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奥古斯塔收费站付了七十五美分,然后把车停进了另一边电话旁的停车场。那天阳光明媚,但寒风凛冽,风从西南方向的利奇菲尔德吹来,一路吹过收费公路广场所在地的开阔平原,风大得足以让莫特迎风流泪。尽管如此,他还是乐在其中。他几乎能感觉到它把他脑袋各个房间里积得太久的灰尘都吹出去了。
他用信用卡给纽约的赫伯·克里克莫尔打了电话,打去了他的公寓,不是办公室。赫伯还要一个多小时才会出发前往莫特·雷尼的经纪公司詹姆斯与克里克莫尔公司,不过莫特认识赫伯很久了,很清楚地知道这个人这会应该已经淋浴完,正一边喝咖啡一边等浴室镜子的雾气散去,然后刮胡子。
他连续第二次走运了。赫伯回答的声音里,睡意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今天早上运气好吗?莫特想着,迎着十月的寒风咧嘴一笑。穿过四车道的公路,他可以看到人们正在架起防雪栅栏,为即将到来的冬天做准备。
“嗨,赫伯。”他说,“我是用奥古斯塔收费广场外的付费电话打给你的。我的离婚程序走完了,我在德瑞的房子昨晚着火了,有个疯子杀了我的猫,天气比挖井工人的皮带扣还冷……你说这是不是有意思?”
他没有意识到他的这一系列的不幸听起来有多荒谬,直到听到自己大声地逐一讲述,他几乎笑了。天啊,外面很冷,但是感觉很好!是不是感觉很清净!
“莫特?”赫伯小心翼翼地说,好像有人怀疑这是恶作剧。
“正是在下。”莫特说。
“你的房子怎么了?”
“我告诉你,但只有一次。如果有必要的话记笔记,因为我打算在电话旁被冻僵之前回到车里。”他从约翰·舒特和约翰·舒特的指控开始,最后说的是他昨晚和艾米的对话。
赫伯作为莫特的老相识和艾米的客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莫特猜测,赫伯对他们离了婚感到非常吃惊),赫伯对德瑞那所房子发生的事情表示了惊讶和悲伤。他问莫特是否知道是谁干的。莫特说他不知道。
“你怀疑这个叫舒特的家伙?”赫伯问,“我明白在你醒来前不久就杀死那只猫的意思,但是……”
“我想这在技术上是可能的,我也不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莫特说,“但我非常怀疑。也许这只是因为我无法想象一个人为了销毁掉一本杂志而烧毁了一栋有二十四个房间的房子。但我想这主要是因为我见过他。他真的认为我偷了他的故事,赫伯。我的意思是,他一点也不怀疑。当我告诉他我可以给他看证据时,他的态度是‘去你吧,混蛋,逗我玩呢’。”
“还……你报了警,是不是?”
“是的,我今天早上打了个电话。”莫特说,虽然这句话有点言不由衷,但也不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他今天早上打了个电话,打给了格雷格·卡斯泰尔斯。他能想象到赫伯穿着整洁的粗花呢裤和肩带T恤,坐在纽约公寓的客厅里,但如果他告诉赫伯·克里克莫尔说打算自己处理这个问题,而且只有格雷格伸出援手,他怀疑赫伯是否能理解。赫伯是个好朋友,但他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刻板的人:文明人,二十世纪晚期的典型都市人,彬彬有礼。他是那种相信劝导的人,相信冥想和调停的人。这种人在有理性的时候就相信讨论,而在没有理性的时候就立即把问题委托给有权威的人。对赫伯来说,有时爷们儿必须自己动手这个概念确实没错……但这个概念只存在于西尔维斯特·史泰龙主演的电影中。
“嗯,那就好。”赫伯听起来松了口气,“你手头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不用担心某个来自密西西比的疯子。如果他们找到他,你会怎么办?控告他骚扰吗?”
“我宁愿说服他打消受迫害妄想的念头,让他赶紧上路回去。”莫特说。他那令人愉快的乐观情绪,虽然毫无根据,但真实而又坚定。他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崩溃,但还是忍不住咧着嘴笑,于是他用外套的袖口擦了擦流着鼻涕的鼻子,继续笑。他已经忘记了露齿而笑的感觉有多棒了。
“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希望得到你的帮助。你有我稿子的存档,对吧?”
“对,但……”
“好,我需要找到一九八〇年六月发行的《埃勒里·奎因推理杂志》。就是那期登了《播种季节》的。我自己的那本因为火灾已经烧了,所以……”
“我没有。”赫伯平静地说。
“你没有?”莫特眨了眨眼睛。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为什么没有?”
“因为一九八〇年是我成为你经纪人的两年前。我帮你卖掉版权的书我都至少有一份,但那个故事是你自己卖的。”
“哦,该死!”在他的脑海里,他看到了《人人都投币》中《播种季节》的致谢辞。其他大多数致谢辞中都有这句话,“经作者及其代理人詹姆斯和克里莫尔公司允许转载。”《播种季节》(与合集中其他两三篇故事)的那篇致谢辞只是这么写的:“经作者许可再版”。
“对不起。”赫伯说。
“当然是我自己寄的……我记得在稿子寄出去之前写过询问信。只是我觉得你好像一直都在当我的经纪人。”他笑了笑,接着又说,“无意冒犯。”
“没事。”赫伯说,“你要我给《埃勒里·奎因推理杂志》打个电话吗?他们肯定有往期的杂志。”
“你愿意吗?”莫特感激地问,“那太好了。”
“这可以马上打。只是……”赫伯顿了顿。
“只是什么?”
他说:“向我保证,拿到了这篇故事的杂志后,你不要独自去和这个人对质。”
“我保证。”莫特立刻同意了。他并不诚实,但管他呢——他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会叫格雷格一起,格雷格也同意了,这样他就不会孤单了。赫伯·克里克莫尔是他的文学经纪人,又不是他爸。他处理个人问题的方式真的和赫伯无关。
“好吧。”赫伯说,“我来办。到了德瑞给我打电话,莫特……也许情况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糟糕。”
“我希望如此。”
“但你不信吗?”
“恐怕是的。”
“好吧。”赫伯叹了口气,然后,他迟疑地补充道,“代我向艾米问好可以吗?”
“是的,我会的。”
“好。你走吧,别在那儿被风吹了,莫特。我能听到话筒里风呼啸的声音。你一定冻僵了。”
“快了。再次感谢,赫伯。”
他挂了电话,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电话。他忘记了别克需要加油,这是次要的,但他也忘记了赫伯·克里克莫尔直到一九八二年才成为他的经纪人,而这可不是小事。他猜想是因为压力太大了。这让人怀疑他还会忘记什么。
他心中的声音,不是脑中的声音,而是来自深处的声音,突然开口:那你一开始偷别人故事的那件事呢?也许你把这个也忘了?
他哼了一声,匆匆回到他的车里。他一生中从未去过密西西比,即使是现在,他像以往一样,就算陷入了作家文思枯竭的困境中,他离堕落到剽窃也还差得远呢。他滑到方向盘后面,启动了发动机,揣摩一个人的心思有时确实会引发些乱七八糟的怪念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