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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禁语》秘密之窗,秘密花园
10

舒特说:“我猜你现在一定读过我的故事了。”他说话很随意,就像在评论天气一样。

“我读过了。”

舒特严肃地点了点头:“我猜你想起来了,是不是?”

“的确是。”莫特同意道,然后,他故作漫不经心地说,“你什么时候写的?”

“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舒特说着偷偷地微微一笑,但没有再说什么。他的双臂仍然交叉在胸前,夹在腋下两侧。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完全愿意永远呆在原地的人,或者至少,能一直待到太阳沉入地平线,不再温暖他的脸为止。

“嗯,当然。”莫特说,仍然很随意,“你知道,我不得不这么做。两个人写出同一个故事,这事不小。”

“不小。”舒特用深沉而沉思的语调表示同意。

“要弄清楚这种事,”莫特继续说,“就要确定是谁抄袭了谁,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出是谁先写的。”他用自己干涩而坚定的眼睛盯住了舒特那双褪色的蓝眼睛。附近有只山雀在树丛中自鸣得意地叫着,然后又静了下来。“你说是不是这样?”

“我想是吧。”舒特表示同意,“我想这就是我大老远从密西西比赶来的原因。”

莫特听到一辆车驶来的隆隆声。两人朝那个方向转身,汤姆·格林利夫的越野车后面带着一阵落叶旋风,开到最近的一座山丘。汤姆七十多岁,是塔什莫尔本地人,身体硬朗,湖这一边格雷格·卡斯泰尔斯不管的地方大部分都是他在管。汤姆经过时举起一只手打招呼。莫特也招了招手。舒特把夹着的一只手抽出来,向汤姆弹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友好的手势。这手势用一种模糊的方式说出了汤姆在乡下生活许多年的经历,多少年来,他曾多次以同样漫不经心的方式向过往的卡车、拖拉机、干草翻晒机和打包机的司机们打招呼。之后,汤姆的越野车去到视线之外,舒特把手放回到胸口,胳膊又交叉起来了。树叶哗啦哗啦地落在路边,他耐心、坚定、几乎永恒不变的目光又一次回到了莫特·雷尼的脸上。“我们刚才说什么来着?”他口气几乎是温和地问道。

莫特说:“我们正要确定出处,意思是……”

“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舒特说,他用冷静而略带轻蔑的目光瞥了莫特一眼,“我知道我穿着乡巴佬的衣服,开着乡巴佬的车,而且我家几辈子都是乡巴佬,也许这让我自己也成了乡巴佬,但这并不一定会让我变成愚蠢的乡巴佬。”

“没错。”莫特同意道,“我不这么认为。但聪明也不一定让你诚实。事实上,我觉得事实往往恰恰相反。”

“如果我先前不知道这一点,那我从你身上也能得出这个结论。”舒特说得很干脆,莫特觉得自己脸红了。他不喜欢被人责怪,也很少被责怪,但舒特刚才轻松地就把他责怪了一番,就像经验丰富的射手轻易打烂黏土鸽子一样。

他想让舒特掉入陷阱的希望破灭了。虽然不至于完全没有,但也基本没戏。聪明和精明不是一回事,但他现在怀疑舒特可能两者兼而有之。不过,继续纠缠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他不想再和这个人呆在一起了。从某种奇怪的角度来说,当初他十分肯定两人的再次对质无可避免,他本来挺期待这次对质,或许仅仅因为这样可以打破枯燥乏味和令人不快的常规。现在他想结束这一切。他不再肯定约翰·舒特是个疯子了,至少不是完全疯了,但他认为这个人可能很危险。他真是他妈的难搞。他决定使出浑身解数,赶快把事情解决,再也不旁敲侧击了。

“你什么时候写的这个故事,舒特先生?”

“也许我的名字不是舒特。”那人说着露出好笑的表情,“也许那只是个笔名。”

“我明白了。你的真名是什么?”

“我并没有说它不是我的真名,我只说了可能。不管怎样,这个和我们的事无关。”他平静地说,似乎对一片慢慢地飘过高高的蓝天、向着西边的太阳飞去的一朵云更感兴趣。

“好吧。”莫特说,“但你写那个故事的时间和我们的事有关。”

“我是七年前写的。”他说话的时候还在研究那朵云,它现在已经碰到了太阳的边缘,缀上了一根金色的流苏,“一九八二年。”

很好,莫特想。不管他是不是老谋深算的老混蛋,他终究还是落入了陷阱。他从我的选集里挑的这个故事。既然《人人都投币》出版于一九八三年,他认为说在那之前的任何日期都是安全的。老弟,你该看看版权页的。

他等待着胜利的感觉,但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种悄无声息的宽慰感,终于可以送这疯子走了,不会再有任何麻烦或混乱。不过,他还是很好奇,这是写作者受到的诅咒吗?举个例子,为什么会是那个故事,一个和他平常的故事不一样的故事,一个彻头彻尾的非典型的故事?如果那个人要指控他抄袭,为什么要选一篇没什么知名度的短篇小说,他完全可以拼凑出类似他的畅销书《街头手风琴师之子》之类的手稿。那样会很有赚头,选这个短篇简直就是个笑话。

莫特心想,我猜要整出一本小说太费功夫了。

“你为什么等了这么久?”莫特问,“我的意思是,我的短篇小说集出版于一九八三年,那是六年前的事了。现在快七年了。”

“因为我不知道。”舒特说,他把目光从云端移开,又带着那种略带轻蔑、让人尴尬的表情打量起了莫特,“我想,像你这样的人,应该会觉得只要有书出版,就算出版了你的书的国家不是每个人都读过你写的书,你也会认为在美国的每个人都会读过你写的书。”

“我不觉得我这么想过。”莫特说,这回轮到他的语气漫不经心了。

“但现实不是这样。”舒特继续说,他没有理会莫特,用他那令人恐惧的平静和全神贯注的方式说话,“根本不是这样。我直到六月中旬才看到这个故事。今年六月。”

莫特很想说:你猜怎么着,强尼[34]老弟?直到五月中旬,我才看到我老婆和另一个男人躺在床上!如果他真的大声说出这样的话,会不会打乱舒特的节奏?

他仔细看了看那人的脸,决定还是不说了。那对淡漠的眼睛里的宁静,就像大热天即将来临时,弥漫在山上的雾气一样消散了。现在,舒特看起来像个原教旨主义传教士,正要把一大盆火和硫黄舀到他的信众发抖、低垂的头颅上。莫特·雷尼第一次真正地对这个人感到害怕起来,但他还是很生气。这时他第一次与“舒特”的接触快要结束的想法再度浮现。不管怕不怕,如果他只是想站在这里任由这个人指控他剽窃,尤其是这个人现在已经从说的话中暴露了说谎的迹象,自己还这么怂,那自己也真是活该。

“让我猜猜。像你这样的人,对自己读的东西有点太挑剔,懒得读我写的垃圾。你喜欢马塞尔·普鲁斯特和托马斯·哈代,对吧?晚上,挤完奶后,你喜欢点起一盏靠谱的乡村煤油灯,啪的一声把它放在厨房的桌子上。桌子上当然铺着居家的红白两色格子桌布。然后拿一本小小的《苔丝》或者看看《追忆似水年华》,放松一下。也许在周末的时候,你会把头发放下来一点,变得时髦一点,再拖出一些厄斯金·考德威尔或安妮·迪拉德的书翻翻。是你的一个朋友告诉你,我是如何抄袭你勤勤恳恳写出来的故事的。是不是这么回事,舒特先生,要不你说说你的真名是什么?”

莫特的语气变得粗鲁起来,他惊讶地发觉自己的愤怒要按捺不住了。但他并不觉得非常意外。

“不。我没有朋友。”舒特用一种干巴巴的语调说,就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妻子。我在珀金斯堡以南二十英里的地方有个小房子,我厨房的桌子上确实有块格子桌布,你说对了,但我们镇上有电灯。我只在暴风雨来袭,停电的时候才会点煤油灯。”

“很好。”莫特说。

舒特不理会他的讽刺。“房子是我父亲给的,另外从我奶奶那儿继承了一点钱。我确实养了一群奶牛,大约有二十头,这点你也说对了。晚上我写故事。我猜你用的是那种带屏幕的电脑,但我只有一台老式打字机。”

舒特沉默了,有那么一会儿,他们都能听到树叶在傍晚的微风中发出的清脆的沙沙声。

“至于你的故事和我的一样,这都是我自己弄明白的。你知道吗,我一直在考虑卖掉农场。我想再多点钱,我就可以在头脑清醒的白天写作了,而不是在天黑以后写。珀金斯堡的房地产经纪人想让我见见杰克逊的一个人,这个人在密西西比拥有许多奶牛场。我不喜欢一次开车超过十到十五英里,这让我头疼,尤其是在城市里开车,因为城里的蠢货特别多,所以我选择坐公共汽车。我准备上车时才想起我没带什么可看的东西。我讨厌坐长途汽车没东西看。”

莫特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点头。他也讨厌乘公共汽车、火车、飞机或汽车时没有东西可读,他需要比日报更有实质内容的东西。

“珀金斯堡没有巴士站,灰狗巴士只在雷氏药妆店门口停留个五分钟就走了。我已经走进了那辆灰狗巴士的车门,正要上阶梯的时候才发觉两手空空。我问巴士司机可不可以等我一下,他说等的话可就惨了,因为已经稍微迟了点,于是他盯着手中的怀表再等了三分钟。要是我赶得及就好,要是赶不及,也只能望着车屁股叹气。”

他像个说故事的人那样说话,莫特想,不像才怪。他试着打消这个念头(这似乎不是好的思考方式),但很难做到。

“我嘛,就冲进药妆店。珀金斯堡的雷氏药妆店有那种老式铁架,上面摆了好多平装版小说,就像你家再前面一条路的小杂货店一样。”

“鲍伊杂货店?”

舒特点头。“就是那里没错。总之,我随便抓了第一本。光看封面的模样,搞不好是本平装版圣经也不一定,不过并不是。那是你的短篇小说集,《人人都投币》。我只知道那些是你的短篇小说。除了那一篇以外。”

现在就结束掉吧。他已经冒了一脸的汗,所以要趁现在让他熄火。

但他发现他并不想。也许舒特确实是一个作家。他两个条件都满足:他说了一个你想听到结局的故事,尽管你清楚地知道故事会如何收尾,以及他满嘴谎话,都说漏嘴了。

莫特没有说原本要说的话,就算舒特有丰富的想象力,但说实话,他,莫特,写出这篇故事的时间依然比他早两年。他说:“所以你是在去年六月坐灰狗巴士去杰克逊,打算卖掉你的奶牛农场时,在车上读了《播种季节》。”

“不。我是在回去的路上读的。我卖掉了农场,又坐上了灰狗汽车,口袋里揣着卖掉农场得来的六万美元支票。我读了前面六个故事。我不觉得它们有什么了不起的,倒是能打发时间。”

“谢谢你。”

舒特简短地打量了他一下:“我并没有真的要夸你。”

“难道我不知道吗?”

舒特想了一会儿,然后耸了耸肩:“不管怎么说,我又读了两篇……然后就读到了这个。我的故事。”

他看了看云朵,现在它变成了一团飘着的闪闪黄金,然后又看了看莫特。他的脸和以前一样冷静,但莫特突然明白,他大错特错了。他之前以为这个人有的平静和祥和,其实完全不存在。他误以为舒特身上的这些情绪,其实是舒特为了抑制自己徒手杀死莫特·雷尼而装出来的。舒特的表情是冷静的,但他的眼睛里燃烧着莫特从未见过的最深沉、最狂野的怒火。他明白,他从湖边沿着小路,愚蠢地走到了可能让自己死在这个家伙手里的地方。这是个够疯狂也够愤怒的人,足够到杀人的程度。

“我感到奇怪的是,以前没有人跟你谈起过这个故事,这篇故事和其他故事都不一样,完全不同。”舒特的声音依然平静,但莫特现在听出这是一个男人在拼命地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动手或掐住对方的脖子。他清楚地表明只要听着自己的声调螺旋上升,觉得自己被耍了的时候,就会跨越动口不动手和直接杀人之间的界限。用这个腔调说话的人,清楚自己私了解决问题有多么容易。

莫特突然觉得自己像独自身处一间黑暗的房间,房间里交错着发丝般细的绊索,所有这些绊索都连着无数包的高爆炸药。很难相信,就在片刻之前,他还觉得自己控制着局面。他的问题(艾米的问题,还有自己写不出东西的问题)现在似乎成了不重要的场景中的路人。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们已经不再是问题。他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了,那就是能活着回家,更不用说要活着看到日落了。

他张开嘴,又闭上了。他现在什么也不敢说,房间里满是连着爆炸物的绊索。

“我非常吃惊。”舒特重复道,他的声音沉重而平静,现在听起来像是对平静的拙劣模仿。

莫特下意识地说:“我的妻子。她不喜欢这个故事。她说这和我以前写的任何东西都不一样。”

“你是怎么弄到的?”舒特缓慢而凶恶地问道,“这正是我真正想知道的。像你这样的乱写乱画就能大把赚钱的混蛋,怎么会到密西西比的一个破小镇偷我的故事?我也想知道这是为什么,除非你其他的故事也都是偷来的,不过,我现在只想听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种极度的不公平让莫特自己的愤怒无法得到发泄的渴望再度回到了心头。一时间,他忘记了除了这个来自密西西比的疯子,湖滨路上只有他独自一人。

“算了。”他严厉地说。

“算了?”舒特问道,脸上是笨拙而又惊讶的神情,“算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算了?”

“你说你的故事是一九八二年写的。”莫特说,“我记得我是在一九七九年末写的。我不记得确切的日期,但我知道它第一次发表是在一九八〇年六月。登在一本杂志上。我比你早了两年,舒特先生,不管你叫什么名字。如果这里有人要对剽窃感到愤怒,那个人应该是我。”

莫特没有确切地看到那个人在动。上一刻,他们还站在舒特的车旁面面相觑,这一刻他发现自己被摁在驾驶室的门上,舒特的双手抓着自己的上臂,他的脸紧贴着自己的脸,额头对着额头。在这两个位置之间,他只是模糊地感觉到自己先被人抓住了,然后整个人就旋转起来。

“你撒谎。”舒特说,他呼出一股淡淡的肉桂味。

“该死的,我没有。”莫特说着向前用力顶住那人摁住他的力道。

舒特很强壮,几乎可以肯定他比莫特·雷尼更强壮,但是莫特更年轻,体重更重,而且他还能往身后的蓝色旧旅行车上借力。于是他挣脱了舒特的控制,让他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两三步。

现在他要来打我了,莫特想。自从四年级在校园里“你拉我,我就要推回你”的扭打之后,他就没打过架,但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头脑是如此清醒和冷静。我们就要为那篇愚蠢的故事大打一场了。嗯,也好,反正我今天也无所事事。

但两人没有打起来。舒特举起双手,看了看,发现它们都攥成了拳头,他强迫自己把手张开。莫特看到这个男人为重新掌控自己所付出的努力,他心里又惊又怕。舒特将一只张开的手掌放在嘴边,非常缓慢、非常谨慎地用它擦了擦嘴唇。

“证明给我看。”他说。

“好吧。和我一起回屋子。我给你看这本书版权页上的日期。”

“不。”舒特说,“我不在乎这本书,我对这本书一点也不在乎。给我看看这篇故事。给我看看登了这篇故事的杂志,我自己就可以看。”

“我这儿没有这本杂志。”

莫特还想说点什么,但舒特把脸转向天空,发出了一声大笑。这声音干得像斧头在劈柴。“没有。”他眼睛里仍然燃烧着跳动的怒火,但他似乎又控制住了自己,“没有,我敢打赌你没有。”

“听我说。我通常只和我太太夏天来这儿。这里放了我的几本书和国外的译本,但我也在许多杂志上发表过文章、散文和短篇小说。那些杂志都放在我们平常整年住的房子里。在德瑞的那座房子。”

“那你为什么不在那儿?”舒特问。从他的眼里,莫特看到了不相信和令人难堪的得意……很明显,舒特已经料到他会这样摆脱困境,在舒特看来,莫特现在正在忽悠他,或者要忽悠他。

“我来这儿是因为……”他停了下来,“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儿?”

“我只是看了看我买的书的封底。”舒特说,莫特沮丧地拍了拍自己的前额,突然明白过来。当然——在精装版和平装版《人人都投币》的封底上都有一张他的照片。这是艾米拍的,拍得非常好。他站在照片的前景中,房子在中间,塔什莫尔湖在后面。标题简单地写着:莫顿·雷尼在缅因州西部的家中。所以,舒特来到了缅因州西部,他可能不用去太多的小镇酒吧或者药店,就能找到一个对他说“莫特·雷尼?噢,是的!他在塔什莫尔有座房子。其实,我们还是好朋友!”的人。

这至少回答了一个问题。

他说:“我来这里是因为我和妻子离婚了。一切都成了定局。她住在德瑞。换了任何一年,这里的房子都没人住。”

“嗯。”舒特说。他的语气又一次激怒了莫特。他这个强调是在说你在撒谎,但在这种情况下,这无关紧要。因为我知道你会撒谎。毕竟,你喜欢撒谎,不是吗?“嗯,无论在什么地方,我都会找到你的。”

他用冷酷的目光盯着莫特。

“如果你搬到巴西去,我也会找到你的。”

“这我相信。”莫特说,“不过,你错了。或者是在骗我。恕我直言,我相信这是搞错了,因为你似乎很真诚……”

老天,难道他不是吗?

“但在你说你写那篇小说的两年前,我就发表了。”

他又看到舒特眼睛里闪着疯狂的光芒,然后就消失了。不是完全熄灭,而是被压制住了,就像用项圈压住一条天性凶残的狗。

“你说这本杂志在你另一所房子里?”

“对。”

“杂志上有你的故事?”

“对。”

“杂志的日期是一九八〇年六月。”

“对。”

起初,莫特对这冗长的一问一答感到不耐烦(在每个问题之前,都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思时间),但现在他感到有了一点希望:似乎这个人正在努力让自己理解莫特话中的真相。莫特觉得,约翰·舒特肯定一直都知道这一点,因为这两个故事之间几乎完全雷同绝非巧合。他仍然坚信这一点,但他已经改变了想法,认为是舒特可能无意中剽窃了自己的故事,但忘了。因为这个人显然是疯了。

他不像第一次看到舒特眼中闪烁的仇恨和愤怒时那样害怕了,当时他觉得舒特眼里的怒火就像谷仓里失去控制的火焰的倒影。莫特推开这个人的时候,他已经踉跄着向后退了,莫特想,如果真的要打架的话,自己大概不会输……说不定还能把这个人打翻在地。

不过,如果事情没有发展到这个地步,那就更好了。奇怪的是,他开始有点可怜起舒特来。

与此同时,舒特依然坚定地向前推进。

“另一幢房子,你妻子现在住的那幢,也在缅因州?”

“对。”

“她住在那儿?”

“对。”

这一次停顿的时间长得多。舒特的样子让莫特奇怪地想起正在处理大量信息的电脑。最后他说:“我给你三天时间。”

“你太慷慨了。”莫特说。

舒特紧紧抿住他长长的上唇,露出了过于整齐的牙齿,肯定是邮购的假牙。“别不把我当回事,小子。”他说,“我尽力控制了自己的脾气,而且控制得还不错,但是……”

“你!”莫特朝他喊道,“那我呢?真是难以置信!你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对作家提出了一个最为严厉的指控,我告诉你,我有证据证明你不是弄错了,就是他妈的在撒谎时,你就开始庆幸自己控制住了脾气!难以置信!”

舒特的眼皮耷拉下来,狡猾地看了他一眼。“证据?”他说,“我没看到任何证据。我听见你在说而已,但语句并不能作为证据。”

“我告诉过你了!”莫特喊道,他感到很无助,像个努力把蜘蛛网打包的人,“我都解释过了!”

舒特盯着莫特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转过身,手伸进了打开的车窗。

“你在干什么?”莫特问,声音绷得紧紧的。现在他感到肾上腺素大量分泌到身体里,让他做好了要么战,要么逃的准备。如果舒特伸手去拿那把在莫特的想象中突然看到的大手枪,那他很可能要逃命。

舒特说:“我只是拿烟,你别慌。”

他从车里抽出胳膊时,手里拿着一包红色包装的烟。他把烟从仪表板上拿了出来:“来一根?”

“我自己有。”莫特不高兴地说,从红色法兰绒外套下面的口袋里掏出那盒旧包装的L&M牌香烟。

两人各自点了根烟。

“如果我们继续这样下去,肯定会打一场。”舒特最后说,“我不想那样。”

“老天,我也不想。”

“你有点想。”舒特反驳道,他继续眯着眼,带着乡下人精明的神情,打量着莫特,“你心里有一点想的,但我不觉得是我或我的故事让你想打架。你心里有别的烦心事让你愤怒,那才是让你恼火的原因。你有一点想打架,但你不明白的是,如果我们真的要打起来,那不是轻易能结束的,除非我们中有一个死了。”

莫特想寻找舒特吹牛的迹象,但没有发现。他突然感到一阵凉意从下往上传遍背脊。

“所以我给你三天时间。你打电话给你的前妻,让她把那本登了你那篇故事的杂志寄过来,如果真有这本杂志的话。我还会回来的。当然,其实根本没有任何杂志,我想我们都清楚这一点。但在我看来,你需要不少时间好好想想。”

他带着一种令人尴尬的严肃而又怜悯的表情看着莫特。

“你不相信会有人识破你,是吗?”他问,“你真的没想到。”

“如果我把那本杂志给你看,你能走吗?”莫特问,他与其说是在对舒特说话,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我觉得我真正想知道的是这样做是否值得。”

舒特突然打开车门,滑进驾驶座。莫特觉得这个人的动作速度有点吓人。“三天。你喜欢怎么用就怎么用吧,雷尼先生。”

他发动了引擎。汽车发出的低沉的声响是阀门需要重新打磨的标志,旧排气管喷出的浓烈油烟污染了傍晚的空气。“正确就是正确,公平就是公平。第一件事是把你带到这儿,让你知道我咬住了你,你这辈子肯定惹了不少麻烦,之前一直都能全身而退,但这一次你没法靠耍什么伎俩摆脱了。这是我要做的第一件事。”

他从驾驶座的窗户望着莫特,面无表情。

“第二件事。”他说,“是我来的真正原因。”

“是什么?”莫特听见自己说。这很奇怪,也很让人恼火,可是他又感到一种罪恶感无情地向他袭来,仿佛这个疯狂的乡巴佬指责他做的事是真的。

“我们会再聊的。”舒特说着把他那辆老旧的旅行车发动起来,“与此同时,你要想想什么是正确,什么是公平。”

“你疯了!”莫特吼道,但舒特已经沿着湖滨大道向二十三号公路驶去了。

他一直看着那辆车驶出视线,才慢慢地走回房子。他越靠近房子,心里越感到空虚。愤怒和恐惧都消失了。他感到的只是寒冷、疲倦,想念一段已不复存在的婚姻。而且他现在开始觉得,这段婚姻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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