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晚些时候,莫特穿上了他在初秋当外套穿的那件特大号红色法兰绒衬衫,去了他本应该早点去的地方散步。那只猫胖胖跟着他走了很长时间,结果发现他是真要出去,于是掉头回到屋里。
在天空湛蓝、有着红色树叶和金色空气的绝妙午后,他故意双手插兜,慢慢地走,尽可能让湖的恬静穿过他的皮肤,让他冷静下来,就像以前那样。他猜这就是为什么他要待在这儿,而不是纽约。当初他和艾米闹到要离婚的时候,艾米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做。他来到这里,是因为这是一个有魔力的地方,尤其在秋天。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就觉得,如果这个星球上有什么伤心的人需要一点魔力的话,那么他就是那个需要一点魔力的人。现在这古老的魔法失败了,自己的写作变得非常不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结果证明他不需要担心这个。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秋天来了,夏季的游客终于离开,塔什莫尔湖上似乎开始一直笼罩着一种寂静和奇怪的悬疑气氛,让他放松下来,就像两只温柔地揉搓着他的手。但现在他除了要考虑约翰·舒特之外,还有别的事情要考虑。他还得想想艾米。
“我当然没事。”他说话的语气就像醉汉试图让人们相信他是清醒的。事实上,他还没有完全清醒,甚至觉得真的有点醉了。他觉得嘴里说出来的每个词都好大,就像一块块软绵绵的、可以油炸的石头。他小心翼翼地继续讲下去,摸索着电话交谈时要用的客套话和开场白,就像第一次打电话那样:“你好吗?”
“哦,好,我很好。”她说,然后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这通常意味着她不是在调情,就是太紧张了。莫特怀疑她是不是在跟他调情——现在应该不是。意识到她也很紧张,莫特放松了一点。“只是觉得你一个人待在那里,几乎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没有人会知道——”她突然打住了话头。
“我不是一个人。”他温和地说,“加文太太今天来了,格雷格·卡斯泰尔斯也一直在附近。”
“哦,我忘了修屋顶的事。”艾米说。有那么一会儿,他惊讶地发现这些话听起来多么自然,自然得不像两个离了婚的人说的。听听我们的话,莫特想,你绝对想不到我的床上躺过一个流氓地产经纪人,或者说我曾经的床上。他等着愤怒的感觉卷土重来,那种受伤的、嫉妒的、被欺骗的愤怒。然而过去让愤怒升腾的心底现在却只剩下些隐约的感觉。
“嗯,格雷格倒没有忘记。”他向她保证,“他昨天来了,在屋顶上爬了一个半小时。”
“情况有多糟?”
他告诉了她,然后他们聊了五分钟左右的屋顶,这时莫特慢慢清醒过来。他们聊着那旧屋顶,仿佛一切都和过去一样,仿佛他们明年要在新的雪松木瓦屋顶下过夏天,就像过去的九个夏天一样。莫特想:给我一个屋顶,给我一些木瓦,我能和这个婊子一直聊下去。
他听着自己努力交谈的时候,一种越来越强烈的不真实感渐渐渗入了他的内心。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半醒半睡的僵尸状态,就像他刚接电话时的状态,最后他再也无法忍受了。如果这是一场比赛,看谁能假装过去六个月什么事都没有,谁坚持得更久,那么他愿意认输,非常愿意。
她问格雷格要到哪里去买雪松木板、他会不会请镇上的人来帮忙,这时莫特插嘴道:“你为什么打电话来,艾米?”
一阵沉默。莫特感觉到她试着回答,然后又放弃了,就像女人试帽子一样,这确实又激起了他的愤怒。这是他确实厌恶她的其中一件事,实际上是为数不多的几件事之一。完全下意识的表里不一。
“我告诉过你为什么。”她最后说,“看看你身体好不好。”她的声音又显得慌张和不确定了,这通常意味着她说的是实话。艾米撒谎时,听起来总是像在告诉你说地球是圆的。“我有我的一种感觉,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我想你知道我有这些感觉,我也相信这些感觉,是不是,莫特?”她没有表现出惯常的用愤怒防御自我的姿态,她听起来几乎像是在恳求他。
“是的,我知道。”
“嗯,我有一个感觉。我在给自己做三明治当午餐,我感觉你……你可能不太好。我忍了一段时间,我以为这种感觉会消失,但它没有。所以我最终打了电话。你很好,对吗?”
“是。”他说。
“什么事都没有吧?”
“嗯,确实发生了一些事。”他纠结了片刻后说道。他想,甚至觉得有可能,约翰·舒特(如果这真的是他的名字,他的脑海里坚持加上这个)在来这里之前曾试图在德瑞找过他。毕竟,在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通常都在德瑞。甚至可能是艾米叫他来的。
“我知道。”她说,“你是被那该死的电锯弄伤了吗?还是……”
“不需要住院治疗。”他微微一笑,“只是有件烦心事。你对约翰·舒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艾米?”
“没有,怎么了?”
莫特发出一声气恼的叹息,它像蒸气一样从紧闭的牙齿里逸出。艾米是个聪明的女人,但她的大脑和嘴巴之间总是有一段很短的距离。他记得有一次他想,她应该穿一件写着“先说后想”的T恤衫。“不要一开始就说没有。花几秒钟认真思考一下。这家伙相当高,大约六英尺高,我猜他有四十五岁左右。他的脸看起来要更显老,但他的动作像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他有一张乡下人的面孔。肤色很深,皱纹也多。我看见他的时候,觉得他就像福克纳小说里人物……”
“是怎么回事,莫特?”
现在他又觉得回到了过去,现在他又明白了,为什么他曾经受到伤害和困惑,却依然拒绝了心中的那阵冲动——多半是在晚上,想问她他们是否能试着解决一下两人之间的分歧。他猜自己是知道的,如果他要求的时间够长,够坚持,她会同意的。但事实就是事实,他们的婚姻比艾米的房地产推销员那件事问题更大。她口气中刨根问底的态度变得越来越突兀,这是让他们婚姻死亡的另一个表现。你现在做了什么?字里行间的语气在问,不,是在质问。你又给自己惹上什么麻烦了?快解释清楚啊。
他闭上眼睛,又用紧闭的牙齿发出嘶嘶的呼吸声,然后才回答。然后他给她讲了约翰·舒特、舒特的手稿和他自己的短篇小说。艾米清楚地记得《播种季节》那篇故事,但她说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叫约翰·舒特的男人,她说,这不是那种会忘记的名字,而莫特也赞同她的说法。她当然没有见过他。
“你确定吗?”莫特逼问道。
“是的,我确定。”艾米说,她的声音听起来对莫特的不断追问有点不满,“你走了以后,我还没见过这样的人。在你再次告诉我不要‘立刻说不之前’,我向你保证,从那以后发生的几乎所有事情我都记得很清楚。”
她停顿了一下,他意识到她现在说话很吃力,很可能真的很痛苦。莫特为心里那一丝刻薄的心思感到高兴,但他总体上不是这样的。他发现自己哪怕只是隐约对此感到高兴时,自己大体上还是会厌恶。然而,这对在他心里窃喜的小人没有任何影响。如果在他身上发起投票,心中的那个家伙可能不会赢,但他似乎对莫特——大莫特——想要铲除他的企图无动于衷。
“也许泰德看见他了。”莫特说。泰德·米尔纳是那个房地产经纪人。他仍然很难相信艾米已经甩了自己,去找那个房地产经纪人,他猜想一部分问题就出在这里,某种自负使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他当然不会,尤其不会对自己说,他像玛丽的小羊羔一样无辜,是吗?
“你觉得好笑吗?”艾米听起来既生气又羞愧,除了悲伤,还有点要挑衅的意思。
“不是。”他说。他又开始感到疲倦了。
“泰德不在这儿。”她说,“泰德几乎不来这儿。都是我……我到他那里去。”
谢谢你和我分享这个,艾米。他几乎要脱口而出,然后又哽咽了下去。至少两人有一次谈话没有出现互相指责也是好事。所以他没有说谢谢分享,也没有说情况会改变,最重要的是他没有问艾米你到底搞什么鬼?
主要是因为她可能会反过来问同样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