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在六点十五分吵醒了他。他花了半个小时把胖胖埋在房子和湖之间的沙地上,到了七点,他像计划的那样出发了。他在公路上开了十英里,前往“大城市”梅卡尼克福尔斯。这里有一家一九七〇年已经关闭的纺织厂,有五千居民,还有二十三号公路以及七号公路十字路口的黄色信号灯。这时他发现自己的老别克没油了。他开进比尔的雪佛龙加油站时,禁不住骂自己在出发前没有检查油量表……如果他已经过了麦坎尼克佛斯,又没注意到油量表的数字已经很低,那他可能得走好长一段路,和艾米的这次会面也会迟到很久。
加油站的工作人员正尝试把别克车的无底洞灌满时,他走向墙上的付费电话。他从左后口袋里掏出破旧的通讯录,拨打了格雷格·卡斯泰尔斯的电话。他觉得这么早能逮住格雷格,他是对的。
“喂?”
“嗨,格雷格……是莫特·雷尼。”
“嗨,莫特。我猜你在德瑞遇到麻烦了,是吧?”
“是。”莫特说,“新闻上有吗?”
“第五频道。”
“看上去怎么样?”
“什么东西看上去怎么样?”格雷格回答。莫特的身体畏缩了一下……但如果他必须从任何人那里听到这个消息,他倒是很乐意从格雷格·卡斯泰尔斯那儿听说。格雷格是个和蔼可亲的长发嬉皮士,在伍德斯托克音乐节之后不久,他皈依了某个相当隐晦的宗教派别……也许是叫斯韦登伯格教派。他有一个妻子和两个孩子,一个七岁,一个五岁。据莫特所知,他们全家都像格雷格一样慵懒。你已经习惯了这个男人始终如一的微笑,以至于偶尔没看到这种笑,就觉得他像没穿衣服。
“那么糟糕,嗯?”
“是。”格雷格简单地说,“那火一定像火箭一样,噌的一下就烧上去了。我真的很抱歉,伙计。”
“谢谢你。我现在就过去,格雷格。我是从麦坎尼克佛斯打来的。我不在的时候你能帮我个忙吗?”
“如果你说指的是木瓦的话,我想它们就要送过来了……”
“不,不是木瓦。别的东西。前两三天有个家伙一直在烦我。一个疯子。他说我六七年前偷了他写的一篇故事。我告诉他,在他声称自己写了这个故事之前,我已经写好了我自己的版本,并告诉他我可以证明这一点,他听了以后勃然大怒。我有点希望不要再见到他,但运气不好。昨晚,我在沙发上睡觉时,他杀了我的猫。”
“胖胖吗?”格雷格听起来有点吃惊,这种反应相当于其他人的大吃一惊,“他杀了胖胖?”
“你说对了。”
“你跟戴夫·纽瑟姆谈过了吗?”
“没有,我也不想去。如果可能的话,我想亲自对付他。”
“这家伙听起来不太好惹,莫特。”
“杀猫和杀人相差太远了。”莫特说,“我想也许我比戴夫更能对付他。”
“嗯,你说的有点道理。”格雷格同意道,“戴夫七十岁以后就反应慢了。我能为你做些什么,莫特?”
“首先,我想知道这个人住在哪儿。”
“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他给我看的故事上的署名是约翰·舒特,但后来他又耍了个小聪明,告诉我说这可能是假名。我想是的,听起来像个假名。不管怎样,如果他住在当地的汽车旅馆,我怀疑他不会用这个名字登记。”
“他长得什么样?”
“他大约六英尺高,四十多岁。他有张饱经风霜的脸,眼睛周围有太阳晒出的皱纹,还有脸上的纹路从嘴角往下延伸,好像框住了整个下巴。”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约翰·舒特”的脸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他的意识里,就像幽灵的脸扭曲地游向灵媒水晶球的表面。莫特感到手背的鸡皮疙瘩窜了出来,身体有点微微颤抖。他的脑子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嘀咕,说他如果不是在犯错误,就是在故意误导格雷格。舒特很危险,没错。他不需要看那人做了什么就能明白这一点。昨天下午他已经在舒特的眼睛里看到了这个人危险的一面。那他为什么还要扮演义警,想自己去解决问题?
因为,另一个更低沉的声音用带着危险而坚定的语气回答。只是因为,仅此而已。
脑中的声音又担心地说:你是想伤害他吗?这就是原因吗?你想伤害他吗?
但是那深沉的声音没有回答。它已经安静了下来。
“听起来像是这附近农民常见的长相。”格雷格疑惑地说。
“好吧,还有几件事可能会帮助你认出他。”莫特说,“首先,他是南方人……他的口音很明显。他戴着一顶黑色的大礼帽,我想是毡帽吧,帽子顶是圆的。它看起来像阿米什人戴的那种帽子。他开着一辆蓝色的福特旅行车,六十年代早期或中期的型号。密西西比州的车牌。”
“好……好。我问问周围的人。如果他在这一带,肯定有人知道他在哪儿。外州车牌在每年的这个时候都很显眼。”
“我知道。”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另一件事,“你可以先问问汤姆·格林利夫。昨天,在我家以北约半英里的湖滨大道,我跟这个舒特说过话,那时候碰到过汤姆。他走过时向我们挥了挥手,我们也向他挥了挥手。汤姆一定被狠狠地瞪了一眼。”
“好吧。如果我在十点左右顺便去喝杯咖啡,我可能会在鲍伊的商店看到他。”
“他也去过那儿。”莫特说,“我知道,因为他提到了平装书架,一种老式的书架。”
“如果我找到他,要怎样?”
“不怎样。”莫特说,“什么也不要做。我今晚给你打电话。明天晚上我应该回到湖边的房子了。我不知道除了在灰烬中翻找,我在德瑞还能做些什么。”
“艾米怎么样?”
“她有个男朋友。”莫特说,努力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僵硬,可能听起来还是差不多,“我猜艾米接下来要做什么,他们两个得好好想想。”
“哦。对不起。”
“没必要。”莫特说。他看了看加油平台,看到加油工已经加完油,正在清洗别克的挡风玻璃,他没想过这辈子能再看到这个场面。
“亲自处理这家伙……你真的确定你想这么做?”
“对,我想是的。”
他犹豫了一下,突然明白了格雷格的想法:他在想,如果他发现那个戴黑帽子的人,莫特因此受伤,他,格雷格,就要负责任。
“听着,格雷格……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陪我去和那个人谈谈。”
“我也可以这么做。”格雷格松了口气说。
“他想要证据。”莫特说,“所以我给他弄来证据就好。”
“可你说你有证据。”
“是的,但他并没有完全相信我的话。我想我得把证据丢在他脸上,让他别来烦我了。”
“哦。”格雷格想了想,“这家伙真的疯了,不是吗?”
“是。”
“好吧,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今晚给我打电话。”
“我会的。谢谢你,格雷格。”
“别客气。换换环境就像休息一样,对人有好处。”
“都这么说。”
他跟格雷格道别,看了看表。快七点半了,现在打电话给赫伯·克里克莫尔还太早,除非他想把赫伯从床上撬起来,而且事情也不是那么紧急。在奥古斯塔的收费站停一下就可以了。他走回别克车,把通讯录放回原处,然后掏出他的钱包,问加油工要付多少钱。
“加上现金折扣,一共是二十二点五美元。”加油工说,然后害羞地看着莫特,“我想知道能否让您亲笔签个名,雷尼先生?您的书我都读过。”
这使他又想起了艾米,想起了艾米是多么讨厌那些索要签名的人。莫特本人并不理解这些人,但也看不出他们有什么害处。对艾米来说,这些书迷似乎总结了他们生活中越来越令人讨厌的一面。到他们婚姻的最后,每当有人当着艾米的面问他这个问题时,莫特的内心都会感到畏缩。有时他几乎能感觉到她在想:如果你爱我,为什么不阻止他们呢?他想,好像他能一样。他的工作就是写这些人想读的书……至少他是这么看的。当他成功地写出了书,他们就会来要签名。
他在信用卡账单背面给加油工签了名(毕竟,这个人洗干净了他的挡风玻璃),想着艾米有没有因为他做了书迷喜欢的事,就指责他。莫特认为,在某种程度上她自己可能也不知道,但艾米确实怪过他。莫特觉得自己应该被怪罪,但他就是这么个性格。
就像舒特说的那样,正确就是正确。公平就是公平。
他回到车里,向德瑞开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