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躺在一张可以快速移动的床上,耳畔能清晰听见好些人急促的脚步声,各式材质的鞋底踏在地板上,发出迥异的回响。眼前的灯光非常刺眼,我努力想伸手挡一挡眼前的光亮,无奈手却动弹不得,我无力地又一次坠入了昏睡的深渊。只是这更贴近于昏,而不是睡。昏与睡有什么区别吗?那就是昏仿佛失足跌落悬崖,而睡是沿着山坡缓缓滚下。
当我再一次醒来,应该已是深夜,我的意识还不是很清楚,只是觉得太阳穴隐隐地痛,想用手捂一下,胳臂却像被什么牢牢抓住一样不听我的使唤。
这是哪里啊?我努力地试图判断出周围的环境,应该是医院,空气中隐隐还飘浮着消毒水残留的味道。借着从窗口倾泻而入的薄薄的一层月光,我隐约感受了周围的一片雪白,雪白的墙壁和地板,雪白的枕套和被单。我的精神与肉体在拼命地撕扯,肉体是渴睡的,我能感受到体内悠长的对于深度睡眠与休息的呼唤;但我的精神却趋向清醒,努力使自己保持意识,以便用来观察和思考,虽然要观察什么,思考什么我并不知道。而我就在这精神与肉体的撕扯之间苦苦挣扎,由朦胧的清醒陷入微弱的睡眠,又由半梦似的境地中重新睁开双眼,一次一次,周而复始。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而我也不知道我是睡着的时候比较多,还是清醒的时候比较长,我甚至开始有点分不清睡着与醒着了。醒着的时候总是如坠梦中,而睡着的时候,梦里的一切又恍如现实般清醒。
我是怎么进来的?昨晚和小瑷分手,然后喝了点酒,有点喝多了,过邯郸路时被一辆车撞到了……一辆……对,一辆奥迪。然后……就有点想不起来了,啊,头好痛,我愈试图想清楚,左边的太阳穴愈加一鼓一鼓地疼着。
我侧了侧身,想朝右躺着,这样左面或许会舒服些,忽然发现对面的床上好像坐着一个人,黑漆漆的环境里的一个黑影,看不真切,只能模糊地用视线勾勒出一个大致的轮廓,进而判断出他是正对着我坐着的。
天边丝绦般细碎的浮云淡淡飘过,镂过其间隙的月光在房间里呈现出斑驳的影像。是谁?医院里的护士,还是来看望我的人?我借着时隐时现的月光努力地看着,哦,原来是临床的病人,一个青年男子,脸庞的轮廓不甚分明,但头上却很明显能看出缠了厚厚的绷带,左面包得比较厚实,高高的翘起一个角。他或许和我一样也是受了外伤吧,只是他不似我这般狼狈,因为我似乎能感觉到他在冲我嘿嘿地笑着。
“你怎么进来的?我是被车撞进来的。”我用了极为白痴的搭讪方法试图开启一场对话,毕竟这样的夜实在太寂静,寂静的环境总是容易衍生出寂寞的心情,而这种寂静又太过无聊,寂寞则令人有几分害怕。我对医院的印象一向不好,除了血腥的手术室就是阴森森的太平间,大晚上的一个人躺在医院的病房里,心中总觉得不由自主地发毛,能有个病友一起,恨不能赶紧多聊几句。
“我也是,”他说,“被奥迪撞的。”
“哈哈,想不到我们这样有缘分,被车撞都是被同一个牌子的车撞啊。我也是被奥迪撞得哎!”我略带兴奋地说。
“我们的缘分可不止这些。”他意味深长地说,言语间似乎另有所指。
“那是,那是。我们不仅被同一个牌子的车撞了,还被送进同一家医院,脑袋上都缠着差不多的绷带……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我脑袋上的绷带一定也好看不了。”我叽里呱啦地说着,突然意识到我们似乎刚刚认识,或者说还不认识,而我好像太过自来熟,竟开起对方的玩笑来,自觉失语,连忙接着说,“你是什么时候被车撞的?”
“昨天晚上,八点多,过马路时。”他回答简单而干脆,似乎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嗬,我们被撞得时间都这么一致?这回可真是缘分了。”我话语滔滔,如开了闸的洪水般,与他少言寡语的字如滴水形成鲜明对比,“我们啊,出院后真应该一起找家奥迪4S店砸了它。”
“是我自己闯的红灯,不怪人家。”他的回答依旧简洁,就像一块精瘦肉,不带半点多余的脂肪。
经他这么一说,我猛然想起,当时好像也是我闯的红灯,当时喝高了,记不太清楚,隐约有印象是我过马路时,好像看见眼前是红灯了,但当时为啥还往前走呢?唉,实在想不起来了。
我瞟了他一眼,他还在我对面的床边望着我笑。
“哎,兄弟,我叫冯同,你叫什么?”我套近乎地没话找话道。其实我深知这种医院中擦肩而过的病友就如同火车上偶遇的旅伴一样,彼此短暂地陪伴后,就会成为终生的路人。就好像两条相交的直线,相交的过程只有那么短暂到不能再短的一个点,而之前与之后都是无穷无尽的殊途。
“我叫司马辛。”他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