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叔回到密云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薇拉睡得迷迷瞪瞪,给他打开了门。
骚叔把房间里的灯打开了。
薇拉赶紧用手挡住了眼睛:“你干什么!”
骚叔兴奋地说:“我们得谈谈!”
薇拉把手放下来,说:“我要睡觉,有事明天谈!”
骚叔把她抱在怀中,使劲揉搓她的脑袋:“宝贝,清醒清醒,听话!”然后,他跑到厨房,冲了两杯咖啡,放在了茶几上。
薇拉看了看咖啡,说:“你还打算彻夜长谈啊?”
骚叔搂着她坐下来,喝了一口咖啡,激动地说:“我见到那个跟你很像的女孩了,她叫莉莉娅,俄罗斯族!”
薇拉很淡漠地说:“跟我有什么关系。”接着,她捶了捶骚叔:“人家正在做一个美梦,被你给弄醒了!”
骚叔说:“我就是给你圆梦的人,说说,什么美梦?”
薇拉说:“我好像得到了一双水晶鞋,从此我的舞姿就天下无双了,也不累,我就穿着它们转啊转啊……”
骚叔拍了拍薇拉的大腿,说:“你放心,我就算跑遍全世界的制鞋厂,也一定帮你找到这双水晶鞋!”
薇拉说:“你还制鞋厂,滚!”
骚叔说:“这个莉莉娅认识小题,也认识阿甘,她才是阿甘要找的人!”
薇拉说:“我只关心水晶鞋。”
骚叔说:“一会儿我陪你去梦里,你先听我说——她告诉我,她和小题,还有阿甘,18岁的时候去过一次罗布泊,阿甘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还没等说出来就出了车祸,失忆了。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薇拉说:“你怎么就跟那个团队过不去了!”
骚叔说:“好吧,我们说说她和你的关系。”
薇拉冷冷地看着他。
骚叔说:“她父母都是俄罗斯人,他们带着她的弟弟移民加拿大了。我问了,她也是双子座。”
薇拉陷入沉思,不说话了。
骚叔继续说:“更奇怪的是,莉莉娅出生之后也丢过一次,不过半个月之后又被送回来了,放在了她家门口……我越来越相信,你们是一家人,是亲姐妹!”
薇拉说:“那又怎么样?”
骚叔看着薇拉的眼睛,说:“你确定,你不和她见见面?”
薇拉很绝情地摇了摇头:“大叔,请你尊重我的决定。”
骚叔想了想,突然说:“薇拉,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一次……”
薇拉乜斜了他一眼:“我有那么可爱吗?不,应该说,我有那么可怕吗?”
骚叔坏坏地笑了:“万一哪天我犯了你父母那样的错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薇拉说:“你搞错了,离不离开不是你决定的。”
骚叔一下把薇拉揽在了怀里:“我们下周就举行婚礼吧!”
薇拉推开了骚叔:“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得先问问我自己。”
骚叔迷茫地看了看薇拉:“难道你们双子座真的都是双重人格?……那你问啊!另一个你天天都在忙什么呢!”
薇拉说:“她在观察你。”
骚叔把薇拉抱到床上,一扔,说:“你这是耍流氓。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薇拉说:“不以恋爱为目的的结婚才是真正的耍流氓!”
两个人躺下之后,薇拉很快就睡着了。
骚叔却睁着眼睛,失眠了。
他轻轻地坐起来,下了床,走出卧室,来到客厅的灯前,伸手想打开,又把手缩回来,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了窗前,朝下看了看,路灯昏暗,没有一个人。
他的目光扫过树木,草丛,健身器材,一无所获。
他并不放心,又走进了相反方向的书房,从窗户朝下看去。楼下就是小区的围栏,竖着一排扎枪,楼房和围栏之间种着草坪。有个人牵着一条大金毛,正在遛狗,大金毛四处乱窜,嗅着气味。人和狗慢慢走过去,只剩下扎枪和满地小草。扎枪是硬的,小草是软的。
回到客厅,骚叔打开灯,房间里就亮了。
他坐在电脑前,把它打开。
阿甘又更新了他的漫画——
阿甘变成了一条鱼。他心爱的女孩也变成了一条鱼。
他们不再需要人类的双臂,也不再需要鸟类的翅膀。他们彼此缠绕,互相嬉戏,永不远离,渐渐幻化成一幅太极图……
天空充满了清澈的水。那是他们的爱情世界。
地上是一片荒漠,那是枯燥的尘世生活。
爱情和现实终于剥离开来……
这天是个周末。
骚叔离开住所,给莉莉娅打了个电话。
骚叔说:“莉莉娅,我想马上和你见个面,你有空吗?”
莉莉娅说:“没问题。不过,我不想谈李柑。”
骚叔说:“我们谈薇拉。”
莉莉娅说:“好的。”
两个人约在了骚叔的工作室。
莉莉娅准时到了。
坐下之后,骚叔给她泡了茶,然后在她对面坐下来。
莉莉娅开门见山:“她愿意和我见面了吗?”
骚叔摇了摇头:“不过,你可以去见她。”
莉莉娅说:“她说的?”
骚叔说:“我说的。”
莉莉娅说:“怎么见?”
骚叔说:“今天晚上,她去餐厅跳舞,我带你去看。”
莉莉娅想了想才说:“太生硬了,还是等一等吧,等水到渠成。”
骚叔盯着莉莉娅的眼睛说:“我想和你谈谈阿甘。”
莉莉娅说:“我说过,不想再谈他了,你答应过我的!”
骚叔说:“没错啊,我们不谈李柑,只谈阿甘。”
莉莉娅说:“有什么好谈的呢?”
骚叔依然盯着莉莉娅的眼睛:“你们曾经相爱过。”
莉莉娅的眼珠颤动了一下,很平静地说:“我说过了,我们是朋友,曾经。”
骚叔说:“你们爱得很深。”
莉莉娅的眼神渐渐变得有些冷漠:“你想干什么?”
骚叔说:“他失忆之后,画了很多关于你的漫画,对于他来说,那是噩梦中唯一的光亮。他就靠着这点光亮,在黑暗中摸索着朝前走……”
莉莉娅很排斥地看着骚叔,不再说话。
骚叔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甚至不知道失去过什么。可是,他一直在找,在找,找一个他不知道是他失去的东西。”
莉莉娅还是不说话。
骚叔继续:“有一天,他终于找到了,那是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是他知道,他和这个人有着前世今生的关系,从此他永远都不敢再离开这个人了,他知道,只要一离开,他就再也找不到了,再也不记得了……悲凉的是,他认错了人,他找到的仅仅是一个相似的人……”
莉莉娅猛地站起来,背起挎包就朝外走去。
骚叔追过去,挡在了她的面前。
这时候,他看见莉莉娅的眼里渗出了泪珠。
骚叔伸手扶着门框,接着说:“他把薇拉当成了你。每天他都等着薇拉演出结束,然后跟在她的身后,想给她送一束玫瑰花……”
莉莉娅还是不说话,眼泪“哗哗”流下来。
骚叔又说:“薇拉把他当成了神经病,一次次逃掉。他没有放弃,他一直没有放弃。”
莉莉娅已经哭出声来。
骚叔说:“他找到了薇拉的住所,他知道对方害怕他,他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她,贪婪地看着她……”
莉莉娅全身颤抖着,终于出声了:“不要说了……”
骚叔扶着她,回到了沙发前,坐下来。骚叔不再说什么,静静地等待。
过了好半天,莉莉娅才说道:“我和他……从初一就开始相爱了。”
骚叔点了点头,等着她说下去。
莉莉娅说:“我们爱了6年。人们都说,年少时代的爱情是有缺陷的,就算现在回想起来,我依然觉得,那种有缺陷的爱情才是真正的爱情……”
骚叔递给莉莉娅一块纸巾,她擦干了眼泪,继续说:“18岁那年,当我知道他要和他表姐去罗布泊,我很担心,瞒着家里,跟他一起去了。没想到……”
骚叔递给她一支烟,她没有拒绝,点着,大口抽起来。
过了会儿,她又说:“出了车祸之后,他变得呆呆傻傻,甚至生活都不能自理了,更不可能参加高考,这辈子就算完了。我必须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说到这儿,她自暴自弃地笑了笑:“我知道,你们都会谴责我,无所谓了。”
骚叔很真诚地说:“我理解。”
莉莉娅说:“你不可能理解,这个选择有多痛苦。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未来太遥远了,太美好了,一切都等着她去发现,去获得。她不能放弃自己的人生。可是,如果她朝前走,就必须割断一些东西,那是要流血的,就好像,你要进入天堂,就必须带上地狱……”
停了停,莉莉娅又说:“其实,他从初一的时候开始,就用漫画记录我俩的故事。最后一次见他,我把那些漫画偷偷都烧掉了,这么做,等于删除了他大脑里所有关于我们的记忆——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说这些吗?”
骚叔说:“不知道,但我知道这需要勇气。”
莉莉娅说:“我从来没有对人说过这些事,一直积压在心里,很难受,现在,终于释放出来了。”
骚叔点了点头:“懂。”
莉莉娅说:“不久我就去南方读大学了,毕业之后回到了北京,也从密云搬到了通州。”
骚叔问:“对于这件事,小题是什么态度?”
莉莉娅说:“她很生我的气,甚至都不理我了。时间长了,她慢慢原谅了我。她过20岁生日那天,邀请了我,我见到了阿甘。他一直愣愣地看着我,好像很陌生,又好像很熟悉。我受不了他的眼光,很快就离开了。那是我们分手之后,唯一的一次见面。”
骚叔说:“现在,你谈男朋友了吗?”
莉莉娅说:“没有。不知道为什么,我提不起精神。”
骚叔说:“我希望你和阿甘见一面。”
莉莉娅说:“我不会和他见面的。我整整花了5年时间才把他彻底忘掉,现在我过得挺好的,他也过得挺好的,就这样吧。”
骚叔说:“我有个提议。”
莉莉娅说:“你说吧。”
骚叔说:“你不必和他再续前缘,你可以以一个老朋友的身份出现。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加上分开之后的时间有11年了,已经变成了老朋友。”
莉莉娅说:“不管过去多长时间,爱情可以变成亲情,从来都不会变成友情。”
骚叔并不放弃:“我和薇拉都需要你的帮助。”
莉莉娅说:“为什么?”
骚叔说:“他一直把薇拉当成你,穷追不舍,完全打乱了她的生活。你和阿甘见面,会解除薇拉的麻烦。另外,他一直把我当成情敌,已经出现了暴力倾向……”
莉莉娅说:“过去,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善良,自从背叛了初恋之后,我知道了,其实我并不是一个高尚的人。那就让我不高尚地活着吧。”
骚叔沉思了片刻才说:“没关系,这并不是你应该做的。”
莉莉娅说:“你还有事吗?”
骚叔摇了摇头。
莉莉娅站起来,说:“那我走了。帮我照顾好薇拉。”
骚叔说:“一定。”
骚叔送莉莉娅走出了工作室,莉莉娅沿着胡同走向大街,一直没有回头。
骚叔慢慢走回工作室,走到外墙前,看了看那块参差不齐的红砖,戴上手套,拿起凿子,又放下了。他在椅子上坐下来,竹叶漏下斑驳的光,他看着院门的外面,想着心事儿。
过了一会儿,他掏出手机,打给了小胡:“小金牛,我问你一下,你认不认识什么心理医生?”
小胡说:“叔,你在小说里至少写过10个心理医生,原来你从来没有做过采访,都是杜撰的啊?”
骚叔说:“叔本人就是最好的心理医生。”
小胡说:“那你找心理医生干什么?”
骚叔说:“我想帮阿甘恢复记忆,需要个助手,开开方子抓抓药什么的,干点粗活儿。”
小胡说:“叔,术业有专攻,你就不要油嘴滑舌了——告诉你,我叔叔就是心理医生,耶鲁大学心理系硕士,特别适合干粗活儿。”
骚叔说:“太好了,你帮我联系一下,然后把他的电话发给我。”
小胡说:“你等着。”
十几分钟之后,小胡给骚叔发来了号码。
骚叔拨了过去。
电话通了,骚叔说:“胡大夫,你好。”
胡大夫说:“作家好。”
骚叔说:“我有个小兄弟,18岁的时候出过一次车祸,丧失了之前所有的记忆,这些年尝试过各种药物,都没有效果。我跟您咨询一下,他有可能恢复记忆吗?”
胡大夫说:“如果他彻底丧失了记忆,那就很难恢复了。只要他还记得一些事情,哪怕是一个细节,那么这个细节就可能成为一把钥匙,打开他的记忆库。”
骚叔说:“他有过一次恋爱经历,他非常爱那个女孩,虽然他记不起她是谁了,但是他为她画过很多漫画。”
胡大夫说:“很好,这个女孩就是钥匙。”
骚叔说:“怎么做呢?”
胡大夫说:“你让这个女孩带着他,去他们经常约会的地方,和他聊天,慢慢回忆他们一起经历的事情。注意,最好反复提到某个关键词,两个人印象最深刻的,最美好的。在国外,有过一些临床试验,这种尝试有3%的几率能让患者恢复记忆。爱情不是医学,但它往往能创造奇迹。”
骚叔说:“我懂了,谢谢您,胡大夫。”
胡大夫说:“给你当助手是我的荣幸。拜拜。”
骚叔怔怔地放下电话,心里暗骂小胡:长舌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