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权人和债务人互杀,最后只剩下了债权和债务。
这个标题好像有点傻,但我讲的就是几个欠债的,而且他们真的很吓人,所以傻就傻点吧。
一. 寻人
最近这些天,徐立一直寻找一个人,此人叫王谈樱。
他俩一起服兵役,算是老战友了,后来各自做起了生意。徐立搞建筑,王谈樱搞文化,他们在生意上并没有任何交集。
去年,王谈樱的资金周转出现了问题,跟徐立借了 500 万,他当时说,一年之内归还,但是写欠据的时候,徐立给了他一年零三个月的友情期限。
然而一年过去之后,徐立就联系不上王谈樱了,他从另一个战友那里打听到,王谈樱的公司已经倒闭。就这样,那 500 万变成了断了线的风筝。
徐立给王谈樱打电话,关机。给他发微信,已经不是对方的好友。给他发邮件,一封封石沉大海。
徐立很愤怒,很伤心,在部队的时候,两个人从新兵连就睡一张通铺,后来,徐立被分配到了北京的机关,而王谈樱被分配到了草原上的基层,徐立跟领导申请,最后也去了草原,两个人并肩战斗了整整四年。退伍的时候,徐立回了山东,王谈樱回了山西,他们分手的时候,王谈樱弹吉他,两个人一起唱「送战友,踏征程」,最后都哭成了泪人儿。
之后,他们分别从老家来到了北京,再次相聚在同一个城市,简直跟亲兄弟一样……
可是,现在徐立变成了王谈樱的瘟神。
将近三个月了,王谈樱始终藏得不露一根头发。想不到,有一天徐立突然撞到了他,地点是一家商场,当时王谈樱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压得低低的,显得脸很白,他穿着一身蓝色的休闲服,正从一家手表店走出来。眼睛总会引起眼睛的注意,王谈樱也看到了徐立,他先是愣了愣,并没有躲开,而是主动朝徐立走了过来。
徐立站在原地没有动,他想听听王谈樱会说些什么。
王谈樱来到徐立跟前,笑着跟他打招呼:「你怎么一个人逛上商场了?」
徐立也干巴巴地笑了笑:「配个眼镜。」
王谈樱点点头,然后问:「你最近在忙什么呢?」
徐立说:「还是老样子,带着一群人给社会主义添砖加瓦。你呢?」
王谈樱说:「我差不多退休了,听听小说下下棋。哎,我刚刚搞到一包好茶,哪天你来尝尝吧。」
徐立说:「好哇,但是我都不知道你现在住在哪儿了。」
王谈樱说:「回头我给你发个定位。」
徐立说:「你还有我的联系方式吗?」
王谈樱说:「这是什么话,你的 BP 机号码都在我的本子上记着。走了啊。」
徐立真的想不通。
在部队的时候,王谈樱喜欢弹琴,练书法,玩三节棍,腼腆而向上,他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不要脸了呢?
王谈樱真的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徐立的心里蓦地冒出了杀气。
现在距离欠据上的还款日期还有一周,尽管他知道这条受惊的蛇钻进草丛就再也不会出现了,却不能把对方怎么样。就算已经逾期了,那也属于经济纠纷,你只能去法院起诉,如果限制对方的自由,那警察就要介入了,不是抓他,而是抓你。
他突然叫了声:「老王。」
王谈樱回头看了看他,好像在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徐立想了想,只说了一句:「你保重身体。」
王谈樱用拳头捶了捶胸部,意思是:我很棒,没问题!然后就快步走出了商场。
回到公司,徐立给律师打了个电话,准备走法律途径了。
离还款日期还有三天的时候,徐立开始打探王谈樱的行踪。过些日子法院会传唤他,他肯定不会到场,就算缺席判决,把他拉入了老赖名单,他一直藏着,徐立也拿不回那笔钱。他必须知道王谈樱藏在哪儿,然后告知法院,法院两次传唤无果,可以对他拘传。
徐立给当年他和王谈樱的老班长打了个电话,结果老班长对王谈樱的近况一无所知。徐立又联系上了一个跟王谈樱有过合作的人,那个人声称,王谈樱的公司倒闭之后两个人就断了联系。最后,徐立找到了王谈樱过去的助理,这个助理听徐立讲了他和王谈樱的事,很愤慨,她对徐立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
她一个同事住在 H 公寓,有一天偶然碰到过王谈樱,但她并不知道王谈樱的具体门牌号。
这是个阴天,黄昏的时候,徐立开车来到了 H 公寓,H 公寓的地下车库是对外收费的,他把车停进去,然后就藏在了车里。
陆续有车开进来,又陆续有车开出去。
徐立戴着墨镜坐在后座上,窥视着每一个从车上下来的人。他的车也戴着墨镜,那是很黑的车膜。整个世界都戴着墨镜,那是天上的乌云。
徐立知道,王谈樱把过去的那辆车给卖了,他不知道王谈樱现在开什么车,车牌是多少,他只能盯人。
通过观察来来去去的人,他有个无聊的发现——女司机居多。还有一辆车上竟然跳下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这让徐立很吃惊,那是一辆豪车,少年麻利地一扬手,把车锁了,然后就走进了电梯。
晚上十点半之后,车子明显少下来。
徐立一直没发现王谈樱的身影。
其实,所有车子都贴了膜,只是深浅不一而已,就是说,每辆车都戴着墨镜,徐立不确定有没有人也藏在车里观察他。
零点过后,再也没有车子开进来。
徐立认为,王谈樱在凌晨归来的可能性最大,他平时就喜欢去 KTV 之类的场所,不可能太早回家。另外,他肯定欠了一屁股债,只有凌晨回家才不会被债主堵住。
车库隔绝了地面上的噪音,十分安静。棚顶的灯似乎也困了,光线越来越暗。
一只流浪猫引起了徐立的注意,它去了一个角落,狼吞虎咽地吃着什么,那应该是业主给它送的猫粮和水。吃饱之后,这只猫弓着腰走过来,无声地跳上了旁边一辆车子的机盖,蜷起身子,一动不动了。猫那么警觉的,却没有发现徐立的存在。
徐立慢慢举起手机看了看,已经凌晨了,车库入口始终死寂无声。
徐立终于熬不住了,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突然,他一下就瞪大了眼睛——前面有一辆黑色轿车,跟徐立隔着一排车位,徐立已经记不清它是什么时候停在那里的了,这辆车的车门被轻轻推开了!
徐立顿时感觉呼吸紧促起来。
接着,那辆车上慢慢慢慢走下来了一个人。徐立第一个念头就是——此人是个司机,他老板可能住在这个公寓,司机一直在车上睡觉,他的老板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下来,现在他醒了,下来活动活动腿脚……
徐立可以肯定,这辆车最晚也是下班高峰时段开进来停在那里的,就是说,这个人在车上静静地待了六个钟头以上。
这个人慢慢转过身来,把脸朝向了徐立的车窗。他也戴着一副墨镜,虽然徐立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徐立知道,他正看向自己的这辆车。
徐立僵着脖子,一动不敢动。
这个人一步步朝他移动过来。
他的脚步让旁边那辆车子上的流浪猫感觉到了不安全,它「无声」地跳下去跑掉了。
随着这个人越来越近,徐立已经确定,他就是王谈樱,不过换了身装扮而已。
车门锁着,王谈樱进不来,徐立想把身体慢慢缩下去,却担心只要他一动车子就会发出巨大的声响,所以他就没有动。
王谈樱在前排两辆车之间停住了,他和徐立就这么隔着三层墨镜在对视。
时间都硬成坨了。
一直过了七八分钟,王谈樱好像突然正常了,他转过身,快步走到他刚刚下来的那辆车前,钻进去发动着,开走了。
他走了!
徐立知道,他今天晚上不可能回来了,为了防止他在外面等候自己,徐立等了大概半个钟头,然后也把车子发动着,开出车库,回家了。
今天他还是有收获的,至少确定了王谈樱目前就住在 H 公寓。
徐立换了一辆车,又来到了 H 公寓,继续蹲守王谈樱。
这一天比较顺利,晚上大概 11 钟左右,他再次发现了王谈樱的身影,王谈樱从外面回来,把车停好,夹着一个皮包,急匆匆走进了四单元的电梯。
徐立立即下车跑了过去,这时候王谈樱已经乘电梯上去了,徐立死死盯住了电梯召唤盒上的电子屏,它停在了 18 楼,过了会儿,它缓缓降了下来。
嗯,这个老战友住在 18 楼。
徐立等了十多分钟,然后也乘电梯来到了 18 楼。他戴着墨镜,在楼道里四下看了看,这一层有六个住户,他不确定王谈樱住在哪个房间。最后,他轻手轻脚地来到了步行楼梯间,并把两扇门轻轻合上了。
这个楼层不可能有人爬上来或者爬下去,其实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他在步行梯上坐下来,开始了无声的等待。
当兵的时候,徐立的忍耐力并不强,有一次 10 公里拉练他还哭过鼻子。那次王谈樱把他的行军包拽下来,背在了自己的身上,结果被连长发现之后,把两个人都臭骂了一顿……但自从经商之后,徐立就渐渐变成了古树皮,糙而韧。最初搞建筑的时候,有一次他坐绿皮火车出差,三天两夜只吃了一个苹果。
今天,他要在这个楼梯间守到天亮,他一定要确定王谈樱住在哪个房子里。
某户人家传来了小孩的哭声,听起来不超过百天;某户人家好像还在放音乐,能听见闷闷的节奏;某户人家在洗澡,传来哗哗的水声;某户人家有个女人在笑,听上去很浪……
午夜过后,整个楼里渐渐安静下来。
电梯停在了 1 层,似乎也收工了。
突然,18 层有人出来了,虽然这个人的动作很轻,但是楼里太安静了,房门声还是很响。从声音判断,这个房门应该是 1802 室。徐立赶紧站起身,轻手轻脚地朝下走了半层。这个人果然推开楼梯间的门,也走进来了。
三更半夜,这个人要干什么?
徐立躲在楼梯拐角处使劲地听。这个人在楼梯间门口站了一会儿,似乎也在听他,两个人对峙了大概有三分钟,这个人慢慢朝下走来。
徐立极度紧张,赶紧继续朝下走,这时候他的脚步声已经把他给暴露了,他没法再隐藏了,索性加快了脚步。
上面这个人也加快了脚步。
此时徐立已经十分肯定了,这个人就是王谈樱,不然他不会追下来。看来,他回到家里之后,一直站在猫眼前监视着楼道,直到看见徐立出现。
徐立在步行梯上跑起来。
上面这个人也跑起来,深夜的步行梯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听上去很杂沓,似乎有很多人在跑。
他们的脚步由冲刺渐渐变成了小跑,又变成了跌跌撞撞地步行……
两个人从始至终都不说话。
在徐立眼中,步行梯好像越来越窄仄越来越狭长了,绝望之际,感觉它永无尽头,不知道那是第几层了,灯还坏了,一片漆黑,徐立还把脚扭了一下……
他这辈子第一次从 18 楼跑下来,跨出楼门的时候,已经快晕厥了,他慌乱地四下看了看,一时没有辨清方向,他七拐八绕,最后来到一片很深的草木中藏了起来。
没看到王谈樱追过来,徐立怀疑他藏在另一片草木中,所以一动不敢动。
半个多钟头之后,有个保安走过来,徐立吓得赶紧趴下了,要是他被这个保安揪出去,那可解释不清了。好在这个保安并没有发现他,他从徐立旁边走了过去,能听见他腰间的对讲机在响,滋啦滋啦的。
保安走远之后,徐立终于站起来,快步来到大街上,打了辆车回家了。
在徐立正式起诉王谈樱的前一天,晚上零点左右,他再次打车来到了 H 公寓。
这次他没有去车库,而是直接乘电梯来到了 4 单元的 18 层。他深吸一口气,站在了 1802 室的门口。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无比阴冷,如果前面有个镜子,估计他都认不出自己了。
他的肩上背着个帆布包,看上去沉甸甸的,他的一只手始终插在里面,里面是一支枪。
没错儿,他不是来谈判的,而是来杀人的。
一个债权人为什么要杀掉债务人呢?
其实,徐立跟所有人都撒谎了,他才是债务人,他欠王谈樱 500 万。
前面讲述的一切情节颠倒过来才是真相——
王谈樱借给徐立 500 万,临近还款日期,徐立失联了。实际上他本来有能力归还这笔钱的,但是他有个发小,那个人开厂子,资金链断了,从徐立这里借走了 500 万,一直没有归还,徐立走投无路,只能选择消失。
王谈樱一直在寻找徐立,有一次两个人在商场遇见了,徐立主动上前跟他找招呼,但决口不谈还钱的事。
徐立知道,现在已经到了还款日期,王谈樱肯定要去法院告他,于是他千方百计地找到王谈樱的住所,他要把王谈樱做掉。
二. 债主
最早王谈樱发现不对头,其实是他家门口的那个监控设备,我们暂且称它叫 j 号摄像头好了。
这时候他还没有住进 H 公寓,而是住在一个独栋的房子里。
王谈樱的老婆是老家农村的,他当兵的时候就娶了她,这么些年来,王谈樱一直没有甩掉她,也算是个好男人了。老婆什么都不操心,王谈樱赚干的她就吃干的,王谈樱赚稀的她就喝稀的,倒是好养活。那些天,她跟闺蜜出去旅游了,15 岁的女儿住校,王谈樱带了个女人回来。
这个女人 40 岁左右,是个金主,王谈樱很希望巴结她。老实说,她挺难看的,最要命的是她还觉得自己很漂亮,于是,王谈樱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就必须硬着头皮说:别怪我俗,你最大的魅力还是来自于你的脸蛋,而不是你的成功。
王谈樱把她带回家之后,亲自做了几盘很高冷的菜,还高高低低地点了很多蜡烛,然后他打开红酒,斟了两杯,跟女人边饮边聊,凭空造出了几分生硬的浪漫。
女人很放浪,喝着喝着她就坐在了王谈樱的身上,一只手端酒杯,一只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她很重,王谈樱被压的很痛,但是在这样的时刻,他又不好说:宝贝,我的膝盖有风湿性关节炎,不能压,而且我的颈椎也不好,搂不得。他龇牙咧嘴地说:你先起来一下,我去把窗帘拉上。
女人还矫情:「不要,我就想让星星看到我们在一起。」
王谈樱坚持了一会儿,又说:「对了,我们缺点音乐。」
女人这才从王谈樱的大腿上下去了,王谈樱站了几下才站起来,他打开音箱,播放了一首《星星点灯》,这首歌属于他们的青葱时代,两个人一边跟着节奏打拍子一边满眼感动地望着对方……
这一刻基本就到了燃点了。
王谈樱却从女人的瞳孔里看到了他背后的落地窗,忽然有些不踏实,还是想把窗帘拉上,他站起来走到窗前,无意地朝外看了一眼,外面一片漆黑,没看到有星星,却有个红色的发光物幽幽地闪着,那正是 j 号摄像头,红外的,好像正在朝屋里窥视。
王谈樱胡思乱想起来,现在值班的保安会不会正在观看这个画面?他会不会认出这个女人不是自己的老婆?他会不会一边看一边在下面忙活着什么?
他「哗」一下把窗帘拉上了。
接着他回到餐桌前,女人再次坐在了他的身上,不过,这次两个人都没有穿衣服。实际上他们身下那把椅子也有关节炎和颈椎病,它哼哼呀呀地叫起来。
第二天将近中午的时候,两个人起了床,女人简单打扮了一下,要走了。王谈樱把她送出小区,替她叫了个车。女人离开之前,对他说:「昨天晚上我做梦了,梦见你家窗外围了很多星星,都在看我们。」
王谈樱朝她笑了笑,出租车离开。
他回到家门口,突然停下来,慢慢转过身,又看了看那个 j 号摄像头。
这个小区很多角落都安装了摄像头,几乎没有死角,而 j 号摄像头正对着他家的门窗。
这些设施都是公共的,王谈樱天天上下班,从来没有太注意它。今天他却做贼心虚,忽然有了疑心。
他在甬道上转了转,发现了一个问题,其他摄像头都是白色的枪机,它们是固定的,只盯着一块区域,唯独 j 号摄像头是白色的球机,就像一只巨大的眼珠子,会跟随物体的移动而转动。
接下来,王谈樱特意用步子量了量,他发现,其他摄像头之间的距离分别是 93 步,95 步,101 步,87 步,而 j 号摄像头跟相邻两个摄像头的距离却分别是 50 步和 59 步。
他马上去了物业公司。过去,他曾经帮过物业公司经理一个小忙,关系不错,他对经理说:「我能看看我家门口那个摄像头的角度和清晰度吗?」
经理表示没问题,接着他就带王谈樱去了监控室。
值班保安调出了所有的监控画面,1 号,2 号,3 号……王谈樱并没有看到 j 号摄像头的画面,只有 27 号摄像头显示了他家门前的横向甬道,28 号摄像头显示了他家旁边的纵向甬道。
直到这时候王谈樱才意识到,有人在他家门口私自安装了这个摄像头!他呆愣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回过神来,这就如同你天天都从一排雕塑面前经过,有一天其中一尊雕塑突然憋不住打了个喷嚏,你这才知道里面藏着一个大活人。
毫无疑问,j 号摄像头背后有个人日夜监控他和他的家人,包括他在家里吃饭,他站在门口打电话,老婆给他洗脚,女儿做作业,他昨天带着一个外面的女人回家……
他对经理说:「有人在我家门口装了个摄像头。」
经理有些惊讶,马上跟着他来到了他家门口,围着 j 号摄像头看了好半天,再次返回监控室亲自操作,重新查看了各个监控画面,还是不能确定这个摄像头在不在小区的安保系统中,接着他又找来了保安队长,当年这个小区的摄像头是专业人员安装的,保安队长也记不清它们的具体位置了,他又找到了采购清单,核对了机型和数量,这才确定——就是多了一个摄像头。
王谈樱报了警。
警方通过追查,发现这个摄像头一直在使用小区的 WiFi 运作,而它连接的是一部非实名制手机。
虽然 J 号摄像头被拆除了,但一直没有查到幕后黑手。王谈樱很紧张,幸亏他家还有一套房子,在高层,只是面积小了点。老婆旅游回来之后,他带着老婆搬到了那套房子里。
其实,王谈樱知道是谁在监控他家。
几个月来,王谈樱一直在躲避他,这个人不是徐立,他的绰号叫褚大刀。王谈樱欠褚大刀 500 万,一年多了,眼看就到归还日期了,但他根本无力偿还。这个摄像头肯定是褚大刀派人安装的,他是怕王谈樱跑了。
就是说,王谈樱也是债务人。
王谈樱和褚大刀算是生意伙伴。褚大刀最早在山东做刀具起家,但这跟他的名字没关系,他生产的都是车床类刀具,有一次他喝醉了,拎着一把大砍刀满街追赶一个流浪汉,由此而得名。他的生意做大之后,突然想进入影视领域,其实他是想进入影视领域的女演员,于是找到了王谈樱,正巧王谈樱在做一部网剧,就把他带上了,结果那部剧还真赚了。
王谈樱知道褚大刀是个什么人,早听说他有涉黑背景,王谈樱很清楚,如果还不上他的钱,他绝不会放过自己。
搬到另一套房子后,王谈樱的心还是悬着。
这天他回家,刚刚走到家门口就看到了一个白色金属物,那是个监控,跟拆掉的 j 号摄像头是同一型号,它并没有连接任何线路,就像一颗被切断的人头,高高地悬挂在他家门口的外墙上。
王谈樱知道,这个摄像头只是个象征,那是在警告他——我一直都在看着你。
王谈樱仰着头静静地看着这个摄像头,突然露出了一丝笑意,嘀咕了一句:「整的挺好。」
就是在这一刻他起了杀心。
事到如今,他只有先下手为强了。
接着,正赶上女儿放暑假,他把老婆和女儿都送回了老家,然后开始反过来打探褚大刀的行踪了。很快他就有了线索,褚大刀住在 H 公寓。
接着,他动用了一些手段,费了些周折,最后竟然把褚大刀对面的 1801 室租了下来。从此,他就住到了褚大刀的眼皮底下。
他买了个酒吧那种高脚椅,每天的工作就是坐在猫眼前,观察褚大刀的一举一动。
通过多日的窥视,他渐渐确定,褚大刀并非固定住在这里,他只是隔三差五过来一趟,也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
就是说,H 公寓是褚大刀的客场,也是王谈樱的客场。
那么,王谈樱打算怎么干掉褚大刀呢?
王谈樱很了解,褚大刀这个人嗜酒,经常喝得酩酊大醉。王谈樱早就准备了高浓度的酒精和注射器,他是这么计划的——他将守株待兔,等哪天褚大刀喝多了,深夜归来,他会假装帮忙,趁机溜进他的房子,把门锁上,然后把酒精注射到褚大刀的静脉,这样,不管怎么化验褚大刀都是醉酒而亡。
这天半夜,王谈樱终于等来了机会——褚大刀又出现了,他明显喝了酒,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前,一下下按着密码,怎么都按不对……王谈樱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他盯着褚大刀的背影,迅速做着判断——今天他喝了多少?认知度怎么样?如果王谈樱突兀地出现,他能不能认出王谈樱是谁?他会不会同意王谈樱搀扶他走进房子?注射酒精会造成剧痛,他会不会惊觉反抗?
机不可失,他要行动了。
三.债务人终于跟债权人面对面了
这一天晚上零点左右,徐立再次来到了 H 公寓,他站在了 1802 门口,把手伸进了帆布包里,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敲门。
只要王谈樱打开这道门,他不会废话,他会直接掏枪把对方射杀。
他敲了四五分钟才有人走过来,这个人似乎从猫眼朝外看了看,然后才把门打开了。
这个人竟然是褚大刀,他的身上有酒气。
徐立愣住了,褚大刀却对他笑了笑,说:「徐立,你终于来了。」
褚大刀就是徐立的那个发小。他刚刚被一家钢铁厂给坑了,那个厂长携着他购买原材料的款跑路了,鬼知道他跑到新加坡还是坡加新去了,反正不见了踪影。褚大刀的刀具厂还要继续运转,没办法,他只能找到徐立,从他手里借走了 500 万。最近,徐立多次跟褚大刀讨要欠款,褚大刀只能给王谈樱打电话,王谈樱欠他 500 万,但还没到还款期限,王谈樱让他再等等,他担心王谈樱也跟那个厂长一样跑了,就派人在他家门口安装了摄像头,那是监控他,也是警告他。
果然,王谈樱发现了这个摄像头,他带着老婆离开了那栋房子。
褚大刀知道很难还上徐立的债务了,他只能躲避徐立,最后他在 H 公寓租了套房子。
一天,他开车来到 H 公寓,在车库里发现了徐立那辆车,很明显,徐立在跟踪他,他藏在车上没有下来。
徐立也不下来。
两个人整整在车上耗了六个钟头。
最后,褚大刀开着车离开了 H 公寓。
不过,从此褚大刀就更加草木皆兵了。第二天晚上,他听见楼道里的电梯响了,立即快步来到门口,从猫眼看出去,果然看到徐立出现了,他戴着一副怪兮兮的墨镜,在楼道里鬼头鬼脑地四下看了看,最后很诡异地走进了楼梯间,并把那两扇门合上了。
这是 18 楼,没有人会从步行梯走下去。褚大刀怀疑徐立会一直在楼梯间蹲守他,心里变得焦灼不安起来。
午夜过后,他打算出去探个究竟,他推开楼梯间的门听了好半天,没有任何动静,他慢慢朝下走去,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了脚步声,这个人朝楼下跑去了,他立刻追了下去。
追赶徐立的时候,他的心里有些难过,他想起了小时候,他跟徐立还有其他一些小孩捉迷藏,有一次,他明明看见徐立藏在了一个废弃仓库的油罐背后,他冲过去,大声说:徐立,我找到你了,快出来吧!没想到徐立却玩赖,他并不吭声,褚大刀——那时候他的绰号还不叫褚大刀,而是叫储钱罐,徐立给取的——听见了徐立的脚步声,这小子又朝着第二个油罐跑过去。褚大刀说:徐立,你给我站住,要不我不玩了啊。他追到第二个油罐前,听见徐立又「噔噔噔」地朝着第三个油罐跑过去,褚大刀不追了,生气地说:你无赖!……
那场追逐跟眼下这场追逐多像啊。
只是,现在褚大刀也不说话了。
实际上,他朝下大概只跑了四五层就跑不动了,他停下来喘了一会儿,下面那个人继续朝下逃窜,脚步声继续越来越远,褚大刀终于转身朝上走了。
他心脏不太好,走几级楼梯就得歇一下……
他很累,他觉得人生太艰难了,那么……就把这个发小做掉吧。
从此,他每天都等着徐立再次出现。
不知道从哪天起,他觉得对门好像也有问题了,难道徐立住进了 1801 室?
今天晚上他喝了酒,来到 H 公寓之后,再次感觉到对门里有人在窥视他。他盯着那个猫眼观察了好半天,没有任何动静,终于走进了自己的房子。
他刚给自己泡了杯热茶,就听见了敲门声,不急不缓:「当,当,当。」
他的酒顿时醒了一半。这时候已经是午夜,况且没人知道他住在这儿,来者肯定不善。他仓促地跑进厨房去,抓起一把杀猪刀藏在了口袋里,这才走过来从猫眼朝外看了看,果然是徐立……
徐立见到褚大刀之后满脸诧异:「你怎么住在这儿?」
褚大刀意味深长地说:「你不知道我住在这儿为什么要敲我的门?」
徐立皱了皱眉,似乎不太好解释,最后他说:「我来找另外一个人。」
褚大刀说:「没关系,我就是另外一个人。」
说完,他掏出杀猪刀,借着酒劲狠狠刺进了徐立的腹部,他的动作太突然了,徐立根本来不及躲闪,他瞪大眼睛看着褚大刀,喃喃地吐出了三个字:「储钱罐……」
当时,王谈樱正要出去,褚大刀突然转身朝着他的房门看过来,王谈樱吓得立即不敢动了。过了好半天,褚大刀终于把身子转过去继续按密码了,王谈樱听见「咔哒」一声,门开了,褚大刀走进去,反身把门锁上了。
王谈樱有个感觉,褚大刀并没有离开,他也把眼睛贴在了猫眼上,正在观察王谈樱的房门。就是说,两个人隔着两个猫眼在对峙。
等了很长时间,王谈樱终于从高脚椅上慢慢地下来了,没有发生任何声音。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沙发上坐下来,心里开始打鼓:难道这个褚大刀发现了什么异常?他努力回想,自从他入住 H 公寓之后几乎没有外出过,每天点外卖,送到之后,他每次都从门缝儿拿进来,从没有露过脸……
如果褚大刀也从猫眼偷窥过他,对门一直没有人出来,每次有人送外卖,也只是从门缝儿塞进去,这些情况不异常吗?
不管怎么说,王谈樱都错过了这次机会。
王谈樱在沙发上坐了很长时间,突然听到电梯门响了。
他立刻站起来,趴在猫眼上朝外看去,楼道里有个人正在四下观望,绝对不是公寓里的住户,最后,他慢慢地走向了 1802 室。王谈樱忽然认出来,这个人是徐立。
徐立敲门,门开了,褚大刀和徐立说了几句古怪的话,然后褚大刀突然对徐立发起了攻击……
徐立趔趄了一下,接着他后退几步,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举起来对准了褚大刀,随后楼道里就响起了一个巨大的声音:「嘭!」
褚大刀摇晃了一下,扑上来死死抱住了徐立……
王谈樱彻底蒙圈了。
褚大刀和徐立互相扭打着,移动到了楼梯间,离开了猫眼的可视范围。王谈樱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个绝好的机会,他应该把这两个人一起干掉……
他打开门跑出去,看到地上扔着一支造型很丑的土枪,粗墩墩的,更像个手雷,还扔着一把杀猪刀,上面都是血,他看了看那支枪,并不确定自己会不会用,最后他弯腰捡起了那把杀猪刀,跑进了楼梯间,褚大刀和徐立还在厮打,光线昏暗,他也分不清谁是谁了,冲到最近的一个人背后,一刀就刺了下去……
就在这时候有邻居跑了出来,他听见一个男人惊惶地叫起来:「杀人啦!」
他打了个激灵,正犹豫着该不该退回房子去,突然被不知道是褚大刀还是徐立死死拽住了,接着三个人一起滚下了步行梯……
四.这笔账里藏着玄机
这一天监狱放风,太阳非常好,三个男人凑到一起聊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们一起从楼梯上滚下来摔晕之后,他们的时间概念就发生了紊乱。
徐立先说话了:「我有件事一直想不明白。」
王谈樱说:「你说。」
褚大刀也说:「你说。」
徐立就说了:「我从王谈樱手上借过 500 万,又借给了褚大刀,我没占什么便宜,也没什么损失啊。」说着,他把脸转向了王谈樱:「你从褚大刀手上借过 500 万,又借给了我,你也没占什么便宜,也没什么损失啊。」接着,他又把脸转向了褚大刀:「你从我手上借过 500 万,又借给了王谈樱,你也没占什么便宜,也没什么损失啊。」
王谈樱想了想,说:「对啊。」
褚大刀还在闭着眼睛算账。
徐立又说:「那我们互相杀什么?如果当时我们都停手,谁都没占什么便宜,谁都没什么损失啊。」
褚大刀低下头去,嘀咕了一句:「好像有哪里不对……」
徐立问他:「哪里不对?」
褚大刀说:「肯定有哪里不对。」
徐立说:「那你倒是说说哪里不对啊。」
褚大刀又使劲想了好半天,这才说:「肯定有 500 万存在,对吧?它最初是从哪儿来的?最后又到哪儿去了?」
徐立和王谈樱都想了想,先后摇了摇头。
沉默了一会儿,三个人同时都感到了某种恐惧——换个角度说,引发他们互相残杀的那 500 万根本就不存在。
(讲真:由债务引发的凶案太多了,我只是合并了一下。实际上这个故事结束在第三章,写完它的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鬼使神差地算起账来,我发现我怎么都想不清楚那 500 万的来龙和去脉,大脑越来越挂不上挡,忽然就恐惧起来。第二天我咨询了一个相对专业的朋友,他给我做了颇为复杂的解答,总之一句话——我想不清楚是正常的。至此我意识到,这个问题跟市场经济学无关,也许它应该属于神学范畴,于是又加上了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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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0-08-21 13: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