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在时针的推动下缓慢地挪移着自己慵懒的身躯,一直被推搡到天的尽头却依然不肯落下,慢吞吞的脚步留下一片明媚的晚霞。
在莎莎和小齐为期一天的轮流照料下,我的精神一直很好,有说有笑的。大夫下午过来复诊时说我只是轻微脑震荡,并无大碍,随时可以出院。
“轻微脑震荡就把我包扎成‘小兰姐姐’了?”我疑惑中略显不满地问,小齐也在一旁憋不住地窃笑。
“你的额头有轻微擦伤,怕感染才包起来的,可能是新来的实习护士,手法还不到位。”大夫略显尴尬地解释着,似乎她也觉得这样的包扎实在太过分了些。
我即刻收拾行李出了院,多住一晚所要花的费用我是连想都不敢想的。说是收拾行李,其实也就是脱下病人的服装,而换上自己在地上滚过、沾满灰尘的外套罢了。
小齐陪着我回到了家,本想留他在家吃晚饭,只是橱柜里仅剩的一包方便面实在不容我与人分享;想留他坐一会儿,但巴掌大点且凌乱不堪的屋里对坐两个人就能让人感觉到拥挤与窒闷。小齐看我一切安好,就知趣地说了“再见”。我想他是能理解我的处境的,因为想来他的处境与我也应该差不多,虽没去过他家,但是以我们的收入,在大上海,也只能租得起这样的房子了。
送走了小齐,我一个人倚着被垛望着天花板发呆,身体蜗居在这逼仄的牢笼之中,脑海中的思绪漫无边际地飘荡着,现在的我也就只有思绪可以自由飘荡了,但是说是思绪自由飘荡,却又飞不出很远,便能感觉到被一股强劲的力拉扯着,亦或是刚刚突破这力的拉扯便重重地撞到一堵看不见的墙上。想什么呢?不知道,但其实我能想的不过也就那点东西而已。
晚上我又有些失眠了,熬到了凌晨却仍无半丝睡意。猛然间想起了孙驼开的药,赶忙从抽屉里翻出那个小塑料瓶,仍旧倒了四粒在掌心,一口吞了下去。橙味的精灵沿着喉管,跌入了肠胃的无尽深渊,亦如我坠入梦的泥潭。
在床上昏昏沉沉地浅睡着,怎么也睡不实,一连几天都是如此,每晚都要醒来好几次,迷迷糊糊地做着一个又一个梦,梦得乱七八糟,梦得无迹可寻:红灯下摇摇晃晃过马路的司马辛;眼睛中泛着精明白光的孙驼;柔软无骨的莎莎的手,手里还攥着那张高中时候纯美的照片;一个着新疆服饰的服务员手里端着一盘炒素什锦……很多不该在同一场景下出现的人、事,竟然时空交错地扭结在一起,记忆的碎片如流水携带的烂泥般淤塞、堆积,慢慢相互融合,共同沉淀。分不清、道不明,亦如我迷乱的人生。
仲夏的上海依旧闷热,闷热得盖不住被子,我总会在睡着后不知不觉地掀开一个被角,放进些凉风来,把我汗水浸透的衣衫吹干;但又多半会因为无意间的翻身把被角压死,再闷出一身汗。在这蒸笼般的环境里周而复始,我仿佛随着滚滚热浪漂浮,漂浮于梦与现实的边缘。想沉溺于梦境,偏偏还能感受到一丝现实的清醒;想彻底醒来,却又驱不走那梦意的缠绕流连。
半梦半醒之间是可怕的,晚上似乎总有个人影在房间里晃,我想起身叫他却又叫不出,身体仿佛被无形地束缚在床上,声音也紧紧地贴着喉咙不肯出来。
每晚惊恐都会随着可怕的深夜缓缓爬来,一寸一寸吞噬者天边仅存的光亮,黑夜占据了双眸,梦魇缠绕着生命。我如一个枯瘦如柴的饿殍,眼前即是一块可望却永不可及的面包,亦或此时我才是那块任人处理的面包。
有时难得睡着了,梦乡里也会是充斥着各种红绿变化的色泽,妖魅且纷乱的世界我从未见过。各色晃动的影像破碎而模糊,张牙舞爪地群魔乱舞……记得大学课本上弗洛伊德说“梦是通往潜意识的康庄大道”,而我通往潜意识的道路两旁竟是这般光怪诡谲,不知所谓。以至于每每醒来,我身上都粘着汗透的衣衫,只是不知这汗是热出来的,还是做梦时吓出来的。
虽然由于晚上的噩梦连连导致我白天上班更加萎靡不振,不过自从我出了车祸后,白天的工作到是顺畅很多,俞叔不仅把我之前由于迟到的扣薪惩罚取消了,还特意允许我这几天上班可以晚到一个小时,说是对我受伤的一种慰问和关怀,还说企业对员工的关怀是企业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云云。但我心里分明知道,这种变化是从我想拿医保报销一部分医药费之后开始的。
那天我拿着医院的发票来问俞叔该怎么使用医保,俞叔看了看我,又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说道:“冯同啊,你知道公司最近运营绩效并不理想,也有很多问题正处于和几个有关部门的领导的商讨过程中,这个事,你不要急,也先别往外说,高层大会讨论之后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的。”
高层大会?公司还有高层大会这个东西?哦,对了,按着公司的构架条例上好像确实有的,说是高层大会是由CEO和各部门总监组成,每月召开一次的,不过现在公司只有一个CEO和一个部门总监,还是一个人……我脑子胡乱而无序地转着。
“你最近好好休息,先别想别的。你之前被扣的薪水,经高层大会讨论决定补发给你,作为你这次意外的慰问,还有你恢复身体这几天公司准你每天晚来一小时,多休息休息,一会儿我就让秘书向全体员工通报这个决定。”俞叔边说着边有意无意地挑了一下眉毛。
让秘书通报给全体员工?那不就是让莎莎告诉小齐吗?我虽然对内幕详情不甚了解,但是也猜得八九不离十,当下心领神会,嗯嗯地点着头。
当秘书把高层大会的决议通报全体员工时,通报者与被通报者都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他们惊奇地打量着我,仿佛我是外星怪物一般,但他们并非怀疑我是外星怪物,而是另有一番所指。
“俞叔一定是外星生物附体了。”小齐不置可否地说着。
“或许吧。”我淡淡一笑,并不多言。
只是从那时起,俞叔接下来几天的确对我非常之好,而也正是从那时起,开始对我好的人不止俞叔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