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狗(一)《香血》|鬼话连篇网,一个分享鬼故事的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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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血》
二十五、狗(一)

法医检验所一向冷清,今天早晨更是冷清到极点,居然一个人也没有,所有的人仿佛都凭空消失了。我打电话给老王,电话关机,再打给江阔天,他叫我到公安局去。我只得又再次跑到公安局,局里的人也仿佛少了很多,大部分办公室都空着。

江阔天彻夜未眠,当我看见他时,他的眼圈周围笼罩着一团明显的青色,神态看起来极度疲倦——自从发生这些案件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了。

“昨夜一夜没睡?”我递给他一支烟,他接过去狠狠吸了两口,叹了口气,点点头。

“发现什么没有?”我问。

他摇摇头:“没有来得及发现什么。”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很快解释道:“昨夜就忙着收尸了。”

“哦?”

他递给我一张纸,什么也没说,只是自顾自地吸烟,烟雾笼罩中,那纸上的文字让我深深震撼了。

我原本以为昨夜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没想到那只不过是一个零头。媒体只是发现了张明的死就已经如此兴奋,倘若眼前这张纸上是内容被曝光,那会是什么后果?我不敢想象——这样严重的事情,想不曝光恐怕很难。

那是一张普通的办公用纸,却承载了如此重的分量,让我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纸上是一些简单的文字,我一边看,江阔天一边给我解释。

文字的第一行是一串数字和一个名字:2004年12月14日凌晨4点,韩华。

2004年12月14日凌晨,这个时间是法医事后推断出来的,在这个时间,南街一条小巷里,名叫韩华的普通市民正在走着。4点钟已经很晚,韩华是刚刚下了夜班朝家里赶,每次回家总要经过这么一条小巷,两边都是高墙,并不住人,一路蜿蜒进去,高墙的尽头就是他们厂区的居民小区。韩华如同往常一样走着,路灯也如同往常一样亮着,根据后来现场的情况,韩华事先没有得到任何警告就被扑倒在地上,而他倒下去之后,便再也没有机会起来——他几乎就是以倒下去时的姿态而死去,地面上没有留下挣扎的痕迹。

他们在韩华死去的现场发现了许多狗毛和狗的脚印,一阵浓烈的香气在附近氤氲飘荡。

第二行也是一行数字:2004年12月14日凌晨4点10分,身份不详。

也是在这早晨的4点10分,东街的人都已经入睡,只有一户窗户还亮着灯。那是一个挑灯夜战的高三学生,他已经习惯在这样的深夜继续学习,当他学习累了的时候,就站起来伸一伸懒腰,望一望窗外的风景。通常他在窗外只看见黑乎乎的一团,模糊的路灯只能照见小片的路面,路面上在这个时候通常已经空无一人。然而这个夜晚毕竟和平常不同,当他站起身来习惯性地伸着懒腰时,他看见一个人仓皇跑过来。从他住的七楼朝下看去,那个人显得非常矮小,那人不断回头看,仿佛在逃避着什么东西的追捕,这学生困惑地朝那人身后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他笑了笑正要继续学习,忽然玻璃窗一震,虽然窗户是紧闭的,他还是听到了一阵怒吼声。

那是狗的怒吼声。

事后询问的时候,附近的人们都承认,他们在睡梦中曾经听到过狗叫。但是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以为只不过是野狗过路而已。

只有那个学生看见了全部过程。

他先是看见一大片黑色的影子从地面上延伸过来,将那一小片被路灯照亮的地面染得漆黑,那些黑色的影子在地上蠕动着,仿佛千军万马。紧接着,影子的主人出现了。

狗!

一大群狗,据那学生的回忆,大约有二三十条狗,在路灯下呼啸穿行,朝那个仓皇逃窜的人猛扑过去。学生从来不知道狗会这样的凶猛,在他的印象中,城市里的狗,无论是流浪狗还是宠物狗,对人都有着天然的好感,在人面前通常都十分温顺,像这样愤怒的一群骤然出现,令他当时昏昏欲睡的头脑蓦然清醒了。他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只是饶有兴味地继续观看着。

接下来的一幕是他始料不及的,那些狗仿佛黑色的潮水朝那个人扑过去,在狗的躯体将那人覆盖前的一个瞬间,他看见那人绝望地回眸,惨白的脸在一瞬间朝上仰起,正好对着这学生,学生看见那人惊恐扭曲的面孔在惨淡的路灯下一闪,便被狗的身体所掩盖—狗们将人压在了身体下,起初几秒钟,从楼上可以看见那人的四肢剧烈挣扎抖动,但是只过了短暂的一个瞬间,那人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窗户的震动也停止了,再没有任何叫声,连狗也仿佛变得很安静。

学生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预感到发生了极其可怕的事情,头脑顿时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应付,只是呆立在窗户前,睁大眼睛望着那一群狗。

大约过了三分钟,狗们从聚集的地方散开,一个个仿佛喝醉了酒一般,踉跄着离开,而那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莫非他是死了?这个想法让学生很害怕,也骤然让他清醒过来,他赶紧打开窗户,寒风在一瞬间涌了进来,他嗅到一阵浓烈地几乎让他窒息的香气。

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家人发现他时,他倒在开着的窗前,昏迷了过去,身体没有什么大碍。而街上的那个人,早已经成为一具尸体,被送到了公安局。

看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昨夜那条精神恍惚的狗,我们都把它忘了。

“那只狗怎么样了?”我问。

江阔天一脸茫然,直到我提示了他,他才记起那只狗的事,连忙叫人打电话问火锅店老板,却被告知,今天早晨时,那只狗已经不见了。

我们又丢失了一条线索。

我低头继续看资料,眼光移到第三行:2004年12月14日凌晨4点15分,李想。

在这个时候,西街一户人家忽然听到敲门声。开门的是女主人,她睡眼朦胧地朝猫眼里看了看,门外什么人也没有。她问了句是谁,没有人回答,只有一阵粗重的喘息声伴随着敲门声传来,当她叫来丈夫——也就是李想——两人一道打开门之后,数十条庞然大狗疯狂地冲进房间,她在一瞬间被一种奇特的香气所淹没……当她再次恢复意识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狗不见了,丈夫的尸体躺在她身边的地板上,满屋子的芳香久久不散……

第四行、第五行、第六行乃至第三十七行,这样简单的数字和名字仿佛蚂蚁般整齐排列着,冰冷无情,而每当我看到一行,江阔天便在一旁告诉我一个惨烈的故事,故事中的主人公无一例外是死于狗嘴中,这样的故事在2004年12月14日的凌晨到处上演,整个城市的狗仿佛都疯狂了,它们趁人们熟睡,一个个追寻着那些落单的人们,甚至敲开人们的房门,人们来不及做任何防备,便在狗的牙齿下成为亡魂。当人们在清晨发现那些尸体时,狗的牙痕已经消失了,只留下飘散不开的浓香,仿佛一种恐惧的警告,笼罩在南城上空。在那些死者中,有相当一部分人的身份不详——夜晚太短,江阔天他们几乎倾巢出动,也只来得及在天亮之前收拾好现场,关于死者的其他情况,都来不及作更多的调查。

37行文字,37名死者,加上昨夜我们已经知道的那些死者,一共64名死者。

一个夜晚就死了64人,这是一个足以让整个南城沸腾的数字!

看完这些东西,用了一个多小时,看完以后,我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滴了满地,抬头看看江阔天,他神色严峻地看着我。我们一起朝墙外看去,法医检验所的青色高墙之外,是一片瓦蓝的天空,空中横斜着几枝黑色的树枝,在这瓦蓝的天空之外,是我们的南城。

“现在,媒体大概已经知道了。”我喃喃道。

“是的,”他的笑容非常疲倦,“媒体不用担心,你也知道,媒体一向是很容易控制的,尤其是如此重大的事件,没有谁敢承担责任——但是人的嘴是封不住的。”

“是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件事情还没有完,”他说着又递给我另一张纸,“这是那几个已经知道身份的死者的调查。”不等我细看,他又道:“不用看了,经过初步调查,有十名死者是属于南城天海娱乐城的员工。”

海天娱乐城?

这个名字让我暗暗心惊。

每个城市都会有一些那样的地方,表面上看是做正当生意,实际上却白道黑道通吃,在南城,每个人都知道海天娱乐城的黑色背景,只是因为其势力庞大,加上在政府部门内有着盘根错节的利害关系,谁也奈何不了他们。所谓海天娱乐城的员工,实际上也就是黑社会的成员。这件事牵涉到海天娱乐城,仿佛是更加复杂了。我感到一个黑色的旋涡,正在南城上空盘旋,窗外风起,山雨欲来了吗?

“接下来怎么办?”我问。

他摇摇头:“头头们都开会去了,专家们也开会去了,所有的调查和研究都暂时停顿,一切都要听从下一步指示。”

“我们什么也不能做了?”我心头一片茫然。这件事情发展得如此迅猛,是我始料不及的,案件太过庞大,就不仅仅是公安部门的问题,而成为整个政府部门乃至整个社会问题。无论如何,南城,一场动荡是在所难免了。

“我什么也不能做了,也不能叫你做什么了。”江阔天低着头道。

我心中一动,立即抬头看他,他却不看我。

“我知道了。”我说。江阔天公职在身,当然要服从命令,而我则是社会闲人,只要在法律允许范围内,想做什么都可以做。

我能做什么呢?

我心头感到十分茫然,事情已经超出了我们所可以控制的范围,我真的还能做什么吗?

见我神色犹疑不定,江阔天推了推我:“你不想知道那些专家如何解释昨天的事吗?”

一句话点醒了我——的确,那些专家昨天的怪异表现,不知他们会做如何解释?

江阔天笑了笑,将事情简略告诉我。

那些专家和法医们早已从前夜的昏迷状态中苏醒过来,他们完全不清楚当时在那几个密封的实验室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当江阔天将发生的一切告诉他们时,他们明显地吃了一惊。也许是长年的法医生涯形成的习惯,他们在吃惊之后,立即迅速地回复了冷静,很快投入了调查和研究中——那时候上级还没有下达停止调查的命令,当我赶到那里时,他们的结果也已经出来了。

研究的结果和以前一样,尸体发生了基因突变,死亡原因仍旧不清楚。但是在这次对尸体的解剖中,有一个新的情况。每一具尸体的解剖表明,死者生前曾经食用少量的动物血液,由于消化液的作用,那种血液究竟属于什么动物,已经无从分辨。与此对照的是,这18名死者,与他们的七名先一步死去的亲人,腹内都有这种血液的痕迹。这个情况令他们感到很奇怪,同时也产生一种预感——这种情况绝对不是偶然的巧合,或许正是整件事情的关键。

与此同时,另外一部分专家对北街实验室那些红色液体的化验结果也已经出来了,结果显示,那些红色液体是一种动物的血液,看起来很像人血,但是成分略有变化,或者说,更像是某种灵长类动物的腺体分泌物。

将尸体解剖的结果与对红色液体的化验结合起来,正好验证了我们先前的设想:所有的死者都曾经服食那种红色液体,而那看起来正好是致命的根源。

而我们在实验室发现的那种以为是蜗牛的小东西,经过仔细检查,发现是从死者手腕上剔下的一小块肉,是专家们为了测试而剔下来的,没想到短短的时间里它会发生那样大的变化,竟然让人无法辨认出来。

“死亡的原因弄清楚了吗?”我问。

江阔天摇摇头:“他们也感到十分奇怪,尤其不明白死者的衣服为何会发生那样大程度的破损。”

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所有的专家们在醒来后不久,全部都出现了腹泻的症状,大便呈黑色稀溏状,竟然仿佛是便血。

“他们怎么看这些狗咬人的事件?”我问。

江阔天苦笑一声:“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发表任何看法,就被塞上车去开会了,不过,”他略一沉吟,“俞教授的表情非常古怪,尤其是在知道狗的事情之后,他的表情更加古怪了,仿佛在害怕什么,甚至连冷汗都冒了出来。”

“哦?”我陷入了沉思。

俞华之想到了什么?是什么让他突然如此害怕?莫非,他所想的和我想的是一回事?但是怎么可能呢?我依旧无法接受那种想法,那种想法,实在太过怪力乱神。

“你想到了什么?”江阔天问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暂时不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验证我的想法,还需要一点时间。

“死者的资料还有吗?”我问他,要验证我的想法是否正确,资料能给予很大帮助。

“没有了,所有与案件有关的资料,都被带到会议室去了,”江阔天道,“这几张纸是我偷偷给你留下来的,你自己想办法吧。”说完他便起身,我这才发现他的脚步有些蹒跚,右腿似乎受了伤。

“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要不是受了这点伤,我现在也在开会。”他挽起裤腿给我看脚上的一圈绷带,“被狗咬的。”也算他倒霉,早晨出收尸时,正好看到一只狗在追咬一个少年,他跑过去帮忙,却不料被那狗狠咬了一口。

“打了疫苗没有?”

“没空。”他说着戴好帽子,将外衣扣好,“我去开会去了,去迟了领导要骂了,你再想想办法,我们保持联系。”

“等等,”我叫住他,“那个被狗追咬的少年是谁?”

“不知道。”他已经走了出去。

我在他的办公室里呆坐了一会,被我自己刚才的想法弄得心烦意乱,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时之间,似乎什么也做不了,千头万绪,无从查起,想了想,既然已经在公安局内,便仍旧依照前一夜的计划,去调查死亡记录。也许那里真的会告诉我一些事情。

档案科的人我都认识,我借口写文章需要死亡资料,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便调出了近几个月的死亡记录给我看。记录在电脑里一条条地晃过,我惊讶地发现,原来就在我所生活的这座城市里,每天都有这么多人死亡。

当死亡与自己无关时,谁也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这么多张陌生的面孔一张张在眼前闪过,也许我们曾经在路边擦肩而过,只是当时我们互不认识。

现在呢?现在我依旧不认识这些死者,重点不是他们是谁,而是他们是怎么死的。

疾病、事故、凶杀,人要死实在是太容易了,我一边看一边摇头叹息。

将所有的记录都翻完,大约花了两个多小时,没有发现异常之处,这种特殊的死亡事件,在郭德昌之前,似乎并未出现——至少是没有记录在案。

看来我是白来一趟了。

我伸了伸懒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不免有些不甘。坐在电脑前发了一阵呆,将那些记录无目的地在屏幕上飞快翻动,这样看了一小会,定了定神,用公安局的查询系统进行单项组合,希望能够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这种排列组合几乎花了我一上午的时间,却什么也没有发现,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错了——我要调查的是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案件,调查全城的死者有什么含义呢?那些单项组合几乎没有规律可循,死者的死因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看来这种奇特的死亡,的确是从我们发现的时候才开始的。

虽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我仍旧继续查下去——毕竟只剩几项未曾调查,就此放弃未免可惜。

一直调查到最后一项,仍旧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不由长叹一声,盯着屏幕发呆。

最后一项其实根本不能算是线索,甚至与死者没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医生开的死亡证明而已。医生这个职业第一次让我重新审视起来——在人们活着的时候,医生救死扶伤,可是一旦死亡来临,医生就成为宣告死亡的权威——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医生也就成为死神——我为自己这个想法暗自好笑,这种念头万万不可让貂儿知道,否则……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想到貂儿,我就不免想到,自从三石村回来后,我们还没有正儿八经地约会过,这实在是有些遗憾,只怪那些人死得太密集了,连喘息的机会也没有。

我的目光又落回荧屏上,一边想着貂儿,一边朝下翻着记录,直到翻到最后一行,所有的记录都查完,似乎仍旧没有发现什么。

然而我心里有一种隐约的不安。

我感到自己看到了一些东西,但是将记录重新再翻一遍时,又什么也没有发现——但那种感觉依然存在,仿佛一线蜘蛛丝,偶尔在视线里闪烁,当我认真去找时,却又找不到了。

正不知所以,一名平时打过交道的警察过来,看了看屏幕,笑道:“你没事盯着死亡证明书看什么?”

他在说什么?

我看看屏幕,果然,满屏幕都是死亡证明书的记录,原来我刚才翻查记录的最后一项便是这项记录,翻了好几回,居然忘记查其他项目,来来去去也只是这个而已,怪不得什么也没有发现。我暗自嘲笑自己,正要谢谢他提醒,却蓦然一呆,望着他呆呆出神。他见我出起神来,又是一笑,便悄悄离开了。

我总算知道是什么让我觉得不安。

屏幕上的死亡证明书,是直接扫描进去的,落款处不仅仅有医生的签名,还有相关医院的公章。一应文字的资料都被我看得清清楚楚,只有这公章,因为原本就盖得不是十分清楚完整,我并不曾十分留意。然而刚才那一番乱翻,虽然我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公章之上所以看起来有些模糊。

正是这些公章引起了我的疑惑,我有一种感觉,在这公章之中隐藏着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是我无法说出那究竟是什么。

重新再翻阅那些记录,将注意力集中在公章之上,仍旧是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这些公章的大小、字体和内容虽然各有不同,但并无异常的地方,不足以让我产生疑惑。可是我心中那团挥之不去的疑虑,却反而越加清晰。

我几乎可以肯定,就是这些公章有问题。

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呢?

我将所有的公章都调出来,一一打印,拿在手里反复观察分辨,又叫来其他警察同时看,几个人看了许久,依照各种元素进行分类,依旧是发现不了什么。大家便都各自散开了。只剩我独自一人,面对桌上打印出来的文件,搔了搔头。

公章之中,到底有什么是我没有看到的呢?

也许只有在医院工作的人才能发现其中的奥秘,每个行业都有其行业规则。要找到医院的人,并不困难,至少有貂儿。

貂儿的手机铃声是一串不知从哪里录下来的婴儿哭声,刚开始听的时候令人忍俊不禁,听久了却不免有些心焦。

当手机里的婴儿肝肠寸断地哭了大约半分钟后,貂儿才接通了电话。

“喂?”她声音很低,似乎有些沙哑,让我听出了一丝异样。

“你怎么了?”我问。

“没事,”她说,“有什么事吗?”

“你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我试探着问。

“没事。”她仍旧坚持。

我沉默了。

自从我从三石村回来,我就感到貂儿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这种微妙的变化很难描述,但是我知道,变化就在那里,我探触不到这女孩的心了。

她曾经仅仅用声音就给我传递一种温暖,但是现在,这种温暖没有了,我们之间阻隔这一些坚硬的东西,而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貂儿,你最近跟以前不一样了,”我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自从前天以来,你就……”

“不是!”她的声音蓦然高起来,打断了我的话,这又是一个反常的地方,以前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会耐心地听完。

貂儿到底是怎么了?

“东方,你别多想,真的没什么,”她觉察到我的疑惑,有点慌乱地道,“我……”她迟疑一下,忽然叹了口气。

“为什么叹气?”我问。

“东方,我想问你……”她说这话的语气,依稀恢复了往日的娇柔,我几乎可以透过这句话,看到她淡淡蹙起的眉峰,和那种天真幼稚的神情,这让我的心温柔地动起来。

“你要问什么?丫头?”

“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必须揭露真相?”

这个问题让我踌躇起来,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实在过于复杂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我问她。

她没有说话。我又等了一阵,她依旧没有说话,只听见从她那边穿来汽车的鸣笛声和一声悠长的钟鸣,我下意识地看看时间——已经是中午12点整。

“算了,等你想说再告诉我吧,”我退了一步,将话题转移到眼前的事情上来,“我也要问你一件事。”

“什么?”她的嗓音透出不自觉的紧张,这又让我心里一紧。我假装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继续提我的问题:“你知不知道医院的公章,有什么特别的?”

“你问这个干什么?”她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我正在查一个案子。”

“哦?让我想想。”她的语气渐渐轻快活泼起来,“公章啊,我们医院的公章,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对了,我们医院的公章,好像有一个字的笔画有点古怪……”

“是吗?哪个字?”我一边问一边在那堆文件中找启德医院的公章,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

“我现在不在医院,等我回医院找到了再告诉你。”她刚说完这句话,手机的信号便混乱起来,话筒内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什么也听不清楚。我“喂喂”地叫了好几声,信号依旧不通,便只得挂了。

貂儿一定有什么心事,希望手头的这些事情能够快点忙完,我必须找她好好谈一谈,她那种心事重重的语气很让我担心。

桌上的文件早被那许多人弄得乱成一堆,我找了很久,始终没有找到启德医院的公章。既然貂儿说她们医院的公章有一个字的笔画有些古怪,那么或许问题就出在笔画上。

启德医院的公章打印文件看来是被弄丢了,我只得坐到电脑前,从那些记录里重新调出。

刚刚坐到电脑前,我脑子里仿佛有一阵电流通过,骤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让我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也许真是这样,也许这就是我一直捕捉不住的疑点。

为了证实自己刚才的那个猜测,我在屏幕上急切地搜索起来,记录一条条从眼前闪过,一直到最后一条。

果然如此!

为了防止遗漏,我又将记录查看了一遍——没错,的确是这样。

我舒了一口气,身子朝后一靠——我早该想到,一直以来,许多事情都跟这个地方联系在一起。

也正是因为这个地方对我来说相当熟悉,才会让我下产生那种疑惑,尽管那种疑惑是不自觉的,但是现在看来,这点疑惑显然不是凭空而来。

实际上,要找出这个疑点,应该换一个思路,倘若不是刚才貂儿提示了我,恐怕我还要过很久才会发现这点。

在确定问题出在公章上之后,我和那些警察们一直在努力寻找公章中隐藏着什么,但是实际上,让我产生那种疑惑的,却恰恰是公章中“没有”的东西。

是应当出现在那些公章中,却偏偏没有出现的一个地方。

南城是个中等城市,具备开具死亡证明书资格的医院,不超过20家。在我面前的这些死亡记录中,每一家医院都曾经开具过死亡证明书,最少的是一家只有80名医务人员的小医院,只开了10张死亡证明书。

启德医院是一家中型医院,也是以上这些医院中,唯一没有开具死亡证明书的医院。

在仔细翻查记录的过程中,我留意到,启德医院并非是完全没有开过死亡证明书,确切地说,这家医院以前和其他医院一样,经常开具死亡证明书,但是从两个月前开始,就再没有这家医院的死亡记录了。

出现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一、启德医院被取消了开具死亡证明书的资格。二、启德医院不需要开具死亡证明书。

第一种情况是很少见的,通常如果被取消这种资格,这家医院一定是出了重大的问题,媒体不可能保持沉默,但是最近南城并没有这方面的报道;何况,倘若一家医院连开具死亡证明书的资格也没有,几乎就已经不能称之为医院,而就我所看到的情况,启德医院虽然规模不大,生意却蒸蒸日上,毫无颓败之像。通过对主管部门的几个电话查证,这个可能已经被推翻,启德医院绝对具备开具死亡证明书的资格。

那么,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启德医院不需要开具死亡证明书。

这个想法令我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

一家医院不需要开具死亡证明书,也有两种可能,最大的可能,是医院根本没有人死亡。

根据南城两个月来的死亡记录来看,既然其他医院都有相当数量的人辞世,作为中等医院的启德,似乎没有理由如此幸运,完全没有任何病人死亡。

而另一种可能,就是启德医院的死者都没有被登记在案——死亡记录的主要作用是用于政府备案,倘若一个人悄悄地死去了,谁也不知道,那么当然不需要死亡记录——譬如三石村的那些人,谁也不知道他们死了。

无论是哪种情况,仅仅从启德医院两个月前开始停止开具死亡证明书这一点上,几乎就可以肯定,这家医院与我正调查的事件有莫大干系。

一切事情都是从两个月前开始的。

梁纳言也是启德医院的医生。

启德医院,我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在今天之前,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些事情会跟这家医院扯上关系,但是现在想来,的确也颇为可疑,实际上,目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无非是围绕着人的生与死进行,而与生死关系最大的地方,当然莫过于医院了。

在启德医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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