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百里夜行操》|鬼话连篇网,一个分享鬼故事的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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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夜行操》
第九章

第二天早上,修是被吴仲彣打来的电话吵醒的。简单吃过早餐之后,他们便驾着车开往郊区。温暖的晨光透过车窗,爬满修忧伤的侧脸。他侧过脸,呆滞地望着车窗外快速倒退的街景,脑中挥之不去的思绪仿佛与街景逆光而行,并时不时拍打车窗以示存在。吴仲彣在吃早餐时就已经察觉到修的不对劲儿了,现在看到修像脑瘫患者一样魂不守舍,不免为他担忧起来。

“Hey,man。”

“啊?”修转过脸,看着嬉皮笑脸的吴仲彣,“什么?”

“Are you ok?”

“你的头发到底喷了多少发胶啊?”修看了一眼吴仲彣梳得油光可鉴的发丝,“像抹了几斤猪油一样,弄得车里都是这个味儿。赶紧把车窗开开,再不透气我就要被熏死了!”

“有心事不和我说算了。”吴仲彣不情愿地把车窗摇下,“外面那么多微尘,我的头发很容易脏的,”说完他又把车窗摇上,“给你透几秒钟的气就可以了。”

修木讷地答道,“哦。”

“看你如此忧愁,我给你唱首歌吧。”

“哦。”

“这么冷淡?”吴仲彣清了清嗓子。

“如果失恋注定逃不过 逃到病床前 才明白更多 和你分手都也捱得过 然而这夜为何 无能力退烧 多么错 谁说失恋总会捱得过 捱到病床前 才承受更多。”

“你的粤语真烂,把张学友的歌儿唱毁了。”修噗嗤一笑。

“哈哈,你居然还能笑?”

“去你的,你才失恋!”

车子下了郊区的二级路,从路旁侧进一条狭窄泥泞的羊肠小道。

“我们这是去哪儿?”修看着高立的野树枝条刮过车窗,“这是进山吗?”

“Bingo!我们找了一个多月的场地就在这山里面。”吴仲彣手舞足蹈地拍着方向盘,“就快到了。”

车子沿着蜿蜒的小泥路,转了好几个大弯,最后停在了一间破旧的水泥房前。

“下车吧,以后这儿就是我们的根据地了!”

修下了车,停在水泥房两侧的两辆白色小轿车吸引了他的注意。

“你来啦。”莫凫从房中走出,扔给他一个鲜红的火龙果。他环顾四周一圈,发现周围不仅种满了火龙果,还种了一大片沙树。水泥房的侧面搭了一个简陋的木棚。木棚挨着水泥房,里边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未洗的碗筷。

“往前走两百米是一个废弃的水库,水库是我打听了很久才找到的。因为水库的位置在两个村庄中间,所以两村的村民都为水库打过群架。现在他们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如果我们遇见两个村庄的村民,说话一定要谨慎客气,万万不能惹到他们。”吴仲彣说。

“既然如此,你是如何摆平并租到这个水库的?”修说。

“我哪有这个本事。”吴仲彣点了一支烟,“之前做市场开发员的时候搞定了一个经销商,这个经销商是其中一个村庄的村长,他的小舅子在政府有点儿人脉,另一个村庄的村民顾忌这层关系,经过长时间的协商,才肯租给我们。经销商仗着小舅子的人脉,租出水库还不是小菜一碟。”吴仲彣搭着他的肩,吸了一口烟,“走,我带你看看水库。”

他们沿着狭小的泥路走了一阵子,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水库。水库两旁种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甘蔗,蓝天白云倒映在水面上,时不时有几条鱼跃出水面,远远望去就像画家初初完成的一幅水墨画,就差几只白鸭在水中游动了。

“太美了!拿来养鸭真是糟蹋了!”修不禁感叹。

“它的美丽无人发现,这也是一种糟蹋!我们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糟蹋。”

“怎么会有鱼跳出水面呢?野生的吗?”

“野生的鱼?你想得美!那是经销商养的鱼,以后咱们养鸭了,鸭屎可以喂鱼,他就不用每天来喂鱼了,我们还替他省了一笔饲料钱。”

修望着水库尽头,“水源在哪儿?”

“喏!”吴仲彣把手指向天空。

“雨水?水库里的水是不流动的死水?”

“是的。这里不通水不通电,我们想吃水还得开摩托车去隔壁村借水。”吴仲彣指着不远处停在路旁的一辆二手摩托车,摩托车旁的几个白色大桶东倒西歪地靠着摩托车身,“那几个大桶是我们用来装水的,不过我们也可以开着小卡车去拉水。摩托车一次只能拉一桶,很不方便。”

“那买摩托车来干什么?”

“那辆摩托车是莫凫以前跑业务时的交通工具,现在他买了小轿车,就拿这辆摩托车来拉饲料吧。拉饲料的卡车进不到水库,只能勉强开到水泥房,水泥房与水库还有两百多米的距离,这段路很窄,我们每天只能用摩托车拉饲料喂鸭了。以后卖鸭的时候,我们也只能把鸭子从水库赶到水泥房的空地装车。以前这间水泥房住着一个老头儿,他是专门看管水库的,后来死掉了,这间房子就一直空到现在。”

“看来你都计划好了。”修望着远处的天空,“今天晴空万里,和你的心情一样美丽。”

“现在就缺你的资金了。我已经订了三千只鸭苗,等你的资金一到位,我们就可以正式开工了。”

“我卡里早没钱了,不过我有十一万现金,回去把钱给你。”

“你的钱不是早花光了吗,哪儿来的钱?”

“啊?”修回过神来。

“我问你哪来的这么多钱,你多久没工作了。”

“哦,这事儿啊?”修拾起一块小石子,往水面打了一个水镖,“这你不用管,反正我只有这点儿钱了,多了我也给不着。”

“好吧,你不说我也不会多问。”末了,吴仲彣补充一句,“我相信你的钱是干净的。”

“呵呵。”修尴尬地笑了笑,“难不成我还洗黑钱?”

“这倒不会。”吴仲彣耸耸肩,“随口说说,不要往心里去。”

“回来吃饭啦!”莫凫在上头朝他们大喊道。

他们回到水泥房前。杨晓敏脚边的四条小花狗吸引了修的目光。小狗们看到他的到来,识趣地摇着尾巴,讨好地舔着他的脚背。他蹲下身,用手托着一只小狗儿的手,摸了摸小狗儿的脑袋,小狗儿便像撒欢似的用鼻头蹭蹭他的手心。他冲小狗儿满心欢喜地笑了笑。

“汪——”一阵惨叫声儿从屋里传出来,他看见一只小狗儿被杨晓敏一脚踹出屋外。 小狗儿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后,很快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使劲儿地朝着杨晓敏摇尾巴。

修把那只小狗儿拥入怀中,抚摸着它的脑袋,冲杨晓敏叫嚷道,“你踢它干嘛?”

杨晓敏拿着碗儿,站在门口,把嘴里的肉骨头吐到门前的台阶上,不屑地说道,“它敢舔我的脚!”

“舔一下怎么了?会死吗?既然你们这么不喜欢狗,何必买它呢?是等养大了宰来吃么?”修有点儿愤愤不平。

“不是不是,”吴仲彣对杨晓敏挥挥手,示意他进屋。

“狗是我买来看鸭场的。那经销商说,附近的一些村民喜欢干一些见不着光的勾当,买几条狗也是防患于未然嘛。”

“狗不吃鸭子算不错啰,还看鸭子!”杨晓敏的话从屋里飘出。

“养大点儿就绑起来嘛,叫嚷个什么劲儿?”吴仲彣叫嚷了一声儿,杨晓敏便识趣地低着头扒饭。

吴仲彣把修拉到一旁,对他说,“晓敏读的书比较少,又在社会上混过,性子野得像脱缰的野马。你看在他连最基本的九年义务教育都没完成,就不要和他斤斤计较了,我是他姐夫他都未必听我的。”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修正意图离去,却被吴仲彣一把拽住手腕。

“怎么没戴我送你的手表啊?嫌我买给你的不值钱?还是你不喜欢?”

“不,不是,是你送的礼物太贵重了,我还寻思着今天还给你呢。出门的时候被你催得急,忘记带出来了。”

吴仲彣生气地甩开修的手,“你以为我只给你买吗?你看看他们的手上是不是戴着一模一样的手表,”吴仲彣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看看我戴的手表是不是也和你们一样的款式?”他褰起衣袖,露出金光闪闪的劳力士手表。

修的目光顿时落在莫凫和杨晓敏的手腕上,他们确实戴着一块一模一样的金色手表。“颜色、款式都一样。”修嗫嚅着,“为什么我们四个人要戴一模一样的手表?不了解的还以为我们是大款呢!”

“这块手表是我们团队的信物,每块手表的背面都刻有我们的名字。虽然我们没有祭天拜地结为异性兄弟,可有这块手表为证,我们也算义结金兰了。”

“哦,对不起,我没有想到还有这层意思。”

“对不起有屁用啊,改天回去把手表戴上。这么贵的手表你也敢放在家里,不怕被偷了。”

“你们嘀咕什么呢?”莫凫在门口嚷嚷道,“还不快吃饭,傍晚鸭苗就到了,等会儿我们还得干活呢。”

“我们吃过了,不吃了。”吴仲彣回嚷一句。

“鸭苗这么快就到了?订了多少鸭苗?”

“我昨天订的鸭苗。先订了三千,过一个星期再订三千,过半个月再订四千。不然一次性订一万只鸭苗,我们会忙得焦头烂额的。我们要在天黑之前,处理好水库边长出的杂草,还得搭两个临时鸭棚。时间来得及的话,我们还要从隔壁村接电线,不然晚上乌漆抹黑的,鸭仔被蛇吃了都不知道。”

正午的日头炙烤着大地,小狗们躲在车底吐着舌头,喘着粗气。早晨还挺立的野草,这时也被毒辣的太阳烤得蔫蔫的。他们戴着草帽,两人抡着镰刀,弯腰割野草,劈出一条小路。其余两人拿着砍刀,四处寻找野生的枯木,再将砍好的木条扛回水库旁,最后四人一起搭建鸭棚。在干活的过程中,他们三人用修听不懂的民族语有声有色地谈笑风生,只有修像一只沉默的羔羊,无法融入他们的氛围。

吴仲彣察觉到了他的沉默,便对他说道,“你听不懂我们的民族话不要紧,听不懂的可以用普通话问我们啊,别一声不吭只知道干活。”

修平和地说,“没事儿,你们聊你们的。”说完他们三人继续有说有笑地叫着闹着。

除完杂草、搭完鸭棚,他们用铁丝网在水中沿着岸边围成一个半圈形状,好让鸭仔们有戏水的地方。空间不是很大,但容下三千鸭苗绰绰有余。

干完活后,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修提议先休息一阵子,大家再坚持坚持把电线接到水库,等这儿通电了再休息也不迟。然而他的提议还未说完,就被他们否决了。

“你看看我的手臂,”莫凫把上衣脱掉,露出被晒伤的手臂,“浑身火辣辣的,明天再接电线吧。”

“你也看看我的后颈。”杨晓敏也把上衣脱掉,露出一大块赘肉,“晒得我头昏脑涨的。”

吴仲彣边脱掉上衣边说道,“明天再接电线吧,大家也累了。”

修看着他们被晒得黑红的手臂和脸庞,心里一惊,为什么他没被晒得黑红。那晒伤的黑红色与他们白皙的肤色相衬,使得他们就像穿了一件肉色的背心,有点儿滑稽也有点儿让人心疼。

“嗯。你们晒成这样,只能明天再拉电线了。”

“再过半个小时,拉鸭苗的车子也到了,拉电线的话时间也不够。我们休息一会儿吧,今晚估计得忙到半夜。”莫凫如是说。

半个小时后,拉鸭苗的小卡车如约而至。下了车的司机,不停地抱怨这里不仅偏僻而且十分难寻,最令司机不快的是来这里的路特别难走,坑坑洼洼的,搞得车轮下好像滚了木条一样。 临走前司机意味深长地说道,“最近市长被杀害,全城戒严得很,不了解的还以为你们是不法分子呢。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老实本分上班,偏爱跑到这儿鸟不拉屎的穷山沟里养鸭,真是搞不懂。”

司机开着空车绝尘而去后,他们便把鸭苗放进围好的鸭棚。吴仲彣则提着一个水桶,从桶中拿出几盒疫苗,调好注射量。

“还好鸭苗准时到,不然明天中午打疫苗就麻烦了。”

“今天很累,明天再打疫苗也来得及吧?”杨晓敏说。

“现在的气温刚好合适打疫苗,中午打疫苗鸭仔应激大。难不成明儿天一亮就起床打疫苗?”吴仲彣把注射针递给杨晓敏,安抚道,“再坚持两个小时就可以休息了。”

他们把鸭仔全部赶到鸭棚中,四个人在鸭棚口蹲成一排,小心翼翼地为鸭仔注射疫苗,再把注射好的鸭仔轻轻扔出棚外。吴仲彣担心他们用力过猛扎到鸭仔的颈椎,便对他们说道,“注射疫苗的时候小心点儿,这是皮下注射,不要伤到小鸭的颈椎,不然长大后脖子会歪向一边,这样的残鸭很难卖得好价钱的。”

他们不约而同地应允道,“知道了。”

当他们注射到一半时,天边忽然刮起了大风。大风把水库旁的黑甘蔗吹得呼呼作响,把长到半米高的沙树苗给吹得弯下了腰。鸭仔们听到大风的声音,纷纷挤到棚角,有很多鸭仔在挤向棚角时被自己的同伴踩死了。

“不要停,大概还剩下一千只鸭仔没有注射疫苗,我们要抓紧时间赶快注射。”吴仲彣一边快速地注射疫苗,一边喊道。于是他们都加快了注射速度,但注射速度再快也比不上暴风雨的突袭。

棚外的鸭仔被暴雨淋湿了绒毛,湿漉漉地挤到被铁丝网围住的鸭棚旁。有的鸭仔试图爬过铁丝网翻到棚内,棚内的鸭仔则统统挤成一团,试图爬出棚外。最后把围住鸭棚的插在土里的铁丝网给压塌了。

他们停住手中的注射器,才发现那些已经注射好疫苗的鸭仔与还未注射疫苗的鸭仔早已混到了一起——整个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这时杨晓敏迎着风站起来,冲还蹲在地上注射疫苗的莫凫大声喊道,“今天搭建鸭棚的时候叫你不要把铁丝网插在土中,鸭仔们一旦挤到一起,很快就被它们压倒了。这些铁丝网还不及我们的膝盖高,叫你绑紧木桩绑紧木桩,你偏不听。你看现在鸭仔都混到一起了,那些疫苗钱白花了,我们还白白蹲得腰酸背痛的。更头痛的是,现在我们根本分不清哪些鸭仔已经注射了疫苗,哪些鸭仔还没注射疫苗。你说怎么办吧!”

面对杨晓敏的责骂,莫凫不甘示弱地回吼道,“我他妈怎么知道今晚会下雨?你冲谁吼啊你?”

“难道我说错了吗?”杨晓敏把注射器扔到地上,“说话别动不动他妈的他妈的,难道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现在还注射个毛啊,鸭子都混到一起了!”

“你耳聋啊,我说的是我他妈的我他妈的,跟你妈有半毛钱关系,你冲谁吼啊还吼得这么带劲儿!”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吴仲彣放下手中的注射器,厉声喝斥道,“当务之急是把小鸭仔赶回鸭棚,小鸭还小,不能淋雨太久,不然第二天感冒发烧会更麻烦。有这闲空吵架还不如赶快把小鸭仔赶进棚!”

在吴仲彣的劝说下,他们便冒着暴雨把铁丝网重新竖起,再用细绳牢牢绑在木桩上。

暴雨越下越大。有的鸭仔潜出围在水中的铁丝网,惊慌失措地游向水库中心。有的鸭仔在水中一边叫着一边徘徊、彷徨。有的鸭仔为了躲避暴雨,钻到了岸上的树众中。一时间,现场充斥着飕飕的大风声、小鸭的悲鸣声,以及他们的叫喊声……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岸上的鸭仔受到了惊吓,再加上天黑的缘故,它们害怕得一步都不敢走动,只能嘎嘎地叫着。他们在鸭仔的屁股后面使劲儿地叫着赶着,但鸭仔们仍旧一动不动,反而叫得更加大声起来。

这时吴仲彣打开手机电筒,它们便朝着有光的地方缓缓移动。

“小鸭会朝有光的地方走,你们快点儿打开电筒。”

他们便打开手机电筒,照亮鸭仔脚下的烂泥路,耐心地催赶着。然而地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鸭仔,他们顾得了这边顾不了那边,忙活了好一阵子,最后一只鸭仔都没能赶进棚。

此时莫凫注意到修还没有打开手机电筒,便喝斥道,“你他妈怎么没打开电筒,没见我们都忙成狗了吗!”

“我没有智能手机,我用的是双卡双待的按键机。”

“那你就站在岸边,拦着鸭仔不让下水。”莫凫不耐烦地说道。

暴风雨一发不可收拾,把岸上的黑泥土淋得像刚融化的冰淇淋似的。杨晓敏脚下一滑,压死了几只鸭仔,一大批鸭仔便趁势从他身上踩过,他的脸上、手上便沾满了鸭仔的脚掌印。他手撑着光滑的地面,艰难地爬起来,看到修视若无睹的模样,不禁冲他吼道,“看见鸭仔从我身上踩过也不过来帮忙!你就会站在岸边像块木头似的,跟个傻逼一样!”

杨晓敏无端的责骂,把修惹得怒火中烧,但他忍了下来。

“你还愣在那儿干毛啊?还不快点儿过来帮忙,怎么像个傻吊一样,傻不拉唧的!”

修一言不发地瞪着杨晓敏,咬紧牙关再次忍了下来。

“你没听见啊?我叫你过来赶鸭!”杨晓敏以命令的口吻喊道。

“你眼瞎啊?我去你那边了谁站在岸边拦鸭子?你有点儿头脑好不好!”

“傅修,你就站那儿不要动,不然你走了谁拦鸭子。”莫凫白了杨晓敏一眼。

暴雨已经下了足足一个钟头,很多鸭仔被暴雨淋得已经无法走动了。起先他们用树枝小心地赶着鸭仔,生怕伤着他们,后来用脚背轻轻拨着鸭仔的屁股,希望鸭仔快点儿进棚,现在却不耐烦地用脚把鸭仔踢进鸭棚——地上有爬着的、走着的、躺着的、叫着的鸭仔,面对如此杂乱的场面,他们已然失去了耐心。尤其是在吴仲彣摔了一跤压死几只鸭仔后,他们忍了很久的怒气终于得到了爆发的出口。

先是吴仲彣像发了狂似的,随手抓起一只鸭仔使劲儿地往地上砸,口中不断喃喃着,“叫你们不进鸭棚!叫你们不进鸭棚!”莫凫与杨晓敏见吴仲彣如此舍得砸死鸭仔,便也跟着抓起一只砸死一只。

修站在岸边,看到他们砸鸭仔像砸玻璃球一样,没有丝毫怜悯之心,心中蛰伏许久的怒火也蹭蹭地往上冒。有些被砸到地上的鸭仔还没来得及挣扎就死了。有的鸭仔被砸得四脚朝天,嘴里嘎嘎地叫着,像是在叫唤自己的母亲,可仍旧逃脱不了被砸死的命运。躺在地上的奄奄一息的鸭仔,拼命地煽动着幼嫩的双翅,双脚不停地抖动着,试图重新站起。修以为他们看到这一幕会动恻隐之心,停止这种丧心病狂的行为。没想到,他们看到那些垂死挣扎的鸭仔,不但不将它们救起,还用脚狠狠地碾死它们。被碾死的鸭仔的肠子从肚皮两侧破出来,暴雨激起的黑泥水淌过它们潮湿的尸体,它们就这样无缘无故被人砸死了,可它们来到这个世界还不足七天啊!

修实在看不惯如此血腥的场面,便冲上前拽住吴仲彣的身体,给了他重重一拳。吴仲彣避之不及,“啪”地一声倒入黑泥水中。他抠起手边稀烂的黑泥巴,一把一把发癫似的砸向水库。砸累以后,他仰起头,迎着暴雨,歇斯底里地吼叫着。莫凫与杨晓敏见到吴仲彣如此癫狂的样子,纷纷放下手中的鸭仔,看着吴仲彣吼到声嘶力竭。

“你们砸够了没有!”暴雨灌入修的头顶,雨水顺着头皮流满他的脸庞,“我知道大家赶鸭仔都赶得毫无耐心,可也不能这样砸死它们啊!且不说这些鸭仔是我们用钱买来的,它们还是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啊!你们这是在作孽!你们的良心被狗啃了吗?亏你们还想指望它们发财!”

吴仲彣停止了嘶吼,呆若木鸡地站在黑泥水中。莫凫与杨晓敏也惭愧地低下头,看着地上被砸死的密密麻麻的鸭仔。沉默不语。

那些躲在树丛中的鸭仔悲伤地鸣叫着,它们紧紧靠在一起,好像唯有如此才能安抚它们失魂落魄的同伴。

“你们看!”莫凫指着远处黑得不见岸的水库,“鸭仔都潜过铁丝网游到水库中心了。”

修眯着眼儿,顺着莫凫指的方向望去——近百只鸭仔结成一群,在暴雨浇灌的水库中央漫无目的地四处游着、叫着。

“我们必须把它们赶回来,不然它们都会死掉。买回来都没喂过它们,再这样下去它们不被饿死也会被暴雨淋死。”吴仲彣镇定地走到岸边,修的身旁。

“可是雨下这么大,我们游进去会不会很危险?我们并不知道水有多深,这样太冒险了。”莫凫也走到岸边。

“我们怎么可能游得过鸭子!”杨晓敏说。

“我有办法。”吴仲彣说。

随后他们找来十几个废弃的矿泉水瓶,把它们绑在一条绳子上。

吴仲彣说,“每个瓶子间隔十厘米左右,一人攥着绳头一人攥着绳尾,两人游在中间,用绳子把它们包围起来。鸭仔快要离开包围圈时,攥着绳端的两人就用力地拉起绳子,让瓶子撞击水面发出“啪啪啪”的声响。这样一来,鸭仔们听见“啪啪啪”的声响后就会自动往回游,我们再拉着绳子和鸭仔一同游上岸。”

“好主意。”杨晓敏拍手叫好,“可围在水中的铁丝网怎么办?”

“立刻拆掉!”

说罢,他们二话不说,立即把鞋子、衣服、裤子统统脱掉。只穿着一条内裤。当他们准备下水时,杨晓敏发现修没有脱衣服。

“你怎么还不脱衣服?不会游泳吗?”杨晓敏说。

“没有,我会游泳。”

“既然会游泳为什么不脱衣服?穿衣服下水很重的,还是脱衣服吧。大家都是男人,怎么跟个娘们一样叽叽歪歪。”杨晓敏说。

“没事,我穿着衣服下水。”修摸了摸屁股后的尾巴。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听劝啊?你要是溺水了,我们肯定得去救你,要是出意外的话,我们都会死在水库里。”杨晓敏的语气明显很不快。

“别说那么多了,赶紧下水吧。”说完修脱掉衣服,绑在腰间,以免上岸时尾巴凸出来。

“真奇怪,下水还把衣服绑在腰间,你想死得快点儿吗?”

“你能不能不废话!”修瞪了杨晓敏一眼,第一个跳入水中。

“什么人啊这是!”

“你少说两句。”吴仲彣说。

他们从鸭群侧面游到它们前头。修和吴仲彣分别攥着绳头、绳尾,把绳子拉成一条直线,把鸭群全都包围起来。莫凫和杨晓敏则游到绳子中端,用手拍打着绑在绳子上的矿泉水瓶。吴仲彣和修同时把绳子拉起,让矿泉水瓶猛烈地撞击水面,发出“啪啪啪”的声响。鸭仔们听到前方有声响便纷纷扭头向岸边游去。

他们就这样一步步逼近鸭群,与鸭群一同游向岸边。不到半个小时,鸭仔们就都被赶上岸了。

当他们游到浅水区,准备上岸时,发现莫凫不见了。

“莫凫呢?”吴仲彣惊慌地看着杨晓敏。

“刚他还在我后头赶鸭子呢!”杨晓敏也惊慌地看着吴仲彣。

“还等什么,赶紧下水找他!”说完修“扑通”一声跳入水中,快速游到水库中央。吴仲彣和杨晓敏则紧随其后。

“莫凫,莫凫……”他们紧张地喊着莫凫的名字。可天黑得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再加上暴雨噼里啪啦的声响,他们的叫喊声根本起不了作用。

“别叫了!”修好像听见有人在水中挣扎的声音,“那边,声源在那边。”

他们游到声源处,看见模糊的水面上伸出的大手正用力地拍打着水面。

“千万不能抓他的手,也不能让他抓住我们,不然我们都会沉入水底。”修说完立即潜入水底,用手抓着他的脚踝,把他的头部撑出水面。吴仲彣、杨晓敏见状,便用手臂箍住他腋下,快速游向岸边。

吴仲彣把莫凫平躺在地面,不停地按压着他的腹部,好让他把水吐出来。好在吴仲彣的按压十分有效,莫凫吐了一会儿便不再吐了。但他仍旧昏迷不醒。

“他可能腿抽筋了,痛得晕了过去,赶紧送医院吧。”修说。

“好,那我和晓敏开车送他去医院,你在这儿守着。”吴仲彣焦急地说道。

“别说了,快拿好你们的衣服,赶紧送他去医院吧。他还昏迷不醒的话,在车上可以给他做人工呼吸。”末了,修问道,“水泥房里有鸭饲料和手电筒吗?”

“有!饲料昨天下午就拉来了!手电筒也有!”杨晓敏说。

“那可以了,我们先抬他上车吧。”

吴仲彣与杨晓敏已来不及穿上湿透的衣裤,只穿着一条内裤火急火燎地赶往医院。他们走后,修找出手电筒,扛着一袋鸭饲料赶往鸭棚。

他把手电筒吊在鸭棚顶端,把鸭饲料倒在光源下。鸭仔们看见光源后便结群成队地走进鸭棚,狼吞虎咽地吃着饲料。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鸭仔们都自行回到了鸭棚中。之后他找来一块大木板挡住出口处,成功地把鸭仔们关入棚中。

看到鸭仔们安然无恙地回到棚中,他舒了长长一口气。回到水泥房中。

那四只小狗见他回到水泥房,纷纷从床底钻出来,舔干净他脚面上的雨水。他到厨房找来一些剩饭剩菜,倒入小狗的饭盆中。

黑暗中,他蹲在狗盆旁,抚摸着正在低头吃饭的小狗们。小狗们摇着尾巴舔了舔他的手,便继续将头埋入饭盆中。

“你们说他们是不是很笨?这么简单的事情让他们搞得那么复杂。”他对着正在吃饭的小狗们说话。而它们好像听懂了似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好像在说,“你不也是一样笨!”

“是哦,其实我也很笨的,我也是上岸之后才突然想到这么一个法子的。可能大家都很烦躁,无法冷静,才想不到这么简单的法子吧。”

“外面的暴雨越下越大,还时不时打个响雷,在这深山野林中你们怕不怕?”小狗们只顾着埋头吃饭,并没有理会他。

“看来你们都饿坏了!”修看了一眼门外的大暴雨,叹了口气,“今天才买回的鸭仔可能已经死掉一半了!你们说他们的脾气是不是很坏?每个人的性子都很野,看来得磨合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和平共处吧?你们说,我和他们一起创业是不是太冒险了?可吴仲彣对我很好,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不能袖手旁观。你们说是不是我想太多了?哎,算了,反正你们也听不懂。我有点儿累了,先到床上躺一会儿。”

他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黢黑的天花板。周遭的黑暗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伺机而动的绝望,顺势把他推入深不见底的深渊——他想起唐冬懿为救他而与僵尸王同归于尽的画面。想起张子婕被镇民活活烧死所发出的哀嚎声。想起魏彧的尸体被挂在古榕树下,手里还紧紧攥着他送的手表的画面——黑夜啃咬着他的记忆,突破他的心理防线。他无法负荷如此沉重的哀恸,只能用力地捶着胸脯,责骂自己无用。

小狗们听到他捶胸顿足的悲痛声,相继跳到床上,舔着他眼里不断冒出的泪水。他抚摸着它们,抽了抽酸涩的鼻头,“你们说,是谁在我的房间里装了摄像头?是那个谭警官吗?他为什么派人盯我?”

“你们说,他为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我有问题?难道我在他面前露出了破绽?还是我本来就该死?”

“你们说,我的爸爸妈妈是谁?他们还活着吗?”

“你们说,我是好人吗?”

“你们说……”

“你们说……”

“你们说……”

说着说着,他抱着小狗们睡着了……

第二早他是被吴仲彣叫醒的。

“饿了吧?”吴仲彣从保鲜袋里掏出一个肉包子,递给他。他拿着肉包子,看到小狗们目不斜视地盯着他手中的包子,便把包子掰成四份,一一扔给它们。

“宁愿自己饿肚子也要给小狗吃,你就这么疼它们?”吴仲彣说。

“又不是没有了。”

“辛苦你了!等你吃完,我开车带你回家洗个澡。”

“莫凫怎么样了?没事吧?”

“没事儿,在水里抽筋疼得晕过去而已,被灌太多水才一直昏迷不醒的。”

“没事就好。”

“吃完没有?要不在路上吃吧。”吴仲彣说,“刚我去鸭棚看了,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么一个办法呢!真是辛苦你了!”

“我们走了,鸭仔怎么办?谁在这儿看着?”

“晓敏和我一起来的。这里先交给他吧。”

“哦。”

“还哦什么,还不快拿你的包子上车。”

在车上,吴仲彣一会儿微笑着一会儿看着修,如此反复了好几回。

“你有病啊?不专心开车等会儿出车祸你就见鬼!”

“你说你怎么那么聪明!怪不得你问我们有没有饲料和电筒呢,看来你在这个团队真的必不可少!”

“少来奉承我,当时大家都忙昏了头才想不到的,我也是后来才突然想到。”

“我跟你说啊,昨晚我和晓敏穿着内裤扛着只穿内裤的莫凫进急诊室,那场面可壮观了!回头率百分之百!”

“哈哈……”

“呵呵,确实很难忘的经历!可惜当时莫凫不省人事,不然他这么要面子的人,看到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喂,这不是去格尔诺丁市的路,我们这是去哪儿?”修发现车子已经拐入另一条高速线。

“去我家啊。”

“你家在奥黛雅里市,离这儿有两百公里路程吧?”

“格尔诺丁市离这儿有差不多三百公里!你说哪儿近?”

“好吧,那开快点儿!可能昨晚的水太脏了,现在我浑身犯痒。”

“不急。我妈听说你要来可高兴了,说不定她现在在厨房做饭呢。”

“哦?阿姨最近还好吗?”

“她身体健朗得很。”吴仲彣说,“只是前天在街上被人抢了包包,包里的手机、现金、银行卡全都被抢走了。还好她的身份证留在家,这几天她忙着补办银行卡呢。”

“天呐!阿姨没伤着吧?报警没有?”

“已经报警了,不过包包估计拿不回来了。最近我家那边治安特别乱,那些摩托飞贼太猖狂了!”

“哎,阿姨没事就好。”

回到吴仲彣的家,熟悉的感觉涌向修的心窝,“太久没来你家了!我真是的,以前也不知道抽个时间来看阿姨。”

“没事。你房间还留着呢。家里房间多,你的房间一直没人住,我妈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随时可以入住。”

“阿姨呢?”他们走进厨房,桌上的丰盛佳肴馋得他们直咽口水,“太久没吃到阿姨做的饭菜了!”

“她应该在隔壁家搓麻将吧。我去叫她回来,你先洗个热水澡,换上我的衣服,等她回来一起吃饭。”吴仲彣说,“哦,对了,吃完饭我们直接去你那儿拿钱。”

修洗完澡,来到客厅,看到吴仲彣妈妈的身份证落在了玻璃桌上。

他拿起身份证,“谭…冰?”

“修儿啊,怎么现在才来看阿姨?”吴仲彣的妈妈热情地叫唤着他的名字。

“阿姨,好久没见了,我来得太急什么礼物都没给您买。”他上前拥抱了一下阿姨。

“什么礼物不礼物的,你能来看阿姨就是最好的礼物。”阿姨给修倒了一杯水,“快坐下,站着干嘛呀?把这儿当自己家,不用那么拘束。”

“我在您家住的那段日子,真的很谢谢您的照顾,但我一直没来看您,想想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

“什么谢不谢的!阿姨早把你当成干儿子看待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有时间就常回来看看阿姨,反正阿姨这种天除了搓麻将也没什么事可干,你回来还可以陪阿姨聊聊天,解解闷儿。”阿姨乐呵呵地笑着。

“嗯。”修把身份证还给阿姨,“您的名字很特别,中间那个字我不认识,那个字念什么?”

“念yáo,垚是山高的意思。阿姨的名字有个冰字,也就是高山流水的意思。仲彣外公起名时,替我和仲彣的舅舅算了一卦。算卦的说我们五行缺土,所以加了个垚字进去。”

“谭垚冰……”修若有所思地念着这个名字,总觉得在那儿听过类似的名字,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还愣在这儿干嘛呀?仲彣说你今天回来,阿姨特意起得早早的,去菜市买了最新鲜的食材,做了一桌都是你爱吃的菜!快去吃饭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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