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夜色仿佛是被涂上了一层浓厚的墨，月光均匀地镀在书斋外的池塘里，点缀着时隐时现的星光，伴着晕晕灯笼的光亮和忽明忽暗的渔火，交织在一起。潺潺的流水如一条明亮的绸带，映着各种光亮的倒影，让人似乎分不清哪个是灯火，哪个才是倒影。微风拂过，河水皱起一层细密的波纹，水中星星点点的倒影也因此而略显模糊迷乱与骚动不安，仿佛那跃动的精灵，又好像那天上狡黠地眨着眼睛的星星，似乎是在遍地惊戈铁马、烽火狼烟的乱世中欣赏这难得的一丝世外桃源般的宁静与安详，又像隐身在这浓浓的夜幕里，思考着什么，谋划着什么。

一个黑影儿在门口，探了个头，又缩了回去。

“是仲达么？进来吧！”司马徽合上了正在读的《甘石星经》，问道。晕晕烛光下，那过腹的白髯被镀上了一层漂亮而略富神秘的金黄色。

那个黑影在屋外的黑暗中略微踌躇了片刻，随即闪身进屋，踮着碎步轻声走到司马徽面前，在烛光的映衬下，脸上的棱角渐渐分明了起来，果然是仲达！

“老师”仲达作了个大揖，眼角间闪烁的光芒透露出一股深不可测，仿佛是那浓郁的夜色一般。

“这里不是学堂，又没有外人。”司马徽微笑着说，他似乎已经知道仲达的来意与心中的顾虑了。

“噢”，仲达定了定神，又作了个揖，改口叫道“叔父”。

“嗯”，司马徽嘴角微微上翘，问道，“这么晚来找我，什么事啊？”

“是关于今天上午您讲的《天势》篇里谈到的世势与人才的问题，最后大家没能讨论出结果，孔明的观点似乎是无懈可击的，但又好像是自相矛盾的。我课后想了许久，没有想通，想听听叔父您的看法。”仲达流畅自然且有条不紊地说着，好像这段话在门口已经被酝酿了多时。

“呵呵，诸葛亮的观点确实难以辩驳，正所谓《易经》里所说的‘潜龙勿用，阳气潜藏。见龙在田，天下文明。’，说到底，二者的关系不过是人才受时势制约而已，你懂了么？”司马徽笑着问。

叔父既然能更深刻地看清我们讨论的问题，为何课上并不明说呢？仲达眉头微微一紧，心里暗暗忖度着，嘴里却不敢多说，只是顺口答应道“嗯，侄儿明白了。”

“深夜来我这儿，就为了问这个吗？”司马徽继续慢条斯理地笑着问道，话语软软的，但却生生逼到了仲达心里，仿佛已经窥见了仲达心底最深处那不为人知的隐秘。

不过仲达也绝非等闲，不慌不乱，继续以平静的语气问道：“侄儿想知道叔父是如何看待时势与英雄的？是万民之治世好呢，还是英雄之盛世好呢？”说话间，仲达微微抬起头，摇曳的烛光里，不知他额头的皱纹中究竟隐逸了多少岁月的苦涩。

“那就真的要像庞统所说的，看你以后要成为怎样的人了？”司马徽干脆利落地回答。

“当如周公之姜子牙，高祖之张子房。”仲达顿了一下，回答道，一边回答一边又偷眼望了下叔父，似乎是想从叔父的表情中看出点什么似的，只是司马徽依旧眯缝着眼，露出一副似笑非笑、让人看不透的表情。

“这当然是治世更好，但你的志向若仅是如此，就不回来问我这个问题了。”司马徽语气渐冷，好像是看穿了侄子的试探与窥测，不太高兴似的，眉宇间微有愠怒之意。

生性敏锐的仲达当然察觉多了叔父已然看破自己内心的想法，脸色微变。环顾左右，确定四周无人，方才说道：“大丈夫理当似齐桓公甄城会盟以弱天下之兵，或如曹孟德挟天子而令诸侯。”

“那自然是英雄之盛世更好，你又为何必来问我呢？”司马徽表情再度和缓，继续绵里藏针地问道。

仲达低首，默然不语。

“欲成霸业而不能？”司马徽瞪起双眼，一语道破，两只眼睛里迸射而出的寒光直插入仲达心底。

仲达一惊，连忙跪倒，叹道“知我者，叔父也。侄儿不敢隐瞒叔父，求叔父教我该如何为之？”边说着，额头上已布满了汗珠，身上的汗水也已经涔透了衣襟。

司马徽脸上又融化做一团和气，缓缓搀起仲达坐下，轻声说道“你我虽为叔侄，但我长你也不过几岁，你确有当今世上罕见的才能，只是暂时无用武之地啊。”

仲达听闻此话，刚才紧张而激动地神情不禁透出了一丝惯有的落寞。

司马徽并不理会，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问道，“不过，你可知，这《天势》篇我今天只讲了一半儿吗？”

“只讲了一半儿？”仲达惊讶地望着叔父，张大了嘴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司马徽使了个眼色，示意仲达，“我们进去说。”

浓郁的夜色悄悄滑向更为深邃的渊薮。

建安五年（公元200年）孙策逝世，孙权继承兄位。张昭、周瑜等重臣全心辅佐孙权。曹操上表孙权为讨虏将军，领会稽太守，屯居吴，使丞之郡行文书事，孙权招贤纳士，开始统治江东。

建安六年（公元201年），刘备兵败徐州，逃奔荆州，得刘表许可，暂居新野以御曹操。但并不为刘表信任，不得重用，终日郁郁不得志。

建安十一年（公元206年） 曹操灭袁绍后，与众谋士共饮酒，论天下之局势。程昱献言：今主公已横扫半壁江山，其余西北寸毛不生、西南沼气蛮荒、荆襄无胆鼠辈、江东仅堪龟缩……皆不值一提，预计主公一统天下的日子不远了。座中谋士皆颔首称是，唯贾诩笑而不语。酒席过后，曹操问贾诩，“先生以为程昱席上所言如何？”贾诩曰“误人子弟也，主公虽拥有半壁江山，但窃不可轻敌，江东周郎，天之骄子；荆襄之地，更是隐逸无数人才。主公若能趁这些江南才俊未及崭露头角之时一举平了天下，天下才真正归属于主公，否则若江南才俊尽起，天下难定矣。”曹操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