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所有必要的检查结束后,二十二日,星期一的傍晚,冴子被允许出院。
开车来接她出院的宗像千代劝冴子回宗像家休息,因为第二天,即二十三日是法定假日,可冴子不同意,坚持要回学生公寓。
做出这样的决定,对冴子来说,当然需要非常大的勇气。如果回到公寓,一定还会发生什么事——冴子的心中,总有这样一种令人讨厌的预感。尤其是想到还要与那些用怀疑目光注视自己的同班同学再次见面,心里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可是——
冴子已经暗暗下定了决心。
(绝不能再逃避了!)
越逃避,自己越被逼进死胡同。对过去的恐惧,对现在的怀疑,如果这样下去的话,即使能够做到对现实的一切视而不见,也根本没有解决任何问题。
——我相信我自己!为了对高取俊记——还有其他所有的人,都能够挺起胸膛说出这句话,那么从现在开始,必须面对现实,别无选择。
(因此……)
早点回到公寓,总之,有些事情必须查清楚。首先,要查明高取惠到底是因何而死。就从这件事开始吧。
听说杀害堀江千秋和中里君江的凶手还没有抓到。警察依然按照精神变态者流窜作案这条线索继续侦查。
从发现中里君江的尸体,即冴子住院那一天开始,警察就开始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在学生公寓附近巡逻。也许是加强了警戒,凶手没有了再次下手的机会,又或许是凶手已经从这片区域离开了,不知是哪种原因,不过,从那以后,没有发生任何事件。
“不管怎么说,今后,这类可怕的事件再也不会发生了吧?”在驶向公寓的车中,宗像千代这样说道。
“从今天晚上开始,刑警们撤销了警戒。可是不要紧,公寓里现在住进来很多老师,学校也要求她们在晚间进行巡视,同时也要求学生们彻底执行傍晚以后绝对不准外出的规定。只要大家多加注意,就不会有什么疏漏……”
从宗像千代的只言片语中,冴子感觉到她有一种无法掩饰的胆怯,难道是自己神经过敏?
(真的再也不会发生什么事了?)
对于这个问题,冴子知道,其实宗像千代比谁都更想知道答案。
在外面的西餐馆吃过晚饭后,晚上八点左右,两人到达了公寓。
“我今天晚上也住在这边,如果你有什么不舒服,或者发生了什么异常情况,马上告诉我。”站在没有一个人影的玄关大厅里,宗像千代用一种出乎意料的温柔声音说。
“早点回房睡吧。另外,一定要注意把门窗都关好。好吧?”
“是!”
冴子仰头望着身材高挑的姨母的脸。
“嗯,姨母……”
“什么事?”
关于自己已经知道了过去经历的事,要不要告诉宗像千代呢?在车里时,冴子就一直犹豫。把从高取俊记那里听来的话全部告诉宗像千代,再问问她有关妈妈去世时的详细情况,好不好呢?
“嗯——”
话到嘴边,冴子又咽了回去。
(还是暂时往后放一放吧。等到——自己完全调整好心态的时候再说吧。)
“不,没什么了。对不起!”
“真的吗?”宗像千代用一种略带怀疑的眼神注视着冴子,“那就好。真的,今天晚上你能回到这里来住,真的很好。”
“是!我不要紧。让您担心了,真是对不起!”
“没什么呀。”宗像千代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双手轻轻地按了按冴子的肩膀,“好啦,回房间去吧——晚安,冴子同学!”
回房途中,在三号楼的台阶处,冴子碰到正要进入宿管员房间的山村丰子。
一看见冴子的身影,她伸向门把手的手立即停了下来。她像看见幽灵似的吓得目瞪口呆。
“啊——和泉同学。”她一边说,一边从房门那边走向冴子,“已经没事了吗?听说你从窗户掉了下去,我一直很担心啊。”
“托您的福。”
“最近危险的事接连不断发生……你可要小心啊。”然后,山村丰子好像还要说什么似的,直直地看着冴子。
“嗯,还有什么事吗?”
听到冴子的发问,她缓缓地摇了摇头,轻声叹息着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在二楼走廊里,冴子与几个认识的同学擦肩而过。
她们认出是冴子后,都一脸惊异的表情,然后慌忙停下脚步,低垂着头。冴子用一种俯视的神情,尽量看着正前方,向她们点头致意。接受冴子的致意后,少女们惊慌失措的反应,出奇地一致。
315室的门是锁着的。
冴子用从宗像千代手中领取的钥匙打开了房门,战战兢兢地走进屋内。
房间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有些物品的摆放位置和以前稍微不同,大概是宿管员或者谁清扫房间时动过吧。高取惠的物品还是原封未动。过两天我会来取——最初高取俊记来访时这样说过。可是,冴子知道,他上周根本没有时间来取。
不管怎样,得先洗个澡。住了六天的医院,身体和头发都已经很脏了。这个状态,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
例假在住院期间结束了。洗完澡,换上新的内衣,顿时感觉身心舒畅了很多。
吹干头发,冴子走到高取惠使用的书桌前。
“高取惠。”冴子轻声唤道。
——仅仅两天的朋友。如果她还活着,我们一定还会在这个房间说很多很多的话。然后,如果真的和她成了亲密的朋友,那么,说不定在什么时候,自己和高取俊记一定会以一种与现在完全不同的形式相遇吧。
(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呢?)
——的确,这就是她对我的关怀和体贴。为了一个刚刚转学过来的内向懦弱的少女,为了尽量不让我产生过分的不安。
她是多么想和人倾诉啊,多么想得到别人的帮助,多么想……高取惠绝不会自杀!冴子现在终于确信了。
高取惠所拥有的那种“坚强”,绝不会允许她逃避现实。
如果说,她的那种“坚强”,只是为了掩饰她内心孤独的一种手段的话,那么,即使是在她心情最沮丧的时候,她都能够咬紧牙关挺过来。仅仅因为那个原因她就选择死?这绝不可能……
冴子越来越相信高取俊记的话了。
(“小惠绝不是自杀!”)
这句话多次从他的口中说出来。而且——
(“我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当听说班里进行着“狩猎魔女”的游戏后,他就说过的。
(“我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在第二次被‘处刑’的那天夜里。”)
是的。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才造成了高取惠的死亡。
(“这一回,我要当这次事件的调查者。”)
为了死去的高取惠,也是为了高取俊记。不仅如此,高取惠死亡的真相,或许与其后发生的两起杀人案也有某种关联吧。
守口委津子不是说过吗?堀江千秋和中里君江,这两个被害人的共同点都是“委员会”成员。也就是说,这两人都参与了对高取惠的“处刑”。如果按照这条线索考虑,也许会有什么收获……
“高取俊记。”
冴子再次自言自语道。这一次,面对早已深深铭刻在自己脑海中的高取俊记的真挚目光——
(请给我勇气吧!)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厌恶却又无法停止。
有东西正从心底的深渊处,咕嘟咕嘟向外溢。
无法抗拒。无法抑制。
(不能逃避!)
2
冴子轻轻地敲响了一楼最里侧——304室的房门。
“是!”
里面马上传出了回答声:“哪位?”
是桑原加乃的声音。“我是和泉冴子!”
“啊?”
隔着门,冴子仿佛看到了桑原加乃惊慌的表情。
“我是和泉冴子,有些话要和你说。”
桑原加乃的室友应该是关绿。没有听见关绿的声音,她是在洗澡呢,还是不在房间?冴子最希望的就是,只有桑原加乃一人在房间……
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了一条细缝。
“我今天出院,刚回来。”冴子说,“突然来打扰,实在很抱歉。因为,有些事不得不问问你。”
“啊!什么事呀?”
桑原加乃用平时那种清脆的声音说道。可是,她的脸上却露出掩饰不住的惊慌。
“实际上,是关于死去的高取惠同学的事。”
“啊——”
桑原加乃用手捂住光滑的前额,向后踉跄了一步,然后把目光从冴子身上移开,想要把门关上。
“等一下!”冴子急忙把手伸进门缝中,“等一下!我都知道了。我知道高取惠为什么是魔女,也知道大家在搞的游戏。”
“我什么也……”
“你说谎!”
“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说谎!”
关门的力道渐渐弱了下来。
“不要逃避!桑原加乃!”
冴子直视的目光和桑原加乃胆怯的目光对在了一起。“啊——”桑原加乃又发出一声叹息。“哧”的一下泄了劲,把门打开了。
“请进!”桑原加乃说道,“关绿现在刚巧在茶歇室。如果可能的话,最好在她回来之前……”
进入房间,冴子注意到床上放着一个大号的手提箱,不禁吃惊地问道:
“桑原同学,这是干什么?”
“请坐!”桑原加乃把冴子让到椅子上,自己坐到了床边,“——正像你看到的。”
“这么说……”
冴子环视整个房间,发现前面书桌上桑原加乃的东西,以及周边书架上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明天早上,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里?难道——”
“退学,去别的学校。”桑原加乃的举止,端庄得体,细长的眼睛一直注视着自己的膝盖,“手续已经办好了。今天和老师、宿管员都告别了。”
“为什么要走?”发问的同时,冴子“啪”的一下把手捂住胸口,“看来,果然是因为高取惠的事……”
“别说了!”桑原加乃低着头,使劲地摇着头,“那件事,已经……”
“可是,桑原同学。”
“太可怕了,我想逃离这里。这个学校,我一天也不想待了。”桑原加乃摇着头,慢慢地抬起眼睛,“和泉同学。前两天,发生那样的事……我并不是恨你,我一看到大家都那样——我就随大溜儿了,那样……
“现在大家都很害怕。关绿也是,我也是。我想绫大小姐也一定是。”
“因为你们那样对待高取惠?把她当作魔女的事?”
桑原加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继续待在这里,我也会和堀江千秋、中里君江一样被杀死。我自己明白。这就是冲着我们几个来的。”
“你认为是谁想向你们几个下手?”
“不知道是谁。可是一直——在你住院期间也是,我总觉得,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总有一双恐怖的眼睛在盯着我。”
“桑原同学!”
冴子一边抑制着自己强烈的心跳,一边更加严厉地问道:
“请告诉我!那天晚上——对高取惠进行第二次审判,并‘处刑’的那天晚上,在那个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
桑原加乃低下了头。“不行——不能说。”
“那么也就是说,那天晚上,在那个房间里,发生了一件让你们无论如何都不能说的事情?然后——又是因为发生了那件不能说的事情,所以让你们恐惧到了甚至害怕自己被杀的程度。这么说来,无论我怎样往最坏的方面想象,你都不会有什么不满吧。”
“最坏的想象?”
“是的!”冴子狠狠地瞪着桑原加乃,“高取惠不是自杀,是被你们所杀!”
“不是的!”
桑原加乃两手捂住脸颊。“不是的。我们没有杀她。”
“你们不是说她是自杀吗?那我告诉你,高取惠绝不会自杀。她是被你们强行关进去的吧,那么她是怎样拿到煤油的?退一步说,即使煤油是她自己事先准备好的,可那样的事——自己在自己身上点着火后,还能够从容地跑进浴室,打开淋浴,这种事平常人是绝对做不到的。”
“那是——”
桑原加乃小小的嘴唇中,发出了蚊子一样的声音。“那是一个意外。”
“意外?”
“是。”
“意外?什么意思?”
桑原加乃捂着脸颊的双手又缓缓滑落到膝盖上。长长的头发垂落在纤弱的肩膀上,肩膀在微微地颤抖。
“你想听吗?另外,你相信吗?”
“如果是真话的话。”
“哎,我不能再保持沉默了。虽然你可能不会相信……”桑原加乃低着头,一点一点地开始讲述:
“大致的情况你好像已经知道了。大概,是守口委津子告诉你的吧。那天晚上——我们五人——绫大小姐、堀江千秋、中里君江、关绿,还有我,把高取惠叫到那个房间——魔女的房间。
“虽然她在七月份已经受过一次审判,被关在那个房间待了一个晚上。可是那之后,她和守口委津子完全不同,对我们既没有丝毫的畏惧,也从不巴结献媚,和以前没有任何的变化——所以,我们认为她没有任何反省的意思。因此,特别是绫大小姐,说这一次一定要狠一点,一定要让她服软。我们在审判魔女的时候,怎么说呢,有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过后回想起来才发现原来那是一种令人恐惧的残酷气氛……
“因此——那天晚上,关绿特意从楼下的储物间里找出煤油,灌入一个空的饮料瓶中。”
“为什么要用煤油?”
“对魔女处刑,当然要用火刑。”
“你们怎么可以……”
“不。谁也没有要真的点火——我们把高取惠拉进浴室,大家围着她……关绿一边摇晃着饮料瓶,把煤油浇到高取惠的身上,一边高喊‘魔女啊,魂飞魄散!’就是这样开始的。”
(怎么可以……)
“你们疯了!”
听到冴子不由自主的喃喃声,桑原加乃点了点头。她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突然,一滴透明的液体滴落在她白皙的小手背上。
“是的。是!”
桑原加乃抽着鼻子,哽咽起来。“大家——还有我,当时眼中一定闪烁着异样的目光。也许我们真的疯了。不管怎么说,当时我们一心想的就是怎样做才能让这个自称‘魔女’的高取惠变得更像魔女。我们完全被当时现场的那种气氛所左右,并沉迷其中。”
(为什么……)
“后来我注意到,绫大小姐不知什么时候把关绿带来的火柴拿在手中……简直就像电影画面中出现的驱魔仪式似的,她的口中念念有词。‘现在对你进行审判。’‘如果想要求得原谅,只要你跪地求饶即可。’然后,她划着了火柴……”
“怎么会那样?”
“大家都很奇怪,真的,都很奇怪。
“高取惠——不管我们怎样对她,她都一直顽固地闭着嘴,一声不吭,瞪着我们。她一定是认为我们不敢真的点火。她的那种态度,反而激得我们更加狂傲与亢奋。
“不知什么时候,我们五人的手中都点着了火柴。最后,我们纷纷把燃烧的火柴向她身上投去。”
桑原加乃像得了疟疾似的,肩膀在间歇性地抽动。
“真的,是瞬间发生的事情。谁也没有出声。高取惠自己就连叫喊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她的衣服、头发,哗的一下就烧了起来……不知道是谁慌忙打开了淋浴,但她已经……”
“为什么不马上报警?”
面对冴子的高声追问,桑原加乃又抽动了一下肩膀。“怎么可能去报警。”
“可是,那是你们干的事情……”
“谁也没有那样的勇气。大家都不知所措……不,只有绫大小姐一个人,还算是比较冷静,当看到火熄灭后,她说这件事绝对不准对外人说。只要我们都默不作声,高取惠的死就会被当作自杀处理。事已至此,我们只能按照她的吩咐去做。我们把有可能留下指纹的地方都擦了一遍,把房间的钥匙留在现场,让淋浴的水就那样一直流着……然后,我们悄悄离开了现场。”
“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蒙混过关了?”
“绫大小姐说不要紧,只要大家保守秘密,就不会暴露。”
桑原加乃缓缓地抬起头。冴子发现,曾几何时,在食堂早餐餐桌上与她交谈时的那双文静清澈的眼睛,早已不见了踪影。现在竟然变成了哭得红肿的眼睑和战战兢兢在半空中游离的目光……
“高取惠死后,堀江千秋搬到了你的房间,那是因为——古山老师和绫大小姐商量此事后,绫大小姐命令堀江千秋过去的。”
“城崎绫,命令?”
“嗯。你对狩猎魔女游戏到底知道多少?这是绫大小姐最关心的——因此,命令堀江千秋前去侦查。”
(侦查……)
面对眼睛大张、表情凝滞的冴子,桑原加乃恳求道:
“因此,那真的是一次意外。谁也没有想真的杀死高取惠。真的……”
(不能逃避!)
(啊——又来了。那个又来了……)
巨大的红色旋涡,轰轰隆隆,浩浩荡荡,从黑暗深渊的最深处涌起。无法抗拒。
(血。)
耳语,在耳朵中,在脑海里。
(血债血偿!)
3
九点半时,挂在柱子上的那个古典摆钟,“当”地敲了一下。
桑原加乃一直坐在床边,用恍惚的眼神望着冴子走后的房门,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冴子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出去。对于桑原加乃那句——不要把我说的话告诉任何人的恳求,她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含糊地点了点头就走了出去。
(为什么给说出去了?)
白皙的额头上渗出湿漉漉的冷汗,桑原加乃把手帕轻轻地贴到额头上。
这是绝对不能说的事。如果被别人知道的话,自己、关绿,还有城崎绫,作为害死同班同学的肇事者,一生都会被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会被警察询问,会被别人怀疑精神不正常……而且,我们自己也会被别人当成“魔女”。要接受精神鉴定,要接受审判,之后……
(魔女啊,魂飞魄散!)
那天晚上,在不知不觉之中,她也向高取惠抛出了那样的话。她尽量不让隔壁房间听到,发出了强而有力的低沉声音。
(魔女啊……)
异常的刺激,正因为异常才让她们兴奋得忘乎所以。她们向高取惠挥甩着饮料瓶。嗅到那种气味,高取惠应该马上就明白了浇到自己身上的是什么东西吧。然而,她依然一声不吭。嘴角依然紧闭成一字形,向被疯狂所左右的五人投去哀怜的目光。正是这种目光,刺激得她们更加疯狂……
我们来玩狩猎魔女游戏吧。最初,当听到城崎绫说出这句话时,桑原加乃也大吃一惊。这么荒谬的事情!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城崎绫的精神有些不正常。然而,结果证明,城崎绫确实抓住了这个学校的学生们那种想成为“审判者”的潜在心理欲求。
虽说是一种游戏,可是最初,任谁都有罪恶感,然而没过多久,那种罪恶感,就被——我们是在审判“魔女”——这样一种不可思议的快感所代替。
“啊——”
桑原加乃从胸膛深处挤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晃晃悠悠地从床上站了起来。
绫大小姐是一个强人,记得自己曾向冴子说过这句话。特别是在她那完美无缺的美中,有着一种自己所不具备的“毒”——不,正是因为有了那种“毒”,所以,她的美才变得完美无缺。
桑原加乃是家中最小的女儿,父亲是东京一家有名的私立大学的教授,母亲也是小有名气的花艺师。桑原家族也是一个杰出学者辈出的书香门第。
慈祥的父亲,慈爱的母亲,还有两个忠厚的哥哥……在“温室”般祥和的家庭中,桑原加乃一帆风顺地成长着。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家里,她都是名副其实的“好孩子”。什么不满啦、忧郁啦、愤怒啦,这些情感,一直与她无缘。
要说烦恼的话,大概只有一个,那就是在“温室”长大而特有的——懦弱。
小学和初中时,桑原加乃一直是同学们欺负的对象。稍微受到一点儿欺负,马上就抽抽搭搭,眼泪汪汪。她越是这样,对方(呀,哭泣包。)(胆小鬼……)越是变本加厉。即使这样,她也决不反抗,不记恨他们。因为,不管在学校里受到什么样的欺负,逃回家后,一定会有人爱怜自己,安慰自己。
两个哥哥都继承父志,考上了研究生。对于幺女加乃,父亲更是格外地疼爱,不想让她在学术方面有所发展,而是希望她将来能成为一个像母亲一样,传统端庄的贤妻良母。因此,高中就为她选择了这所“圣真”学园。
桑原加乃对于父亲的决定没有任何不满,顺从地来到这里。最初,对于从没经历过的严格管理,桑原加乃确实感到相当痛苦,可是不久她就适应了。由于远离家人,各种各样的烦恼和不满无人可以诉说,于是她就把这些统统堆进心底的一个角落,并在外面拉起一道遮蔽的窗帘。尽管她没有产生什么太大的感情波动,可是每一天也都是恍恍惚惚的。
(爱哭泣的胆小鬼……)
(温室里长大的大小姐……)
因此,当城崎绫这样的人物出现时,桑原加乃真的无法抗拒她那种毒药般的魅力。
“啊——”
桑原加乃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慢腾腾地向浴室走去。在这个公寓的最后一晚,在临睡前,让这种烦心的令人不快的回忆和冷汗一起流淌出来吧。
冴子会不会把事件的真相告诉别人呢?
她绝不会默不作声。那样的事情,她不可能保持沉默。
(大概,会告诉她的姨母宗像校长吧……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几个……)
本来不应该告诉她的,可是又不能不说。
堀江千秋被杀后,自己还没有过这样切实的恐惧。堀江千秋是晚上一个人外出时被精神变态者杀害的,老师这样的解释也许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可是,第二天,被关进禁闭室的中里君江被杀,这种恐惧一下子膨胀起来。
有人在审判我们的罪行——她忽然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不知道是谁。也许是神,也许是恶魔吧。知道我们五人杀死高取惠的罪行,所以,就像我们审判高取惠一样,我们五人也会被处以同样的死刑。
在这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她是多么想把这件事全部告诉某位老师。与其这样一直饱受无形恐惧的折磨,还不如把这件事全部说出来,让自己心安一些。可是,她一直没有说出来,因为每当看到同室的关绿,还有城崎绫的眼神……
冴子一定会跟谁说吧?事到如今,还是那样为好——那样为好。桑原加乃这样自言自语道。
不管怎样隐藏,罪就是罪。自己犯下的罪(我们害死了高取惠……)无论如何也洗刷不掉。即使离开这个学校,即使逃出那个无形杀手的手心。
桑原加乃进入浴室,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让浴室的门大开着。最近几天,桑原加乃对于打开紧闭的房门这件事害怕得不得了。
进入浴缸,拉上浴帘,一边让身体沐浴在热气腾腾的淋浴之中,一边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梳理着从小学时候就留起来的长发。
不管怎样,明天一早,就要离开这里返回东京了。回到家里——对,自己已经决定了,到时跟爸爸(我想爸爸一定会理解我的)把这件事情全部说清楚……
——突然。
米色的浴帘被一只手拉开了。桑原加乃还没有来得及转身去看,一把尖刀就深深刺入她的右侧肩窝。
桑原加乃身体向前一倾,头部重重地撞到水龙头上。
“啊……”
桑原加乃发出一声呻吟,刚想站起来,后背中央又重重地挨了一刀。比疼痛更让她吃惊的是,从肩头到前胸,混着淋浴的水流向下流淌的全都是鲜红的颜色。
(——?!)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最初的瞬间,桑原加乃还没有明白这种颜色的含义。可是她马上就意识到这是从自己身体里流出来的血,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原来……)
冴子出去之后,自己忘记把房门锁上了。一定是有谁进来了,有人(为了杀我?)悄悄地进来了。
(我,死了吗?)
重重的刺杀,肌肉撕裂的声音。疼痛。喘息。痉挛。
(……啊!)
再一次,刺杀。白色的胴体渐渐变了颜色——在深红色的洪水之中,疼痛渐渐麻木——意识渐渐远去。
(啊……原来如此)
——我要穿上衣服。在走向死亡的途中,在心底的一角,桑原加乃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在这样的地方,这个样子死去的话。)
手腕伸向浴缸边缘。
(……衣服,在那儿呀……那个……那个更衣筐里……)
凶手的尖刀朝着手腕又刺了过来。
(噢……)
(……求求你……衣服……)
不久——
在凶手那发狂和冰冷的目光注视下,桑原加乃发出最后一声呻吟后,气绝身亡。
(还剩两个。)
4
把手伸向门把手的时候,忽然听到房间内传出轻微的呻吟。关绿立即停下手,扶了扶眼镜,然后伸长脖子。“加乃?”
门轻轻一推就开了。原来门没有锁。
“这是冲我们来的,一定是有人在审判我们害死高取惠的罪行。”这几天一直这样喋喋不休、害怕不已的桑原加乃竟然没有锁房门?关绿狐疑不已。
从学校回来后,除了去食堂吃饭,桑原加乃一直不肯走出房间半步。不管城崎绫和关绿怎样安慰她,她都是顽固地摇着头,总怕自己也会被杀死。以致最终走到退学和离开公寓的地步……
只是单纯地忘记了锁房门,还是,有外人在房间里?
“加乃?”
关绿推开房门走进屋里。房间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在卫生间?还是在浴室?
“加乃?”
关绿听到从左手边最里面的门内传出轻轻的流水声。
(在淋浴呢。)
“在浴室里啊。”
关绿看看桑原加乃放在床上的手提箱,轻轻地叹了口气。一头倒进自己的床上。
(果然,她要走了。)
她侧耳倾听着浴室的声音,“骨碌”一下翻成仰面朝天躺在床上的姿势。
刚才在茶歇室和城崎绫聊了很久。自从上周的事件发生后,大多数学生一到晚上九点钟就都回到自己房间了,茶歇室里只剩下城崎绫和关绿两人。于是,她们俩开始商讨今后的事情。
这之前在食堂里,她们俩从其他同学那里听到了有关冴子已经出院并且回到学生公寓的消息。因此,她们俩主要讨论的是,今后该对冴子采取什么样的态度。
前几天,得知中里君江的死讯后,在教室里发生的那件事,确实是太糟糕了。因为这件事,城崎绫也生关绿的气了。关绿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行为,也觉得当时自己太过冲动和鲁莽。
当时,继堀江千秋之后,中里君江也被杀了。而且事发的前一天晚上,自己确实看到了冴子的身影,并被吓得失魂落魄。当时自己真的认为是冴子杀死了那两人。
城崎绫,当时一定也是这样的想法。班里的其他同学好像也都这样认为。
因此,不论是从谁的口中最先说出“魔女”这两个字,结果都会一样,这两个字就是引爆那场骚动的导火索。于她们而言,冴子就是新来的魔女。新的魔女——而且,从冴子身上,她们突然意识到,什么才是能给她们带来“死”这样巨大恐怖的真正的魔女,因此,她们恐惧,她们叫喊,她们向冴子步步逼近。
大家都疯了。即使是城崎绫,在当时教室的那种氛围中,也不能保持冷静。事实上,正是因为作为“审判长”的她,说出了那句认定冴子是魔女的话,才使教室中那种歇斯底里的气氛更加高涨,使疯狂达到了极点。
幸运的是,从窗户上掉下去的冴子并没有生命危险。而且,那时隔壁一年级学生又正巧在图书室上自习课,所以,没有人听到当时的骚乱。还有,冴子好像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老师。关绿她们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好好想一想,关绿!”那之后,城崎绫说道。
“和泉冴子杀死堀江千秋和中里君江,这好像并不现实。”
对关绿来说,把冴子想象成杀人凶手,其中一个理由就是自己对于害死高取惠的一种罪恶感。她武断地认为,万一她们害死高取惠的罪行被冴子知道的话,冴子一定会为高取惠复仇。
可是,就算冴子真的知道了高取惠死亡的真相,难道她会为了替高取惠报仇而残忍地杀人吗?告诉老师或警察,不就完了吗?为什么非得亲手一个一个地杀死“委员会”成员……
确实,自己的那种想法不太现实。
如果冴子真是杀人凶手,那么她或许是天生的杀人狂,或许是死去的高取惠的冤魂附到了她的身上?(杀人狂?冤魂?不至于吧。)
这样的事绝不可能。
“冴子出院后,我们要为前几天发生的事向她赔礼道歉,无论如何一定不能让她把这件事泄露出去。”城崎绫这样说道,“如果收回我们当时对她说的话,并向她解释说那是一场误会,依她的性格,一定会温顺地点头接受。”
虽说如此,可是冴子会那么轻易就相信她们说的话吗?关绿十分担心。
另外,如果冴子不是杀人凶手,那么还有一个疑点,中里君江被杀的那天晚上她看到的那个人影,在昏暗的走廊里晃晃悠悠走动的(那个人是……)那个背影……
城崎绫曾说她是不是看错了。那么晚还下着大雨,穿着睡衣去单身牢房杀中里君江?按照常识,这是不可能的事。
这样说也确实有道理。可是,那个背影一定是冴子。低矮的身躯,纤弱的细肩,垂到后背中央的长发——可那是真的啊。
事到如今,城崎绫依然认为,这两起事件都是外面的精神变态者所为,堀江千秋和中里君江不过是偶然的牺牲品。可是,关绿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全然相信。
(绫大小姐说的,应该不会有错。)
是的。城崎绫一贯正确。城崎绫说的话是绝对的正确。可是……
在进入这个学校之前,关绿就读于东京的一家私立女子初中,是个十足的“坏”学生。逃课、吸烟、乱交男友,因盗窃和吸毒,还曾经多次被警察予以辅导教育。
谁也不想学坏呀(经常挂在嘴边的辩解……)——谁也不想学坏。比自己小两岁的妹妹(妹妹既漂亮又聪明……学习成绩还相当优秀。)——周围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父母、亲戚,还是老师,总是把自己和那样优秀的妹妹过分地比较……(自卑、嫉妒、逃避、偏执……啊,实在受不了了。)
就这样,关绿好不容易熬到了初中毕业。之后,她能够进入名校“圣真”,完全是父亲多方奔走的结果。父亲在一家大的出版社担任要职,好像与宗像校长在很早以前就有交情。能够把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女儿送进这所学校,完全是靠私人关系。
入学初,关绿非常感谢父亲的一片用心,也下决心要好好学习。可是,随着对这所学校实际情况的不断了解,她突然联想到,原来于父母而言,把自己送到这里,父母会很有面子,又可以把自己与优秀的妹妹“隔离”开来。
(实在受不了了……)
一堆讨厌的规矩,枯燥无聊的学习,瞪大血红的眼睛拼命寻找学生过错的老师,一群唯唯诺诺、话不投机的同学……这样还不如被送进少年管教所来得舒服。
对校方来说,恐怕她也是学校里的头号“问题孩子”。(入学后,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她就数次被关进那个黑暗的“单身牢房”。挨老师们教鞭抽打更是家常便饭……)
真的受不了了。她恨不得马上就退学,只要能离开这里就好。至少,对,在城崎绫转学来之前,她一直都是这个状态。
城崎绫的到来,给关绿带来了无法预估的影响。以前总是被拿来与妹妹相比而郁结在心的自卑等各种消极心态,因与城崎绫——这个自己根本就不敢与其相比的人物的相识,而烟消云散。
关绿的世界一下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人,归根结底,都是以自己为中心的——可是,关绿却意识到,不知不觉之中,自己已经把城崎绫放在了自己的世界中心,一切都以城崎绫为中心去看待世界。
微笑、走路、说话,城崎绫的一举一动,都让关绿感动不已,关绿完全沉迷在城崎绫所创造的世界之中。
在城崎绫面前,无论是态度还是措辞,甚至是思考方式和面部表情,她都深受影响(不仅仅是我,堀江千秋、中里君江,还有其他所有的人……)。于是,关绿渐渐感到在这个学校的生活没那么痛苦了。
(绫大小姐……)
现在,关绿对城崎绫可以说是完全的崇拜——甚至把她视为神。在这一点上,关绿和堀江千秋完全一致。
在班里开始“狩猎魔女”游戏时也是一样,关绿对城崎绫也是全然地相信,并打算一直追随她。在高取惠“事件”中——高取惠死亡的主要责任在于关绿,因为是她把煤油带进了那个房间——她相信按照城崎绫的吩咐去做,绝不会出现什么坏的结果。
可是,唯有这一次,城崎绫说的话她不能无条件地全部接受。
是外面来的杀人狂偶然犯案,还是学校内部人员有针对性的杀人?哪一个才是“事实”?这只是一个可能性多少的问题吧。
也许,冴子真的就是那个所谓的杀人狂吧?或者是住在这个公寓里的某个人(谁?)……
这样的想法一直纠缠着关绿和桑原加乃,于是她们都被一种想从这里逃出去的想法所左右。
——淋浴的水声停止了。
关绿抬起头,向浴室门方向看去。“加乃?”
关绿喊了一声。“喂!加乃?”
没有了回答。没有淋浴的水声,自己这么大的声音,里面应该能听得到啊。
“你在洗澡吧?加乃。”
她稍微提高了嗓门,却依然没有回应。
(怎么回事?)
刚才发现房门没有上锁时的那种怪异情绪又一次袭来,关绿蓦然把头抬起。
“说话呀!加乃?”
——沉默。
关绿从床上下来,慢慢向浴室走去。
站在浴室门前,她轻轻地敲门,然后侧耳倾听。滴答……滴答……水滴的声音,微微传来。
“加乃?”
再一次呼唤。她一边等待回答,一边尝试着轻轻转动门把手。门把手转动了。
略一踌躇,关绿把门推开。
“啊!”
刚一推开门,她就看到左手边的浴帘有些异常。浅米色的浴帘上飞溅着斑驳的红点。
“加乃!”
只见桑原加乃跌倒在浴缸里,浴帘上满是飞溅的血点。整个浴缸,就像一桶满满的染料被全部倒在里面一样。还有,后背,新鲜的伤口,有好几处都翻开了,桑原加乃的后背就像……
“啊,啊啊啊啊……”
被杀了,这一次是桑原加乃。如此看来,果然,杀人狂就在这个公寓内……
是冴子!关绿想到。
(果然是她!)
她刚从医院回来,马上就发生了新的杀人事件。这绝不是偶然!
(怎么会是偶然!)
“加乃……”
这时,关绿忽然意识到。
刚才进屋时,明明听到了淋浴的水声,淋浴后来却停止了。这期间,自己一直在屋里,而浴室里是桑原加乃的尸体。
有人把淋浴关了。有人还在(在!)这里。
心脏仿佛已经冻结,全身像被紧紧捆死一样僵直。
这里面——(这个狭小的空间……)有……
就在关绿转身想逃的瞬间,一个人影从门后一跃而出。来不及叫喊,挥舞的尖刀就刺进了关绿的胸膛。
她刚想呼救,张开的嘴便停止了运动。从咽喉的深处,
“哇——”
一股红色的血喷薄出来。
“这……”
(你这个畜生……)
捂着流血的胸口,关绿的肩膀撞到了凶手身上。凶手(黑色雨衣……)往后一闪身,关绿从半开的门中“咕咚”一声跌了出去。下颚撞到地毯上,眼镜也瞬间飞了出去。
浑身的力量瞬间丧失。她想反击,然而身体却不听使唤。她睁开蒙眬的血眼,拼命地把右手向前伸去。五根手指,一边哆哆嗦嗦地颤动着,一边抓向虚无缥缈的空中。
“来人啊!救命……”
喉咙一阵抽缩,却没有发出声来。
“来人,啊……”
“扑哧!”一声钝响。大腿根部一阵剧痛。
“啊……”
关绿一边继续挣扎着还想发出声音,一边用手指抓住地毯,让自己的身体向前爬行。“哧溜”一声,留在浴室内的下半身被拉到了外面。
胸部和腿部的伤口里,血,在汩汩地向外流。
(为什么这么多……血……)
这么瘦小的身体,究竟在什么地方储藏了这么多的血?在关绿渐渐失去意识的过程中,竟然闪过这样一个荒诞的想法。
“救命……”
(……绫……大小姐……)
沾满鲜血的尖刀又深深地刺了过去。同时,关绿口中的声音也彻底消失了,脸也突然无力地跌落在地面。
凶手慢慢地收回尖刀,把刀刃在少女衣服上擦拭了一番。从黑色的帽子下面传来一阵“哼哼哼哼……”的病态疯狂的笑声。
(还剩一个人。)
就在这时——
“桑原加乃?关绿?”
房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了呼唤声。
“发生什么事了?桑原加乃!关绿……”
“为什么?你……”
她惊恐地转过身来。少女一声不响,两只手背在身后,静静地走进屋内。
“你——要干什么……”
少女突然发出一声冷笑,举起藏在背后的剃须刀片。
“干什么?”她战战兢兢地向后退着,“不要!不要靠近我!”
她刚想要说这句话,咽喉就一下子萎缩到了意想不到的程度,只能发出微微的颤动。
少女毫不犹豫地向她刺去。然后——
她那沾满鲜血的身体横躺在浴室的瓷砖地面上。
仰面朝天的身体,一下一下地微微抽搐着。
苍白的脸上,凝固着笑容——
少女把沾满鲜血的刀片放进衣兜里,然后,取出一个透明的瓶子,把瓶中的液体洒过去。顿时,房间内腾起一股臭味。
随后,少女又掏出火柴。
少女像小孩摆弄玩具似的,划着了火柴。她看了看燃烧着的小小火苗的颜色,又看了看瓷砖上鲜血的颜色,比较一番后,“扑”的一下把火柴投过去。“呼……”
黑色的头发被火焰包围。眨眼之间,火焰向她的衣服蔓延而去……
少女身体向后闪,心满意足地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