很邋遢吧?因此,本来我已经决定了,就像小惠告诫我的那样,下一次见面时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可是,一着急,我就全忘了,又像往常一样不修边幅了。那……”

“挺合适的。”

冴子微笑道。高取俊记的脸羞得通红。

“啊啊,你看一来就说些无聊的话。总之——甭管了,我的打扮无关紧要。你没有受重伤,真是太好了。是从二楼的窗户掉下去的吧?”

“嗯。”

“那天,我——就像前一天在电话里跟你说的那样,一早就去图书馆了。去调查三十五年前的那件事。下午去了警察局,可刚到那里就听说学校又发生杀人案了。而且还有学生从窗户掉下来,被送到了医院。果然又出事了,我想,然后急忙赶去学校。到校后才知道了原委。于是又来到医院。当时,你失去知觉,昏迷不醒。我非常担心。后来听医生说,你没有受到什么外伤,至于什么时候苏醒只是时间问题,我这才安心了许多。”

“谢谢你,让你替我担心了。”

“你不要这样客气。”高取俊记微笑起来,“当然了,担心是真的担心。小惠的事给了我很大的打击,只有你认真地听我啰唆。这样的你——如果再出什么意外的话……”

“谢谢!”

“不。怎么说呢,是我有些寂寞吧。妹妹死了,如果可能的话,也许在你身上可以看到她的影子。虽然这样说对你可能很不礼貌,但是我真的很高兴可以和你亲近。”

“但是——”冴子一边对自己心潮澎湃的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一边表达着自己的心情,“听到你说你这么关心我,我……真的很高兴。像你这样关心我的人,以前还从来没有过。”

高取俊记一边微笑着,一边把两手抱在脑后,穿过房间,站到窗边。窗户上挂着浅蓝色的窗帘。高取俊记抓住窗帘一端向上卷了卷,然后向窗外看去。病房好像是朝南的房间,一缕炫目的阳光从缝隙中照射进来。

“早上还是阴天呢,现在天气这么好!”

高取俊记用明快的语调说道。由于逆光的原因,看不清他的表情。“现在想听下调查结果吗?这个时候提到这个,也许你会讨厌吧。”

“讨厌?为什么会……”冴子把头从枕头上抬了起来,“如果有什么结果,请通知我。我不是这样拜托过你吗?”

关于死亡的话题,已经听得太多了。但想要听高取俊记的调查结果的心情却很强烈。

“谢谢。”高取俊记一边说,一边向冴子的方向迈近了一步,“首先——对了,是图书馆的事。星期二的上午,我去市图书馆查三十五年前的报纸缩印版。不知道三十五年前这个数字准不准确,也不知道是哪个月份发生的事,说实话,我当时很悲观,认为花一天时间也查不完。可是——”

高取俊记把放在墙边的椅子拉了过来,坐下。“一九五一年五月十三日。那一天的报纸上有记载。”

“一九五一年……”

“嗯,正好是三十五年前,和传说的一样。”

高取俊记把肘放到膝盖上,修长的身体前倾着。“在圣真女学园高级中学圣真学生公寓被称作‘特别室’的房间内,当时一位名叫岩仓美津子的二年级女生自杀身亡。报纸报道说她是浑身浇满煤油,自焚而死,也有提到房间浴室内的淋浴一直开着。现场没有发现遗书,但是根据老师和同学们的证言,最后推断是因为她心理异常才导致的自杀。

“所以说,你听到的那个‘传说’,非但不是空穴来风,还相当符合事实,连‘美津子’这个名字也完全对得上。只是,那个解释是错误的。传说中把美津子说成是‘魔女’,说她受到了火刑的惩罚。而实际上美津子到底是怎样死的呢?是自杀,还是他杀?当然,新闻报道根本没有必要去做这样的判定。可是,我想到一个问题——”

高取俊记用手指抚摸着也许是因为胡须邋遢而显得尖尖的下巴。

“传说这种东西,不管它与事实相比,看起来有多么夸张和变形,它一定会在某一方面触及事件的真相。我是这样认为的。有时,与单纯的事实记录相比,它更能鲜明地指引我们看到事件的真相。”

看到冴子茫然地侧耳细听,高取俊记轻轻地挠了挠头。“嗯,也就是说,虽然是传说,但也不能把它看成是纯粹的无聊和荒诞不经。

“当然了,三十五年前的那次事件,虽然不能断定是凶杀案,但是也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性。和小惠的这次事件一样,我们可以想象,那次事件也是宗像家向警察施加了某种压力——总之,传说背后的那次事件是真实存在的。

“你累了吧?”

“没有。”冴子摇摇头,“不要紧,你继续说。”

“如果你身体不舒服的话……”

“不,一点也没有。”

不管内容如何,倾听高取俊记的谈话,会让冴子的内心没缘由地感到一种平静与安宁。冴子露出一副明快的表情:

“真的不要紧。所以,请你继续。”

“那好——”

高取俊记直起后背。

“因此,无论如何,我必须确认三十五年前那件事。至于那次事件和现在发生的事件有什么联系,虽然有各种各样的考虑,暂时先不去想。于是我离开图书馆后,正像刚才和你说的,去了一趟警察局。在那里听说又发生了新的事件,因此那天没有和刑警说上话。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我来这里看了你一眼之后,又去了一趟警察局。没想到,竟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我见到了一个叫藤原的刑警,他和我谈了很多。”

“藤原……”冴子重复着这个耳熟的名字。

“哎?你认识他?”

“是的。前两天——堀江千秋出事后,他问了我很多问题。”

“这样啊。”

高取俊记眨了眨黑睫毛下乌黑的大眼睛。“他马上就要退休了。可是,到现在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刑警……在确认小惠尸体的时候,我和他说过几句话,那时,我就觉得他话中有话。他说小惠的死,大概一开始就被定性为自杀了。”

“那么说,那个刑警也?”

“是的。”

“他说,他也怀疑。小惠的死,还有岩仓美津子的死……”

4

“结果,到了这个年纪,我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刑警。这也是因为我那个时候太较真,太拘泥于那次事件的真相——没有好好地领会上级的意图。”

在警察局附近一家低档的咖啡馆一角,藤原一边啜饮混有大量砂糖和牛奶的咖啡,一边讲述着。

“三十五年前啊,我高中毕业,刚刚当上巡警。那时,我的理想是当一名刑警,能够意气风发地活跃在破案第一线。对于这个职业,怎么说呢,有一段时间我也曾经抱有某种幻想——算了,不发牢骚了。不管怎么说,当那次事件被当作简单的自杀事件低调处理的时候,我是强烈反对的。

“高取先生,关于这件事,你了解多少?”

“在学生之间流传的传说,还有,昨天在图书馆查到的新闻报道。就是这些。”

对于藤原积极的态度,高取俊记确实吃惊不小。也许,这和他对于警察这类人群所抱有的偏见有关吧。

“啊,不过,你有了这些材料就可以充分怀疑你妹妹的事件和那次事件有关联了。”

藤原从西服口袋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剪报,然后点上一支烟。

“大概,有一些你还不知道的事实,我向你说明一下吧。”

“谢谢!请讲。”

“三十五年前死去的那名女生,名叫岩仓美津子。‘二战’后,一直没有使用的那间特别室,又重新为她开放,据说她的父亲是相当有实力的大财阀,又是社会名流。这个女孩,在那个房间的浴室内被烧死了。

“浇上煤油,点着火柴。大概是她提前就打开了淋浴,为了在自己断气之后,不让火势蔓延,以免烧到建筑物吧——当时的公开解释是这样的。可是,我想在报纸的新闻报道中没有写明的,还有一点,那就是——她的死与普通的自焚有着明显的不同之处。”

“此话怎讲?”

“好像她在被火烧之前,喉管就被刀片状的东西割断了。”

“刀片状的东西?”

“是的。可是,在现场根本没有发现类似的锋利物品。”

“那么说……”

“他杀的可能性最大,当时参与现场勘查的人都这样认为。因为被烧死的尸体不可能出现那种伤痕。问题是咽喉部位的伤痕并不严重,可以确定尸体不是死后被烧的。也许是她想割喉自杀,但是切断喉管后没有死成,于是就用了放在房间内的煤油自焚。我的上司就是这样告诫我的。他的意思很明显,让我不要再从他杀这条线索上考虑了。”

“割喉的锋利物品不在现场,这个疑点就这样掩盖过去了吗?”

“是的。”

“这也太勉强了吧。”

“确实如此——当我知道这样处理是警察局上面的人受到了某种压力的结果时,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虽然不知道具体内幕——

“可是,就连我那样的年轻人都能很容易地联想到,一定是当时的市长,又兼任那个学校理事长的宗像伦太郎暗中运作的结果。宗像伦太郎,他既是政治家又是实业家,还是有名的教育家。正因为如此,对于丑闻,他一定会想方设法进行遮掩吧。

“由于我始终不能接受这样的结论,所以被上司批评说还太年轻。话虽然到此为止了,可是,由于这件事的影响——不能聪明地顺从体制,从那之后,我升迁的机会就断送了。”

“对岩仓美津子自杀的动机是怎样解释的?”

“那个解释听起来也煞有介事。”藤原摸了摸稀疏花白的头发,“那个孩子的行为一直很怪异,好像在精神方面有些问题。听说,她总是把自己称为魔女。”

“魔女——真的吗?”

“是的。她这样自称,而且她非常任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还经常说自己有魔力,谁要冒犯她的话就会遭灾倒霉。当然啦,学校这方面,在她的父母面前,不太敢这样直说。但是,‘圣真’可不简单,它有控制舆论的关系网。”

“关系网?真是讨厌的词啊。”

“因此,也不能说她没有往身上浇煤油的动机。但是在我看来,如果说美津子平日果真如此,更说明了那是他杀,而不是自杀。”

“我懂了。”

“三十五年前的事件就是这样。事到如今,也无法再插手了。除了学生们的传说之外,也没有什么可回忆的了。在我们警察内部,那次事件至今依然被看作一个不可触碰的禁忌。”

藤原沉默下来,点着了第二支香烟。

一直聚精会神注视他的高取俊记开口说道:“关于高取惠——我妹妹那件事,坦白地说,您怎么认为?”

“冲动型自杀。”藤原用略显生硬的语调说道,“这是警方的意见。”

“可是,那……”

“是的。高取先生,正像我先前跟你说的那样,这次事件,和过去一样,警方也受到了外方的压力。就是这样。”“这么说,我妹妹果然是……”“请等一下。”

藤原伸出夹着香烟的指尖,轻轻地摆了摆。“遗憾的是,这次没有任何可以定性为他杀的证据。”

“应该有疑点吧?”

“疑点?有。不过只是疑点而已。”

“我知道没有证据!”高取俊记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抬高了,马上压低嗓门说道,“比如说,和岩仓美津子那时一样的刀伤之类的,在我妹妹的事件中,难道没有吗?”

“无可奉告啊。”藤原回答,“我因为刚才说的那些原因,在警察队伍中很不受欢迎,大概被视为需要特别提防的人物吧。因此,即使有那样的消息,也不会传到我的耳朵里。可能在更高级别的上司那里就把消息封锁了。”

“是吗——可是,我一直认为妹妹不是自杀。这绝不是我伤感的偏见。”

“噢?”

“这次事件简直和三十五年前的事件一模一样,对吧?这么偶然,真难以想象。不得不让人怀疑这是一场人为导演的事件。”

“能不能这样考虑呢?你妹妹是否正是为了模仿传说中那里发生过的事,才这样自杀的?”

“为什么——”高取俊记的声音一下子激动起来,“为什么妹妹要模仿那样的方式?”

“这话有点说过了。从自杀者的心理分析方面来看,只要是想做的事情,无论怎样都能做得到吧。”

“不可能的。”随后,高取俊记露出自嘲般的表情,“或许这又是我太感情用事了。”

“嗯。不过,不是无的放矢。”

“哎?”

“说句心里话,我也不赞成你妹妹是自杀的说法。如果是普通的自杀,那也太不自然了。”

“是他杀?”

“如果是他杀,事实上又很难解释得通。确实,你妹妹的事件和三十五年前的事件酷似,总有种故意为之的感觉。可是,如果作为他杀来考虑的话,那么为什么凶手会采取这样奇怪的杀人方法?有必要吗?这是一个问题。”

“确实如此。”

“唉。即使有再多的想法,现在的我已经没有精力去挑战官方的意见独立办案了。即使有那样的精力,以我一个普通刑警的身份,也不可能随心所欲地去学校做各种各样的调查。宗像伦太郎的女儿,那个学校校长,她的眼睛总是闪烁着精光。如果我真的去调查的话——这个警察是来干什么的?她不是马上就知道了吗?”

藤原那满是皱纹的圆脸上,堆出了一种复杂的笑容。

“前天,还有昨天,那里发生的杀人案,你一定也听说了吧。”

“是的,听说了。”

“最初,我也是专案组成员,参与了调查。可是今天,忽然就把我给拿下来了。”

“哎?怎么回事?是因为……”

“同样的原因。”

啊,是那个原因吧。高取俊记猜想到。从藤原那淡淡的口吻来看,应该是那个原因吧。

老刑警把空杯子往旁边挪了挪,一只胳膊肘支在桌面上。“前天那个人,是在公寓庭院内被杀的。凶器是刀状物,可能是万能菜刀或者水果刀。凶器没有遗留在现场。因被害人没有遭到强暴,警方推断是精神变态者流窜作案。客观来看,这条线可能性比较大。

“可是,昨天发现的尸体——从作案手法上看,应该是同一个犯人所为。这个情况就有点奇怪了,无法解释。不仅是我,其他人也感觉到了。如果是精神变态者流窜作案的话,有很多明显的不合常理之处。”

“您能不能再说得详细一点?”

“好吧。反正,已经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藤原把另一只胳膊肘也放到桌面上,双手十指交叉,下颚顶在交叉的两手手背上。“被害者中里君江,和之前被杀的堀江千秋都是二年级学生。据说,她是因为前天傍晚在公寓内做了不体面的事,所以当天晚上,被关到了远离公寓楼的一栋单独建筑内的禁闭室里。

“然后,昨天早上,有人发现那个房间入口的门锁,被人从外面弄坏了。是山村丰子,公寓的宿管员在给她送早餐时发现的。房间内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于是大家慌忙去找,最后在离那里有一段距离的池塘边发现了她的尸体。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当然了,两起案件是同一个精神变态者实施的,这样考虑也无可非议。可是,这样考虑的话,也就是说,凶手是偶然地发现并袭击了同样是偶然受到禁闭处罚的学生。但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对吧?在那样的天气中,凶手不论再怎么不正常也不可能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吧。这样看来,基本上就可以排除外部流窜犯偶然作案的可能,剩下的就是……”

“是知道中里君江那天晚上被关进禁闭室的——内部人员作的案?”

“这样考虑是最自然的吧。”

“确实如此。”

高取俊记把冰凉的咖啡杯贴到嘴边。“那个房间门锁的钥匙是由谁保管的?”

“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藤原会心一笑。

“那天晚上在公寓值班的原老师,还有在公寓住的宗像校长,这两个人都有钥匙。内部人员都是怀疑对象,门锁被破坏这个事实,乍一看,可以把这两人排除在外,但是,谁也不会那么天真。”

“那是当然的啦。如果使用钥匙进入房间的话,仅凭这一点,谁都会想到凶手就是保管钥匙的人了。即使有钥匙,也不会干这种愚蠢的事。”

“确实如此。”

“刑警们真的认为这两个案子的凶手都是内部人员吗?”

“现在还不敢断言。但至少在昨天,不仅仅是我自己,所有专案组的人都把侦查视线转到了这个可能性上。可是,到了今天,形势突变,上面下达指示要求不要考虑内部人员作案这种可能性,事件依然被定性为精神变态者的流窜作案。然后,就把有过‘前科’的我,第一个从专案组调了出来。”

“是受到宗像家的压力了吧。”

“如果杀人凶手真的是在学校内部,这对名校‘圣真’来说,绝对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因此,哪怕是歪曲事实,也不得不这样做吧。”

“宗像家有那么大的能力吗?”

“好像有啊。”

“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警方搜查的手伸进学校内部?杀人凶手身上一定沾有死者的血迹,凶器也一定藏在什么地方。只要做一下鲁米诺反应试验(1),这不是很简单就……”

“不行啊。”藤原厚厚的下嘴唇向前一突,眼睛凝视着半空,“一个刑警的力量无论如何都是微不足道的。这里的警察……”

“可是……”

“好吧,只有一个办法,如果在那个公寓内再次发生杀人事件,那么不管怎样,搜查方向都不得不转变了吧。”藤原苦涩地笑了笑,露出被烟油熏得发黄的牙齿,“我这样说,真是有失刑警的资格呀!”

5

“高取先生,我……”

冴子失去血色的嘴唇在颤抖着,用乞求的目光看着高取俊记。

“我——我……”

“嗯?”高取俊记惊慌地收住话头,“对不起。我只顾着说了。你是不是不舒服?我去叫护士。”

“不,不是。”

冴子使劲地晃着脑袋。“不是那样,我——”

“你到底怎么啦?”

“我受不了了。我害怕,别说了……”

“害怕?那就不说了。确实,身边的人接二连三……”

——不是的!冴子混乱的内心深处叫喊着。

(我说的害怕,不是那个意思。当然也有那个意思,不过,现在我最害怕的是我自己……)

这样的想法要如何向高取俊记解释呢?

“不是的。”

冴子又重复了一句,刚才想说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高取俊记露出了无法掩饰的困惑。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又走到窗边,两手交叉抱臂,默默地看着窗帘。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果然给你添麻烦了啊。”

他两只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然后又转向冴子。“对不起,我做得实在太过分了……听到这样的话,你的心情怎么会好呢?到病房来跟你说这些事,真是太没有常识了。真的是对不起了!”

随后,高取俊记低着头,向病房门口走去。“谢谢你,和泉同学。如果还有机会见面的话,下次一定说些愉快的话。”

“啊……”冴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啊,不是的。我,哪有添什么麻烦……”

“好了,别说了。”高取俊记安慰似的说道,并露出了笑容,“好啦,再见!”

“高取先生!”

(等一下!)

高取俊记刚刚把手伸向房门,冴子下意识地从床上飞奔而出。“请等一下!”

冴子从后面紧紧抓住高取俊记的手腕。大吃一惊的高取俊记急忙转身。就在这时,冴子拼命地把头埋入高取俊记的胸口,胡乱地摇着头。

“不是啊。我,害怕我自己。我,不知道,杀人的是不是自己……”

“说什么呢?”高取俊记追问道,“和泉同学,你究竟……”

“帮帮我!”

冴子继续摇着头。在高取俊记那消瘦却宽厚的怀里,冴子晃动着自己瘦小的身体(为什么这么瘦小呢?)……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求求你。我,一个人。我……”

不知何时,高取俊记用宽大的手掌像哄小孩似的抚摸着冴子的头发。“发生什么事了吗?”他用镇定的语气说道。

“好了。回到床上去。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跟我说说。到底是什么让你那么害怕,好吧?”像被高取俊记抱着似的,冴子被搀扶到了床上。

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擦干了眼泪,一边调节着紊乱的呼吸,一边偷偷地看着高取俊记的脸。

“可以和我说说吗?”高取俊记又坐到了刚才的那把椅子上,温柔地说道,“如果我能成为你的倾诉对象……”

“谢谢。”

冴子发自内心地说。对于自己刚才的举动,一种羞耻感涌上心头,冴子感到脸颊开始发烫。

高取俊记用真挚的眼神看着冴子,深深地点了点头,问道:“可以跟我说了吧?”

听到催促的问话,冴子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断断续续地讲了起来。

6

“有那样的事?”

听了冴子的讲述后,高取俊记把目光投向天花板,自言自语道。

“你是宗像校长的外甥女,真是没有想到。刚才,对于宗像家的事,好像说得有点过分了。你不要介意。”

冴子注视着高取俊记的脸,说道:“宗像家的事怎样都无所谓。”

“可是……”

“我如果一直在和泉家就好了。我什么也不想知道。”

“我该说些什么好呢?我……”

高取俊记把手伸向毛衣外套的胸前口袋,刚伸进去就慌忙停了下来。自从小惠死后,他一直没抽过烟。

“因此——”深思熟虑后,他终于开口道,“也就是说,你是在怀疑自己,在那个——梦游状态期间,自己是不是真的杀了人?”

“因为——”冴子有气无力地说,“因为,关于那期间的事,我根本没有任何记忆。班里的同学们说我是魔女,说我是杀人凶手——当时,我虽然反驳说不是,可是,真的不是吗?连我自己也有些怀疑。”

“在你自己的记忆中,应该没有杀过人的记忆吧?因此……”

“可是,不知在心底的何处,对堀江千秋和中里君江,我总有一种仇恨的感觉。因此,怎么说呢,在我心里,好像栖息着一种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如果现在的我失去知觉,那个东西,说不定就会出来……”

“你不要总往坏处想。对了,不是经常有这样的事吗?感觉自己的身体什么地方不舒服了,就赶紧翻开医学书之类的资料来查找,一看到有和自己症状相类似的,马上就想到:‘啊啊,我是不是得这个病了,我是不是得癌症了。’本来不需要担心的问题,却不由自主地往那方面想。”

“和那个不一样……”

“是一样的道理!”高取俊记斩钉截铁地说道,“不管怎样,首先要相信自己。”

“那……可我做不到。因为,我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我真的是不知道。”

“你不是那种能杀人的人。我可以保证,这还不行吗?”

冴子用手捂住眼睛,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谢谢你。可我,还是不行,不敢相信。而且,现在我的耳朵里还可以听见,当时,全班同学的怒吼声——魔女!魔女!大家的眼神全都充满了憎恨和厌恶,好像疯了一样……”

“现在她们已经后悔了,当时一定是患上了群体性歇斯底里症。”

“可是……”

“就是那样的——一定是那样的。”高取俊记频频点着头,“为了让你恢复自信,对于你记忆中的红色空白区域,除了把它填补上之外,没有别的办法。总之——”

高取俊记慢条斯理地,用父母给孩子耐心解释时那样的口吻说道:“我虽然不是什么心理学家,可是,我认为你记忆中的空白呀,红色的眩晕感呀,还有梦游状态呀,全都与你幼年时期受到的心理创伤有关。”

“心理创伤?”

“心灵受到的刺激与伤害。而造成这种心理创伤的原因,我猜测,大概十有八九是因为十二年前所发生的那次事故。因此,只要查出了十二年前那次事故的来龙去脉,那么,用你现在清醒的意识,去修正在你心底无意识状态下所形成的、对于那次事故的畸形记忆,我相信,你一定会从目前这种不安定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真的吗?”

“一定会的。”

高取俊记直视着冴子。冴子把颤抖的手指紧紧地交叉在一起,轻轻地点了点头。

“可是,到底该怎么办呢?无论我怎么问姨母,她都不告诉我。”

“我去查一下。”高取俊记拍着胸脯说道,“只是,和泉同学,你也必须做好这方面的心理准备,好吗?”

“心理准备?”

“是的。既然你的意识已经把你对十二年前那次事故的记忆全部抹去了,那么对你来说,那一定是一个令你非常震惊的不幸事故。这一点,你姨母说得非常对。所以,你要想知道事件的真相,必须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不幸的事故……)

冴子的脑海中,又浮现出梦中见到过的那个圣诞节夜晚的情景。

(……圣诞……)那——(……快乐……)是真的吗?那个(……圣诞快乐……)血流成河的画面。

“害怕了吗?”高取俊记问道。

“嗯。可是——”冴子直勾勾地看着高取俊记的黑色瞳孔,“我还是想知道。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我会发疯的……高取先生,求你了,可以吗?”

“一个人会很寂寞吧。”高取俊记把自己的手轻轻放到床边冴子伸出的手上,“我也是一样。”

“嗯——”冴子用另一只手擦了擦流出来的眼泪,“谢谢。我……”

“我尽快去查。”

高取俊记紧紧地握了一下冴子的手,然后轻轻放开。“一有结果,我就来告诉你。可是,在这期间,你不要再疑神疑鬼的了。好吗?”看见冴子点头答应,高取俊记露出了笑容。“我相信你!”

姐姐说谎。

姐姐答应我再过生日的时候,要送我一个八音盒——红色天鹅绒包装布上镶嵌有许许多多闪闪发光宝石的漂亮小盒子。只要一打开盒盖,就会演奏出清澈而又忧伤的异国旋律……

当喜爱的小鸟死去的时候,面对抽泣不止的少女,姐姐许下了诺言,把自己那个八音盒送给少女当生日礼物。这是少女很早以前就一直渴望得到的。

可是……

在院子里的草丛中,当失踪的小雪尸体被发现的那一天,姐姐用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恐怖眼神瞪着少女。然后说道:

“是你把它杀死的吧。”

(我是对小雪执行了“死刑”。)

这句话还没有说出口。

“八音盒不给你了。”

姐姐就吐出了这句话。

(说谎……)

那天晚上,少女握着水果刀。

(说谎,是坏事……)

水果刀刺伤了姐姐的左手手腕,刀上鲜血淋漓。


(1) 鲁米诺(Luminol)是一种白色至淡黄色的晶体,法医学上常使用鲁米诺来检验犯罪现场留下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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